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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高原》第二章 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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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约是我和纪及从东部回来一个多月之后,娄萌郑重地警告我说:“你们从现在开始,再也不要议论霍老的事情——特别是他在混乱年代、在领导小组的那些事情……”

  我极力回忆曾跟哪些人谈起过霍闻海。似乎记不太清。不过我记得曾跟一个最好的朋友——在高校工作的吕擎讲过。不过他不是随便传话的人,不可能跟其他人传播。想来想去,最后想到了王如一。

  那一次他到我这儿玩,谈到现代诗,主动提起了霍老。我当时凭记忆念了霍老的一首旧作,接着就谈到了写传记的事情,谈到纪及了解到的一些关于霍老、特别是他在领导小组的事情,说:“看来我们是没法完成这个艰巨的任务了。”当时王如一立刻瞪大了一双猫样的眼睛,那双眼蓝幽幽的:“为什么?”他这副模样多少让我产生了一些警醒,于是就设法绕过了这个话题。王如一咬着牙关,笑了。接下去我不再提霍老。

  现在我怀疑就是从他这里,有些话经过夸大和进一步演绎,越传越远。我记得当时特别嘱咐王如一:千万不要再给其他人谈传记的事了,以免扩散,使霍老误解纪及。王如一嗯嗯答应着。可是今天我才恍然大悟:他并没有承诺什么,而且即便承诺了也并不可靠。正如纪及所言,王如一这个人是不值得信任的。他这样评价对方:

  “他属于另一种人。”

  我告诉纪及:“他在这儿夸你,说你们两人交流很多,他经常到你那儿玩,是少数看得起的人之一;还有,连他一贯瞧不起人的夫人也去看过你……”

  “我对这种言过其实、当面奉迎的人总是不放心。他见我第一面就说:‘你的学问和人格都是顶尖的,我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还说‘咱这个单位复杂得你怎么想都不过分,但我们之间的情感、我们的友谊是永久的,会保持终生’——他还特别提到了前些年知识界的磨难,‘我们这儿简直是一场连一场的混战,是最敏感的地方,几乎没有一个人不受伤害。其中原因固然很多,但还是要说到知识分子的弱点:坚忍而又脆弱,天性多疑,听信谣言,容易起哄,幼稚,感情用事,结果不是好心办了坏事,就是坏心办了恶事,同事之间差不多都他妈不敢交朋友了——如果那个时候你在这儿,我们就会背靠背地干,那时候可以互相保护……’他当时说得动情,泪水就在眼眶里打旋。”

  “他属于爱哭的男人,这种人应该提防。”

  “他说前几年科学院也闹过许多大事。好多人差一点没被整死……”

  我知道那也算一个特殊时期。可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人们开始埋头于自己的专业了:“现在毕竟不是过去了,大环境已经改变了,如今再也不会把大批的人赶到农场工地,或者抓到监狱里去了。”

  纪及没有做声。谈到王如一的老婆,他马上摇头:“那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我真怕见到她……第一次跟丈夫到我这儿就乱翻乱找,把我的卡片碰在地上,还到床上抓起短裤给王如一看。王如一转脸就对我说:‘这个娘们儿可得小心,她一高兴,五分钟就能把你收拾了’——这是一对什么夫妇啊……”

  “那你就远远躲开她好了。”我笑了。

  纪及的脸色非常难看:“她叫我‘叽叽分子’——说‘我最讨厌‘叽叽分子’!”

  “王如一来往最多的人还有谁?”

  纪及想了想:“他有一个好朋友,虽然不常见面,可都知道关系密切。那人由于特殊的原因和于节来往密切,甚至也能接近霍老。不过他在外地的一个研究所,离这里有一千多里呢,叫耿尔直。”

  “我好像听说过这个人,蛮粗的。”

  “是的。我刚开始看到还吃了一惊,以为是研究所的雇工。根本不像一个文化人,满口脏话,动不动就骂人。”

  我明白这是怎样一种人:“假豪放”。他们伪装粗鲁,以此来博得别人的好感和信任,同时也为了掩饰自己的软弱和胆怯、曲折阴暗的心理……

  我把娄萌的话告诉了纪及。他怀疑就是王如一和耿尔直之流乘隙而入:“当时让他们来做会多好啊,这也是选人不当的后果!”

  我同意这样的推断。但我怀疑那两个人会是好朋友,因为我听过王如一在我面前说耿尔直的坏话:那个人有高级职称,实际上腹中空空,是靠送礼才捞到的;那才叫送礼高手呢,看上去大咧咧的,内里却是胆大心细,一旦看准了就不惜血本,于节也是受惠者;他那个粗鲁劲儿正合霍老的胃口……我复述了一遍王如一的话,纪及说:“由此你就可以看出他们所谓的友谊到底是什么。”他痛惜地叹气,“另一些人也许就因为扔不下斯文,弄得越来越可怜。他们最害怕暴力。开大会的时候,有人如果提一点什么意见,哪怕这些意见很隐晦、并且不一定是指向上边的,立刻就会有人跳起来——他们故意满口粗话,拍桌子砸板凳,还威胁着要把谁揪出来。他们显然想用暴力威胁那些提意见的人。这一招果然管用,很多人再也不敢讲话了。那些家伙早就摸透了专家们的脾气,谁受得了面对面的人身污辱?”

  纪及的话让我想到了以前工作过的03所。真佩服他的深入观察,说得一点不差。我曾经与吕擎交谈过,他说大学里也是一样,如果一个人不学得粗鲁一点,简直就没什么生存空间……纪及叹气:“我常常想,一部分人为什么非要从小辛辛苦苦学下来、走进一种专业不可呢?这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是战战兢兢的生活,是回避和退让,而且常年累月的思考还损坏了体力。人要打谱过另一种日子,像许多市民,他们直到现在还要去拉煤球,去煤场排队,到廉价货场里挤……这需要有个好身体。我们恰恰在日常的脑力劳动中把那点宝贵的体力耗尽了。我有时不知道为什么要走到这条路上来,要选择这样的一个职业!”

  我久久沉默。

  纪及像自语一样,这时手按窗台看着外面……纪及的话令人一阵沮丧。是啊,我想起了许多先辈,许多人。几乎无一例外,无一幸免。他们遭受了各种各样的磨难,有的甚至妻离子散。然而他们并没有什么罪过,他们只是辛勤一生,把心血倾注在自己热爱的专业上。而另一些混迹其间的人物倒可以高高在上,驱使和管理,不仅主宰了别人的命运,而且还成为最大的“专家”。这就是事实。

  纪及抬头看着我,像是进一步坚定自己的决心说:

  “我不会为霍这样的人立传。我不会为他写下一行字。”

  我思忖着:“可是说实话,听了霍闻海小时候的事,我心里倒生出一些敬意。苦难和人的一生该有怎样的关系,可见每个人都是一本大书啊!他从河边逃生到现在,经历了多少艰难困苦;他走到今天这一步真的是不容易的……”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一个名不副实的人,说到底只是一个扭曲时代的产物。”他定定地看我,“你可能也听说了,在过去一场连一场的运动中,他都是各种领导小组的成员。这个城市死了多少人啊,他手上不可能没有血……”

  “他身上肯定有不少污点和错误,可是……我听梅子父亲说,在那个严酷的环境中,他总算功大于过,也尽力保护过一些人……”

  “就算是吧,不过当我们如实记录他手上的血迹时,又会怎样呢?”

  我无言以对。但我心里觉得纪及对于历史、对于现实中的人和事,都有点过于苛刻了。真是无可奈何,因为这是他的看法,人人都有坚持自己立场的自由。

  2

  后来娄萌再次暗示我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她手下的工作人员如果这样,也会影响到于节的。“很可惜,想不到刚刚参加工作的一个年轻人就这样狂妄。幸好霍老是个胸怀坦荡的人,他不与年轻人计较。这个纪及太不像话,不仅在学术上贬低前辈,而且还污蔑他的人格!”

  我第一次听到她在明确指责纪及,就说:“这一切都是谣传,纪及决不会那样的……”

  娄萌淡淡一笑:“你不要为他打掩护了。我什么情况都了解。”

  “在学术问题上,他当然会阐发自己的见解,可是不会无中生有,更不会诽谤霍老。”

  娄萌不言。我当然难以说服她。可我真的担心纪及,知道他那种耿直的、不能够遮掩的心性会在某一天给他带来不祥。我当时判断,他肯定因为激愤,在某人面前说了霍老……因为他无法遏制,他无法平息自己的激动和愤懑。

  娄萌进一步叮嘱:“你已经在文化界干了这么久,已经很成熟了——有些话不必说得太多,是不是这样?”

  “是的,是这样。”

  娄萌那双黑亮的眼睛看着我,一会儿就变得温和了。她轻轻摇了摇头,目光里流露着一种爱怜和痛惜,或别的什么意味。她叫了我一声,但没再说什么。

  “娄主编,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会给你和于节院长招惹麻烦的。”

  这一天我们分手时,她又谈到了于甜——她的那个宝贝女儿:“你知道吗?我是爱护纪及的,关于他的很多事情我都是听于甜讲的。你可能不知道,于甜对他的事很好奇,常常回家谈他。这个痴心娃娃。你应该让纪及明白,有些事情他管不了,也不该多嘴的。他到现在还没动手写那部传记呢,怎么能把一些道听途说讲出来?人家霍老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他很少议论别人。你们年轻人应该学习这一点。”

  “是啊,他的品格多么崇高。他是一个伟大的人。”

  娄萌盯了我一眼。她不喜欢调侃。

  她又问起我对纪及的真实看法、总的印象,甚至征求我对女儿与纪及关系的意见。

  “纪及是一个正直的学者,虽然我对他的家世、对他的过去还不太了解;但我觉得他是值得信赖的人。”

  “是吗?”

  “是的。我认为纪及很有前途。他不久会有更大的成就。他早就是一颗学界‘新星’了。”

  “是的,他已经是颗‘新星’了!”

  她点点头。我这会儿不知怎么又提起了王小雯,空气立刻紧张起来了。娄萌的眼睛四下望了望,说:“你知道,这个话本来我不应该讲,可我实在忍不住,我得告诉你——那可是个敏感的孩子啊!”

  我怔住了,呆呆地望着她。

  “霍老——也许还有别人,都很喜欢那个孩子呢!你应该劝一下纪及,最好和她不要过多地来往,这可不是小事情啊……”

  我压住心中的惊讶,嘴上却故意说:“不会的,霍老品德高尚,他才不会对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有非分之想。”

  娄萌正色道:“这你就错了。人非草木,霍老毕竟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你知道,我认识霍老可比你早多了。我了解他,从来不敢让我们的于甜到他那儿去。你知道吗?于甜刚毕业的时候,霍老还曾经提议让她到他的办公室工作,或者就到科学院,做他的联系人呢。我们家老于说,恐怕这不妥当吧?我们多少还要搞一点回避政策吧?霍老说不碍事。可是我们家老于当面感谢,回来却对我讲:无论如何不能让于甜接触他,霍老在这方面是不太注意的。当然了,他只是指生活方面的事——有大本事的人往往都是多情的——难道——难道你不是吗?”

  我的脸立刻红了。我很想甩出一句:我可没有马光、也没有你多情啊!只是这样想,没敢讲。

  “霍老位置那么高,人也好,可惜在生活方面太多情了,这也影响了他的进步。以他的资历来说,他的位置应该高得多……”

  “老天,这还不高啊?”

  “还应该高得多!你们不知道,他那么大的官了,别人想都想不到做事会像孩子……有一回他在街上走,看中了一个卖咸菜的姑娘,为了多接触多搭话,每天里去买好几次咸菜,回头吃不了都扔了。还有一回看好了机关的女播音员,一有工夫就跑进播音室,结果有一次不小心忘了关麦克风,院子里做工间操的人都听见他说了什么……你看吧,这对威信怎么会没有影响……”

  我倒觉得霍老蛮有趣,好奇地盯着她,想再听一些。

  “总之这些事儿你知道就行了,千万不要对别人谈。我跟你讲了这些还真有点后悔呢……”

  “我明白了,我知道利害的,一定不会多言多语。”

  娄萌拍了拍我的肩膀。这使我不太舒服。她想起什么,这会儿到自己的小包里翻了一下,又去办公室桌上找了半天,最后才从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大的信封。她把它郑重地放到了我的面前:“你看看吧,这是霍老闲下来写的一些片断,算是自传的一部分吧,以后成书时会用上的。肯定会很有帮助。”

  我马上去取那个信封,她却一伸手按住了:“慢着,你先自己看吧,暂时不要给纪及看——也不要给任何人看;因为这毕竟是他随手写下来的,并不是定稿。”说完这才把它往我跟前推了一下。

  我迫不及待地将信封里的东西掏了出来。老天,这么大一沓子,而且全是老式红色竖格稿纸,是用毛笔写成的行楷!一股老宣纸的香气扑进了我的鼻孔中,随之一种钦敬在心里油然而生……我喃喃着:“我一定,一定会好好阅读的。”

  娄萌一直注视着我:“这是霍老对你多大的信任。他大概从来没有给其他人看过吧!这么着,为了不损害原稿,你还是复印了再读,早些把原件还给我。”

  我当然同意。说实在的,在我眼里这本身就是难得的书法作品——虽然对这门艺术不太在行,但我觉得这字迹衬托了红色的格子,实在非常美观。就凭这一手毛笔字吧,也让我们这一代人自愧不如。我小心地将它们抚摸一遍,然后装了起来。

  我回到家里,马上发现梅子的脸色有点不对劲儿。我问她哪里不舒服,她没有回答。停了一会儿她说:“你和纪及一定要管住自己的嘴巴啊!”又是这样的话!我马上追问:

  “到底怎么了?”

  “不怎么。这是真的。”梅子口气低下来,“这是回家的时候父亲让捎给你的一句话,他是好意。”

  我压住了心里的不快,但把手里的皮包重重地放在了桌上。

  ……

  几天后见到了纪及。我不愿把听来的一些话告诉他,只说:“那个传记你可以不写,但没必要那么死心眼,到霍老生活和工作过的每个地方都去细细了解。你完全可以消化一下资料,然后决定做或不做。”

  纪及摇头:“这是不可能的。”

  看着纪及黑黑的面孔,我觉得无可奈何。是的,我对纪及无可奈何;而纪及还有我,我们大家,对霍老也无可奈何……

  自传片断

  ……

  [蛮庄战役]战役正式打响为午后三时十分。最初听到闷炮三声,从声音上判断大约相距十里左右。王参谋看表然后叮嘱副团长:带二排赴东侧阵地,以巩固我方重要布防。该小岭海拔仅数十公尺,远看与一大土堆无异。但它在战事当中颇为险要,所以上面布兵五百,迫击炮六门,以扼守左翼谷口,阻断敌人逃逸的企图。硝烟很快升了起来,机枪及步枪声像爆豆一样。王参谋面有焦色,在窗前不停地踱步,一会儿又接电话:敌一加强连昨夜偷袭我营部,因疏忽而致某首长负伤,所幸伤势较轻,但左眼难保。我听了心情沉重。该首长对我有知遇之恩,也属于劲旅中的豪杰,早年曾一马当先擒敌于沙河岸边,手里仅仅是一枚手榴弹而已。可见战事总是难测,尚未激战而损失在先,令人唏嘘不已。回想往事浮想联翩,以至于长时间神情恍惚,战友几次喊我都未听到。

  初战可望告捷:天黑前三班突击得手,未有大的损伤而获重机枪一挺,俘虏敌人四十二名。消息传来让人不由得一阵高兴,炊事员焖了猪后肘送往前沿。这次战役已非从前可比,战地给养方面真是没有二话,这都是因为周边人民斗志昂扬,连日来虽然人困马乏夜不能寐,但往往是一家人悉数支前,争先恐后,各种吃食饮用品源源不断送上来。可见人民战争的思想已经深入人心,敌进我退,敌疲我攻,再大的顽敌也不会得逞,一切胜利都在意料之中。战斗至夜间八时许,我又领一新的任务,去后勤部门协调人员锹镐事宜,为突击填壕以备总攻之需。

  我曾于正式入伍前随民工支前三年多,对后方各等情形了如指掌,深知一村一疃的首要工作,无非是三老四贤,如农会妇救会民兵诸位当值,都属于革命骨干,他们一呼百应,事事想得比我们自己还要周到。即便于最艰难的岁月,进了村子,他们有时还能在战斗间隙为首长演一些秧歌,做一顿精美夜宵。说到这里,三旅二团政委当有一笔可记:那年秋分时节部队整休,正逢当地发生哄抢寡妇事件,奉区委指示协调处理;政委参与工作,这期间被一寡妇二姊相中,两个人眉目传情,遂成就一段姻缘。战地黄花分外香,雄关漫道真如铁,鱼水之情在此实难一一表述。可惜战事吃紧,很难有充分时间休息闲置,所以往往是一夜才歇过来,又得开拔,来去无踪,没有个定准缘分。好在是人民待我们亲如手足,视我们为子弟兵,只盼我们早日归来,多打胜仗。

  入夜时在碾盘边一草棚歇息,听着远近时急时缓的枪炮声,不到一刻钟竟睡着了,可见人已十分疲劳。梦中觉得左目疼痛难忍,像中了弹,泪水哗哗流下来,心想我才二十几岁就落下了这样的残疾,命好苦啊。醒来才知道是因白天首长受伤一事刺激所致。天已快亮,东方有了鱼肚白。可是我身上就像压了一块石板,沉得爬不起来,只得稍事耽搁。这会儿回想起许多往事,想得最多的就是随支前队伍流离的情形。那时我年仅十五岁多一点,形同孤儿,瘦得柴棒一样,途中那些饿犬见了我都要拉着红舌头追上几步。可怜我日夜思念慈母,也深知儿行千里母担忧。恶父嚣嚣的模样如在眼前,恨不得借来八路军的盒子炮,往他的脑门上打一枪才好。慈母一日不能脱身,我也一日不得安生。我当年参加革命,最初就为了救母亲一人,后来接受教育,才知道只有解放全人类,才能解放自己的道理。为********奋斗终生之远大目标,始得确立。

  说到这里最感谢的人还是入伍后的文化教员。该同志年纪比我还要小一岁,是资产阶级子弟,受革命理想鼓舞,弃家奔向光明,所以文化很高。他面貌英俊,性情坚强,把自己的欢乐全抛到了一边。如兼文化教员第二年,曾有一面容姣美的护士找他,都被其屡屡劝止。他有一个宏愿:只有全国胜利之时,才是个人婚配之日。据了解该同志说到做到,直到革命成功的1949年10月底,才完成婚姻大事,可惜女方已不是当年的那个护士了,面貌相差很远呢。总之我有幸跟从这位老师,知识意志双双得到磨练,也为日后踏上重要领导岗位而奠定了厚实基础。

  蛮庄战役有惊无险,总算大捷。捷报传到东部老区,人民欢呼雀跃。我于战斗结束或间隙出入休战阵地,捡得战利品多宗,计有:毛毯三床、自来水笔一管、毛笔六支、左轮手枪一支、红炮台洋烟三盒、自来火一个、呢子大衣两件,另有一些小杂碎不计。全部物品除自来水笔留用以外,其余一律交公。

  自蛮庄战役结束,部队经过了三月休整,然后迅速开赴南部山区,实现新的战略转移。

  得一词条·君房

  吾愿不揣冒昧或斗胆放言:四海之内,悉知大英雄徐福完整称谓者不出三两人耳。看官可知,古代有模有样之人物一般会有数名号存世:乳名、大号、字以及斋号。可惜如此周备良好之传统已被今人所弃,寂寂人生直到终老,只顶得二名以至谢世,却无有半点抱憾与惭愧。说到此吾可坦言相告,本人诞生于贫贱之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即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也,识字即托伟人解放之福,又何求名号之齐全也哉?故今日腰悬名片上书大号串走四方也算幸运,从未奢望半途取字,文绉绉浪得传世之虚名也。一切皆因盛世不期而遇,百废待兴,人愈考究,行路以华车代步,生日则设下花宴,名号称谓亦变得五花八门。君不见稍有文化者则要毛笔架起,研墨铺宣,至少取下四五斋号,三两笔名,另有乳名本名以及最雅之物——字也!故笔者从善如流,知今是而昨非,立起直追,于近期摘取三字待定,一朝确立,即尽快印上名帖昭示天下。

  话归正传不赘。人人皆知名后有字,却罕知字与名号之间有微妙关系存焉。殊不知立名固易,取字颇难——二者终须交相辉映,相得弥彰。这情势好似民间俗称:天猫地狗,配成两口。也可用话粗理不粗之成语道破天机,即名与字之间要狼狈为奸。既然如此,看官自然会问:堂堂徐福何以取字君房也?莫不是名号急需配伍而忙中出错也哉?百般端详,委实难找徐与君、福与房之间有何亲缘可攀。说到此吾不得不如实相告:笔者就此也颇为作难,再三琢磨仍不得要领,以至于夜不能寐,绞拧床上如同患了阑尾之炎,让一贯盼吾重病不起之内人桑子都不忍卒睹。白天抱缺觉少眠之躯继续思考,并遍查典册,以求真实。谁料想伟人之趣异于常人,到处渺渺无踪,毫无记载。总之此等隐秘一朝不解,于心难安,推敲不倦,只为真理。

  如此辗转大约两年有余,终得一丝丝缝隙透出些许光亮。此事说来实在话长,笔者只得择其要者略叙一二,待看官心中明朗随即打住。却也为何?皆因此举实关险要,属于秘中之秘,万不可过分宣扬。这其中虽有为伟人讳之说辞,也有受文明约束之无奈。故在此踌躇再三,还是吞吞吐吐,取藏头露尾之法。最终解秘皆因另一事端之发现:徐福婚事之坎坷,可谓举步维艰。照理说白面书生,一表人材,虽未必是方面大耳,却也算品貌端正;家境殷实,学问无双;一对吊眼,天生地勾人魂魄;两只白手,最适宜摸摸索索。既如这般优越条件,又为何三十而立,未纳妻室?要知道古人寿短,三十不曾婚配,急急乎难死活人!再说下了,咱先人本是身怀才志之男儿,凡这等人士个个性情火暴,人人难以匹敌,又怎能一等再等?一拖再拖?按常理,他们最宜于未雨绸缪,暗中多几个相好络绎不绝,也在情理之中。只可惜咱先人徐福殊无这等艳事,岂不怪哉?

  却原来先人志向忒大,报国心切,万卷诗书,烂熟于心。看官可知诗书一物固可壮阳,然一旦操弄过激,则作用相反。咱先人即为诗书所害,君不见日日朗读,天天背诵,口角泛出白沫,茶饭尚且不思,又怎顾得男欢女爱?当年齐国也是天下淫事之都,艳丽之女随手拈来,袒胸露背*高耸者自不在少数。可咱先人熟视无睹,迎面错过,浑然不觉。到后来学成归里,安身徐村,本可谓衣锦还乡,人人羡慕,娶他三五房媳妇易于反掌。怪只怪徐福诗眼未蜕,不辨美丑,再说瘦骨嶙峋也不宜终日捣弄那事儿。在此另有情形亦不可不叙,即咱先人乃特别急公好义之人——何也?原来秦兵东进,学人逃窜,跟随徐福进驻徐村之人日增一日。他们一旦安顿下来,首要之事即是求偶。这其中有的年长未娶,有的散失一方,有的喜新厌旧,总而言之欲要完婚,何患无辞。这一来他们人生地不熟,一切全要仰仗徐福。咱先人东西相女,四下打听,至多时一日牵来十余女子,让饱学之士尽情挑选,终让其个个有所斩获,确立姻缘。据不完全统计,仅回归徐村当月,经徐福撮合而终成眷属者即三十有二!如此规模,上好女子势必所剩无几,又哪来*与咱先人匹配?悲夫!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娇月却予以他人!

  也活该是吉人自有天相,咱先人艳福不浅。合当是徐村曲折,街巷迂回,有些特殊人家按女不动,乃剩下仨瓜俩枣也未可知。话说有一至大丽女姓卞名姜,知书达理,眉目秀美,含而不露。该女身量高大与吾内人桑子无异,具是长腿美臀,嘴巴稍大。卞姜某一日与奔忙一天之徐福街头相遇,随即两眼发亮,酒窝闪闪,羞涩难当。君不见凡是美艳之女,必然羞涩过人,其中之奥妙当另文专述。这里只说先人机会来临,一切皆是天然。本来徐福遛街之时神色木然,不思情事,这会儿却一改本性,驻足大呼!这一来双双中意,日后势必难分难解,一切都在情理之中。说时迟那时快,咱先人即刻问下姓甚名谁,旋又写了帖子,寻求婚配,决不拖延。一时间晴空朗朗,大地回春,燕子成双,百鸟争鸣。也是咱先人有福,遭遇美人,心中突然一阵急切,于是乎确定本月吉日,完成婚配。

  笔者查证几欲成立:整个徐村惟有徐福成婚最晚,按阴历算来年龄可在三十一岁另两个月。总之年龄不可谓不大,择婚之机不可谓不匆。然事出天然,顺应物理,但结无妨。当年徐村尚有群体听房之陋习,一俟天黑,新房前后老少咸宜,好不绵密。笔者暗忖,这般景象与时代科技落后不无关系:届时既无电影,更无电视,收音之匣尚且未见,村人寂寥无趣,故寻些热闹花絮也在情理之中。据后代人士相传,那一夜还算安稳,窗内悄无声息,直至拂晓,惟有几声长叹而已。

  原来是情到浓时,无须言语。咱先人自知娇妻难得,倍加珍爱。卞姜年岁也不在小,常言道姜还是老的辣,二人一夜缠绵胜过常人数倍,却又能无声无响。

  说到此,名与字即不难破解,聪明看官想必已猜个*不离十——徐徐来临之幸福,正人君子之*,简称“徐福——君房”。此乃隐语,是为纪念至爱婚配也。有诗为证:青春易逝如流水,洞房花烛有几回;但要夺得俏佳人,俱是天意无须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