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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银》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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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轰烈烈的全省存款工作会议胜利闭幕后,曹平林抽空去了一次北京总行。
    此行的目的有好几个:其一,这一段时间以来,曹平林工作进步很快,业务工作和管理工作都取得了突出的成绩,目前已经成为全国三十二家省分行十分瞩目的年轻有为的副行长了,似乎行长的位子也已经唾手可得。还没到年底,省商贸银行就已经提前完成了总行下达的存款任务指标,他要亲自赶到北京,去向总行行长报喜。通过多方努力,他已经和总行蔺明蛰行长的第一秘书崔处长建立了良好的私人关系。这次崔处长将设法给他安排单独与蔺明蛰会面的机会。蔺行长亲自参加了省分行的全省存款工作会议,想来对这个年轻有为的小曹行长会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的,所以两个人见了面也不会感到唐突。其二,蔺行长亲自参加省分行存款工作会议的消息,在全国范围内产生了很大的反响,想必总行李副行长也知道了这件事情。虽然蔺行长是临时决定参加会议的,但是这次会议毕竟没有邀请总行主管存款工作的李副行长参加,显然有“隔着锅台上炕”之嫌。所以曹平林必须当面向李副行长解释清楚这件事,以免让老人家产生什么误会。其三,曹平林为李副行长在北京物色的“书房”已经到手,而且进行了相当豪华的装修,经过一段时间的通风去味之后,马上就可以入住,价值二十八万元的清朝王爷书架也已经到位,曹平林打算亲手把“书房”的钥匙交到李副行长的手里。最后,曹平林受伤之后,李副行长曾经亲自去医院看望他,为他争得了不少荣誉,曹平林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向老人家表示答谢之意,这次借着献房的机会,也好一并了结自己的心意。
    这次购房行动中,厉天明出了不少力,几次跑北京,选地点,看房子,设计装修,为了奖赏他的忠心,曹平林决定让厉天明陪同前往总行。存款处王华宇处长听说曹平林要去总行汇报工作,也找了有公务要办理的借口,申请一同前往,曹平林应允了。随后他又采纳了厉天明的建议,让保险公司的钱海洋陪同前往,也好解决一路上的花销。
    当晚飞机在首都国际机场落地,几个人叫了辆出租车,在下班高峰期的车流中走了将近两个小时,才来到熙熙攘攘的长安街。钱海洋提出入住民族饭店,那里既离商贸银行总行的办公大楼近,又可以欣赏到北京首都的夜色,众人就由着他去了。钱海洋为曹平林开了一间套房,其余的三个人是标准客房,这一天下来的房费就有一千多元了,众人就称赞道:“还是钱总豪爽,够朋友。”
    王华宇说:“这次来北京,幸亏搭帮曹行长和钱总。要不是搭帮了你们,我们这些小处长出来,还不得住八十元一天的小旅店,否则回到行里还没法报销旅差费呢!”
    厉天明说:“在北京这样的地方,处级干部算个什么?我几次来这里会朋友,酒桌上处级干部从来不给别人发名片的——丢不起那人啊!没听人家说嘛,北京这里就是看自行车的老头儿,都是处级干部呢!”
    曹平林今天兴致也很高,笑着说:“就是因为北京这个地方高级干部太多了,所以各种服务设施无比地高档豪华,可以为任何级别的干部提供全方位的优质服务,跟北京比,我们那里就是乡下农村了,土都土掉了碴儿。”
    经他这么一挑逗,几个人来了兴致,连忙商量起晚上的行动计划,有的说去看歌舞表演,有的说去洗桑拿。这时曹平林想起上次和杨明一起去昆山大酒店遇见的那个女孩,确实很出色,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不知道她还在不在那里了,能不能找得到。想到这里,心里就暗笑自己太天真了,这样的事情是不能指望出现第二次的。再说自己晚上还要赶往李副行长家,哪有工夫想这些闲事呢。这里是首都地界,天子脚下,几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也不敢随便造次。于是就严肃地说:“这几天你们既然跟我出来,就不要乱来,这里不比省里,你们人生地疏,要小心从事。吃完晚饭,你们几个老老实实地在房间里看电视,我一个人出去办事,不需要你们跟着。”
    三个人听罢,互相瞧了一眼,心里很是失望。这次跟着曹平林出来,本想指望他给他们介绍几位总行的处长、总经理认识认识,大家也好跟他们交交朋友,攀上个高枝儿。没想到曹平林原本就没打算让他们参与这次内部行动,大家心里倍感失落,就各自回房间去了。
    晚饭过后,曹平林向厉天明要了新房的钥匙,一个人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李副行长家里去了。
    这一次,李副行长对曹平林热情了许多,亲自把他引到书房中落坐。书房里点着台灯,光线不十分明亮,给人一种密谈的感觉,曹平林就觉得自己和李副行长的关系又亲近了许多。
    李副行长手中把玩着一部古籍,微笑着看着曹平林说:“小曹不错。这段时间以来,你的工作成绩在全行上下有目共睹,连总行的几位领导都对你的工作成绩和能力给予了肯定和赞赏啊!”
    曹平林两脚并拢,身子前倾,看着李副行长说:“这都是在您的领导下做出的一点点小小的成绩,我的发展和进步与李行长您的栽培是分不开的。”曹平林心想,李副行长越是称赞自己,自己则越是要向李副行长靠拢。他知道,作为上级领导,最担心,也最讨厌的就是自己栽培的属下取得出一点点成绩后就沾沾自喜,数典忘祖。不管李副行长是否是在试探自己的忠心,自己都必须抱定只做他一个人的门生的态度。这一方面是向李副行长表达自己效忠李氏集团的决心,另一方面也是委婉地向他施加些微的压力,促使他为自己仕途上的发展尽到全力。曹平林相信李副行长能够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他话语里的全部信息,他恭敬地看着李副行长,等待他对自己发出信息的反馈。
    “省分行最近的情况怎么样?”没想到李副行长用虚空的眼神看着他,把话题转向了这个问题。
    曹平林对李副行长的问话略感突然,他斟酌着,心想:作为政府干部出身的李副行长,可能不会对业务方面的事情感兴趣,恐怕更关心省分行其他几位行长、副行长的近况,这些情况往往能使老人家掌握双方竞争的态势和强弱对比的程度。于是字斟句酌地说:“我们省分行最近可以说是多事之秋啊。”
    “哦?”李副行长显然对曹平林的话产生了兴趣。
    “大概就是在我和歹徒搏斗受伤的同时,杜念基副行长在赴欧洲考察,返程下飞机的时候,被检察院带走了几天。”
    “这件事我只听说个大概,你详细说说。”
    曹平林见李副行长来了兴致,就详细地讲述了杜念基被检察院“双规”的前后过程,讲得绘声绘色:“听别人反映,杜念基下飞机的时候,还一手牵着她的情人,检察院的手铐就‘咔嚓’一声把他扣上了。当然,这都是老百姓的演绎。不过据我所知,他确实和一名财贸大学毕业的女学生有扯不清的关系。他们两个人是在娱乐场所认识的,那女的是高档宾馆的陪泳小姐,长得有几分姿色。毕业后,杜念基特地为她物色了住房,以供两个人姘居。据说杜念基去欧洲考察的时候,确实带着这个神秘的女人。”
    “那后来的情况呢?”李副行长似乎对杜念基的桃色新闻不感兴趣,直截了当地问。
    “后来经过审查,是他手下的一个处长出了问题,违规发放八百多万元的贷款,并全部侵吞。您想啊,杜念基作为主管信贷工作的副行长,他能摆脱得了干系吗?可是他借助在省里的势力,竟然把这件事情摆平了,像没事似的又从检察院里出来了。到现在为止,省分行也没有就他的问题,向党组其他成员做出明确的解释和通报。”
    李副行长沉默着,过了半晌,才淡淡地说:“看来这个杜念基还是有一定的势力的啊……”
    曹平林一时没有理解李副行长这句话的意思,就顺着他的话说:“杜念基这些年靠发放贷款在社会上交了一些朋友。省汽车工业集团的副总经理李小强就是他的把兄弟,这个人的社会背景很复杂,甚至同当地的黑恶势力有千丝万缕的联系。除此之外,一位副省长的儿子也和他们走得很近,这个人在证券公司工作,在全国证券行业也小有名气。这三个人一个在银行,一个在企业,一个在证券,可以说占据着我们省相当一部分的经济市场,所以他们才互相勾结,做出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来。”
    “看来这个杜念基还是一块搞统一战线的材料呢。”李副行长咕哝了一句。
    曹平林听了,不禁一愣,没想到李副行长连续说出了两个“看来”。前一个“看来”还无法让人揣摩到他对杜念基的看法,而后一个“看来”,似乎些微地表现出了他对杜念基颇有赞赏的意思了。曹平林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还是李副行长曲解了自己的意思?或者是李副行长真的因为自己对杜念基的介绍而更深入地了解了这个人,并初步地产生了对杜念基的好感?
    李副行长坐在背光的灯影里,使曹平林无法清楚地观察到他脸上的表情,只是感觉到了老人家脸上忽明忽暗,忽阴忽阳的变化,仿佛笼罩在迷茫的云雾里,让人如此地揣摩不透。他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只好保持着一个姿势,恭敬地看着李副行长背光的脸。
    “可凡行长近况如何?”过了许久,灯影里终于传出了声音。
    “可凡行长还好。”曹平林迟疑着,越发斟酌着缓慢地说,“也许是因为这一段时间以来,我们省分行发生了一些很让人感到意外的事情,所以也十分让他费神,人看起来明显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但是精神还好……”
    “他对你们怎么样?”李副行长打断了曹平林的话,直截了当地问。
    “这个……他一直支持杜念基的工作,这是我们全行有目共睹的事情。但是近一段时间以来,由于杜念基确实有些不争气,可能也使可凡行长颇为伤心。据我观察,他似乎对杜念基不如以往那么热情了,反而对我的工作给予了大力支持,这次全省存款工作会议就是在他的提议下召开的,也取得了很大的成功。”
    “哦?果真如此吗?”李副行长提高了声音问道。
    “嗯,我想应该是这样的。”曹平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两个人再次陷入沉默之中,只能听得见李副行长手指摆弄古籍的轻轻的“嚓嚓”声。
    过了一会儿,曹平林估计这次会面大概快要结束了,就把新房的钥匙拿出来,说:“李行长,我为您物色的书房,已经收拾停当了,有空请您去看一看吧?”
    “哦,也不急嘛。”李副行长轻声说。曹平林听了,心里一愣,心想,李副行长还不至于对已经商量妥了的事情又变卦了吧?
    李副行长想了想,这才又说道:“难得你的一片苦心,我就去看看吧,明天怎么样?”
    “好好,就定在明天。”曹平林赶紧答道,“我明天自己开一部车子来,接您去看看。”曹平林说出了自己的计划。李副行长点头应允,两个人约定了时间,曹平林就道了晚安,李副行长把他送到门外,握手告别。
    上了出租车,曹平林赶紧点燃了一支烟,大口地吸着。他的思绪混乱极了,他要好好地琢磨琢磨今天晚上李副行长对他说过的话。但是想起了明天的安排,他仍然放心不下。想起来还要买些用品和时鲜的食物放进新房,以备李副行长生活之用,于是赶紧让出租车司机向新房驶去。
    一路折腾下来,总算万事俱备,回到宾馆时已近午夜。曹平林疲倦地上了床,倒头就睡,一宿不时地做着梦,李副行长的面孔在他的大脑里时隐时现,忽而微笑,忽而严厉,忽而对他关心备至,忽而又严厉地批评着他。整整一夜就这样时梦时醒,恍惚间天慢慢地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