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宝琛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位帝师,这个“最后”体现在两个层面:作为大清王朝溥仪这位末代皇帝的老师,亲见宣统退位,民国降临,从此之后再无帝制,从时间上讲,他是最后一位帝师;他作为溥仪的智囊,即使历史大潮已滚滚向前,但依然想要挽狂澜,帮助爱新觉罗重新“入主中原”,从个人品格上讲,他也是最后一位帝师。和之前提到的帝师张谦宜不同,陈宝琛的人生少了很多闲适,多了不少凄凉。这位帝师有着怎样的个人境遇,他跟青岛又有怎样的关系?
年纪轻轻就考中进士
陈宝琛(1848~1935年)福建闽县(今福州市)人,字伯潜,一字伯泉,又称敬嘉,号有弢庵、听水、桔叟、桔隐、沧趣等称。又别署听水斋老人、沧趣楼树、铁石道人,谥号文忠。
陈宝琛出生名门,从曾祖父起就出过很多省部级的高官了。他的曾祖父陈若霖做过刑部尚书,传说此人刚正不阿,甚至斩杀过一名“贝勒”,祖父陈景亮官至云南布政使,父亲陈承裘也曾出任刑部主事,陈氏一门在闽县是不折不扣的望族。
陈宝琛虽然从小生在富贵人家,但他没有沦落成个别“官二代”或者“富二代”。他自幼好学,聪慧过人,十三岁便中了秀才,十八岁中举,二十一岁登科进士,即选入翰林院庶吉士,授编修。
或许是身上有着曾祖父陈若霖的遗传基因,或许是因为年少气盛,进入仕途后的陈宝琛很快以直言敢谏而闻名朝野,并且跟另外三名官员形成一个组合,人称“四大金刚”或者“清流四谏”,但他很快也因此付出了代价,此事即是“庚辰午门案”。文史学者丁志可在《逊清遗老的民国岁月》一书中写道,光绪六年(1880年),慈禧太后的心腹、太监李三顺带着两个小太监送食品到醇王府,未按宫禁规定申报有关手续,门卫不予放行。李三顺仗势大闹,企图强行通过而遭护军殴打,食品自然也掉落了一地,事发后李三顺添油加醋地向慈禧告状,慈禧大怒,强令慈安太后处死护军。慈禧太后的决定自然有失公允,朝野议论纷纷,而作为清流中的代表人物,陈宝琛无惧慈禧淫威,“犯颜直谏”,最终迫使慈禧收回成命,工部尚书翁同龢因此称赞陈宝琛“有大臣风度”。
陈宝琛事情虽然过去了,但这件事毕竟让“老佛爷”很不顺心。1885年,慈禧借口陈宝琛荐人不当,降级调用,1891年彻底被黜回故乡赋闲,这一去就是二十年之久。需要强调的是,陈宝琛在赋闲期间并没有失意沉沦,他在福州兴办新式教育,并且主持兴建了福建的第一条铁路“漳厦线”(厦门嵩屿至漳州江东桥)。
曾来青岛拜会刘廷琛
陈宝琛再次出仕是在慈禧去世之后,这位独断中国近半世纪的女人刚去世不久,他就被官员们召入京师,出任总理礼学馆事宜。没过多久,他就被任命为毓庆官侍读,从此开始成为宣统皇帝(溥仪)的师傅。这让陈宝琛很是兴奋,因为作为帝师,不但有着无上的荣耀,还可以将政治理念施加于皇帝身上,从而实现自己的政治抱负。陈宝琛被赐紫禁城骑马,当时紫禁城的规矩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赐陈宝琛不下马,其地位可见一斑。
陈宝琛跟溥仪的师徒之情十分深厚。据陈宝琛的侄孙陈绛先生回忆,自己的父亲曾经跟他谈起,当年陈宝琛教溥仪读书,溥仪比较轻佻,坐时喜欢抖腿,“陈宝琛常常提醒他:‘树摇叶落,人摇福薄。’也就是教导他做人要稳重,举止要端庄。”溥仪能够听取陈宝琛的意见,并且对他十分尊重,溥仪曾经说:“在我身边的遗老之中,他(陈宝琛)是最称稳健谨慎的一个。当时在我的眼中,他是最忠实于我,最忠于‘大清’的。在我感到他的谨慎已经妨碍了我之前,他是我唯一的智囊。事无巨细,咸待一言决焉。”
陈宝琛成为帝师之后,一度致力于为“戊戌六君子”平反昭雪,也曾竭力推动君主立宪政体的实施,可无论陈宝琛如何努力,清朝已经是病入膏肓,1911年,辛亥革命爆发,溥仪随后宣告退位,陈宝琛的心境更加抑郁起来。他以一己的愚忠抗衡历史的洪流,立誓“不做民国的官,不拿民国的钱”,并且积极帮助溥仪复辟。
据原青岛市博物馆副馆长、青岛市十大藏书家王桂云介绍,张勋1917年复辟时,就是由住在青岛的刘廷琛为张勋打前站,提前进宫见到陈宝琛,由他负责安排溥仪对张勋的接见,并由陈宝琛辅导溥仪应如何接见张勋,最后商定下复辟的时间。在复辟中举足轻重的作用可见。值得一提的是,复辟失败之后陈宝琛到过一次青岛。那是1920年9月,著名的遗老刘廷琛之父刘云樵过八十岁生日,陈宝琛带着溥仪为刘父写的寿联,赶到青岛拜寿,不想刘廷琛自青岛返回原籍江西老家为其父祝寿。陈宝琛只能在青岛,跟来青岛的冯煦、铁良、载沣、升允等人,自青岛将各自写的寿联邮寄去。
民国乱象丛生,溥仪连最后的威信也一丝不存,陈宝琛直到最后依然不离不弃。1924年10月,溥仪被冯玉祥的军队逐出故宫,他见到陈宝琛就放声大哭,“我无颜见祖宗啊!”陈宝琛依然劝慰道:“皇上切莫悲伤……自古以来焉有不败之朝廷?而我大清今日,并非因失德而被篡位,皇上亦非亡国之君。皇上年纪尚轻,且博学多识,将来理应成为民国之总统。那时,不是可以告慰列祖列宗了?”这些话与其说是痴人说梦,不如说是一份愚忠吧。
反对溥仪就任伪满洲国皇帝
被逐出故宫之后,陈宝琛跟随溥仪一起寓居天津,直到1931年11月,溥仪被日本侵略者诱至东北充当伪满傀儡。
这里有必要提起一个人,就是郑孝胥。据王桂云介绍,郑孝胥是陈宝琛推荐给溥仪的,这恐怕是他人生中做错的最大一件事。郑孝胥为人城府极深,他利用溥仪恢复清朝的心理,加上自己的巧舌如簧,充当起了日本人的走狗,成为陈宝琛的政敌。在日本人的策动诱胁下,由郑孝胥一手安排,溥仪就任伪满皇帝。据说陈宝琛曾劝说溥仪:“皇上,这事做不得,做了就要千万世受人唾骂!”可溥仪当时已经鬼迷心窍,根本没有听进陈宝琛的劝谏。
陈宝琛从此不再继续陪伴溥仪,而是独自待在天津。此后,他曾两次前往东北觐见溥仪。但此时的溥仪已经是日本关东军的笼中之鸟,大错已经铸成了。他从东北回到天津之后,曾跟朋友胡嗣瑗写了一封信,其中谈到“此别至为惘惘,每念吾皇操心虑患之言,与足下菀结孤危之况,则不能寐”。可见他自己亲眼目睹溥仪寄人篱下之后内心的煎熬。
据说为了这件事,陈宝琛还特意到天津郊区的关帝庙求签,签上写:“祖宗积德几多年,源远流长庆自然。但使勤修无倦已,无须还汝旧青毡。”签文不错,他便以此作为安慰。但他在原则问题上没有让步,溥仪做了伪满皇帝后,他拒绝溥仪的俸饷津贴,坚决不受任何伪爵官职。陈宝琛虽对清朝怀有孤忠,却更对民族存在大义,由此可见他不是一个迂腐的读书人。
希望后代学会做人
除了在政治生活上比较活跃之外,陈宝琛在艺术领域也取得非凡的成就。陈宝琛善于书法,却又自成一体。后人评陈宝琛“书法直追汉唐,海内之士,以得片纸只字为荣”。不仅书法是一绝,他还专攻画松,另外也是一个大收藏家。陈宝琛闲居福州时建起“赐书楼”和“还读楼”,陈宝琛故居中藏书的数量多达10余万册,“清末陈氏私家藏书之多,冠于全闽”。
和政治上的失意相比,陈宝琛的家庭生活还算幸福美满。他的夫人王眉寿是光绪状元王仁堪的胞姐,曾在家乡创办女子传习所,可以说是福建第一个女教育家。据陈宝琛的侄孙陈绛先生回忆,“陈宝琛的几个儿子都不是太有名,留学日本、美国的都有。最小的一个陈懋随(立鸥)留学美国,当过南京政府的外交官,后来在旧金山加州州立大学当教授、中国语文系和日本语文系主任,在旧金山创办美亚电视传播公司,成立华语电视台,传播中华文化。他曾回国捐资在福建师范大学设立陈宝琛教育基金,福建师大还将陈宝琛从前捐赠师大(前身协和大学)的图书集中起来,专门设立‘陈宝琛书室’。2000年夏天在美国病故。”
陈绛先生还曾提起过有关陈宝琛的一个故事。当时族人向陈宝琛请示下一辈用什么偏旁取名,他说:“现在最要紧的是学会做人,就取‘亻’旁吧。”所以他的曾孙取名“倜”、“供”等,都是单人旁。从历史大势上来看,陈宝琛一心想要恢复满清帝制,显得有些愚昧,可是从他对故主的那份忠诚、对民族的忠义来看,他在做人方面堪称完美,这比晚晴那些满嘴民主共和,私下只知道攫取私利的人不知要强出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