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呀,有好几个人给你说媳妇呢。”有一天晚上,母亲又提起春的婚事。
“妈,你急啥呢?你怕我打光棍?我年龄又不大。那些说媒的人闲得没事干。不管他的说啥,咱不着急。”春说。
“不着急倒是不着急。不过人家上门来提亲,咱也不能老回绝。时间长了,人家就会说咱屋里的人眼头高,看不起人。把人得罪了,以后就再没人给你说媳妇了。”爹说,“再说,村里像你这大的年龄,人家都急得问媳妇订婚呢。这是乡俗,咱一家子也改变不了。春呀,你要是有啥想法你就说。是不是念高中看上哪个同学了?要是这,也成。你说出来,我跟你妈去打听,人合适,咱就寻个人去说。”
“嗯。”春有些羞,脸一下红了。他感激父亲善解人意。
“还真是的?那女娃叫个啥?阿个村子的?”
“西皋镇文华大队。叫个柳雅平。”
“那女娃她大她妈叫个啥知道不?不光要打听娃,还要打听大人呢。丈母娘要是麻迷婆娘,女子也不能要。女子都是妈的徒弟。”
“雅平她妈死了。她大叫柳占根。”
“能成。过几天我跟你妈去打听打听。要是成,文华村里还有你一个堂姑,叫她当介绍人就成。”
过了几天,逢西皋镇集会,春的父亲去赶会,采买了屋里头日常要用的东西,然后就去了文华村。
晚上回到家,父母又在一起议论春的婚事。
“那是个可怜娃。她大不是亲大,她妈也死了。”
“女子长得还清秀。中等个子。”
“你的见雅平了?”春问。
“见了见了。叫你姑把娃叫到她屋里,我跟你妈看了一眼。那娃不知道我的是谁。”父亲说。
“你看你的!还不给人家说你的是谁。说了怕啥?”
“说了人家娃娃不就羞的嘛。再说,谁知道这事情能成不能成?不成了我跟你妈去看人家,也没面子。”
“哎呀,还这复杂?”
“你当呢!”
“我的看这女娃还成。给文华村你姑说了,叫她给雅平她大提念一下,看人家啥意思。你姑说,她村里有个乡俗,娃她妈过世,要等过了三周年才能订婚呢。”
“过三周年就过三周年,急得咋呢?”春说。
果真,文华村那个姑母捎过话来,说柳雅平她大的意思,订婚要等娃她妈过了三周年。还说他也要打听打听。
“这事情还怪麻达。”春的母亲感叹说。
“你的这些大人就是麻达。”春笑着说。
春给柳雅平写了一封信,信上说,我天天黑了睡觉都想你,想得太。大人们爱走那些过程就叫他的走去,反正你在我心里呢,跑不了。
转眼到了深秋。麦子已经种上了,挖完红苕就要进入农闲季节。春的父母筹划着要给新庄子圈院墙。
“打墙寻些亲戚朋友帮忙,不掏钱。就是得用些粮食,要叫人吃饱饭呢。”百谦说。
“也得花些钱。能不买些菜?咱屋里吃的油也不多了。”
“花不了多少钱。反正墙要打呢。我这几天就给咱借椽板、杵子,等队里把红苕挖完了,咱就拾掇院墙。”
“我还要寻帮忙做饭的人呢。唉,熬煎。”清竹叹一口气。
过了几天,百谦家开始在新划的庄基地筑土围墙。这是实施修建新家的第一步。除了从本村找人,春的舅舅、姑夫等亲戚也赶来帮忙。春他们家是三门峡工程库区移民,五十年代后期先从华阴县北部迁移到宁夏银川西北方向黄河东岸毛乌素沙漠边缘的一个地方,后来遇到三年困难时期那里无法生活,国家又将他们迁移到渭北各县,春的爷爷奶奶和叔父住到了雷庄,父母带着他在华阴外祖母家村里住了几年,直到春在华阴念完小学他们一家三口才来到B县与爷爷奶奶团聚。所以他家亲戚有的在华阴,有的在临潼、蒲城,舅舅和姑夫他们都是远道而来。修建新宅院,对家庭来说是大事,亲戚们来帮忙天经地义。
修庄子打墙,叔父百和自然也是计划当中的劳动力,但因为生产队烧砖窑,百和来不了。队长孙振山特意来给春的父亲道歉:“百谦哥,你看你看,人一辈子能修几回庄子?你打墙呢,百和要给咱队里烧窑。你人手够不够?要是不够,我再给寻几个人来?”
“人手够了。我倒是担心百和独自一人能不能把烧窑这活儿拿下?出了麻达咋办呢?”
“没问题。你放心。”
吃了早晌饭,百和却来参加打墙了。百谦很诧异:“你不是给队里烧窑吗?咋又来了?”
“振山那熊吝得太!外头雇匠人五十块钱二斗麦,给我三十块钱,麦还不知道给不给。我不给他烧了,叫他雇人去。”百和说。
“这个瞎熊,抠鸺鸺(麻雀)尻子呢嘛!他这么吝,你就不烧。那活儿担多大的责任?”百谦说。
过了不一会儿,孙振山又找来了:“百和,百和,你烧窑去。给你五十块钱二斗麦,只要你把窑烧得美美的,甭出啥麻达就行了。你咋这犟的?我说少给些钱,是跟你商量呢,你是自家人嘛。咋就把活撂下走了?你看你看你看!”
“当着这些人的面哩,你甭日哄我!当队长说话要算数!”百和说。
“算数算数!我啥时候日哄过你?”
“百和那你就去。我的都相信振山呢,他不敢日哄你。”百谦出来圆场。
百和于是就给生产队烧窑去了。
庄基地9丈长3丈宽,其中南面的界墙应该由邻居家打,春他们家筑北面界墙和前后墙。另外给将来楦窑做准备,预先要筑“窑帮”。完成这些工作量差不多需要一星期。打墙的程序是先挖两尺深的地基,再一层一层填土,用石杵子掷瓷实,到地面以后墙头加挡板,每起一层都用两根丈余长的松木椽档在两边,椽头用绳子绞住,中间填土、掷瓷。五组椽子交替,一层一层往上筑,到了最顶层,做成一个鱼脊状,并用铁锨拍得光光的。打墙的场面很壮观,很热闹,十几个人,撂土的时候铁锨翻飞,黄土在空中划出弧线,然后落在准确的位置上,掷杵子几个人喊着号子,动作整齐有力。
给自家筑墙,春不惜气力。一开始掷石杵子,他掌握不住准头,每一个杵子窝连掷三下,重心总是不在同一位置,杵窝的排列也显得不整齐,后来逐渐才掌握了。一天下来,两条胳膊肿得碗口粗,火烧火燎地疼,到了第二天几乎抬不起来,但还要继续干,只能咬紧牙关。第二天坚持下来,第三天胳膊似乎就不太疼了。站在高墙上,和别人一起喊着号子:“嗯,嗨!嗯,嗨!”石杵子提起,砸下,提起,砸下,春突然就觉得自己成大人了,成了能用劳动创造业绩的成年人了。艰辛之余,他也拥有劳动的乐趣,源源不断的乐趣。
墙筑好了,年轻的春站在属于自己家崭新的院落里,看着松椽印排列整齐、散发着新鲜泥土味道的院墙,心里升腾起无尽的自豪。脑海里突然冒出《智取威虎山》里杨子荣的一句唱腔,于是他用秦腔移植样板戏的腔调把这句唱词吼了出来:“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虽然够不上字正腔圆,但也中气十足,吓得不远处桐树上站着的喜鹊“喳喳、喳喳”叫着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