嫣红听了华云表一阵数说,已显露黯然的神情,再被韦爱玲说起那封信,眼角忽然挤落几滴泪珠。
华云表暗忖,被韦爱玲揉成一团的那封信,该是一封不堪入目的情书;嫣红既因那封信而流泪,可见不失为一个情种。
略一犹豫,忽伸掌拍开嫣红身上穴道,微笑道:“姑娘愿否为善,全凭自主;若果不欲回答我的问题,姑娘也可以离开了。”
嫣红见他如此度量,反而莫测高深,竟怔怔地哑口无言。
金龙首剑不料华云表还未加以盘问,就已解开嫣红的穴道,也无限诧异地睁大了眼睛。
华云表从容转向韦爱玲道:“玲妹,你将嫣红的东西,交还给她”
嫣红忽然叫道:“你这是甚么意思?”
华云表目光湛然注视在她的脸上,徐徐道:“华某知道姑娘定不愿说出魔帝的秘密,而我又不愿以残酷的手法逼供,只好让姑娘任意行事了。”
嫣红眨眨眼皮道:“你真不怕我走?”
华云表坦然道:“既说由得姑娘任意行事,当然也包括‘走’字在内。”
嫣红眼里闪出奇光,点点头道:“好吧!把我的东西还我。”
金龙首剑惊诧得一言不发,失神地望着华云表。
嫣红收好自己的东西,捡起被韦爱玲揉成一团,掷在地上的信,粲然一笑道:
“当真不怕我走么?”
华云表剑眉微皱道:“姑娘何必多此一问。”
嫣红扫了各人一眼淡淡地道:“好像还有几分盟主的风度,你们不会暗里跟来吧!”
金龙首剑再也按捺不住,脸色一沉,喝道:“盟主饶你,我常游天并不饶你!”
他绰号“常霹雳”,本来就有一个“霹雳”似的性子,只因碍着华云表是盟主身份,才勉强让给几分面子,那知嫣红一再以冷语讥消,顿时激发出他那急躁的本性,厉喝声中,立即抢上一步。
华云表微笑挥手道:“常大侠请看在下薄面,让这位姑娘去吧。”
金龙首剑回头望了一眼,惑然道:“兄弟无法明白盟主的用意。”
华云表摇摇头道:‘讲无别的用意,在下只觉嫣红姑娘受制于魔帝,十分值得同情。”
嫣红把头甩过一边,冷笑道:“谁要你同情。”
华云表先向金龙首剑使个眼色,接着道:“姑娘你也该走了,难道要我忽然反悔?”
嫣红哼了声,施展轻功奔向西北。
金龙首剑愕然道:“盟主当真把她放走?”
华云表正色道:“放走一只弱兔,也许会引来一只恶虎,嫣红若果良知未昧,对我们该存感激之心,而令魔帝起一种不安之感觉;若她甘心从恶,则定将魔帝引来,让我等有当面交锋的机会。不论属于那一方面,放走总比逼供有利得多,不知常大侠可同愚见?”
金龙首剑想了一想,慨然叹道:“兄弟几乎起了误会,至今想来,仍是盟主以德服人比兄弟高明得多。不过,兄弟总觉不暗蹑那姑娘到她落脚所在,未免有点可惜。”
华云表笑道:“已有人在远处等候她了。”
“谁?”
金龙首剑大诧地游目四顾。
华云表笑道:“那人一见嫣红姑娘离开这里,也隐藏在上垄后面,如果真是剑瘟,那姑娘无论如何,也难逃他的眼界。”
金龙首剑诧道:“剑瘟是谁?”
华云表笑道:“他就是丐帮那八结半叫化胡毕义。”
“啊!”金龙首剑大喜道:“原来盟主早见胡少侠藏在土垄后面,故意纵放嫣红回巢,而由胡少侠秘密盯梢。”
华云表原是背向土拢,根本没见土垄后面有人,直到嫣红一走,自己回身目送,才看见土垄后有人影一闪,并还招一招手,由手势上想到多半是胡毕义,此时见金龙首剑错了意,也不愿再加说明,令人难堪。
然而,韦爱玲忽又“咦”一声道:“那丫头又回来了。”
华云表转头看去,果见嫣红又飞奔回来,诧道:“难道胡兄故意唬她?”
韦爱玲道:“她还没走到那条土垄。”
若说嫣红受惊回头,便应该过了土垄,才可见到胡毕义。但纵是遇上胡毕义,怎会一语不发就奔回头?华云表不待韦爱玲加以解说,也自知猜测有误,默然望着那条去而复返的纤影。
眨眨眼,嫣红相距已不满十丈之地,忽然停手招呼道:“华少侠,你到这里来。”
华云表一怔道:“姑娘有话就来这里说,要想挑拨离间,那是做梦。”
嫣红冷笑道:“你好聪明啊!狗咬吕洞宾,怎知我挑拨离间。”
华云表不悦道:“事无不可对人言,你若非意在挑拨离间,尽可来这里说。”
“你以为我怕么?只是为你名誉罢了……”
嫣红徐徐举步,边行边道:“你不以逼供为手段,倒不失为好人,姑娘领你这份人情,所以告诉你一个重要消息……”
华云表又喜又惊道:“姑娘可是要将魔帝行宫的地址告诉我?”
嫣红点点头笑道:“你果然聪明,但行宫并不在这里。”
华云表知道魔帝行宫,便是拘禁华姓妇人的地方,曾听剑婢解语说过,那华姓妇人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后来经怪叫化据理分析,才知可能性不大;但那华姓妇人若不是重要人物,魔帝为何不把她放在分宫,而另立行宫?由此可见行宫比分宫更加重要,忙道:“姑娘若肯见告,不但华某感激,武林也受惠良多。”
嫣红先向金龙首剑瞧了一眼,才转向华云表道:“你当真要我在这里说?”
华云表坦然道:“华某尚无顾忌,姑娘何必替我担心?”
嫣红扭了一下樱唇,沉声道:“好!我就告诉你,血剑帝君一共有十八座分宫,但现在已毁了十座。不过,你们也没有占到多少便宜。”
华云表吃惊道:“姑娘说明白些。”
嫣红横他一眼道:“还有甚么不明白?血剑十八分宫原已毁了四座,最近又被你们发现六座,但你发出的武林帖,却被截了一份,帝君乃着那六座分宫的剑士反扑各派,是以你们虽毁了六座分宫,而六派的根本重地,同样化成灰烬。”
华云表骇然道:“连少林寺也毁了?”
嫣红冷笑道:“奇怪么?你和三公主由古墓逃回洛阳,以丐帮那伙臭叫化分别判定武林帖,却没想到帝君正在北邙山,血剑主力也在洛阳附近,送武林帖往少林寺的化子未到嵩山,就已被擒,另由血剑武士代送入少林寺……”
华云表心头一懔,失声叫道:“有这样事?”
嫣红淡淡地道:“你若不信,我就把你那份武林帖念一遍好不好?”
她也不待华云表答应,立即将武林帖由第一字背诵到最末一个字。
华云表听得面色惨变,喝道:“这样说来,少林、终南、武当、衡山、匡庐、天台等六派的根本重地,统统被毁灭了?”
嫣红点点头道:“每一座血剑分宫的剑士,乘虚袭击任何一派,没有不得手之理。”
金龙首剑仍不信问道:“华山派怎么样了?”
嫣红漠然道:“武林帖上无名的宗派,大概还能保全。”
金龙首剑深深地透了一口气,又道:“你藏在江陵太平口江边的塔上干甚么?”
嫣红冷冷地道:“姑娘并没说过,必须回答大侠的话。”
金龙首剑为华山一派掌门,被一名血剑婢当众冷落,禁不住老脸一红,厉声道:
“你到底说不说?”
嫣红一脸不屑的神情,仰脸向天道:“血剑七婢除了心意已死,剩下六婢倒没把任何一位掌门放在心上。”
金龙首剑怒喝一声,宝剑同时出鞘。
“想打?”
嫣红一声娇笑,身子已跟着笑声飘开数丈。
华云表一皱剑眉,轻叱道:“姑娘你也太过分了。”
嫣红冷笑道:“是我过分,还是华山这位掌门过分?”
华云表明知是金龙首剑自找没趣,但又怎能纵容血剑婢,而制任自己的盟友?
脸色微沉道:“这不是退口舌和逞能的时候,姑娘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哩。”
嫣红轻哼一声道:“还要我说甚么?”
华云表道:“姑娘怎会来到当阳?”
嫣红瞟了金龙首剑一眼道:“你问华山掌门就可知道。”
华云表目光一凝,逼视她的艳脸,徐徐道:“我希望姑娘不必牵涉别人。”
嫣红被华云表两道利剑似的目光一射,心头一震,目光一缩,低垂螓首道:
“我本来就要告诉你的呀。自从帝君获悉你们的计谋,也就派出血剑六婢,前往各分宫监督行事;我虽派来江陵分宫,当然就在江陵一面。”
华云表脸色微变道:“毁灭武当派是你作主?”
嫣红惊退一步,急道:“我是奉命行事,传达帝君意旨,并察看武当派如何挑除江陵分宫。”
华云表点点头道:“奉命行事,不能怪你,罪恶全在魔帝身上。我还请问姑娘,江陵分宫的剑士焚毁真武观之后,往那里去了?”
嫣红道:“我只知头一站在远安的东庄坪,他们就在东庄坪集中。”
华云表目光一亮,接口道:“东庄坪可是行宫的所在?”
嫣红笑道:“不是,行宫是极隐秘的地方,除了血剑帝君与血剑婢,就只有行宫执事才可进出。随侍帝君的滚刀手与血剑令主、玉剑令主,只能到达行宫所在地,而不得进出行宫;也许他们连行宫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华云表俊脸微红道:“这真是狡兔三窟。那么行宫到底坐落何处?”
嫣红一指对岸,道:“过了沮水,向西北行到香油坪,那小墟正街上有一座绸缎庄,后面是极精致的花园,这座花园就是帝君行宫,里面住有一位年纪不到三十几岁的美妇;听说那女人夫家姓华,在武林极负盛名。”
华云表自觉有点头晕,挥挥手道:“谢谢姑娘告诉我这么多事,你可以走了!”
娟红点点头道:“我确也该走了,不过,我得再提醒你一事……帝君打算以现存的八个分宫,诱杀武林八个宗派,再以被毁的分宫剑士,集中力量对付丐帮各分舵,造成普遍混乱的局面,并且和幻形教合并……”
华云表骇然道:“唐叶枫是魔帝亲女儿……”
嫣红淡淡地笑道:“亲女儿侍枕,更有一番风味,帝君乐不可支,可不问骨肉不骨肉。不但说唐叶枫,连唐金兰也双双……”
华云表惊怒地叫道:“够了,别说来污我耳朵!但那唐金兰在第三分宫已被魔帝打死,怎么又会……”
嫣红摇头道:“唐金兰当时未死,蒙山丑尼不敌帝君,幸有唐叶枫及时赶到。
帝君听说这位幻形教主最淫,立即带人第三分宫秘室,又将伤重的唐金兰也带去医治,后来姐妹二人一同侍奉帝君,父女结为夫妇,情感更加深厚……”
韦爱玲听得芳容失色,一声尖呼,几乎晕倒。
华云表急出一臂拦住,将她扶在自己臂弯里,向嫣红挥手道:“你可以走了。”
嫣红送出一个秋波,转身飞奔而去。
金龙首剑听说魔帝竟是如此灭绝人性,也惊得呆在当场,忘了自己原想找嫣红交手,直待对方去远,才长喟一声道:“华盟主,你看如何是好?”
华云表并不开心血剑魔帝父女行淫的丑行,只想如何扑灭天血剑魔帝的凶焰,挽救武林各宗派灭亡的命运。但听得嫣红举出魔帝种种奸谋,一时但觉头脑昏沉,也想不出甚么善策,沉吟道:“常大侠若没有甚么要事,能否一同至当阳商议?”
金龙首剑虽是一派掌门,仍比不上华云表是武林各派的盟主,幸蒙宠召,直是喜上眉梢,忙道:“兄弟理当恭听指示。”
华云表含笑逊谢,同抵当阳,依照奚玉环留下的暗号,寻到住所;却见百步神拳和怪叫化胡毕义正在厅上,和奚玉环、小玉女闲谈,不禁大诧;急引见金龙首剑,促令就座,迫不及待地问道:“胡兄可是到过城北河边?”
胡毕义笑道:“我和申老足足在这里等待一个时辰,才见二位尊夫人到来,几时出城一步?”
华云表诧道:“这就怪了,谁在土垄后面向我招手?”
韦爱玲粉脸忽然一红,嚅嚅道:“那人不是向你招手。”
华云表愕然道:“你说向谁招手?”
韦爱玲道:“一定是向那贱丫头。”
华云表恍然大悟,暗忖韦爱玲一看那封信,立即揉碎弃掷,当然是一封情书,也许那寄书的人正藏在土垄后面,见嫣红走向土垄,才招手示意。再则嫣红由当阳急急赶程,路上并不理会跟踪的金龙首剑,直到相距上垄不远,才回身喊话,可不是与人相约在土垄后面幽会?想到这里,不禁好笑道:“难怪嫣红忽然转头,说出魔帝奸谋,原来她已打算学那红拂。”
奚玉环诧道:“你们追的是嫣红?”
韦爱玲点点头。
奚玉环笑道:“若果是嫣红,则她约会的人该是金剑武士刘阿桂。”
韦爱玲轻颔螓首道:“不错,那人署名一个‘桂’字。”
奚玉环蹙着眉道:“这就奇了,难道魔帝也在洛阳,否则剑士怎会到了这里?”
华云表笑道:“魔帝现下可能已众叛亲离,连血剑七婢都靠不住,只得另起炉灶了。”
胡毕义诧道:“你也会卖关子,怎不说明白些?”
华云表笑了一笑,将嫣红告知的事,一一转述出来。
胡毕义骇然道:“不妙了,我这丐帮的护法要糟了。申老你赶快发令各分舵,立即暂时解散,以保全实力,除了分舵主及三结以上的弟子之外,其余的人绝不可以丐帮弟子身份行事。”
小玉女好笑道:“难道你们丐帮的人,还有好几种身份?”
华云表正色道:“芳妹有所不知,化子里面有些是寻常化子,虽受丐帮庇荫,却不是丐帮弟子。至于丐帮弟子则自幼加入丐帮,有文丐、武丐、艺丐、苦丐、……
之分,各有各的道统……”
小玉女娇笑道:“叫化子也有道统,这是天下奇闻。”
百步神拳大笑道:“盗亦有道,做小偷、做强盗都有道统,一脉相传,叫化子怎地没有道统?本化子若非急需传令下去,可要和你辩论三天。”
华云表急道:“申大哥既是急需向贵帮发令,小弟意欲请托一事可行?”
百步神拳笑道:“有什么可行,要托何事,赶快!”
华云表道:“小弟认为胡兄方才说,解散丐帮分舵保全实力一事,未必就能行得,魔帝若以主力袭击任何分舵或任何宗派,必定能够得心应手;所以,意欲请申大哥将各帮集中于太平谷,并通知武林所有各宗派也往太平谷,听候少林、华山、武当、峨嵋各掌门,以及严帮主指示行事。小弟集聚各宗派精英,反袭魔帝各行宫和分宫;若幸能相遇,当为武林除此巨魔保障十年无事。”
胡毕义皱眉摇头道:“你这计策虽好,却嫌不易行得能。第一,太平谷住不下武林各宗派人物;第二,武林各派若全住进太平谷,谁又替你通风报信,告知魔帝行踪?若单凭我们这几个人,在莽莽中原寻找魔帝,岂不是大海捞针,痴人说梦?”
华云表俊脸微红道:“胡兄高见如何?”
胡毕义笑道:“我没什么高低见,只知‘东也好逃,西也好逃,在劫者难逃。’武林人物多半欲自我表现,岂肯听你的话,而迁住太平谷?”
华云表正色道:“胡兄说的虽是事实,我们也不能因他在劫,而不指示一条明路。”
华云表淡淡地笑道:“你抱的是悲天悯人的主张,我没说你不对,只说你行不能通。既然决意如此,就不妨做做看。”
华云表也知道迁住太平谷一事,难令各宗派接受,但除此之外,又找不到两全之策。执笔疾书,一口气写了二三十封同一内容的信,交给百步神拳分派丐帮传送,望望小玉女和奚玉环,不禁忧形于色,沉吟半晌,忽然站了起来,向胡毕义一揖到地道:“小弟有一要事烦劳胡兄,万恳惠于答允。”
胡毕义一翻怪眼,冷笑道:“老弟可是疯了,怎和我来这一套?”
华云表肃容道:“小弟由剑婢嫣红口中获知,华氏妇拘于香油坪,打算亲往援救,是以先向胡兄托付妻儿……”
胡毕义听他开头两句,仍然嘻皮笑脸,意在调侃,但一听到“托付妻儿”四字,顿时惊得站了起来,目光自然向三女一掠。
小玉女和奚玉环也禁不住粉脸通红,低垂螓首。
华云表知道胡毕义已经明白,又深深一拜道:“万恳胡兄玉允小弟所请,我列祖列宗……”
胡毕义一声豪笑,打断他的话头,郎声道:“老弟,亏你说得出口,你把胡某看成什么人?这事包在胡某身上,只要我还有一寸气在,誓保你华家第五代,扬名江湖!”
忽然街上传来一个中年妇人的笑声道:“老头儿,那丫头一定在这里。”
小玉女一听声音,只叫得一声“娘”,就飞奔出门。
在座各人全听出是司徒大娘,七绝飞花公孙玉萍的声音,由她那口气听来,第七届武林盟主司徒兴中也许一齐来了,急忙鱼贯而出。果见司徒大娘执着小玉女的皓腕,跨进店门,司徒兴中含笑跟在后面。
华云表急趋前两步,一躬到地道:“岳父母在上,小婿云表拜见。”
公孙玉萍哪让他真拜下去,一伸左手,握紧他臂膀,笑吟吟道:“贤婿何须多礼!”
奚玉环、韦爱玲抢着挤向司徒大娘身边。
金龙首剑与怪叫化,直拥着司徒兴中先到筵前。
公孙玉萍在佳女佳婿呼拥之下落坐,目光扫过各人脸上,忽觉每个人的神情,都不太自然,爱女芳卿和奚玉环更略带黯然之色,不禁诧异道:“方才我听说什么‘华家第五代扬名江湖’,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这话一出口,不但华云表和三女都面红耳热,急忙低头;连那性格朗爽,出语诙谐的怪叫化胡毕义也大感尴尬。
惟有金龙首剑不论辈分和年纪,都和司徒兴中相差不多,反而哈哈大笑道:
“大娘这一问太不聪明了,你难道不指望外孙扬名江湖么?”
公孙玉萍乍喜乍忧地忽然起身。
小玉女粉脸一红,也急忙离座,叫道:“娘,女儿告诉你。”
她为了壮壮胆,拖起奚玉环和韦爱玲,拥着慈母奔进房里。
司徒兴中望着母女的背影,心里已经有数,只因女儿迟早是人家的,是以并无不适之感,转向胡毕义笑笑道:“华家第四代幸获贵帮一手扶持,我司徒兴中也因此而攀上这门亲眷;但老弟方才一力承担第五代,好像小婿将遇什么危险,能否将实在情形一说?”
胡毕义见没有女的在座,又恢复诙谐的性格,转向华云表笑道:“令岳父问我不问你,最好是请你答,省得遗漏。”
华云表知他故意为难,但这事只需省略儿女私情,并没什么说不得。当下将自己获悉魔帝,裁撇分宫改设行宫,又拘禁华氏妇于香油坪等事告知,接着说自己拟救华氏妇,恐怕恰遇魔帝主力,致有闪失,乃托胡毕义照应小玉女奚玉环,二老也恰于此时来到。
司徒兴中听得频轩剑眉,旋即目射威芒,轻轻颔首道:“贤婿能为武林分忧,足以大快我心。华氏妇身份既已可疑,无论如何也该去救。既有常大侠、胡护法与我夫妇在此,加上你等四人,实力足以扫平任何一处分宫,索性一起去挑老贼的巢穴为好。”
华云表暗忖这话不差,岳父原是第七届盟主,当年若不是被魔帝暗害,魔帝怎能窃居太平宫十年之久?“七绝剑”、“游龙剑”为剑法双绝,不但岳父剑法能胜魔帝,自己在剑法上也未必弱于魔帝,除了翁婿二人之外,以岳母七绝飞花、金龙首剑、怪叫化与三女等六人,对付那些“令主”、“剑士”应该是摧枯拉朽,好比狂风扫叶,何须再顾什么“第五代”。“第六代”?
想到这里,不禁豪气大发,频频称“是”道:“岳父定能打败魔帝,一雪当年之恨,其余魔党艺业并不足观,有常大侠与小婿等几人,尽可取胜,不知什么时候可以起程。”
忽然,一条魁梧身形走了进来,笑道:“你们要去那里?”
司徒兴中见进来的是百步神拳,大喜道:“申老弟来得正巧,去那里也少不了你一份。”
百步神拳虽是丐帮的六结总香主,但比起充任过第七届武林盟主的司徒兴中,还低好几级;因为武林盟主有权征召各宗派帮堂的掌门,丐帮的九结帮主严奕笙也不例外;而百步神拳申奇正只居六节之职,算起来就该矮了几辈,还比不上在座那八结半怪叫化胡毕义。是以,司徒兴中一声“申老弟”,直令这位总香主受宠若惊,急忙一揖道:“老盟主收回‘老弟’二字,我穷化子领受不起。”
司徒兴中微笑道:“我很老了么?”
百步神拳一怔,笑道:“今在第十届盟主面前,你这第七届盟主不老也算老了。”
司徒兴中呵呵大笑道:“我这盟主既已告老还乡,称你一声‘老弟’也许已经过分了吧?”
百步神拳是直性子,被反诘得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胡毕义笑道:“申老若在称谓上斤斤计较,你应该称这华老弟是什么?”
百步神拳不假思索道:“自然可称为盟主。”
华云表身受丐帮抚育之恩与教导之德,除了胡毕义跟自己是平辈论交之外,遇着上了年纪的老丐,多半是伯伯叔叔,正想逊谢一声“不敢”,胡毕义已哈哈一笑道:“那末,你称那三个丫头是什么?”
百步神拳又被问得一怔。那三位少妇,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称为“夫人”,太小;称为“嫂子”,也小;除非称“弟妇”,比较恰当;而自己曾称华云表为“老弟”,但这样一来,“盟主”二字岂不要收起?
胡毕义见他沉吟不语,又嘻嘻笑道:“这有什么难决?老盟主称你为‘老弟’,你也称盟主为‘老弟’,不依辈分,各交各的,有那样不好?”
百步神拳笑起来道:“你一肚子诡窍,谁又能及你?”
司徒兴中哈哈一笑,挽他坐在身侧,说出要往香油坪救人的事。
百步神拳大喜道:“老盟主有此豪兴,申奇正理当敬附骥尾。”
司徒兴中转向金龙首剑道:“常大侠有何高见?”
金龙首剑肃容道:“在下忝为华山掌门,而谢师叔竟丧命于魔帝之手,以前被魔帝一手遮天,未能洞悉其奸,今已真相大白,游天血誓追随二位盟主之后。”
司告徒兴中点点头道:“常大侠志切师仇,兄弟由衷钦佩,不知对于此行有何高见,尚请示知一二。”
金龙首剑老脸微红道:“在下但听老盟主吩咐。”
司徒兴中淡淡一笑道:“二人计长,一人计短,对付那旷古无俦的巨魔,兄弟实在不敢自专,仍请列位各抒己见才好。”
他虽在征询各人意见,但金龙首剑话已说在前头,不便再发表议论。百步神拳则尊崇对方是盟主,而且自己也想不出什么高明的计策。华云表虽能算是足智多谋,只因对方又是岳丈,别人俱已廉让,自己也不好逞能。
惟有怪叫化胡毕义,既是风尘老人古慈公的惟一传人,又是丐帮人结半的总护法,若论辈分,并不比司徒兴中低;但见他笑嘻嘻对着华云表道:“老弟,你心理有话不说,我这半个师兄要替你说了。”
因为华云表练的虽是家传剑法,但这套“游龙剑法”,实为古慈公所传,且又向古慈公学过一套“万花拳”,所以胡毕义自居“半个师兄”,并不为过。
华云表深知这“半个师兄”玩世不恭,说出来的话多半让听的人,哭笑不得,看他这副神情,不知又要胡诌什么,当着尊长面前又无法加以制止,急得只是狠狠瞪眼道:“我心里没有话,别替我胡说。”
胡毕义故作神奇道:“‘没有话?我分明听到你‘腹话’,说是‘分作两路走比较好’呀!”
华云表气极,眼里几乎冒出火光。
然而,司徒兴中因胡毕义提出意见,早已转头过去,看不见这位爱婿着急的神情,反而讶然称赞道:“胡小侠竟然练成西天竺的‘腹语潜听术’真是了不起。”
华云表暗自好笑,又怕岳父越误会越深,急道:“岳父别听他胡诌,小婿并没有那样想。”
司徒兴中不知道这时二人捣什么鬼,先向二人看了一眼,含笑道:“贤婿有所不知,世上真有‘腹语潜听’之术,不过十分难练,并且是西天竺不传之秘。”
胡毕义大为得意,嘻嘻笑道:“老弟,对了吧!令岳父都信有‘腹语潜听’,你不信都不行。我再把你方才说的,转告令岳父如何?”
华云表恨声道:“你知我这时说什么?”
胡毕义大笑道:“你自己问出来了,何须我再说?”
司徒兴中听二人唇枪舌剑说个不停,轻轻摇摇头道:“不必争论了,胡少侠方才说分两路走,委实大有道理我等于今共有九人,着走成一路,怕不先把魔帝吓走了。”
胡毕义点点头道:“老盟主所见不差,可见令婿原是智勇深沉,只是不愿逞能多说而已。他方才还认为不但要分两路走,而且需要更换人数与装束,方可乱魔帝耳目。”
“妙计!妙计!”
司徒兴中不觉多看爱好一眼。
华云表也知道胡毕义说得有理,但对方偏是假借自己的意思,总觉得不是滋味,岳父又投来目光,不禁俊脸微微一红。
胡毕义作大行其道,也不理会华云表心头有气,接着又道:“首先以令婿、韦姑娘、申老和在下为第一批先行;常大侠、老盟主与夫人、令媛与奚姑娘为第二批殿后。两路相隔顿饭时光的行程;第一批乔装江湖卖艺,第二批则堂堂正正诱敌。”
司徒兴中大赞道:“此计甚妙,但若遇敌者为第二批,如何令第一批回师夹击?”
胡毕义笑道:“两路中间以丐帮弟子补实,看来还不致误事。”
司徒兴中颔首道:“这就行了。”
由远安渡沮水,向西北约五十里就到香油坪。
那不过是二三户人家的小镇,只因地处荆山之麓,沮水与宜溪之间,盛产稻米,是以富户极多,院落深沉,园亭绝丽。
这一天,“当当……”锣声响处,已引导四人进镇口。
头一位是年约二十,身躯修长,浓眉大眼的黑衣少年,手里敲着一个铜锣,在前开路,一双眼睛不住地溜向两侧店铺,神态略带傲然。
第二位是五十多岁的壮汉,手牵着狗,肩上扛着一个木架子,架上有锣、有鼓,十足是耍猴狗的卖艺人;而且他戴在头顶的旧毡帽上,也蹲有一只小猴子。
壮汉的身后跟着一对负剑少年男女。男的眉清目朗,气宇轩昂,但衣着敝旧,俊脸上也笼罩有风尘之色。女的娇小玲拢,身材婀娜,貌美如花,穿着的是荆钗布裙,分明是小家碧玉。
“当当当”
“当当当……”
锣声引导着四人脚步在街上徐徐而行,也引起闲人驻足而观,和一群好奇的小孩子,跟在两侧。
那位负剑少年,不时以话逃逗走在身边的孩童,引起一阵阵清脆的笑声,使那负剑少女,也为之粲然。
忽然,牵狗壮汉停步在一家小饭馆门前,拉着沙哑的嗓音道:“就在这里好了。”
走在前面那少年猛截铜锣的音局,停步下来,让开正面,向小饭馆敲起一连串既轻且脆,密如落雹的锣声。但他却目光迟呆,直望进店门里面。
这时,壮汉牵着的哈巴狗,立即仰头摇尾,轻轻地吠着。帽子上的猴子也站起来“吱吱”叫、“蹦蹦”跳。
走在壮汉身后的少年男女停步下来,相视而笑。
饭馆里的司事一看便知这四位男女,是依赖一狗一猴,在江湖跑码头的艺人,急忙吩咐伙计拦在门口然而,牵狗的壮汉并不闯进店门,但见他将木架放在地上,吆喝道:“兄弟!
咱们常说‘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是吗?”
他这话不知对谁说,但敲锣的少年与接着喝一声:“是!”
“好!”
牵狗壮汉锣喝一声,敲锣少年也敲出“当”一声响。
哈巴狗熟练地以前脚踏在木架底下两条斜板上,斜板的另一端,正好触及一面小鼓。
牵狗壮汉一拍掌,在头顶上蹦跳的猴子,也跳了下来,坐在木架上面,提起插在两旁的小锣和木槌。
那对负剑的少年男女,趋前一步,分立在牵狗壮汉两侧。
“好!”
壮汉一声呛喝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
“当当当!”
敲锣少年,敲响三声。
壮汉脚尖一踢狗的屁股,吆喝道:“我从山东带你来!”
“咚咚咚!”
哈马狗双脚踏鼓板,也敲出三声鼓响。
“你爱功名,我爱财!”
“当当当!”
三声锣响紧接着壮汉那吆喝,但这三声锣响,竟由那头猴子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