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贱”字原来可以这样理解!
在她的教育中,“贱”是指丽莎这样的女人,明知道人家有老婆,明知道人家是跟自己玩玩,还上赶着乐意着,这叫贱。
贱就是很便宜很廉价很容易得到的意思。
现在,她才知道,敢情——真正贱的是“贤妻良母”,是无条件为自己丈夫付出一切的女人!不仅是无条件,而且还得是倒贴。她们不要男人一针一线,不动夫家一草一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全心全意为丈夫孩子服务,这叫“贱”!
唐微微穿着漂亮的职业装,沿着走廊神采奕奕地走过来,脸上是她的招牌笑容。走廊里的同事纷纷跟她打招呼,点头,闪到一边……电话铃声此起彼伏,这是她的办公室。她是办公室女王,用时髦的话说,她这样的女性被誉为“败犬女王”——无论你多么优秀,赚多少钱,拥有多少成功的案例,只要你没有嫁掉,没有一个幸福温暖爱你疼你的老公,你就是一只败犬,一只在个人生活中失魂落魄,一败涂地的丧家母狗。
好吧,败犬就败犬吧。唐微微的性格,即使就是一只败犬,她也要做一只骄傲的挺胸抬头的败犬。上班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绣花写文章,不能那么文雅,那么细致,那么彬彬有礼。否则的话,你就别想跟那帮“西服革履们”平起平坐——你想做什么,永远得不到支持,你的设计方案,永远不会被讨论,你的想法意见,从来通不过,轮到你的永远是端茶递水,拾遗补漏,而且你还要忍受被你的同事老板抄袭你的创意,剽窃你的大脑,压榨你的脑细胞……并且留给你一个烂摊子。
唐微微已经在职场战斗了十个春秋,“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就她自己而言,她既经历过提职加薪的喜悦,也经受过代人受过的委屈,办公室政治这一套,她不玩但懂。比如,现在她就知道,项目总监冯都一大早就亲自打电话叫她过去,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冯都的最大本事,就是把“坏事”说成“好事”。比如,他要交给你一项基本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对你说的却是他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他最信任你;他最善于的就是把“风险”说成“机会”,把“艰巨”说成“挑战”。他是那种要你把命交给他,还得是你上赶着求着他!
冯都递给唐微微一张黄色便笺,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个地址。冯都有一个风格,越是解释起来复杂的事情,他越是一句不解释。他对唐微微很简单地说:“下午两点,锦绣地产有个招商会。本来是乔娜要去的,她临时有事。”
唐微微知道,“锦绣地产”四个字对于公司意味着什么。她也知道,乔娜在公司的地位。凡是公司最好的资源,最优质的客户,一定都是属于乔娜的。而“锦绣地产”一直是公司的目标客户,不仅是他们这一家公司盯着,几乎半个中国最优秀最有实力的设计公司都盯着呢。唐微微从来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天上只会掉雨点冰雹,偶然会有那么一道彩虹,一般还是在雨后,而且稍纵即逝。
唐微微很想问冯都为什么乔娜不去。但她知道问也白问。办公室的事情就是这样,上司想告诉你的呢,自然会告诉你,上司不想告诉你的呢,你问就是不懂事了。
唐微微本来想一个人去,但丽莎死活央求着要一起去,唐微微也就答应了。丽莎是唐微微的助理,也是一个特别善于看人下菜碟的主儿。这唐微微要是换了乔娜,丽莎就不会要求跟着去,要求也没用,还会被乔娜当做笑柄,时不时地挤对两句。
说老实话,最开始的时候,唐微微也挺烦丽莎的,整个一社交动物。尤其是每到下班时分,手机座机响成一片,好几次都打到她的座位上。这个约吃饭,那个约看戏,而丽莎呢,就跟杂技团耍碗的似的,一双手耍着二十多个碗,乱而有序。你看着眼花缭乱,替她捏把汗。她自己玩得自得其乐,哪个都不会摔下来。跟丽莎一比,唐微微的青春就算是虚度了——就一个男朋友,只一次恋爱!
唐微微跟丽莎一起共事有两年多了吧。除了非常偶然地知道丽莎原名叫张红霞,其它的一切,比如老家在哪里,父母是干什么的,哪所大学毕业,真实年龄以及住在什么地方,一概不知。平常唐微微很少问丽莎这些问题,有的时候问到,丽莎就会装可爱,说:“你问这些干什么?查户口啊?”
丽莎是冯都招进来的。档案放在人力资源。她们即便是一起出差,丽莎也总是死死攥着自己的身份证,唐微微看都别想看到。有一回公司聚餐,乔娜装作很不在意地问丽莎年龄,丽莎嫣然一笑,说:“四十八!”
说得有零有整,但一听就是假的。唐微微私下里估计过丽莎的年龄,应该在二十四岁到二十七岁之间。但具体是二十四岁还是二十七岁,她猜不出来,就像她猜不出来,凭着丽莎的薪水,她怎么可能有LV的包?安娜·苏的裙子?还有古琦的眼镜?而且如果丽莎只是零星有那么一两件,属于省吃俭用牙缝儿里抠出来的,倒也在情理之中,但问题是,人家丽莎长期过着与收入极不相匹配的时尚生活。难道她有大富豪的父母?不可能。如果她有大富豪的父母,她怎么可能一天到晚假借工作的名义,跟那些岁数可以做她大舅的老男人们眉来眼去?那些老男人,唐微微连应酬都懒得应酬,但丽莎却兴高采烈如获至宝。丽莎有一句口头禅,动不动就说“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每次她这样说的时候,就是要花钱的时候。有一回,她跟唐微微出差,在机场,唐微微看中一款首饰,但因为是机场,唐微微犹豫,毕竟机场的东西贵。丽莎在旁边扔出去一句:“女人为什么不对自己好一点?”
当时唐微微立刻想到丽莎的“老爸爸”。“老爸爸”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亲自开车送丽莎去的机场,当着唐微微的面,“大腹便便”就摸丽莎的屁股。丽莎也够意思,一面将屁股扭几扭,一面嗲嗲地问“大腹便便”:“不怕你老婆看见?”
挥别“大腹便便”,丽莎主动告诉唐微微:“大腹便便”那儿有一个别墅的项目,准备交给她们做。
唐微微随口说了句:“你为工作作的牺牲可够大的。”
丽莎笑笑,说:“这怎么叫牺牲?一举双得啦。”
唐微微吃一惊:“你真喜欢他?”
丽莎答:“喜欢啊。又幽默又有钱还慷慨,而且,有经验,那方面。”回答得毫不含糊,一气呵成,而且让唐微微不爽的是,丽莎口气中的那种得意和炫耀。
唐微微知道自己很无聊,但还就是忍不住想“恶心”丽莎一句:“他有五十了吧?”
丽莎一笑,故意笑得幸福指数很高的样子:“不知道。我叫他‘老爸爸’。”
唐微微也一笑,笑得针锋相对语重心长,说:“他这么大岁数,还有老婆,跟你没有未来的。”
丽莎头一偏,说:“谁要他未来?他的未来不就是一糟老头子?我就要他现在。现在,他各方面都能满足我,无论是经济上还是人脉上还是床上。我可以和他尽情地做爱,却不必给他养老送终,多好?!”
一席话,说得唐微微哑口无言。原来账是这么算的!本来,唐微微还以为丽莎是涉世未深,被“大腹便便”这种老男人骗了,后来,唐微微才知道,人家俩谁也没骗谁,是开诚布公的。“大腹便便”跟丽莎说得很明白,自己有老婆,不可能离婚,但很喜欢她,如果她愿意呢,他就做她的“老爸爸”。她可以找他帮忙,跟他撒娇。他呢,除了像父亲疼女儿一样疼她,给她钱花,宠她,爱她。如果她将来有了别的合适的男朋友,他还会像真正的长辈一样,给她一笔陪嫁。“老爸爸”教育丽莎:“女人就应该对自己好一点。青春只有一次,什么都没有玩,就嫁了人,很亏的。”
一起出差,住一间宾馆,丽莎打电话打到半夜。唐微微心算了一下,丽莎同时交往的男人至少半打以上。唐微微出于好奇,问丽莎:“他们互相知道吗?”
丽莎说:“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
丽莎属于那种非常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年轻女孩子,而且她也非常非常清楚地知道,在什么男人身上能要到什么。她对唐微微说:“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想得到所有男人的好,怎么可能?既然早晚是要嫁人,当然要在嫁人之前,多经历一些啦。实践出真知,否则你怎么知道什么男人适合你?”
丽莎有一个理论——情感与人生和企业一样,都是需要经营的。丽莎每天都要花几小时经营她的情感。在她跟唐微微出差的时候,俩人住在一间宾馆,唐微微算是“见瓶水之冰,而知天下大寒”——丽莎每晚睡觉前都要必做的功课之一,就是挨排的“电话诉衷肠”。“重点客户”,诉的时间长一点,“普通客户”,短一点,“潜在客户”,则发条短信。每到丽莎“经营”她的情感,唐微微就看电视。唐微微一般不看电视,可是丽莎在边上没完没了地打电话,跟这个说“我爱你”跟那个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爱你”,烦得她什么也干不下去。而她又不能表现烦,如果她表现烦,那么就可能给丽莎一个错误的印象——她妒忌。
那天,丽莎打“情电话”的时候,电视上刚巧在播一档情感节目。一个怨妇型中年女人正在跟主持人倾诉,说她的丈夫如何对她不好,有外遇,等等。
一直到丽莎一轮电话打完,那怨妇还在怨。这回终于轮到丽莎烦了:“这种女人就有病。老公有外遇,她白痴啊,她也可以有啊。”
电视中的中年怨妇泪流满面地跟主持人哭诉:“我伺候他爸妈,拉扯他孩子,十几年一件新衣服都没有买过,他一句不爱了,就全结束了?我想不通。”
丽莎“嘿嘿”一乐:“想不通死去。谁让你伺候他爸妈,拉扯他孩子,十几年一件新衣服都不买?这种女人,就没把自己当女人。她把自己当女佣当老妈子,比女佣老妈子还不如,女佣老妈子还有工资,她是自带工资服务到家,真够贱的。”
唐微微听到从丽莎嘴里说的“贱”字,差点没被自己的唾沫噎死。她连着咽了好几口唾沫,依然觉得嗓子发干。“贱”字原来可以这样理解!在她的教育中,“贱”是指丽莎这样的女人,明知道人家有老婆,明知道人家是跟自己玩玩,还上赶着乐意着,这叫“贱”。“贱”就是很便宜很廉价很容易得到的意思。现在,她才知道,敢情——真正贱的是“贤妻良母”,是无条件为自己丈夫付出一切的女人!不仅是无条件,而且还得是倒贴。她们不要男人一针一线,不动夫家一草一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吃的是草,挤的是奶,全心全意为丈夫孩子服务,这叫“贱”!
丽莎跟唐微微说,她少女时代的梦想是做“色情间谍”——那职业多好!可以堂而皇之地跟男人睡觉,而且凡是色情间谍所要拿下的男人,肯定都是VIP级别的。她生来就喜欢挑战刺激,喜欢跟有权势脑子聪明的男人斗智斗勇,她喜欢赤手空拳从那些最精明强干的男人手里拿到她所需要的东西。她认为这是一件非常过瘾且有成就感的事情。
唐微微就是在丽莎说了这个梦想之后,有点喜欢这个姑娘。呵呵,她也有不可告人的梦想。在她的梦想中,她希望自己是黑社会老大的“马子”,紧身无肩带黑背心,又窄又短的小皮裙,光芒万丈的金色细高跟鞋。老大搂着她,耀武扬威,发号施令,一群弟兄,愿意为她生为她死为她刀里来,火里去……
唐微微开车,丽莎坐在边上,一张小嘴“得得得”不停。
丽莎问唐微微:“冯总监结婚了吗?”
冯总监就是冯都。唐微微不愿意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一来,她确实不知道,二来,她不愿意说自己不知道。
唐微微反问:“怎么啦?你喜欢他?”
“他们说乔娜怀孕了,是他的。”
消息太突然,以至于差点闯了红灯。唐微微一脚刹车,丽莎脑袋直接撞到前车玻璃上,“咚”的一声。丽莎一声怪叫,满眼金星,脑门上立即鼓出一个大包。
唐微微问丽莎要不要去医院,丽莎说算了,去医院能干什么?即使是脑震荡,也就是静养。还不如送她一套植村秀呢!唐微微脑子都没过,立刻说,那我还是送你上医院吧。一套植村秀好几百呢!比上医院照脑CT贵多了!
丽莎说那我送你一套植村秀,你让我把你脑袋上撞一大包成吗?
唐微微说那当然不行了。你脑子跟我脑子能一样吗?我是凭脑子吃饭的。你是凭脸蛋。你要是把我脑袋撞一大包,那我就得在你脸上划一口子,这才公平!
这话提醒了丽莎,本来她一边跟唐微微逗嘴皮子,一边反复拨弄刘海,看能不能把包遮挡一下,结果唐微微这么一说,丽莎还真有点担心起来。她反复问唐微微:“呀,我脑子不会撞坏了吧?”
唐微微运气:“你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是怕撞坏的?”
唐微微一面说,一面停车。倒不是唐微微没同情心,而是职场女性,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主。再说,她们这种办公室女郎都有“语言暴力”倾向,她们习惯以语言施暴的施展程度来表达自己的智力水平以及相应的优越感。有一次公司聚餐,乔娜说报纸上登了一条消息,有一变态狂,专门躲在各大厦的停车场,见晚归的单身女人,上去就泼硫酸,已经泼了好几个了,现在还没抓到。丽莎当即高声惊呼,惊骇。其实,丽莎有点人来疯,越是人多她越容易一惊一乍,唐微微早发现她这一点,但她厚道,不愿意说穿。不过,乔娜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烦丽莎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即冷笑着抛过去一句:“你吓成这样干什么?你又没有车!”丽莎听了,就跟收一把伞似的,收拢一脸惊诧,也没半点不好意思,直接冲着乔娜说:“你有车你也不用怕啦。”之后,故意一个停顿,等众人注意力集中了,这才放慢语速娓娓道来:“变态狂一看见你,肯定会以为昨天刚泼过,不会再泼的!硫酸也得花钱啊是吧?”乔娜一张脸,当即云蒸霞蔚,气象万千,气的!
进了酒店,唐微微看了看表,提前了半小时。这种招商会,说重要也不重要,说不重要也重要。至少应该提前个十几分钟到,然后跟关键人物见上面,说上话。但丽莎一看时间还早,非要去趟洗手间,唐微微知道她是要补妆。丽莎有个说法,宁肯做迟到的灰姑娘,也不要做准时的丑蛤蟆。灰姑娘是格林童话,格林是男人,男人最知道男人的心态——灰姑娘是最后一个到达舞会的,因为她的美貌和水晶鞋,所以王子不仅丝毫没有怪罪她迟到,反而立刻被她吸引。假如她准时,淹没在一大群同时到达的女人中间,她那美貌和水晶鞋还显得出来吗?
唐微微跟丽莎去了卫生间。本来打算补一点妆,但后来索性彻底洗了一把脸。补什么补,再补还能补回二十五岁去?唐微微擦干净脸,看着镜子中的丽莎,她正在上唇彩,一点一点的,她的岁数唐微微已经知道了——两个月前的某个星期一的上午十点,二十七岁!
唐微微之所以知道,是因为算命。唐微微认识一个大师,会算八字,丽莎哭着喊着要人家给算,就这么着,天机泄露。
二十七岁,其实也不小了。唐微微二十七岁的时候,断然不会像丽莎现在这样,她那样子,完全不像二十七岁,倒像是十七岁。她跟唐微微在一起的时候,那小样儿,让人感觉她比唐微微小很多很多似的。她喜欢管唐微微叫“微微姐”,人越多,她越要“微微姐”、“微微姐”地叫个不停。唐微微又不能跟她发怒,但她那种叫法确实让唐微微不舒服。上周末,一桌子人吃饭,一大姐问唐微微多大,唐微微说三十二,然后那大姐就问丽莎,丽莎居然大言不惭地说:我比微微姐小好多呢!
什么叫小好多!你就不能直接说出二十七岁吗?说了会死吗?难道年龄被人家知道,天会塌下来吗?但,心里虽然对丽莎怨怒着,不过,那种怨怒是一时的,就跟丽莎额头上的大包一样,确实是唐微微踩了一脚急刹车造成的,但过去也就过去了,她们照样还是非常非常CLOSE的朋友。
唐微微喜欢用“CLOSE”来形容她和丽莎的关系,而不用“亲密”或者其它形容友谊的词,这是因为她们的确只是CLOSE而已——一起上班、一起加班、一起出差、一起工作午餐、一起拜访客户,同仇敌忾,荣辱与共。她们走得很近,常常一说起话就唧唧喳喳没完没了,好像有无数的话,但实际上,她们彼此对对方所知甚少。比如唐微微只知道丽莎住在城铁附近的一套房子里,至于那房子是她自己买的,还是她爹妈送的,亦或是她租的,或者她和什么人AA的,一概不知,唐微微不问,她也不说,即使偶尔话题不小心擦到边上,丽莎也会聪明地岔过去,而唐微微则知趣地不再问。谁没有一些不愿意让别人知道的事?唐微微自己还不是一箩筐——难道有人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吗?她谈过几次恋爱?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结婚?
唐微微甚至都不愿意别人问她是哪所大学毕业的,哪一届,什么专业。她之所以对自己的历史守口如瓶,并不是因为她比其它人差了什么,而是因为她实在没什么好炫耀的——普普通通的城市出生,普普通通的父亲母亲,普普通通的大学毕业,然后,经过千锤百炼,现在是一名资深职场“白骨精”。年前,买了一套小公寓,二十四小时热水,酒店式管理——这件事,唐微微觉得还算自豪,感觉自己有投资眼光,因为,那套小公寓在她买了以后,价钱扶摇直上。她忍不住劝丽莎也买一套,但丽莎一面把头发扎来扎去,一面翻着白眼,甩出一句:“女人为什么要自己做这些事情?”
唐微微当场被噎住——如果是几年前,她可能会特自信地说:“找不到肯给我买公寓的男人不是我的错,是那些男人的错,他们傻,无知,没有眼光和品位。”但,现在,唐微微三十二岁了,她才不这样说呢。她知道她要是这么说,丽莎一定会哧哧地笑,然后说:“如果一个女人,要自己花钱买房子住,那就说明这个女人还不够有吸引力,否则为什么没有男人肯送她公寓?”
唐微微才不给丽莎这种机会!
“你到底还要多久?我先走了!”唐微微不顾丽莎的“挽留”,推开卫生间的门径直走掉。丽莎一面喊着“等会儿”,一面亟亟地把口红什么的都扔到化妆包里,跟了出来。
唐微微事后反复回放,总觉得当时丽莎的那个跟头有“假摔”之嫌。
事情发生得突然。丽莎是怎么撞倒的,唐微微没有看到。她走在前面,听到“啊”的一声时,丽莎已经摔倒在地上。唐微微回头时,只看到一个穿“阿玛尼”的男人背影,那个背影在不停地跟丽莎道歉。丽莎一手捂着头,但一双眼睛则滴溜溜地盯着“阿玛尼”,像个花痴。
那个“阿玛尼”就是王洋!王洋后来跟唐微微解释,他当时正着急上厕所,猛地看到身边一个人女人亟亟地走过,像是唐微微,他这么一回头,说时迟那时快,丽莎撞了上来!
唐微微总觉得丽莎的这一撞有很强的“设计感”。丽莎曾经用类似的办法搞定好几个“钻石王老五”,其中包括她的那个“老爸爸”。有一次丽莎喝多了,给她传授经验,唐微微说:“大街上这么多人,搞定谁不搞定谁?总不能一个一个试,碰运气吧?”
丽莎指着一辆刚刚并线超到她们前面的宝马说:“这个就值得啊!”
唐微微说:“开个宝马就值得啊?万一对方只是个司机呢!”
丽莎斩钉截铁:“断无可能。司机可能开宝马,但不可能戴限量版的卡地亚钻戒!”
不服不行,就这么一瞬间,连这都“扫描”到了!照着丽莎的主意,在宝马并进来的一瞬,唐微微就应该果断地“KISS”上,反正车都有保险,怕什么?最坏的结果就是保险公司理赔,好的结果就不说了,交换个电话啦,然后咱们装可怜,道歉……看对方吃哪套了!
丽莎用手捂着脑袋,娇娇气气地喊疼。王洋让丽莎把手放下,丽莎来了一出“稍纵即逝”,那一只手,稍一放下,又捂上。就这一下,王洋吓了一跳:那么大一包!
只有唐微微知道丽莎额头上的包跟王洋没有关系!以唐微微对丽莎的了解,迎面走过来的王洋,腕子上的劳力士,身上穿的阿玛尼,还有手里拿的烧包手机!足以让丽莎“自残”了!
丽莎几乎要靠在王洋身上,唐微微哪能容忍这种事情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她快步走过去,一把扶过丽莎,说:“怎么啦你?”
丽莎哼哼唧唧。一面哼唧,一面说不要紧,一面又拿眼睛看着王洋。王洋面红耳赤,吞吞吐吐。正这当口,一双漂亮的手从唐微微臂弯里很自然地接过丽莎,很悦耳的声音:“去医院看看吧。我们送你去。”
根本不需要在脑海里搜索,唐微微一眼就认出这个说“我们送你去”的女孩子!明眸皓齿,肤如霜雪,笑容明亮得如同一面镜子。呵呵,就是跟戴宽相亲那天见到的“瓷娃娃”。“瓷娃娃”一手扶着丽莎,用眼神示意王洋跟过来。
王洋想跟唐微微说什么,但终是什么都没说,也许是当着“瓷娃娃”不方便?他走出几步,回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涛走云飞,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已经走远了,只剩一个背影,阿玛尼的背影。
现在,唐微微一人站在原地。职业女性,首先必须做到职业地对待自己的心情!就像酒店,尽管五分钟前有人摔倒了,但顷刻间,一切按部就班秩序井然。漂亮的男人,漂亮的女人,穿黑背心白衬衣的WAITER,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淡黄色的香槟,明亮的小草莓、小樱桃,深棕色的巧克力点心,还有切成薄薄一片的三文鱼,被同样切得整整齐齐又硬又规矩的小圆面包托着。在这种场合,唐微微知道,首先应该去找自己认识的人,然后请他们帮自己引荐。当然这取决于每个人的做事风格,如果是乔娜,很可能会单刀直入,直接走到人家面前,递上名片,自报家门,然后,十分钟之内,谈笑风生。
唐微微把目标锁定在楚林夫妇身上。楚林是楚周地产的元老,算是儒商——在中国第一代富起来的人中,除了坐牢的破产的,迄今还能维持业界地位,并且也算有威信的,就是楚林这种儒商了。不张扬,低调,和蔼可亲,无论对谁都一律礼貌周到,最重要的,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带着乱七八糟的女人出来,他身边永远是他的老婆周正。
周正对其它女人多少有些不屑,但对唐微微则永远热情得如同一团火。唐微微知道,周正这样的女人,要找一个朋友也难,她必须要找那种既能很好地陪衬她、烘托她,又不至于抢了她风头,还不会掉她身价的女人做她的朋友,而唐微微恰巧符合这一条件。第一,唐微微口碑很好,不像乔娜隔一段时间就有一些传闻,不是跟这个有一腿就是跟那个怎么样了;第二,唐微微有趣,跟周正在一起的时候,不管说什么,都能说得妙趣横生,不仅可以让她开心,而且还可以使她下次跟别人在一起的时候,不管说什么,也能说得妙趣横生;第三,唐微微从来不会对周正那个圈子里的人,表现出强烈的兴趣。丽莎就做不到这一点,她一见有钱人,即便装得矜持沉默,那双眼睛也不老实。第四,唐微微有身份有学历,说起来也是博士毕业,小有名气的设计师,这种背景的女友能彰显周正的品位,同时又能恰倒好处地衬托出周正的幸福——周正有老公,嫁得好,而唐微微单身!
还差着两三步,周正就提高音量,冲着唐微微伸出双臂:“亲爱的,你也来了?”
唐微微跟周正就不必客气了,单刀直入,直接问周正是否认识锦绣地产的JIM?
周正是跟楚林一起创业出来的,直到现在,楚周地产的一半股份还是姓周。相对于楚周地产来说,锦绣地产是才玩没两天的。不过,这种事情没办法说,百年通用,说破产也就破产了,而微软,起来也就是一两年的工夫。
果然,周正跟JIM认识,虽然不是特别熟,但吃过饭。
“他人不错,不太爱说话,为人低调……”周正说话嗓门洪亮,旁若无人。
“我建议周总,下次用平凡,或者默默无闻,或者甘居人后来形容我,会比较贴切一点。低调这个词用在我身上,太大词小用了。”
唐微微头都不用转,就知道说话的是王洋!她脑子里迅速闪回相亲餐吧的卫生间——当时她几乎是以她一贯刻薄的风格,把这一串形容词,无情地甩向王洋。如今他还她了!
周正已经眉开眼笑,她侧过身,说:“啊呀,JIM,正说你呢。说曹操曹操到。我给你们介绍一下……”
是的。王洋就是JIM,就是业界新秀锦绣地产的首席执行官!
“你不是送我的助理去医院了吗?”唐微微处变不惊。尽管她也恨自己有眼无珠,但她总不能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让王洋当灯泡踩吧?
“哦,我助理代劳了。”王洋彬彬有礼。他知道他越是彬彬有礼,唐微微就越如芒在背。
“助理?就那个可以给你当侄女的?”唐微微沉不住气了。
“你说的是我的秘书吧?”王洋反倒是更加沉稳。
明眸皓齿,肤如霜雪,笑容明亮得如同一面镜子。“瓷娃娃”仿佛一朵云,飘然过来,静静地傍在王洋身边。
唐微微首先递过去自己的名片,“瓷娃娃”接过来,然后,彼此友好地点头,握手,交换名片。“瓷娃娃”中文名梅雨,英文名“MAY”。她甜甜地冲唐微微一笑,告诉唐微微,丽莎已经由王总的助理送到附近医院急诊,已经拍了片子,还没出报告,但估计问题不大,如果有问题,可以随时跟她联系。唐微微也笑笑,问“瓷娃娃”哪所学校毕业,今年多大,工作多长时间。“瓷娃娃”说她是在这里实习,今年夏天正式毕业……
王洋神情有些紧张,生怕这两大对手笑里藏刀,忽然之间,手腕子一抖,使出什么独门暗器伤了对方。
唐微微只用余光就扫到王洋的紧张,她忽然很想知道,“瓷娃娃”是否知道自己和王洋的过去?
当天晚上,唐微微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梦中,她还是在和王洋拌嘴。Blablabla……忽然,“瓷娃娃”款款进来,走到王洋身边,胳膊搭在胳膊上,耳朵擦着耳朵,贱贱地低低地说:“别理她,她是在吃醋……吃我的醋。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有未来……我还不到二十二岁,她都三十二了……”
唐微微压住火,故作无所谓地说:“二十二岁有什么了不起?谁没有过二十二岁?现在满大街走的满脸褶子大腹便便的大婶大嫂哪个不是从二十二岁过来?听着,你的未来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美好。你嫁一个男人,但这个男人在外面包养了十个女人,你一年见不到他一回,但他却有可能传染给你梅毒淋病艾滋……”
“瓷娃娃”嫣然一笑,更贱地说出五个字:“那我也愿意!”
唐微微当即七窍流血。
第二天唐微微迟到了。眼睛有点肿,她是哭醒的——在梦中她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哭到醒来,醒来以后,知道是梦,反而更加伤心。
因为没顾上吃早点,所以中午一到饭点,唐微微就迫不及待地杀将下去。
平常,唐微微很少在大厦的食堂吃饭,那么多人,而且饭菜极其难吃!她一般是在附近的餐厅吃个三四十元的商务套餐——比在食堂吃要贵,但环境要好,而且可以免除听丽莎的“BLABLABLA”。
自从丽莎撞上王洋以后,丽莎就没断过跟她讨论王洋——翻来覆去来回回放,把唐微微耳朵都听得起了趼子——王洋是如何把她送上车,递给她名片,又请自己的助理,一大帅哥陪护她去的医院。晚上,王洋还亲自给她打电话,问她需要不需要什么帮助……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唐微微刚坐下,就看到丽莎端着盘子摇摇摆摆走过来。唐微微心想,得,这个中午又别想清净了!果然,三句话后,丽莎再次提到王洋——“他是个钻石王老五耶。”
唐微微头都不抬:“你动心了?”
丽莎嗤之以鼻:“你不动心?”
唐微微自顾自喝汤。
“你肯定也动心。”丽莎的重音落在“也”字上。
唐微微差点一口呛出来,倒了半天气,才凑出一句整话:“我从来不会对跟我没关系的男人动心。”
“他现在跟你没关系,你怎么知道他以后跟你没关系?”
唐微微连眼皮都懒得抬。
“你得勇于尝试。”
“我三十二岁了,没工夫试。”
“人家玛格丽特·杜拉斯,六十岁还找了一个二十九岁的情人呢。”
“那能比吗?丘吉尔老妈六十岁的时候还嫁了一个二十五岁的小伙子呢。”
“就是啊,你怎么就不能跟丘吉尔老妈似的呢?”
“你脑子那天没撞坏吧?”唐微微懒得答理丽莎。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丘吉尔老妈,几个玛格丽特·杜拉斯?
王一端着盘子过来,唐微微刚要招呼王一,丽莎抢先对王一说:“这儿有人了。”
唐微微总觉得,王一有点喜欢丽莎,但丽莎只把王一当听差的。王一,二十五岁吧?唐微微想起自己的二十五岁,那时候王洋也就是王一这样的年纪。唉,为什么有的男人,女人在二十五岁的时候,对他们颐指气使,呼来喝去,但到了三十岁,却连巴结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他就是我一直想要的那种男人。又沉稳又帅还不老……”丽莎继续想入非非。
唐微微恶狠狠地追加上一句:“又有钱!”
丽莎马上以牙还牙:“他有钱有什么错吗?”
唐微微收拾桌上的餐盘,站起来丢下一句:“他有钱没错,可跟你有关系吗?”
丽莎不甘示弱,奋起还击:“你就是俗。爱一个人非得跟他有关系吗?”
唐微微洗了手,出了餐厅,心中还在愤愤不平——什么叫爱一个人非得跟他有关系吗?你又不是植物!能自己光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