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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队里蹊跷事,基建工地风流人
春从何蓉蓉拥抱中逃也似地挣脱出来。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了。他静悄悄来到自己床上,静悄悄钻进被窝。怕影响爷爷奶奶休息,他连灯也没有开。不开灯没法看书,但他脑子里仍旧不平静。
雅平啊,你现在做啥呢?你这段时间还好吗?你知道不知道我想你?一直在想,想得太想得太!春在心里念叨。难道你就忘了上高中的那些日子?难道你就忘了我们两人曾经有过的约定?难道你把我说放下就能放下说忘了就能忘了?难道你真的相信“人的命天注定”在自己婚姻问题上一点儿也不愿向命运抗争?难道你我今生今世就真地再也无法走到一起共同生活白头偕老?难道你和我的事情就真的再也没有希望没有转机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性了吗?难道…… 难道……
凭心而论,何蓉蓉也是不错的女孩。跟一般农村女孩比,她算是聪明伶俐、善解人意的,她的长相比柳雅平还要漂亮、清秀,但是在春的心里目前还是只能装下一个柳雅平。作为一个男子,在这世界上假如还想女孩子的话,他就只想柳雅平。跟何蓉蓉拥抱时,他感觉两人中间活脱脱就夹着一个柳雅平,何蓉蓉想要吻他,他嘴里就莫名其妙感觉到来自柳雅平嘴里的烤红苕味道。年轻的春不懂爱情,但他确实就是这样的感觉。他无法勉强自己,更不会欺骗自己。当然,他也不会欺骗何蓉蓉。
柳雅平对缔结婚约的回绝毫不含糊,春也读懂了柳雅平信中的痛苦和无奈,但要让他忘却柳雅平仍然是万万不能的,起码现在是这样。
春又在床上辗转反侧,跟在鏊子上烙锅盔一样。
轰轰烈烈的农田水利基本建设开始了。
从秋收秋种结束,到土地结冻之前,是大搞农田基本建设的好时机。农村各级组织要不断掀起农业学大寨的高潮,平整土地既是一种形式,也具有实质性内容,所以,从公社到生产大队、再到生产小队都十分重视。雷庄大队1972年冬天农田基本建设最重要的工程,就是将第二生产队南洼20多亩仄塄子漠阳坡地改造成水平地,为将来实施灌溉,夺取稳产高产创造条件。开工那天,工地上架起高音喇叭,雷庄公社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冯乾坤来到现场讲话,号召雷庄大队社员群众和青年突击队员贯彻落实伟大领袖毛主席“农业学大寨”的号召,发扬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发扬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大干苦干40天,修出20亩水平灌溉田。冯书记讲完话,就和公社来的其他干部以及雷庄大队的干部一起,挥镢挖土,拉架子车运土,实实在在地干了一早晌活儿。领导们带头参加农田基本建设劳动,让青年突击队员深受鼓舞。工地上高音喇叭播放着《大寨红花遍地开》《当代愚公换新天》等革命歌曲,青年突击队队旗和几面红旗迎风飘扬,镢头、铁锨飞舞,架子车来来往往,人声鼎沸,是一派热闹繁忙、紧张有序的景象。
“春,咱的是青年突击队,要好好咥(干)呢!你,我,还有留根,三个人轮流倒班,领上咱这些队员拼命咥。大队决定把这地分成两块,一块其他社员干,另外一块专门交给青年突击队。从明儿开始,咱把人分成三班子,早晌6点到12点,后晌12点到6点,黑了6点到12点。明早上就叫大队电工来给工地上拉灯,栽几个杆,挂上300瓦的大灯泡子。咱就吃住地咥,冷松地咥(拼命干)!当突击队长,也是组织考验你呢。你要争取今冬就入团,干得好了,入党也不难。”民兵连长兼团支部书记兼青年突击队长何拴牢给春布置工作任务说。
“嗯。咱吃住咥。”春也用最地道的方言表示了决心和态度。
青年突击队组织工作也不复杂。无非是安排最精壮的男劳力抡镢头或三齿铁耙挖土;其余一男一女搭配负责一辆架子车,将挖出来的黄土从高处推到低处;每两辆架子车占用同一个小小的施工区段,轮换着装土;将同一班次的人分成两部分相互开展竞赛以促进效率提高。等等。干了三、五天,春就熟悉了工作内容和程序,就能胜任副队长的工作。那些年轻人初中、小学毕业的多,对高中毕业的春很尊重,况且春干活也舍得卖力气,能起到示范带头作用。
但是,青年突击队也不是一帆风顺。
首先是设备故障以及小小不言的安全事故不断。工地上最重要的设备是架子车,架子车来自各个生产队,由于平时超负荷使用,本身就爱出毛病,再加上工地的年轻人不知道爱惜,所以动不动就坏了。最多的故障是“夹档”。架子车轱辘多数只能朝一个方向转动,只能拉不能推,而工地上运土主要是推,基本上不拉,这样往往导致车轴上的档夹死了,车轱辘不转。还有车胎跑气,车辕把断裂,也有镢把锨把弄折了的。工具一坏,就影响干活。有的突击队员就直接来找带班的副队长:“春,架子车日塌了。咋弄呢?”面对这些情况,春有时候也觉得为难。要是批准他们回去修理或更换,弄不好就半天不来;即使人来了,工具的问题还是解决不了,说“修不好,我队里再没有架子车了。”
人身事故就更糟糕。主要是因为工地上劳动力密集,有时候架子车就撞到腿上了,镢把就墩到腰眼上了,还有最笨的直接就把镢头砍到脚面上了。
“拴牢叔,我看工地得专门弄个人来修架子车。”春给突击队长建议。
“就是的。还得有个会日弄镢把锨把的。家具一日塌就回去拾掇,影响工程进度呢。”何拴牢很赞同春的提议,“这事我来想办法。”
第二天,工地上就有了专门修理架子车等劳动工具的人了。再发生了设备故障,一般就都能当场解决。
“咱突击队老出事故呢。夜儿里六斤跟凤凤把架子车拥到灵侠腿上去了,亏当光是肿了青了,骨头还没麻达。”
“你要操心些。谁不注意安全,就日诀他!谁再把人撞了的,扣他工分。”何拴牢教给春一些办法。
春点头称是。
“另外,从明儿起,我叫大队保健站给工地上放个药箱箱。万一谁伤了,抹点儿红汞,拿纱布子一包,就没事了。千万不敢出大事。”何拴牢说。
没过几天,春自己竟然也出现了安全事故。
那是一个黄昏,在相邻的施工区段,有两辆架子车为抢着装土,人和人打起来了。一个名叫烂娃的小伙情绪激动,抡起锨把要打人。春为了制止打架及时赶到现场,结果被烂娃猛推一掌,踉跄后退就被抡起的镢头伤了。尽管抡镢头的小伙子赶快收式,锋利的镢刃子还是砍到了春的右小腿肚子上。当时血流得很厉害,伤口张得像娃嘴。裤子也被镢刃子弄破了,下半截裤腿上全是鲜血。
“妈呀!咋成这了!”春受伤的时候,何蓉蓉正好在现场,她坐在地上,抱着春的伤腿大声喊叫,“赶紧,拿药箱子去。”
现场没有专业的医务人员,何蓉蓉先给春的伤口衬上自己干净的手绢,然后用手紧紧捂着止血。等别人把药箱子拿来,用纱布裹了伤口,她就把春扶到架子车上,让那抡镢头伤了人的小伙拉着去公社医疗站。医生给春清洗伤口,缝针,然后包扎。整个疗伤的过程,何蓉蓉一直近距离陪护着春,不停地问他“疼不疼”。包扎完了,春想要走着回去,何蓉蓉不让。她把伤人的小伙打发走,自己拉着架子车将春送到家。在扶着春进家门的时候,借天黑,她不由分说在春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并且在春耳朵边上很温柔地说:“晚上乖乖睡觉。睡一觉就不疼了。好好歇几天。明儿甭到工地去了。”
“没事没事。”春说。春的声音在颤抖。他让何蓉蓉亲得脸上火烧火燎,心里也有些谋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