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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乾隆朝的彭家屏案 政治斗争不单单是文字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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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朝曾有一起“彭家屏案”,长期以来一直被当做单纯的文字狱,但实际上此案背后有着深刻的政治背景。

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正月,乾隆帝南巡路过位于苏鲁豫皖交界处的江苏徐州,已致仕(退休)的前布政使、河南夏邑籍官员彭家屏前来见驾。乾隆帝向他询问百姓生活状况,彭家屏奏报,上年秋天河南夏邑、商邱、虞城、永城四县遭受严重水灾,百姓生活困苦,而河南巡抚图勒炳阿瞒报灾情,百姓无法获得赈济。乾隆帝不以为然,认为彭家屏只是在发牢骚。他向图勒炳阿询问有关情况,后者坚决否认。乾隆帝让他带彭家屏到夏邑等地勘查后据实奏报,不久图勒炳阿回奏说只是有些积水,并无大灾。

乾隆帝并未深究,可他3个月后再回到徐州时,又有夏邑百姓张钦在路上拦驾叩阍(吏民因冤屈等直接向朝廷申诉),状告河南官员瞒报灾情。不久前乾隆帝视察徐州河工时,也曾发现当地受灾百姓“鸠形鹄面”。夏邑与徐州相距不远,乾隆帝想起彭家屏此前的奏报,于是派步军统领衙门员外郎观音保微服私访,勘查受灾状况。

没过几天,又有夏邑人刘元德状告县官不称职,希望更换贤良。乾隆帝被接二连三的叩阍弄得很不高兴,怀疑背后有人指使,让人对刘元德严加审问。刘元德供认自己是受夏邑生员段昌绪指使,于是乾隆帝派侍卫成林前往查核。

成林去后,观音保回来了,他奏报说夏邑等四县已经连续四年收成不好,积歉已久,去年水灾尤重,百姓度日艰难,以至于卖妻鬻子。他还花四五百文钱买了两个孩子,并将卖身契呈上。乾隆帝大为震惊,认识到图勒炳阿匿报灾情的严重性,将他发往乌里雅苏台军营赎罪。夏邑、永城知县也被革职拿问。但乾隆帝在上谕中强调,处理此案不是根据彭家屏的报告,也不是因为张钦等人拦驾告状,而主要是他派人密访得知。如果将来有人效仿彭家屏等越级告状,挟制官长,一律严惩不贷。彭家屏并未得到奖励,反而很快身陷另一场大案之中。

成林到夏邑后,在段昌绪家搜出了吴三桂反清檄文一张,“阅其伪檄,则皆毁谤本朝之言,极其悖逆。而昌绪为之浓圈密点,加评赞赏,见者无不发指。”这就改变了案件的性质,民告官隐匿灾情变成了谋反大案,叩阍告状的百姓变成悖逆之人。前几天一直忙于惩治官员、赈济灾民的乾隆帝勃然大怒,立刻撤销了图勒炳阿的处分,让他查办此案,两个知县也官复原职。清朝政权的合法性是个极为敏感的问题,乾隆帝感到反清思想仍然顽固地存在于民间,其严重性大大超过匿灾不报。

此时,乾隆帝将这些事都和彭家屏联系在一起,于是派直隶总督方观承会同图勒炳阿查抄彭家,看是否也有悖逆文书。为什么乾隆帝有如此想法呢?查阅彭家屏的官场经历会发现,乾隆帝对他的成见由来已久。

彭家屏是康熙六十年(1721年)进士,授刑部主事,后逐渐升迁,任布政使达14年之久,因善于处理繁难事务,颇有声名。乾隆十四年(1749年),江西巡抚出缺,由彭家屏护理。按当时官场惯例,他再升职也在情理之中,但直到退休,彭家屏一直辗转于江西、云南、江苏几省布政使之间。这期间有一件事,让乾隆帝对他的印象非常不好。

乾隆十六年(1751年),河南巡抚鄂容安奏报归德府缙绅抗粮不交,其中就有彭家屏家,而且其弟彭家植还打死佃户,隐匿不报。事发后,乾隆帝指示严加惩处,所有积欠加10倍处罚,彭家屏等被交吏部严议。虽然彭家很快将罚款缴清,彭家屏得以留任,但这件事让乾隆帝对他心生厌恶,彭家被描述为一个为富不仁的地方大族。

乾隆十九年(1754年)四月,彭家屏从云南布政使任上再次调任江苏布政使,乾隆帝知道多年得不到升迁的他肯定心怀不满,在他谢恩请训时专门告诫:“一切尽心实力办理,不必猜疑。用汝繁剧之任者,以汝能办事也。汝既不能奈人何,人亦不能奈汝何。但自己信得及,恩怨置之度外可也。若有退缩顾望,转关求媚之意,则失之远矣。”乾隆二十年,两江总督尹继善以彭家屏年老不胜繁剧,请求勒令其退休。乾隆帝在上谕中说:“彭家屏非不胜繁剧之人,只以为布政使最久,后于彼者皆至巡抚,心怀怏怏,不肯努力耳。”彭家屏终究以布政使之职悻悻致仕,几十年官场生涯就这样在郁闷中落幕。

当方观承等搜查彭家时,乾隆帝将彭家屏召至京城审讯,在一再逼问下,彭家屏终于承认自己家中藏有明末的几部野史,都是记载明朝天启、崇祯年间政事的。乾隆帝立刻谕令侍卫三泰前往查取。三泰等人到夏邑时,河南布政使刘慥已经前往彭家,可无论如何也没找到彭家屏说的那几部书。三泰将此情况奏报,乾隆帝大为不悦,并要求严加审讯彭家屏的儿子彭传笏。

不久方观承奏说,刘元德供出:彭家屏见驾后,在乡里吹嘘朝廷赈济夏邑是自己的功劳,刘元德等人听说后,才产生了叩阍的念头,还将呈词托人给彭家屏看过。方观承请求以此治彭家屏罪。乾隆帝则认为,“主使之罪轻,收藏逆书之罪重”,关键问题不在炫耀乡里,也不在唆使叩阍,而在于收藏明末野史。

同一天,乾隆帝收到追查审讯伪檄和野史的报告。段昌绪的逆檄是由一个叫司存存的人抄给的,司存存抄自司淑信,司淑信得自当地士绅郭芳寻,而郭芳寻已死,此外并无传抄之人。至于彭家的野史,彭传笏供称,听到段昌绪伪檄之事后,就赶紧查阅家中书籍,见有明末钞本等书,恐有违碍,没来得及检阅便概行烧毁。虽然没有看到这些书的内容,但乾隆帝判断:“以彭家屏居心观之,则其所钞藏者,自系诋毁悖逆之词。”这些书是从哪儿来的呢?彭家屏供称得自徐乾学家。徐乾学是康熙朝大学士,亦以文学见用于康熙帝,长期侍从南书房。这样的话牵涉面太大,乾隆帝不再追究,将所有罪责都归到彭家屏等人身上。

这年六月,彭家屏父子被判斩监候,秋后处决,家产入官。段昌绪斩立决。不久,图勒炳阿再奏,彭家屏所刻族谱取名《大彭统记》,将彭氏一姓追溯到黄帝、颛顼时期。这本是汉族士人炫耀出身的一种惯用手法,可乾隆帝认为彭家屏身为臣庶,却自居帝王苗裔,罪上加罪,便不等秋后问斩,直接赐令彭家屏自尽。为表现自己的宽大仁慈,当彭传笏将被问斩时,乾隆帝则网开一面,免于勾决。

乾隆帝杀彭家屏,其来有自。他兴起文字狱,是认为彭家屏的政治立场有问题;抗粮事件的背后,则反映出彭家屏陷入了当时的满汉党争。奏报彭家屏抗粮不交的鄂容安是满洲重臣鄂尔泰之子,属于乾隆初年得势的新贵宠臣。乾隆帝在上谕中透露,彭家屏属雍正旧臣李卫一党。乾隆帝一直对李卫非常不齿,认为因李卫与鄂尔泰不和,才使得彭家屏经常参劾鄂尔泰、鄂容安父子。所以,彭家屏早已深深卷入当时政治斗争的漩涡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