大概不会错,除了这对母女,应该没有别人。原来母女俩业已避开,留下灯光,乃是空城之计。神行太保撕掉的纸片,可能是母女俩留给这批暴徒的,怪不得神行太保一走进茅屋马上就知道外面暗处有人!
神行太保话一完,四壁一阵传啸。嗖嗖不绝,十余条身影相继扑落,将神行太保团团围在核心!
华云表对神行太保这种豪壮表现不由得大为钦佩。他明知道四面楚歌,却不肯仗着一身超绝的轻功突围。这样的人,正是那种为争一口傲气,流血断头在所不计的标准武林铁汉!
现身下谷的十余人,正是鲁镇老栈中那批“南货商人”,所不同的,一人脸上多了一幅面纱而已!
神行太保屹立如塔,目光一扫,微哂道:“诸位系来自金陵‘血剑总宫’?不是来自十八座分宫中的某一分宫?属于‘金剑武士’?‘银剑武士’?抑或‘紫’‘黄’‘蓝’‘黑’四色武士中的某一小队?你们那位‘血剑魔帝’还好吗?他还预备‘神秘’多少时候?”
神行太保语毕,忍不住又是一阵快意的哈哈大笑!
神行太保对血剑魔宫一下子竟能知道这么多,不但华云表大惑不解,即连那批血剑魔徒们,也似乎人人均甚意外。
站在正东方位的一名蒙面魔徒冷冷接口道:“少陶醉了,戴宗衍。今夜,你这番话已将自己埋葬得够深的了,不过,你如果能透露一下你获得这些消息的来源,本座也不反对让你多活一会儿。现在,本座不妨回答你的问题,此刻围在你戴朋友四周的,正是血剑第三分宫的‘十三血煞’,本座即为诸煞之首!”
神行太保大笑道:“好,好!第一分宫的‘十二滚刀手’刚报销得差不多,却又来了第三分宫的‘十三血煞’,倒真像苍蝇一样,愈拍愈多啦。哈哈哈,你们怎么不去金陵总宫问问呢?听说这几天你们那座总宫正忙着搬家是吗?好好的一座总宫为什么要迁地方呢。这就是戴某人的答复:所谓‘魔宫’,所谓魔帝,时至今日,早已不成为其秘密了!哈哈哈哈!”
先前发话的那名血煞之首,突然厉喝道:“宰!”
神行太保接喝一声:“对极”直冲一大步,握拳如斗,出拳如风,迎面那个不知排行第几的血煞,应声捧腹弯腰,一声哎唷,倒跄三四步,口喷血箭,向后栽翻!
神行太保一招得手,精神大增,身如转蓬,斗拳呼呼,活似一头困于群狼之中的蛮牛。
其余十二名血煞,看也不看死去的伙伴一眼,一个个双掌吞吐翻飞,形影不离地绕着东冲西突的神行太保狠扑不舍!十三血煞全是拳掌能手,神行太保背后虽然插着一支判官笔,但已腾不出时间去取用。
如今,华云表已是这方面的大行家了。他在暗中看得清清楚楚,神行太保的一套拳法,实在恶劣异常。他目下之所能维持不败,使敌人无法近身,仗着一身豪气,以及一般蛮勇而已!
强行斗力,只限一时,尤其是像神行太保此刻这种决堤狂泻,不留余地的打法,再用不着多久,真力一旦耗尽,后果就要不堪设想了!
果然,一盏热茶工夫过去,神行太保一条伟硕的身躯,即已逐渐显得不如先前那般灵活。肩臂腰腿等处也已连中敌人数掌,虽非致命之伤,但处此以寡敌众的局面下,这种情形,实属不祥之征兆。
华云表再不能袖手作壁上观了。他一直希望神行太保改变主意,抱着君子报仇,十年未晚的想法一走了之;不是么?跟这种根本没有理性可言的魔鬼们,还争什么意气,还论什么血性呢?
可是,华云表很失望,神行太保似乎始终就没有升起过逃跑的念头。不过,饶得如此,华云表对神行太保依然没有不满之意。现在,他将要做的,便是立即跳下去,投入战圈,与神行太保共存亡!
此际,神行太保颈后又挨了一名血煞一拳。这一拳出手相当重,神行太保偌大一条身躯,在中拳之下,竟也冲出三四步方才勉强拿桩稳住。神行太保怒火激发,一声虎吼,再度回身反扑!
华云表白衣底抽出那支取自魔宫紫衣武士的短剑,热血一阵沸腾,牙一咬,跃身便待下扑。
忽然,身后于一阵疾射破风声中传出一声脆叱:“贼于休得蠢动!”
华云表双足已离地面,急切间闪避无从,但觉左肩后“天宗”“凤眼”,以及右背“志堂”“肋门”等四大穴同时一麻,重心顿失,头下脚上,沿峰一路滚落!
尚幸春草遍生,峰坡粗平,人虽滚下谷地,筋骨却无损折。
不过,这一次的苦头也就够大的了。来人的暗器手法相当高明,认穴奇准,力道也运用得恰到好处,使敌人无法动弹,却未让敌人真个受伤!
华云表已无暇去思索偷击者为谁,他忧心如焚的,便是这一来神行太保如何得了?他所痛恨的则是气穴受制,连出声也不能够。现在,他僵卧在一片潮湿的沙土上,只有眼睁睁地看着神行太保将在敌人们的乱掌之下倒下去了!
这时,各地上战况惨烈空前。在神行太保重奋余威之下,又有两名血煞中拳踣地,而神行太保本人,也已于那幅蓝色面罩上满挂血串……
峰顶忽然有少女的声音向下高呼道:“蓝衣朋友快快通名!”
华云表心头大喜,心底狂呼道:“啊啊,是小玉女!”
他几乎忘记他刚才正是遭这个小妮子自峰上打落。他如今能想到的,便是小玉女一套七绝剑法已经颇有可观,有她来,神行太保可能有救也不一定。
由于此刻谷地上双方都杀得有点忘乎所以,华云表自峰顶滚落,没人理睬。小玉女出声呼喊,神行太保听是听到了,却也没有能够立即分辨出是谁的声音,但见他挫牙吼答道:“有多少,统统请上来,我贺兰戴某人……”
峰顶突然响起一名妇人的惊呼道:“是贺兰戴大侠,丫头快下去!”
随着语音,双虹并起,自峰顶发话处电射而下!
果然是去而复回的七绝母女!两支长剑投入战圈,精光打闪,有如秋风扫落叶,先后不到顿饭光景,心慌意乱的血煞们,一个个身首分家,尸横遍地,一场血战,随之结束!
母女插回宝剑,同时走向身躯摇摇欲坠的神行太保。七绝小玉女上前一把扶住,七绝飞花公孙玉萍关切地忙问道:“戴大侠不碍吧?”
神行太保挣扎着挺正身躯,答道:“不……不碍。”
说着,忽以疼得打抖的手臂指向一角僵卧的华云表道:“那……那人是谁?”
七绝飞花未及答言,小玉女抢着冷笑道:“躲在暗处准备出手偷袭的人还有什么好东西?娘,你过来扶戴大侠一下,让孩儿过去打发他跟他们的伙伴一齐上路吧!”
小玉女口中说着,果然放开神行太保,拔剑朝华云表冷笑着走过来。华云表又气又急,可他现在能怎么办呢?
外貌已改,同时又无法出声分辩……
神行太保急忙制止道:“使不得,姑娘,留个活口下来,戴某人还有话要问!”
小玉女停步转身道:“问他什么?”
神行太保喘了口气,伸手拉下脸上那幅已为血水所湿透的面纱,又在眉梢眼角几处破皮的地方,将血水拭去,然后这才一跛一跛地走上几步,朝七绝母女俩分别望了一眼道:“这次,在豫鲁交界的曹县遇上万里追风老祁,因而获悉你们贤母女将有凶险的消息,说来也只不过是一种无意的巧合。”
神行太保换了口气,接下去说道:“戴某人原先的打算,本来是准备迳直赶去泰山排云峰。因为,年前在洛阳‘中州第一楼’,曾听龙堡双玉兄弟提及,说他们老头子,怒龙赵老儿想找万里追风祁天保商量点事情。当时,戴某人因为要赶去另外一个地方,所以也没有追问下去。前些日子,戴某人忽然想起,怒龙要找万里追风,无非是赵老儿有事待查,看中祁天保那一身轻功而。万里追风祁天保的行踪飘萍,要等哪年哪月才能找得到?于是,戴某人便想到前去毛遂自荐一番。”
躺在地上的华云表恍然大悟,怪不得神行太保忽然对血剑魔宫内部这么熟悉,原来他是打万里追风那边听来的!
神行太保正待继续说下去,七绝飞花皱眉道:“戴大侠,这儿风大,您身上又受了好几处伤,到屋子里去,叫你侄女儿为您将伤口调理一下再说吧!”
神行太保险色很苍白,但仍豪迈微笑道:“不要紧,都是外伤……”不过,他也没有再坚持下去,说实在的,如果换上另外一个人,早就无法支撑了。
小玉女指着地上的华云表道:“谁来背这厮?”
七绝飞花嗔道:“死丫头真是愈来愈糊涂。你丫头就想不到先点住他的左右‘肩井’,然后再解开他身上其他穴道,要他站起来自己走吗?”
华云表一阵快意,暗道一声:“骂得好!”
哪想到,小玉女不知道真“糊涂”还是给骂“糊涂”了,她点了华云表的两肩“肩井”,也为华云表解开另外几处穴道,却单单忘了将哑穴拍活!
华云表站起来,发觉还是不能张口说话,不由得又气又急,咬牙狠狠地瞪了小玉女一眼。
小玉女误以为华云表是在记她打落谷地之恨,啪的一声,伸手便是一个又脆又响的耳刮子!
柳后一挑,指手骂道:“再瞪一眼试试!”
华云表没想到对方出手这么快,脸颊被打得火辣辣的,冒火之下,真想抬腿一脚还踢过去。
神行太保沉喝道:“前面走,朋友,想活命最好识相点!”
华云表哑子吃黄连,只好忍气吞声地领先向竹林中那间茅屋走去。到达门口,小玉女抢去前面,进屋点亮油灯,然后,一行相继入内。这间茅屋占地虽小,里面收拾得却很干净。神行太保指着一张矮凳令华云表坐下,小玉女则去取来一些丸散和布巾。经过包扎和敷服,神行太保精神果然好多了。
于是,神行太保重新接下去说道:“前几天,到曹州,忽然在路上碰到祁天保。
虽说这家伙易容法超人一等,但是要想逃过我老戴的眼光,大概还没有那么容易。”
神行太保得意地笑了笑,接着道:“不过,这矮子这次也并无回避之意,我们以眼光打个招呼,相偕走去无人之处。他说,假如我没有要事在身,他想请我跑一趟鲁东。我说,我正要去泰山,横竖顺路,什么事说吧。于是我们分别交换了别后所得,以及彼此此行之目的。最后,戴某自老祁那儿知道,血剑魔宫可能已经侦探到贤母女的落脚之所。老祁说,他本来预备自己跑一趟,遇上我那再好不过,他另外有件事也很重要,这边的信,就烦我顺带了。戴某人一听事态严重,便连夜专程赶来,却没想到贤母女却已经得到消息……”
七绝飞花感激地道:“谢谢戴侠。”
小玉女抢着接下去道:“我们住在这儿,只有怒龙赵家父子知道。前天赵老伯忽然亲自赶来,说曲阜城中近日常有不明身份的人物出没,要我们这几天特别注意。
我跟娘一商量,结果想出一个办法,便是每天白天休息,夜晚则来个空城计,点着灯,留张条子,语气装作就好像知道他们要来,我们娘儿俩则在附近暗中巡视……”
神行太保啊了一声道:“条子是我第一个看到的。看见条子,我还以为你们真的知道魔徒们今晚要来,因而才误会魔徒们可能已经到达。”
小玉女打趣道:“没有错呀!”
神行太保赧然苦笑道:“戴某人那一声哈哈打出去,要是四下里鬼也没有一个,一旦传开去,岂不让人连大牙也要笑掉?”
七绝飞花向小玉女责备道:“丫头以后不可乱打岔。”
接着,又转向神行太保道:“是的,戴侠,以后的一段,我们已经看到,戴侠刚才说有话要问这名魔徒,不知戴侠想问什么?”
神行太保道:“戴某人想问问这家伙,魔宫这次一共派出多少人?怒龙赵老儿看情形似乎也已注意到血剑魔宫的存在,甚或已经知道了血剑魔帝是何许人也不一定,这是魔宫方面的大忌。戴某人另外要问的便是:魔宫方面是否已对怒龙赵老儿留上意?是否已有对怒龙赵老儿下手的打算?”
七绝飞花不住点头,小玉女忽又插嘴道:“且慢。”
七绝飞花回过头来叱道:“丫头怎么了?”
神行太保连忙说道:“不,大嫂,让她说下去,芳卿贤侄女慧质天生,她能想到的相信必然是重要的问题。”
七绝飞花朝小玉女点点头道:“你戴大叔要你说,你就说吧!”
小玉女双颊微绯,欲言又止。
七绝飞花不禁着恼道:“你这丫头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玉女先瞟了神行太保一眼,然后望向她娘,赧然一笑道:“卿儿本来想问一件事,不过,现在已经不想问了,因为……因为……这件事卿儿现在认为并不太重要。”
神行太保笑道:“问吧,贤侄女,没有关系,重要不重要都一样,闷在心里不舒服反而不好。”
小玉女迟疑了一下道:“卿儿想问的是,我们娘儿俩住在这里,除了赵家父子,别无人知。万里追风既然没有来过这一带,他怎么会知道的?”
七绝飞花也是一怔,似与女儿有了同感。
神行太保啊了啊,忙道:“对,对,我忘了交代一点,就是这次在曹县,遇上的井不只祁天保一个,另外还有一个,另外的那个人是谁”神行太保笑了笑接下去道:“你们贤母女猜猜看!”
七绝飞花皱眉沉吟不语。
小玉女忽然抢着道:“我知道了”!
小玉女说着,转向她娘道:“娘忘了?除了那次暗中向我们娘儿俩报警,并附图绘明,说尼山这一带民风淳朴,可以暂栖的那人还会有谁?”
七绝飞花噢了一声道:“对了……”
小玉女又急急向神行太保追问道:“那是我们娘儿俩的大思人,他是谁?”
神行太保一字字地道:“一名少年人名叫华云表!”
华云表猛然一呆道:“什么?华云表?武林中到底有几个华云表?”
小玉女有点茫然,转过脸去问她娘道:“娘,华云表这人是谁?”
七绝飞花也以询问的眼光望着神行太保。
神行太保微笑道:“丐帮的一名白衣弟子,以前叫‘余小华’,真正的身份则是第六届盟主华家驹之子,中州华家的第四代后人!”
七绝母女双双为之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
华云表忽然想通了。敢情是风尘老人那个宝贝徒弟,继“黄胖汉子”“老叫化”
之后,现在又变成“华家后人的华云表”了!那小子这样做,可能有着下面的两层意义:第一,使七绝母女对自己有好感。第二,防而不备,可以使他这个真的华云表更安全。华云表想着,双颊不禁一阵热。那小子的好意虽然使他感激,然而,做别人家的“冒牌恩人”,多少总觉得不是滋味。
七绝飞花不住喃喃道:“真想不到……”
小玉女低头盘算了一会儿,忽然抬脸道:“这么说,他岂不是没有几岁年纪?”
神行太保微微皱了一下眉头道:“这次见到那小子,虽然老成得多,却似乎,似乎不及……我记得前两次见到那小子时,那小子好像只有十六七岁,人也仿佛清秀得多。”
小玉女目光一直道:“如今呢?”
神行太保又皱了一下眉尖道:“如今看上去却好像二十岁还要出头些。”
小玉女失声道:“老得好快!”
七绝飞花叱道:“长得快不说,什么老得快?死丫头连话都不会说了么?”
华云表从风尘老人口中,仅知道他那个先扮“黄胖汉子”,后改“老叫化”的宝贝徒弟姓胡,名异义,较自己长两岁。但是,华云表却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有几分长得像自己。这是可以想像得到的,少年化妆成中年或老年人,简单之至。然而,少年人如欲冒充另一名少年人,就不是完全依靠易容手法所能成功的了。那个姓胡的小子既能将神行太保这等角色都哄骗过,若在轮廓上没有近似之处,焉得能够?
华云表想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心想:戴宗衍呀戴宗衍,等会儿另一个华云表出现时,倒瞧你这张脸孔放到哪儿去是好!
小玉女自知措词不当,羞得藉烧茶水为由搭讪着退去屋角。
神行太保笑了一阵,忽然沉脸朝华云表道:“朋友坐过来一点!”
小玉女在室角刚刚将炉火生好,一听神行太保将要开始盘询人犯,不由得精神大振,连忙赶过来帮着威喝道:“喂,叫你坐过来点,听到没有?”
看到小玉女两手叉腰,说不定随时都可能一脚踢过来的神气,华云表气馁了。
金刚好见,小鬼难当,再给这丫头踢两脚,实在太划不来。华云表一气,干脆不坐,起身走到神行太保面前一站,双肩颓垂,瞪目不语。
小玉女轻哼道:“你们瞧瞧他这副神气,哼哼,就好像他的骨头比谁的都硬都重,这哪儿像什么待决之四?!”
神行太保向华云表注目道:“戴某人要问你朋友一些什么,你朋友刚才也不是没有听到,朋友怎么还不开口?是不是要我戴某人重问一遍?”
小玉女自告奋勇道:“来,我有办法叫他开口!”
说着,一声冷笑,上步便待动手。华云表知道,再赌气只有再吃苦头。于是,身躯微偏,让开小玉女逼来之手势,同时头一仰,向神行太保显示了喉管部分,神行太保马上明白过来。
他咦了一声,问小玉女道:“贤侄女有没有为他解开哑穴?”
小玉女一怔,玉容大红,连忙上前在华云表颈后拍了一下。大概是羞恼的关系,这一下拍得相当重,华云表哑穴是给解开了,人却止不住向前跄出好几步。华云表暗暗咬牙发狠,心想:“好的,丫头,等会儿一起算账就是了!”
神行太保眼光一抬道:“朋友系来自血剑总宫,还是某座分宫?是跟十三血煞他们一路来的么?”
华云表深深吸了一口气,仰脸道:“来自‘霉星高照宫’!”
神行太保一愣,小玉女喝道:“又讨打了!”
华云表服过变音丸,涂着易容膏,除了还保有一份倔的气质外,这时由外表看去,可说已经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这也就是小玉女举措稍有逾越,七绝飞花便加呵责,而小玉女对华云表任意折辱,七绝飞花却不予干涉的原因……因为他们都没有怀疑到华云表是名血剑魔徒的身份,在今夜这种气氛下,当然不会有谁还对一名魔宫魔徒生出怜悯之心的。
小玉女再度伸手想打,神行太保连忙拦阻道:“贤侄女且等一等!”
接着转向华云表眨着眼皮道:“朋友怎么说?”
华云表横溜了小玉女一眼,悠悠然答道:“我说:‘在下想先洗把脸!’”
华云表计划着开始报复了。
神行太保凝注之下,忽然叫道:“贤侄女快打盆热水,和取点净面剂来。这厮不是本来面目,解开他左肩穴道,让他自己将一张脸孔洗洗干净。”
小玉女惊疑着照做了。当她正待出手为华云表拍开左肩穴道时,华云表转过脸来淡淡说道:“最好改解右臂,因为在下练的是天山派的通臂神猿拳,左手打人,常较右手打人方便得多。”
小玉女愕然倒退一步。华云表缓缓地接下去道:“不过,请放心,看在你只是一个年轻的女娃儿份上,本爷不会打得太重也就是了。”
小玉女自然不愿吃此眼前亏,忙退出半步,转向神行太保叫道:“戴大叔,您听听看,这厮他在说什么,他说他……练过天山派反手通臂神猿拳,还,还说他要……”
神行太保皱皱眉头道:“这厮还不失为一个爽快汉子。是的,解开一条手臂总有点不太妥当,那么就由侄女动手将他脸孔擦擦干净吧!”
这是必然的演变,也是华云表在计划中所等待的结果。
屋子里除他而外,仅有三个人。神行太保受着重伤,手足腰脸,处处都是包包扎扎的,连说话都很勉强,当然不可能为他动手净面。七绝飞花当然更没有为一名魔徒降贵纤尊的道理。数来数去,仅有一个做晚辈的小玉女义无可辞!
小玉女无可奈何,只好将水盆端过来,拿面巾蘸着药水,不胜厌烦地开始向华云表脸上抹去。
华云表双目微闭,装作很受用地嗯了一声。
小玉女听到这声嗯,仅抹了一把,立即停下手来,圆睁着一双杏眼叱道:“你这厮如敢……”
仅此半句,小玉女再也骂不下去了!
小玉女目光闪动之下,一双发直的目光,忽然在华云表额角上那一抹润洁如玉的面肌上呆呆停住了。
七绝飞花于女儿身后问道:“什么事?卿儿。”
小玉女一惊,连忙掩饰,道:“噢,没有什么……”接着拿起面巾加紧擦拭,华云表脸上洗去易容药物的部位逐渐扩大。小玉女一张面孔却随之等量添红,到最后,小玉女执着面巾的一只柔荑竟止不住微微地震颤起来,心头愧、恨、羞、急,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滋味。
神行太保道:“贤侄女,站偏点,让愚叔……咦,什么?啊啊……我的天啦,原来……原来是你小子?!”
神行太保一跳而起,几乎忘了身上的各处创痛。七绝母女呆了呆,双双转过脸去问道:“这位……少侠是谁?”
神行太保一顿他那条受伤的右腿,叫道:“正是……哎唷!嗨,我忘了我这条腿,唉唉……正是刚刚还提到的那小子,丐帮,不,华家那小子呀!”
七绝母女又是一呆,七绝飞花惑然道:“戴大侠刚才不是说……?”
神行太保叫道:“是呀!这里面一定有文章,大有文章,我得好好考究这小子一下!”
于是转向华云表戟指又叫道:“说!你们谁是真的?”
华云表侧脸哂然道:“你看呢?”
神行太保眼皮霎了一阵,迟疑地道:“像,当然你像些。”
华云表紧接着道:“像谁?”
神行太保脱口道:“自然是说像你了!”
噗哧一声,小玉女第一个忍不住失声笑了出来。
神行太保一张失血的面孔为之大赤,华云表快意十分。七绝飞花连忙走过来打圆场,向华云表含笑致歉道:“适才实在对不起华云表贤侄。”
华云表连忙整衣躬身道:“司徒伯母好说。”
华云表一旦回复本来面目,言谈举止之间,顿时自然流露出那种先天的儒雅温文气质。七绝飞花大生疼爱之心,上前一把将华云表双手揽住,仅说得一句:“你们中州华家,还有我们王屋司徒家”语音哽咽,已然呜咽不能成声。
神行太保则在一旁不住喃喃骂道:“那个什么野小子,如有一天再给我姓戴的遇上,哼哼,我姓戴的如不好好地揍他一顿才怪,还有姓祁那个矮鬼!”
七绝飞花拭了拭眼角,回头向小玉女叫道:“死丫头,还不快快过来向你华家哥哥赔不是!”
小玉女十分不愿地走了过来,赌气似地福了福,故意提高声音道:“华家哥哥,对不起,这是娘的吩咐,不得不遵。假如你这位做哥哥的是个明理之人,你就应该知道你自己也有不对的地方!”
七绝飞花沉脸叱道:“丫头!”
神行太保哈哈大笑道:“好,好!”
华云表好似忽然想起一件什么事,忙向七绝飞花躬身道:“禀知司徒伯母,小侄这次来这里,系奉丐帮那位十结太上长老,风尘老人古慈公之命,去泰山排云峰,怒龙堡赵前辈那儿传信。无意路过,小侄耽搁已久,准备告辞了!”
七绝飞花道:“天也快亮了,天亮了大家一齐上路不好吗?”
华云表微感意外道:“伯母们也去?”
七绝飞花叹了口气道:“我们娘儿俩,天生的苦命,丈夫死了不算,剩下来寡妻孤女还要这样给人家逼得避东躲西。这种日子,说起来真是生不如死,唉,我公孙玉萍要不是为了卿儿她父亲最后的死……”
七绝飞花说至此处,忽以一阵轻咳将下面的话掩断。
神行太保经过这一阵折腾,创口又有好几处流出血来,小玉女正忙着为他重新包扎。所以,七绝飞花后面的话,小玉女和神行太保都没有留意,华云表为了礼节关系,虽然听出话里有蹊跷,一时却又不便动问。
七绝飞花顿了顿,轻叹着接下说道:“自我们娘儿俩住到这里来,曾蒙他们赵家父子多方照拂。现在,我们娘儿俩横竖在这里也无法再呆下去了,既然他们赵家父子不日亦有危难,大家过去看看也好,帮不帮得上忙,那是另外一回事……”
七绝飞花这么一说,华云表自然不便再坚持;而且神行太保伤势不轻,依理他也应该陪在一起帮忙照顾才对。
第二天,一行四人在鲁源镇弄了部旧篷车。七绝飞花母女坐在车内,神行太保好强,和华云表争着要赶车,华云表当然不会听他的。结果,神行太保头戴斗笠,身披一袭旧风衣,蔽住身上的裹扎,坐在华云表身旁。华云表则化装成一个老赶车的,一路叱喝着取道奔向泰山。一路上,车厢内七绝母女以华云表为话题,絮絮不休,也不知道他们娘儿俩谈的详细内容是什么,只间或见到小玉女红着脸颊喊“娘”,一副“不依”娇态前面车座上,华云表和神行太保则在大谈其上下古今。
谈至中途,神行太保忽然就唐人诗文方面提出一个问题道:“唐人作画多喜采摘一首名诗中某句为题,而鲜有将全诗铺人画意者,何以有此现象,老弟能否试释之?”
华云表笑道:“假如想得太多,当然想不通其中道理。你要是往最浅的地方想,将不难一语中的:‘被摘出的两句,一定是全诗中最好的两句呀!’”
神行太保摇头道:“一首诗好就是好,坏就是坏,假如通篇只有两句是好的,我可不信它会因一二句之好而能流传下来。譬如说李白的‘将进酒’,杜甫的‘丽人行’,崔灏的‘黄鹤楼’,你能说它们只是因为其中……”
华云表笑道:“好,慢点,且容小弟先举一个例子:‘疏影斜横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句咏梅你以为如何?”
神行太保不假思索道:“好!”
华云表笑道:“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断魂’,这两句又如何?”
神行太保瞪眼叫道:“这算啥玩艺儿?!”
华云表大笑道:“抱歉!这四句不但作者同一个人,而且是同一篇的上下旬,作者名‘林和靖’,外号‘西湖居士’,就因这一手‘咏梅’而得‘名’。不,”
应说做就因为‘其中两句’而得名,谈起宋诗,‘西湖居士’的名气总不能算小吧?
啥玩艺儿?就是这玩艺儿!”
神行太保强辩道:“诗以唐代为全盛,宋诗本来就是乱七八糟的,所以我一向只研究唐诗,宋诗从来不屑一理!”
华云表侧目哂然一笑道:“不是违心之论?”
神行太保干咳着道:“不过你先念的‘疏影斜横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两句倒是的确不错。咳咳,不过,宋诗也许就只这么两句,别的还有啥?”
华云表笑道:“‘池水倒窥树影动,屋檐斜人一枝低’这两句呢?”
神行太保情不自禁,叫道:“好!好!比刚才那两句更好!”
华云表笑道:“‘雪后园林才半树,水边篱落忽横枝’这两句又如何?”
神行太保猛一击膝,叫道:“哎唷,好,我的妈呀?”
原来他一时忘情,一掌正好拍在膝盖创口上,华云表为之笑不可仰。车内小玉女探身出来问道:“什么事这么发笑?”
神行太保正痛得没处出气,扭头瞪眼道:“谈男人的事你要听么?”
小玉女哗了一口,红着脸又缩回车厢中。
神行太保痛止了,气也平了,这才转过头来向华云表道:“后面这四句总不会再是宋人的作品了吧?”
华云表大笑道:“岂止是,且是同一个人,太保兄今后得对宋诗改改观念了吧?”
二人只顾笑闹,全都忽略了马车已在不知不觉中减低速度,当然更没有去发现车后已经不声不响地跟上三人三骑了!
这时,但听一个老气横秋的声音响自车后,冷笑着道:“赶车的都懂诗,真不愧为圣地所在!”
华云表与神行太保同时一惊,二人刚刚转过头来,只见鞭影纵横,鞭花毕剥,三骑已然分由车厢两旁呼啸驰过!
三支马鞭在舞动之际,虽然没有发出明显的攻击,但三支鞭梢却分别在华云表和神行太保二人鼻尖上作示威性的那么问撩了几下。三骑渐去渐远,华云表目不转睛盯着三骑消失,神色间好像在出神地搜索脑中某一段记忆似的。
神行太保则在咬牙低骂道:“兔崽子,神气什么,老子若非有伤在身,你们他妈的,就是骑的黄驹紫骝,老子也可以追上你们这批兔崽子!”
神行太保骂得低,是因为语句太粗野,怕给车厢内七绝母女听到不雅。然而,七绝母女虽然没有听清神行太保在骂些什么,但神行太保嘴里在嘀咕,她们母女却已经听到了。
七绝飞花向前倾身问道:“戴侠,刚才过去的是什么样的人?”
神行太保只顾冒火发狠,当然未曾留心及此。华云表回头代答道:“一个驼背老人,一个中年壮汉,一个,咳,一个蓝衣少年。据小侄所知,他们都是血剑第一分宫的魔徒。”
七绝飞花一怔道:“他们会不会正是赶往泰山怒龙堡?”
华云表也是一怔道:“大有可能!”
小玉女不禁着急着:“那怎么办?他们只派了三个人,显然对这次泰山之行具有相当自信,他们马快,我们如何追得上?”
七绝飞花蹙额不语,华云表脱口道:“要不是……”
神行太保一把夺去他手上的缰绳,大叫道:“‘要不是’怎么样?别他妈的扭扭捏捏的了!来,你小子跑得快,做第一批,马上追下去,不但要追上魔崽子们;而且要超越魔崽子们,司徒大嫂和芳卿贤侄女做二批;姓戴的驾空车子做第三批,快上,小子!”
说着,伸手将华云表猛力一推。华云表高喊一声:“司徒伯母,芳卿妹妹,前路再见了!”
人藉神行太保一推之势,双臂一抖,如箭射出,射落四五丈外,甫沾即起,如驾烟云,身形霎眼于大道尽端消失不见。
神行太保凝视之下,不禁喃喃脱口道:“只听祁矮子说,他曾传过这小子一二招,想不到这小子数月不见,居然练成这等身手,这样看来,中州华家……”
华云表起步追赶,是在曲阜过来一点点的吴村与南驿之间。起步时约在午前一刻光景,中午过南驿,午后一刻越过东太平。一路一脚不停,连水也不喝一口,天黑不久,到达离泰山脚下,泰安旧县城不远的东北堡。
华云表正想穿集而过,连夜继续向前飞赶之际,偶尔返顾,目光所及,眼中一亮,不禁霍地收住去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