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撞主的脸色很不好看,连素来保养得很好的胡须今天也没有梳理,显得黯淡无神。
古总管垂着手,毕恭毕敬地站在他面前,脸色也很不好。
"这么说,这死丫头还是被那个混帐小子缠上了?"梅庄主压抑着心里的愤怒,但无济无事。他的声音又哑又燥,连他自己听了都吃惊。
古总管应道:"是。"
梅在主怒目圆睁,瞪着他,白皙的手紧紧抓着椅上包金的扶手:"你为什么不及时阻止?"
古总管道:"属,…属下赶到的时候,已经……已经晚了。"
他并没说出真相,实际上那天从早到晚,他都一直守护着梅公子和朱争。
"晚了?"梅庄主气愤地笑了一声:"你是不是就此认为可以不杀朱争了?"
古总管低声道:"庄主,那样小……姐会伤心的,……"梅庄主嘿嘿冷笑:"伤心?一时的伤心好,还是一辈子的痛苦好,你想过没有?"
他突然咆哮起来:"难道你不知道朱争日后会执掌野三旗?你不知道小姐日后会过着人鬼不如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是野王旗的死对头?"。
古总管只有沉默。
梅在主抓在扶手上的五指一用力,竟生生将金皮揭下:——我看你是怕小姐很你,于你以后在庄中的地位有影响,是吧?"
古总管的眼皮禁不住跳了起来。
梅庄主慢慢将厚约半寸的金包皮捏成了碎片:"你马上去杀朱争,把小姐带回来。"
古总管浑身都颤了起来。
"记住,你属于我,其次才可听命于小姐!"梅在主转身,走向后堂。
魔王唉声叹气地在屋子里打转转:"老子现在又有什么法子?老子现在还能怎么办?"
莫愁憔悴的脸上现出轻蔑的神情:"人家可是抢了你的孙女婿,你就只会叹气?"
魔王站住,怒道:"莫不成你是要我去给你抢回来?""你是我爷爷,你不去抢,谁去?"
魔王气极:"我告诉你,是你娶的他,老子可没认帐!"
"那你认不认我这个孙女?"莫愁尖叫起来,"你认不认,认不认?"
魔王气得哆哆嗦索的:"不认就不认,你当老子真稀罕你?"
莫愁跳起来,冲了出去,一路大笑:"不认最好。总有一天,你后悔都来不及!”
南天仙将茶端到南斗面前,红着脸低着眼睛:-爹……""怎么了?”
"我不想……不想嫁给方少雄。"
南斗一怔,注意地打量着女儿,发现了她脸上、脖子上和手上的红印血痕。
但他却装作没看见,问道:“为什么?"
南天仙咬着柔唇,持起袖子将两只胳膊都伸到父亲眼前。
那上面青一块紫一块的,触目惊心。
南斗的心抽紧了,脸上却仍是淡淡的:"这是早年就说好了的。"
南天仙美丽的大眼睛中泪光闪闪:"他不是人,根本不是人!"
其实他的心也在滴血。他知道方少雄不是人,甚至连畜牲都不如。但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火炕里跳。
南天仙肩头耸动,痛哭失声:"爹,求求你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呀……"
南斗叹息:"答应过的事,怎好反悔?"
"错了的事,也不能反悔吗?"南天仙哭得如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南斗闭上了眼睛,哺哺道:"不能。"
他脸上的皱纹一下变得多了起来,纹痕也更深了,仿佛转眼之间老了几十岁。
"记住,天仙,信义是做人的基本准则。方少雄虽然不是人,可咱们得守信义。"
南天仙止住哭,后退了一步:"以你独生女儿一生的幸福为代价?"
南斗的脸一下缩成了一个老核桃。
许久许久,他才睁开眼睛,平静地道:"好吧,你如果不是我的女儿了,随你怎么样都可以。"
南天仙大吃一惊,朗声道:"怎,你怎么……怎么能……"南斗苦笑:"傻丫头,这句话你都听不懂?"
南天仙的眼睛亮了。
范密湖看着漫山遍野的毛竹林,永远睁不开的睡眼似乎更小了。
这是他的最后的一票生意,他要穿过这大片的毛竹林,到山那边去杀一个人,代价是十万两银子。
干完这一次,他就退出刺客界了。
他已经功成名就利足,达到了他少年时的雄伟计划,成了天下第一刺客。
这些并不仅仅是因为他精擅刺客的各种技能才得到的。
范密湖一直都认为,谨慎才是他成功的决窍。
正因为他是个谨慎的人,他才知道,已经到该收手的时候了。
现在是他处于巅峰状态的时候,这个时候急流勇退,总比走下坡路时再退要光彩得多。
而且他知道,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打听他,都在暗中伺机要他的命,此时退出,将会给这些人造成一种心理压力,让他们不敢妄动。
他的锐利的目光在毛竹林中,搜寻着可能出现的敌人和自己将要走的小路。
他看见对面那座山上,一根又一根毛竹顺山倒下。他听见那里有许多人在喊号子,在尖声唱山歌,听见刀砍在毛竹上清脆的声音和毛竹倒下的哗啦声。
这些声音在清晨的阳光中听起来,简直让人心旷神怡。
范密湖大口呼吸着山间清香的空气,感到浑身有~种说不了的舒坦。
"或许,我以后就像这些人这样生活,也挺好啊。"他愉快地想。
但那是以后的事,现在他还必须集中精力,必须谨慎,才能有以后。
他不能撞上这些快活而年轻的砍竹人。如果那其中有一个是敌人的话,十万两银票就会被风吹走。
他再一次测准了方向,就悄悄地隐进了竹林之中。
孟扬在草坪上苦练着大力鹰爪。
每一爪抓出,都好像在抓击着敌人的咽喉和心脏。
他要苦苦地磨炼自己。他忘不了朱争给他带来的耻辱。
很清新的早晨,很明媚的阳光,却都因为他充满仇恨的招式而染上了血腥气。
一个衰弱的老人慢慢走到草坪旁,负着手看着在地上空中翻翻滚滚的年轻人。
他终于叹了口气:"不用练了。"
孟扬收势,口气很冲地道:"爹,我要报仇!"老人苦笑:"恐怕你的心愿永远也不会实现了。"孟扬冲了过来,怒道:"为什么。为什么?"
老人低下头,哺哺道:"因为很快你就会成为他的下属。"
孟扬怔住,双目中的怒火已然黯淡,然后整个人突然间垮了下来,软软倒在草坪上。
泪水悄悄地溢出他紧闭的眼睛……艳丽的阳光里,范密湖走上了一条羊肠小道,这是通往他的目的地的途径。
范密湖决定走这条路,同样是因为谨慎。
从密林里走,虽然也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林中荆棘丛生,而且随时会受到各种毒蛇的攻击。
虽然在路上有可能碰上行人,但范密湖一直都认为,蛇比人更可怕。
果然有人。
听到说话声和脚步声,范密湖的神经马上就绷紧了。
转过一道弯,他就看见了人。
一队人。
一队十四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结实、而且快乐的小伙子,每人扛着一根粗大的毛竹,谈着笑着迎面而来。
汗水在他们脸上流淌,在阳光下泛着健康的色彩。
范密湖心里却根本不迷糊。
谁能肯定这十四个小伙子之中,没有他的敌人呢?
他眯起眼睛,迎了上去,走得很慢、很慢。而且占据着靠着山壁的一边。
山壁上有许多藤蔓,看来都长得很结实。情况实在危急时,他可以藉此脱身。
小路的另一侧就是悬崖,很深很深的悬崖。
只要有人敢对他动手,就一定会被他打下去,尸骨无存。
小伙子们哪里会知道,跟他们走了个对面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天下最出色的刺客呢?
第一个小伙子笑着喊了一声:"你好。"
然后他就站住,背靠着山壁,让那个小伙子过去。
小伙子走得很轻快,那根粗壮的毛竹的稍子也在轻快地上下闪动。
范密湖实在很有些羡慕这些小伙子了,但更多的还是戒备。
第六个小伙子也微笑着打过招呼,走过去了,范密湖的目光便集中到了第七个的身上。
那人远远地就和善地冲他咧嘴,平凡的脸膛上堆着真诚的微笑:——早。"
范密湖只好点点头:"早。"但他的眼皮突然大跳了一下,好像有什么异常的情况刺痛了眼睛。
别人的毛竹都是扛在右肩上的,而第七个人却将毛竹扛在左肩,正冲着这他边。
这显然不合情理,因为毛竹靠右壁这边,走起来一定很麻烦。
范密湖的嘴角漾起一丝冷笑。
他的右手,已经握在了剑柄上。
那是一把短剑,就藏在袖口里,随时都可以出手攻向任何敌人。
转眼间,那人已经离他只有五尺远了。
范密湖的手心已沁出了冷汗,眼睛却几乎眯成了一条线。
毛竹弹起。
从那人的肩上弹起。
范密湖双脚正欲纵起,又停住了。
毛竹并没有向他飞过来,而是弹过那人的头顶,落向深谷。
那人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把长长的大砍刀。
又厚又重的黑黝黝的大砍刀。
一点光泽都没有的大砍刀。
范密湖没有动。
那人也没有动,只平静地说了五个字:"我叫王赶山。"朱争皱着眉头,睁着眼睛看屋顶。
梅公子偎在朱争怀里,怯生生地看着他。
"喂,你在想什么?"
朱争叹了口气,收回目光,凝视着她秀美的脸庞,喃喃道:"没想什么。
梅公子撅嘴:"我不信。"
朱争抚着她流云般的长发和香滑的肩头,叹道:"我在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得到野王旗,又能不失去你,失去自由。"
梅公子扁扁嘴:"想出办法没有?"
朱争微笑:"当然没有。"
梅公于简直快要哭了:"我和野王旗,你要哪个?"朱争一本正经地道:-谁现在亲我,好好亲我,我就要谁。"
梅公子怔怔地看着他。
朱争大声道:"我是说真的。"
梅公子恨恨地捶了他一拳,羞羞地笑着,软软地伏了过去。
范密湖面无表情地看着王赶山:"久仰。"
王赶山笑笑:"这个地方很不错。"
范密湖竟也笑了下:"是不错。"
王赶山道:"无论谁倒下,埋在这里,想来都不会后悔的。"
范密湖点点头:"你这么想,我很欣慰。"
他已经慢慢抽出了短剑。
短剑竟也同样光泽黯淡,如此明丽的阳光照到上面,都没有让它生色。
王赶山却赞了一声:"好剑。"
范密湖道:"我记得你以前是用匕首。"
王赶山跨上一步,一刀砍了过来:"现在我就用这个。"
范密湖在这一刹那间,发现自己已掉进了工赶山设置的陷饼中。
第六个小伙子的毛竹梢竟然扫了过来,扫向他的脚踝,而第八根毛竹的根部正加速往他脸上撞。
范密湖已根本没有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