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两辆敞篷军吉普车,停在陈阵包前不远处。小狼见到两个庞然大物,又闻到一种从没闻过的汽油味,吓得嗖地钻进狼洞。大狗小狗冲过去,围住吉普车狂吼不止。陈阵杨克急忙跑出包,喝住了狗,并把狗赶到一边去。
车门打开,包顺贵带着四个精干的军人,下车径直走向狼圈。陈阵,杨克和高建中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慌忙跟了过去。陈阵定了定神,上前打招呼:包主任,又领人来看小狼啦。
包顺贵微微一笑说:来来,我先给你们介绍介绍。他摊开手掌,指了指两位30多岁的军官说:这两位是兵团来咱们大队打前站的干部,这位是徐参谋,这位是巴特尔,巴参谋。又指了指两位司机说,这是老刘,这是小王,都是团部派下来帮助咱们打狼的。
陈阵的心跳得像逃命的狼。他上前同几位军人握了握手,马上以牧民的方式,请客人进包喝茶。
包顺贵说:不啦,先看看小狼。快招呼小狼出来,两位参谋是专门来看狼的。
陈阵强笑道:你们真对狼这么有兴趣?
徐参谋温和地说:这里的狼太猖狂,师、团首长命令我们下来打狼,昨天李副团长亲自下队去了。可我们俩还没有亲眼见过草原上的狼呢,老包就领我们上这儿来看看。
巴参谋说:听老包讲,你们几个对狼很有研究,打狼掏狼崽有两下子。还专门养了一条狼,摸狼的脾气,真是有胆有识啊。我们打狼还真得请你们协助呢。
两位参谋和蔼可亲,没有一点架子。陈阵见他们不是来杀小狼的,便稍稍放心。又支吾地说:狼……狼……的学问可大了,几天几夜也说不完,还是看小狼吧。待会儿,你们先往后面退几步,千万别进狼圈,小狼见生人会咬的。
陈阵从包里拿出两块手把肉,又拎起一块旧案板,悄悄走到狼洞口。先把案板放在洞旁,然后大声叫喊:小狼,小狼,开饭喽。
小狼嗖地蹿出洞,扑住手把肉。陈阵急忙将案板一推,盖住狼洞,跳出了狼圈。平时喂狼是在上午和下午,这么一大早喂食还从来没有过。小狼喜出望外,扑住骨头肉就狼吞虎咽起来。包顺贵和几位军人立即退后了几步。
陈阵打了个手势,四五个人向前挪到狼圈外一米的地方,蹲在地上,围成了小半个圈。突然来了这么多穿绿军装的人,传来一些陌生的气息,小狼一反常态,不敢像以往那样见生人就扑咬。而是垂下尾巴,缩小身体,叼着肉块跑到狼圈的最远端,放下肉,又把第二块肉也叼过来。
小狼抓紧时间抢吃,但非常不满意被那么多人围观,觉得对自己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它刚啃上两口,突然翻了脸,皱鼻张口露牙,猛地向几个军人扑去。动作之快,凶相之狠,大出几个军人的意外,四个人中有三个吓得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小狼被铁链拽住,血碗大口只离军人不到一米远。
巴参谋盘腿坐了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土说:厉害,厉害!比军区的狼狗还凶,要是没有链子,非得让它撕下一块肉去。
徐参谋说:喝,当年出生的狼崽就这么大了,跟成年狼狗差不多了,比北京动物园里的大狼还要大。老包,今儿你带我们来看狼还真对,我现在真有身临战场的感觉。狼的动作比狗突然和隐蔽,咱们要是真见到野狼,击发的动作还得快!
巴参谋连连点头。小狼突然掉头,蹿到肉旁,一边发出嘶嘶哈哈沙哑的威胁声,一边快速吞咽。
两位参谋还用手指远远地量了量狼头和后半身的比例,又仔细看了看狼皮狼毛。一致认为打狼头或从侧面打前胸下部最好,一枪毙命又不伤皮子。
两位参谋观察得很专业。包顺贵满脸放光,他说:牧民和大多数知青都反对养狼,可我就批准他们养。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嘛。往后,兵团首长下连队视察,我就先陪他们到这儿来,见识见识大名鼎鼎的蒙古狼。
两位参谋都说好。又叮嘱陈阵道,必须要常常检查铁链和木桩。
包顺贵看了看手表,对陈阵说:说正事儿吧,今天一大早赶来,一是来看狼,二是让你们俩出一个人带我们去打狼。这两位参谋都是骑兵出身,是军区的特等射手。兵团首长专门为了除狼害,才把他俩调过来的。昨天徐参谋在半路上还打下一只老鹰,那老鹰飞得老高老高的,看上去才有绿豆那么点大,徐参谋一发命中……哎,你们俩谁去啊?
陈阵的心猛地一抽:军吉普再加上骑兵出身的特等射手,额仑草原狼这下真要遇到克星了。他苦着脸说:马倌比我们俩更知道狼的习性,也知道狼在哪儿,你们应该找他们当向导。
包顺贵说:老马倌请不动,小马倌又不中用,有经验的几个马倌,都跟着马群进山了。今天你们俩必须去一个,两位参谋来一趟不容易,下次就不让你们去了。
陈阵又说:你怎么不去请道尔基,他可是全队出名的打狼能手。
包顺贵说:道尔基早就被李副团长请走了。李副团长枪也打得准,一听打猎就上瘾。人家开一辆苏联“小嘎斯”卡车,又快又灵活,站在车上打狼,比吉普车更得劲。包顺贵又看了看表说:别浪费时间了,赶紧走!
陈阵见推不掉,就对杨克说:那就你去吧。
杨克说:我真不如你明白狼,还是……还是你去吧。
包顺贵不耐烦地说:我定了,小陈你去!你可不能耍滑!你要是像毕利格老头那样放狼一码,让我们空手回来,我就毙了你这条小狼!别废话,快走!
陈阵脸色刷白,下意识地挪了一步,挡了挡小狼说:我去,我去。
吉普沿着矮草古道向东疾驰。古道沙实土硬,但牧民搬家迁场遗留在道上的畜粪畜尿较多,因此古道上的野草虽矮却壮,颜色深绿。远远望去,草原古道就像一条低矮深绿色的壕沟,伸向草原深处。
陈阵突然在右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发现三个黑点,他知道那是一条大狐狸。它的前爪垂胸,用后腿站起来,上半身露出草丛,远远地注视着吉普车。阳光照在狐狸的头、脖、胸上,毛色雪白的脖颈和前胸变得微黄,与淡黄的针茅草穗混为一色。而脖颈部以上的三个黑点却格外清晰,那是狐狸的两只黑耳朵和一个黑鼻头。
陈阵每次与毕利格阿爸外出猎狐的时候,尤其是在冬天的雪地,老人总是指给他看那“三个黑点”,有经验的猎手就会朝“三个黑点”的下部开枪。狡猾的草原狐狸的伪装和大胆,瞒不过草原猎人,却能把有鹰一样眼睛的特等射手,骗得如同“睁眼瞎”。陈阵没吭声,狡猾美丽的狐狸也是草原的捕鼠能手,他不想再见到血。吉普车渐渐接近了“三个黑点”,“黑点”悄悄下蹲,消失在深深的草丛之中。
又行驶了一段,一只大野兔也从草丛中站立起来,也在注视吉普车。身子夹杂在稀疏的草穗里,胸前毛色也与草穗相仿,但那两只大耳朵破坏了它的伪装。陈阵悄声说:嗨,前面有一只大肥兔,那可是草原大害,打不打?
包顺贵有些失望地说:先不打,等以后打光狼了再打野兔。
野兔又站高了几寸,它根本不怕车,直到吉普车离它十几米远,才一缩脖子不见了。草香越来越浓,针茅汹涌如海。射手们也感到在冬季草场,是不可能发现猎物了。吉普车只好向南开出针茅草原,来到秋季的丘陵草场。这里的牧草较矮,千百年来牧民之所以把这里定为秋季草场,主要是因为丘陵草场的草籽多。到了秋季,像野麦穗、野苜蓿豆荚一样的各种草穗草籽都成熟了,沉甸甸地饱含油脂和蛋白质。羊群一到这里,都抬起头用嘴撸草籽吃,就像吃黑豆大麦饲料一样。额仑羊群能在秋季抓上三指厚的背尾油膘,靠的就是这些宝贵的草籽。而不懂这种原始科学技术的外来户,羊群油膘不够,往往过不了冬。即便过了冬,到春季母羊没奶,羊羔就会成批死亡。经过毕利格老人两年多的传授,陈阵已经快出师了。他弯腰伸手撸了一把草籽,放在手掌里搓了搓。草籽快熟了,大队也该准备搬家迁往秋季草场了。
牧草矮下去一大半,视线宽广,车速加快。包顺贵突然发现土路上有几段新鲜狼粪,射手们又兴奋紧张起来,陈阵立刻也揪起心。如果这里有狼,不会防备从没人的北面开来两辆几乎悄无声息的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