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了喝过汤,春给母亲打声招呼,就到何蓉蓉家去了。
春走进窑洞的时候,何蓉蓉正拿抹布擦桌子家具。她家窑洞比较大,前半截右侧是个大炕,靠左侧挨墙摆放着老式三屉桌,油漆的颜色应该算酱紫色,显得古朴厚重,桌两旁两个老式的雕花木椅,给人富贵庄重的感觉。窑洞后半截还有很大空间左侧放置储粮的大缸大瓮以及家用杂物,右侧炕墙以外摆放着与桌椅同样深颜色、显得古朴的旧式木柜,木柜上面架着雕花百宝格。
何蓉蓉家三屉桌中央放着台式半导体收音机,里面正播送着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红军战士想念毛泽东》、《北京颂歌》等。
“太阳最红,毛主席最亲,你的光辉思想,永远照我心……”
“抬头望见北斗星,心中想念毛泽东,想念毛泽东,黑夜里想你有方向,迷路时想你心里明……”
这些歌听起来也很抒情、很悦耳。
“你来了。”何蓉蓉跟春打招呼。听起来她的声音发颤。
“嗯。就你一个人在?”
“嗯。”
“你叫我来,有啥事呢?”
“看你!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你先坐下,候我一下下。”何蓉蓉拽着春的胳膊让他在木椅上坐下,然后就拿着抹布出去了。
何蓉蓉再进来时,越发显得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头发显然也是刚刚重新梳理过的。两条短辫子齐肩长,黑亮润泽,辨稍扎着红头绳。上身的棉绒衣也是红的,衬托得姑娘脸庞光彩诱人。她一走近,春就闻见淡淡的新擦的雪花膏味道。
“给你吃些。这是我外婆家捎来的陕北枣。”何蓉蓉手里端着满满一大碗红枣,脸上是灿烂的笑容。
“我不吃。”春习惯性地推辞说。
“咋啦?嫌我?”何蓉蓉的笑容一下子有些凝固。
“不是,不是的。我吃,我吃哩。”春赶忙用手捏了几颗枣,把一颗填进嘴里,“嗯,好吃。真个甜。”
何蓉蓉的笑脸于是灿烂。
“你叫我来到底有啥事?”春一边嚼着香甜的陕北大枣,一边问何蓉蓉。
“你看你,又问这话!”何蓉蓉娇嗔地白了春一眼,“哎,我问你,文华村你那个同学真跟上当兵的跑到甘肃去了?”
“真的呀。我不是叫你看她的信了嘛。”
“哎哟,怪可惜的。你跟她得是好得太?”
春轻叹一声,没有回答何蓉蓉的问话。
“怪道对我爱理不理的。你说,那个柳雅平到底有多好?”
“你看你!你咋这多的话?咱不说她了,成不成?”
“嗯。我就问一下嘛。你心里再甭难受了,还有我呢。”何蓉蓉这样说,脸上飞出一片红晕。她本来在桌子另一边的木椅子上坐着,这时候却下意识地站起来,朝春跟前移动脚步。
“嗯。”春的脸上也觉得发烫。当何蓉蓉来到他面前时,他也不知道为何,就抓住了何蓉蓉那双圆润的小手。
一对青年男女紧握在一起的手传导着、交换着某种信息,省却了、也取代了许许多多语言的功能。承担交流任务的还有眼睛,尽管电灯光暗弱,也不影响他们眉目传情。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春不知不觉也站起来了。再过了不知多长时间,两个年轻人就自然而然地拥抱在一起。拥抱之后下一道程序自然而然就过渡到了接吻。这一次,他们无所谓谁主动谁被动,也无所谓羞怯或者忸怩作态,两个人心有灵犀相互默契,在一瞬间就完成了一次跃进。他们吻得认真,吻得投入,吻得忘却了时间,吻得忘却了包括他们自己在内的所有世间万物。接吻的技术性问题无师自通,不仅仅局限于双唇的接触,舌头也自然而然相互接触,然后相互伸进对方嘴里搅拌。两个人四条胳膊都变得十分有劲,相互将对方搂抱得紧紧的,似乎恨不得要跟对方合二为一。好一阵子,他们脑子里一片空白。
一直到吻得累了。春松开双臂,一屁股坐到雕花木椅上。何蓉蓉也退到另一侧的椅子上坐下,喘气有些粗,心跳很剧烈,脸颊火烧火燎的。
春的大脑神经逐渐松弛下来。他觉得,何蓉蓉温润柔软的舌头留在自己舌尖上的味道其香无比。以前,他还真的没有体味过深度接吻的美妙。他曾经有过的与柳雅平亲吻只是浅浅地表达爱意,局限于双唇的接触。春的脑子里冒出来不知哪个好事者总结创作的“四香”,叫做“天明的瞌睡烧鸡腿,女娃的舌头羊杂碎”。春认为这样的“谚语”很传神,品尝女孩舌头真是一种其香无比、奇妙无比的体验。与“四香”一起成为系列的“谚语”还有许多,比如“四软”,内容是“棉花包,猪尿脬,火晶柿子女娃腰”;“四硬”,“铁匠的砧子石匠的錾,小伙的‘槌子’金钢钻”;“四涩”,“木匠锯,铁匠锉,柿子树皮老汉脚”;“四欢”,“风中旗,浪里鱼,十八岁小伙欢叫驴”;“四乏”,“膏过车的油,卸了套的牛,霜杀的茄子,流了×的毬”;“四脏”,“杀猪水,连疮腿,碎娃尻子老汉嘴”。还有“四快”“四慢”“四臭”“四难听”等等,每组里面大半有一句是“黄”的。这些民间流传的口头作品,春都曾经在乡间田头从邻居叔叔伯伯哥哥们嘴里听到过。这也是一种乡间文学,是社员们、尤其是男性社员精神生活内容的重要组成部分。
“蓉蓉,对不起。我……”春忽然觉得自己像犯了错误一般。
“你咋了?啥叫个‘对不起’?我咋不懂呢?”何蓉蓉眼睛里滑过一丝狡黠,“你咋就对不起我了?”
“我……我……”春反倒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你看你!”何蓉蓉又娇嗔地白了春一眼,“这有啥对得起对不起的?我愿意。”
“那,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我又没啥本事,我屋里也穷,再说,你爸还是县里的干部,你妈脾气还歪,我见你妈都害怕呢。”
“你看你!”何蓉蓉又“嗤嗤嗤”笑了。
“真的,我就是想知道,你为啥对我这么好。”春仍然很严肃。
“要说嘛,我也说不清。”何蓉蓉也开始用严肃的态度回答,“不过,我就是想跟你在一搭里。不管啥时候,看着你就高兴。你要我的啥,我都情愿给你。就是这。”
“蓉蓉!”年轻的春突然觉得自己胸中充盈着柔情蜜意,他对何蓉蓉的感情在这一瞬间得到了升华,“蓉蓉,你真个好。”
春又站起身,走到何蓉蓉面前。他轻轻拉住她的手,把她拽得站起来,并且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何蓉蓉瞅着春,等待着他,准备接纳他的任何要求或进攻。春松开何蓉蓉的手,又一次拥抱了她。这一次拥抱是轻轻的,也是持久的。他的头扒在何蓉蓉肩上,眼睛微闭着,陶醉在一种情绪里。最后,春在何蓉蓉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蓉蓉,我要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