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天的雀鸟在空中飞舞,扑闪着,鸣叫着,低低的在黄色的、白色的、雍容的菊花丛中翻飞起舞,千百朵喇叭花开得一片灿烂,兰芝家的园子里一片缤纷陆离,红嫣紫姹。
园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乡亲们惊奇地观看着,议论着,眼前的景象让人目瞪口呆,啧啧称奇。
刘母在园子里忙着,她仔细地扶正一枝倾斜的花茎,脸上露出欣慰喜的笑容。
"奇啦,真是奇啦!"钱氏也忍不住惊奇地叹道。
"伯父的病得救了。兰芝,我们快采菊去。"秦罗敷兴奋不已的望着好友说。望着眼前的一切,兰芝突然感到梦一样的不真实,但是,这的确就是真真切切的发生了、存在了,兰芝仍然虔诚地望着空中,眼睛湿润了,两滴滚烫的热泪无声的流下来。
这时,菊园里的景象令焦仲卿他们惊讶不己,高炳臣、刘兰生、朱仪仍好奇地望着空中。
"令妹弹得如此之妙,无与伦比啊!"焦仲卿吃惊地对刘兰生说。
"郎中说老父的病需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方能有效果,我那傻妹子就在园里一天到晚弹箜篌,没想到还真把百鸟感动了。"见焦仲卿夸赞自己的妹妹,刘兰生不禁得意地笑道。
"哦,令妹还难得这片孝心!"焦仲卿一愣,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酒兴正浓的高炳臣端着酒碗又放下,摇着头满不在乎地说:"不,这是天象!"
"天象?"刘兰生疑惑地看着高炳臣说。
"主簿大人说得对,一曲箜篌怎么能引来百鸟呢?"朱仪附和高炳臣说。
"不,岂不闻韩湘子吹箫引凤吗?"焦仲卿认真地说。
"那只是古人说说而已。"高炳臣自作聪明地说,又侧头对刘兰生说:"那里必是吉祥之地。"
"天象,是天象!"刘兰生忙点头附和。
高炳臣看看刘兰生,揶揄道:"看来你刘家要发呢!"
"发?高主簿,今日弦歌对酒,引来百鸟朝会,那也是大人洪福带来的啊!"刘兰生讨好地奉承道。
焦仲卿不由苦笑,不吭声。
朱仪看看高炳臣,忙不失良机地拍马屁说:"哎?真还没有说错。刘兰生,今天不是高主簿在这喝酒,你们家有这奇观?你看看你妹妹弹了许多天,也没有引来百鸟朝会,高主簿一来,就有了!"
刘兰生立即顺竿子往上爬,连声道:"是托高主簿的福,牵牵高主簿的衣拐也能发财啊!主簿大人……那冬服的事……?"
"哦,好说好说,到衙门里说!"高炳臣兴致不错,便很随意地说。
这会儿,秦罗敷已坐在兰芝洁静的房子里,两人不停地说着贴心话,像久别重逢的朋友,沉浸在无名的喜悦中。
"兰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的真情,感动了百鸟,真得为你祝贺!"秦罗敷动情地看着兰芝说。
良久,兰芝低头不语,好像沉浸在自已的心事里,好一会才抬起头,定定地望着罗敷说:"不,仅有箜篌不行,还得有古琴,应感谢那位弹琴的人!"
秦罗敷有些诧异地望着兰芝,不明白兰芝为什么会这样说。
见罗敷怔怔地望着自已,兰芝忙解释说:"我已弹了许多天的箜篌,都是徒劳无望。今天若不是那位弹琴的人,怕是难以引来百鸟相会。"
"哎?这么说,是有道理!"秦罗敷思忖了一会,点点头。
这时,兰芝的眼睛里闪烁出一丝柔和的光线,她小声说:"不晓得那位弹琴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秦罗敷忙笑道:"你想见见那个弹琴人?"
"我听那琴声,弹得非同一般,美妙悦耳,清纯高古,如天籁之音。"兰芝的脸上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之色
"这么说连我也想见见那个弹琴人!"秦罗敷目光炯炯地看着兰芝。
"他弹琴时,让我感到他完全读懂了我的箜篌之音。"兰芝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罗敷,内心突然升涌起一种莫名其妙难以言说的幸福,
"看到你当时情景,如醉如痴,我在一旁气也不敢重喘一下,一点也不敢打扰。"秦罗敷笑道。
兰芝也笑道:"是他的琴音把我一点一点牵过去,弹出我心中之情。"兰芝美丽的脸上荡漾着前所未有的幸福。
"所谓高山流水,心心相印。"秦罗敷玩笑道,露出一口洁白的门牙。
兰芝羞红了脸,看了罗敷一眼,连忙掩饰说:"哪敢?"
兰芝有些神思迷离地把目光投向窗外,沉入自己的心事里,良久才恍恍惚惚地侧头对秦罗敷说:"罗敷,你说他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怎么了?到底还是想见见这个人!"秦罗敷好像一下看穿了兰芝的心事一样,直爽地说。
兰芝的脸微微的有些泛红,她摇摇头,有些不自然地看着罗敷,又连忙低头掩饰道:"看你说的,一个陌生人怎么会呢?又到哪里去见?我只是觉得……"
"若是以我看啊,这个人深知乐律,必是一位白胡子老者吧!"秦罗敷故意激兰芝说。
稍顷,兰芝扬起头,仔细想了想,十分肯定地说:"虽然琴音高古,却又悦耳清纯,不像一个老者。"
"那,一个泼皮纨绔后生。"秦罗敷注视着兰芝那双黑陶瓷般的眼睛说。
兰芝若有所思地想了想,忙摇头:"也不像,此人不仅懂韵律,也懂乐理,深知弦外之音。非此等人所能为。"
秦罗敷"扑哧"一声笑起来,她眨了眨那双秋水一样的眼睛,忍不住逗兰芝说:"既不是个老者,又不是个泼皮纨绔后生,是胖子还是瘦子,是大胡子还是没须的……兰芝,你可难坏了我!"
兰芝羞涩地一笑,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已的心扑扑乱跳,莫非……兰芝不敢往深处想。啊!人的感情像一个谜,像河流,向着不可知的神秘渗透,兰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变了,怎么突然就这样的去想象一个人,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男人,而这一切又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秦罗敷瞟了兰芝一眼,浅笑道:"其实,我也听出琴音,猜想准是个青春年少、风流倜傥的书生!我看这人啊,这会儿也在苦苦寻思,这个弹箜篌的人是男的还是女的,是老的还是少的,是胖子还是瘦子,是长须的还是没须的?哎呀,他哪会还猜到竟是没须的窈窕淑女呀!"
"罗敷,你在绕圈子取笑于我!"兰芝忍不住伸手去模罗敷的下巴。
秦罗敷躲闪着,两人在房间里嬉闹着,"咯咯"笑着,从前无拘无束快乐的时光仿佛又在眼前重现。
一大早,刘母便从床上爬起来,利索地走到厨房升炉子,她把药罐小心放在柴火上,不多时,药罐冒着热气,发出"突突"的声响。
刘母轻轻地端起药罐,正准备把药汤倒进碗里。
不一会,兰芝掀开门帘进来,忙说:"娘,让我来!"
刘母看着越来越懂事的女儿,高兴地点点头,把药罐递给兰芝。
这时,钱氏端着托盘进来,看着兰芝笑道:"真怪呢,爹吃了几帖菊花做引子的药,今早竟吃了一碗稀饭了。奇不奇?"
"昨儿就能吃了,气色好得多。"刘母乐哈哈地笑道。
钱氏望着兰正忙碌的兰芝说:"兰芝,这菊花引子,可亏了你把百鸟引来的!"
"真是感动了上苍啊!"刘母深深地吸了口气,叹道。
兰芝默默地看着母亲,她的神思又跳到那个弹琴的陌生男子身上,他的幻影又真实而模糊地从远处游弋过来,她低低地说:"其实,还该感谢那天那个弹琴的人。"
"哎,我听你哥说,那个弹琴的人是庐江府衙门里的,那天和你哥一道狩猎呢!"钱氏见兰芝这样说,忙兴奋地说。
兰芝瞪大眼,一惊:"哦!"
上午,刘兰生早早出了门,还是为承揽制作军队冬服这件事,他要趁热打铁,赶紧把这笔生意搞到手,否则上次请高炳臣他们狩猎的银子就白花了,现在想起还有些肉痛。他匆匆来到府衙书手房,因为上次一起狩猎的缘故,彼此已熟络了许多,刘兰生已顾不上什么客套,便大大咧咧地径直走进来。
刘兰生一拱手,笑道:"二位辛苦!"
"哟,是刘兄!"说罢,又关切地:"哎,刘兄,不知令尊病体康愈如何?"见刘兰生进来,焦仲卿忙停下手中的笔,抬起头招呼。
"嗨,奇怪了。你说这菊花平时采摘的放在药里就是没有一点疗效,还非得要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刘兰生高兴地笑道。
"这么说令尊的病有些起色?"焦仲卿一惊,看着刘兰生说。
"吃了几帖药,竟能下床走动了。"刘兰生坐了下来,看了看焦仲卿,表情轻松地说。
孙少吏愣愣地看着他俩,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忙好奇地问:"什么日月同辉,百鸟朝会,我怎么听不明白?"
"这是刘兄为治父亲的病,需用的一味日月同辉,百鸟朝会下的菊花做药引子!"焦仲卿见孙少吏一副憨憨的样子,忙解释说。
"这还能采摘得到吗?"孙少吏还是不明白,怔怔地望着焦仲卿说。
焦仲卿笑道:"孙兄,说起来你根本不会相信,刘公子的妹妹弹的箜篌,竟真的把百鸟引到菊花园里!"
孙少吏吃惊地说:"还有这样的奇事?这不神啦?"
焦仲卿说:"真是这样。"
说完,他转身对刘兰生,踯躅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怦然的心跳,说:"令妹的箜篌至今还让人萦耳不绝!"
孙少吏见焦仲卿有些异样的样子,似乎猜到了什么,急不可待地说:"哎哎,刘兄,你妹妹什么样子,也让我们见识见识!"
"嗨,哪有我那傻妹子,只有她那么痴傻,竟真的守在园里弹箜篌!"说完,便上前挪了挪脚步,急切地小声朝里面指指,说:"在吗?"
孙少吏知道刘兰生到此来的目地,故意说:"告诉了你,你又不请我喝酒,也不请我狩猎!"
"哎哎,说你公差去了,可别冤我!"刘兰生说。
孙少吏又表情怪异地冲刘兰生笑笑。
心眼颇多的刘兰生也怪异地一笑,对孙少吏小声说:"是不是又'不便言说'?"
孙少吏忙摇头说:"哎哎,我可没说什么。"
这时,高炳臣和朱仪一前一后从长廊那边朝这边走来,孙少吏把目光向外望去,朝刘兰生嘴一撸,小声说:"那不是来了?"
刘兰生高兴地连忙转身朝高炳巨走过去。
兰芝把熬好的参汤小心倒在碗里,把厨房收拾干净后,便瑞着参汤走到父亲的卧房,她小声喊了声:"爹,我给你送来参汤!",屋子里没有回应,这时,她才发现父亲不在卧房,她愣了愣,去哪里了?莫非去了书房,她暗暗思忖,折身便赶紧往书房走去。
这时,刘员外久久凝视着窗外,窗外,满园的菊花,在阳光下一片灿烂、绚丽,阳光从窗口投进来,照射着宽敞、整洁的书房,微风轻轻吹拂着菊园里的树叶,小鸟在唧唧歌唱,看着眼前的良辰美景,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精神清爽多了,情不自禁诗兴大发,绕有兴致地拿起一支毛笔,缓缓踱到桌旁,提笔在墨池里饱蘸浓墨,在绢帛上悠然地写起来。
一会,兰芝端着参汤走进来。
"爹!"见父亲兴致勃勃地挥笔泼墨,兰芝惊喜地叫了一声,刘员外抬起头。
"爹,你能下地了,还能做诗了!"看到父亲气色好了许多,兰芝兴奋无比。
刘员外头也不抬地说:"躺了这么长时间,骨头也躺松了,人也躺乏了,看到窗外满园秋色,就忍不住哼两句。"说完,又俯首举笔,"哎呀,这下面两句,兰芝,你这一来,怎么就让我忘了。"
兰芝瞅了父亲一眼,笑道:"爹,做不出来了,倒怪起女儿来啦!"
刘员外故作嗔色的样子说:"怎么不怪你呢?你看看,搅了我的诗兴!"说完,又猛然拍拍脑袋,接着说:"哎呀,老了老了,到底忘性大了!"
一会,刘母走进来,见老伴埋头书写,即心疼又难过,忍不住埋怨道:"老爷,你呀,这病哪好透了,怎么敢起来?"
"娘,爹还在作诗呢!"兰芝高兴地望着母亲说。
刘员外见母女俩扫了自己的诗兴,便一本正经地对她们说:"别打岔别打岔!让我想想后两句。"
这时,刘母才对老伴说:"孙员外和赵老爷看你来了!"
刘员外一怔:"哦!"了一声,恋恋不舍地放下笔,连忙朝客厅走去。
兰芝看了看父亲写的诗。只见纸上写着:
花甲光阴如梦蝶,
回首往事何堪嗟。
兰芝默默地涌读着,忽然听到外面一声声杜宇鸣叫,不由一笑,提笔蘸墨续下后两句:
窗外蓦然闻杜宇,
声声唤春意切切。
刘兰生屁颠颠地跟在高炳臣后面向公事房走来,穿过曲径通幽的长廊,不远就是高炳臣的公事房了。
"我说刘兰生,这哪是急的事,得慢慢来。"高炳臣侧头望着刘兰生,他心里十分清楚刘兰生想要什么,故意说。
刘兰生赶忙紧走两步,小声说:"高主簿,你那天可是答应了的。
高炳臣神色一变,急忙回过头,说:"哎,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见高柄拉下脸,刘兰生一愣,急忙又陪着笑脸说。
高炳臣装出副浑然无知的样子,说:"我许诺了?我并没有许诺啊!我是说过,有事到衙里说。"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就到了府衙书手房的门口,高炳臣停下脚步,对焦仲卿、朱仪说:"我那天许诺了吗?"
"刘兄,这军队冬服可是个大事,哪这么简单,说答应就答应。"朱仪见风使舵地为高炳臣打圆场。
高炳臣马上说:"就是嘛,哪有这么简单。"
刘兰生一听,傻了眼,他想:这家伙到底安着什么心,是不是还请的不够、送的不够?"他有些一筹莫展地愣在那里,不知怎样才好,但又想放弃这块人人想吃的肥肉。
这时,焦仲卿、孙少吏正收拾桌子,准备回家了。
刘兰生觉得自己来一次也不容易,再说,自己和高炳臣不是很熟,还得请焦、孙两人从中撮合,帮自己在高面前说说话,他眼珠一转,急忙叫住焦和孙两人,说:"哎,这么着,是不是该吃饭了。诸位别走,我今儿请大家喝一盅。"
"要请,还是下次请我们狩猎吧!"朱仪觉得请吃饭不过瘾,忙笑道。
"狩猎归狩猎,今儿我就请了。"刘兰生说。
"那好啊!"孙少吏笑道。
刘兰生侧身对高炳臣笑笑,说:"高主簿,听见了吗,给个面子吧!"
高炳臣不客气地扬扬手:"免了免了。你们说这几家酒楼有什么好吃的,这万家春、青云斋、柴阳阁……哎呀,吃来吃去不都一个样。"
这时,孙少吏多了个心眼,诡异地说:"哎?那我们就上刘兄家喝酒去。"
焦仲卿听了,不由一怔,他的手停了下来,心却怦然一动。
"这主意不错。朱仪忙说。"说完,又转身对高主簿说:"这乡下的菜和城里的菜绝不一样,乡下有乡下的特色,拿出的虽不是大鱼大肉,却都是新鲜的山珍野味。还可领略田原风光,山村景色。"
听朱仪这样一说,高炳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刘兰生面露难色地说:"不过若到寒舍喝酒,今儿可不行了,总得让我准备准备。各位可是贵人,尤其是主簿大人!"
"也好,今儿就免了吧!"高炳臣沉思了一下,说。
"我倒是要看看他那个会弹箜篌的妹妹呢!"孙少吏小声地对焦仲卿说。
孙少吏的这句话仿佛说到了焦仲卿的心坎上,他心里一热,一种无名的激动和喜悦潮水般漫上来,他不动声色地瞟了孙少吏一眼。
刘兰生一门心思想要做成那笔军队冬服的生意,无奈高炳臣就是不松口,这不,三番五次往府衙里跑,还是没有把事情谈成。在府衙内和焦仲卿他们告辞后,刘兰生垂头丧气地从府衙内走出来,他心里对高炳臣又恨又恼,想起又要大洒银子,一股无名火就像火苗一样往上涌,他猛然一回头,朝着府衙方向跺脚骂道:"他娘的王八崽子混蛋,真他妈的黑心黑肺黑肠子,这不活活又要老子掏一笔钱!"
绢锦店的郑掌柜见刘兰生嘴里不停地骂骂咧咧,冷不丁地出现在刘兰生面前。笑道:"哎哟,刘兄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呢?"
"我没有和谁说话,在和两边石狮子说话。"刘兰生忙掩饰道。他指指衙门,接着又说:"那是不是一张嘴,那是不是两只耳朵?
咫尺处,府衙门口两侧,卧伏着一对威仪的石狮。
郑掌柜迷惑地朝府衙门口望去,还是不明白刘兰生骂什么。
这时,刘兰生已愤然离去。
郑掌柜突然想起什么,紧走两步,对刘兰生说:"兰芝很长时间没有送锦过来啦!"
刘兰生仿佛没有听到似的,大步向前走去。
刘员外和孙员外、赵老爷寒喧了一阵子,孙、赵两人便起身告辞,刘员外送走孙员外和赵老爷后返回书房,拿起笔正要续写后面两句诗,一下愣住了。
心一喜,刘员外默默地念着:"窗外蓦然闻杜宇,一声声唤回春来。"刘员外微微点头笑道,"好,这后两句续的好,续的好,前后呼应,这后两句更是把前两句衬起来了。看似写景,分明是在为为父的祝福啊!"他自言自语地说,继而又叹口气,惋惜道:"可惜兰芝是一个女儿啊!"
这会,钱氏在门口晾衣,她使劲用手把衣服拧干,刘兰生黑口黑脸的从外走进来,谁也不搭理地往里走,看见门口一只小凳子,没好气地一脚踢开。
钱氏诧异地扫了丈夫一眼。
刘兰生进了卧房,鞋也不脱,仰面躺在床上。
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兰芝端着菜走到客厅,桌上已比往日多了几样菜。刘员外和刘母都已过来了。
兰芝高兴地往父亲杯里酌酒。
刘员外说:"哎?还喝酒?"
"娘见你一日好一日,今儿就多做了几个菜,爹当然要喝一杯。兰芝边往父亲杯里倒酒边说。"一会,兰芝见嫂子过来,又关切地问道:"哥呢?"
"我去叫!"钱氏忙说。
钱氏急急走进卧房,对丈夫喊道:"哎,吃饭了!"
刘兰生不搭理媳妇,钱氏见他和衣躺在床上,忙惊讶地说:"哎哎,瞧你这一身土!"边说边给他脱鞋。
"哎呀,你烦不烦!"刘兰生气恼地地说,边说边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
刘兰生走到客厅,兰芝见哥哥阴着脸无精打采地走进来,疑惑地笑道:"平常哥见到酒,嘴都笑歪了,怎么今日闷闷不乐?"
刘兰生气鼓鼓地瞪了妹妹一眼,忧郁地说:"谁说我闷闷不乐,谁说我闷闷不乐?"说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哎哎,还没有敬爹呢?"兰芝说。
"还真要我喝酒!"刘员外笑道。接着,又叹口气说:"我能死里逃生,大难不死,还能坐在这里端起酒杯,唉,也亏了你们孝道。"
"爹,你看你生病,乡邻亲友哪个不关心,请他们祭坛没有不到,请他们赶鸟没有不来,来看你的络绎不绝呢,还是爹的人缘好,老天保佑呢!"兰芝说。
刘兰生有些心不在焉地坐在一边,他心里一直放不下那单生意,一直想着怎样花最少的银子获得最大的收益,一直想着怎样才能搞到那笔大生意,没有钱,人生多乏味啊,见妹妹这样说,他突然灵机一动,说:"哎哎,兰芝说的对,那些天东家来帮、西家来看,就连衙里朋友都关心着。"说完,又苦着脸,说:"我就愁着怎么酬谢人家?人情大似天啊!"
"倒是应该请大伙来喝顿酒,一来感谢,二来也是给你冲冲喜!"空气仿佛有些凝固,大伙都不吭声,半响,刘母才说。
刘兰生用期待的眼神望着父亲,用探询的口吻说:"那……爹……?!
"那就把乡邻亲友都请来吧!"沉呤了好一会,刘员外终于点头说。
"好,还有府衙里的几位好朋友。"刘兰生立即两眼放光,盘据在心头的不快似乎也一下烟消云散,他连忙高兴地说。
刘员外沉下脸,不满地对儿子说:"你还是少掺和衙门里人!"
"衙门里怎么啦?"刘兰生反问父亲。
兰芝赶紧说:"爹,那天弹琴的人就有衙门里的,要不是他弹的琴,哪能百鸟朝会?"
"那好吧,也请来!"刘员外有些无奈地说。
一会,兰芝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试探地对哥说:"哥,那天那个弹琴的人也来?"
钱氏不由自主地瞟了兰芝一眼,不吭声。
"当然要来!"刘兰生面无表情地说。
兰芝的心又莫名的一震,她微笑着举起杯:说:"哥,这一杯我敬你的酒。"说完,往哥哥碗里夹了块肉,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说:"哎?你可别做对不起嫂子的事喔?"
刘兰生高兴地举杯,大口喝了几口,说:"哎哎,我做的哪件事不是为了家里,你看看为了这批冬服的生意,我心都操碎了,嗨呀……"
没想到儿子竟然暗地和官府做生意,刘员外委实大吃一惊,厉声说:"你在和官衙里做生意?这官府的生意你能做吗?是做不得的。"
"不就是做冬服吗?又不是带兵打仗。带兵打仗,那我不行!"刘兰生淡淡地说。
"这官场上的事,我经历太多。"刘员外叹了口气,直摇头说,他心里忽然不安起来。
"爹,你是不是在官场上不得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一听说官场上的事就恼火!"刘兰生看着父亲,不悦地说。
"你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趁早给我歇了!"刘员外气恼地说。
"哎哎,爹,我不怕惹你老人家生气,我们的家已然是一个破落之家了。你说说这家里就是一点薄田,这吃的、用的,靠几亩薄田管多大用?不做点买卖补贴能行?再说,我也不想去拾弄几亩薄田,整天白汗淌、黑汗流!"刘兰生一脸委屈地说。
见儿子这样顶撞自己,刘员外的脸一下变了,生气地说:"种几亩簿田有什么不好?读读书、种种地,做个耕读人家哪一点不好?"
"爹,你看看,我哪是读书的料子嘛?"刘兰生嘿嘿一笑,说罢一口喝干。
刘员外无奈地看着不听话的儿子,摇摇头,有些伤感地说:"没说错,倒是个酒囊饭袋!"
次日下午,刘兰生早早在门口恭候高炳臣、焦仲卿、朱仪、孙少吏,几个人有说有笑朝刘家大院走来。
高炳臣不停地朝四周望着,连忙说:"山清水秀,真是好地方。"接着,又侧头对焦等人说:"还是诸位建议好,这乡村自有它的韵味。好!好!"
"这边请。寒舍,寒舍!"刘兰生殷勤地说。
这时,夜幕己渐渐垂落,微弱的光线照进香气迷漫的园子,田野的青娃声声叫着,偶尔传来几声狗叫,划破了乡村的宁静。
刘母在厨房忙着,她从盆里拿出一条草鱼,小心把鱼放进已烧红的锅里,"兹"地一声,鱼在油锅里抖动着尾巴,一会便不动了。
厨房里一片热气腾腾,案板上满满地放着大一盘、小一盘盛着的菜肴。
刘母亲自掌勺,钱氏给她当下手,两人有条不紊地紧张忙碌着,额头上渗满了汗水,她们把做好的菜一盘一盘端往客厅。
客厅里灯火通明,一片噪杂声,满满地摆了七、八桌酒席,刘员外和几位老者坐在上席,刘兰生和高炳臣、焦仲卿、孙少吏、朱仪等人坐在次席。
刘员外和几位老者一边饮酒,一边大声说着话。
刘兰生坐在席上,依次和高炳臣他们敬酒,煞是热闹。
兰芝隔着窗棂朝院子里看,她睁大眼,仔细搜寻着焦仲卿的身影,可是,除了看见对面桌旁的人,根本看不见窗棂下的人。她不甘心,又贴着耳朵朝下面听,然而,除了喧闹的敬酒声、说话声,她什么也听不清。
兰芝想了想,决定还是出去找找,她已经顾不上什么矜持了,说不定错过这次机会,以后还能见到吗?她起身往客厅走去。
酒过三巡,有的桌上开始划拳喝酒了。
这时,兰芝下了楼,小心绕到客厅,兰芝不安地四处望了望,犹豫片刻,还是俏俏走近屏风,她紧张地朝缝隙里望进去,只见人影晃动着,仍是什么也看不真切,兰芝无奈地摇摇头。
一会,钱氏端着托盘走过来,看见兰芝不安的样子,不由站住,抿嘴一笑。
兰芝忽然察觉后面有人,一惊,忙回过头,说:"是嫂,吓我一跳!"
钱氏嘴一撇,笑道:"兰芝,看谁呢?"
"瞅着热闹,随便看看!"兰芝支吾着,神情也显得不自然起来。
钱氏鼻子哼了下,小声地:"是不是看那天弹琴的人?"
"哪看得清。嫂看清哪个是弹琴的人?"兰芝了涨红着脸说。
"我只晓得在那一块,也不晓得是哪一个。"钱氏说。
兰芝嘟着嘴,白了嫂子一眼:"问嫂也是白问了!"
"我不是跟你一样嘛!"钱氏笑道。
钱氏小心把菜上到席上。然后又端着一只盛着酒的托盘走到兰芝旁边。
兰芝一愣,不知嫂子是什么意思,兰芝踌躇不安地看着嫂子。
"去,替爹敬大伙一杯酒。"钱氏好像看穿了兰芝的心事,机敏地说。
兰芝定定地看着钱氏,恍然一悟,忙感激地说:"嫂!"
"去吧!"钱氏用鼓励的目光静静地望着兰芝,然后目送着兰芝远去的背影。一会,才重新返回厨房。
这时,刘兰生不停地劝大家吃菜:"吃菜吃菜,都是乡里的菜。"说完,讨好地把一只肉丸夹到高炳臣碗里。
稍顷,兰芝紧张地走到父亲旁边,小声说:"爹,女儿怕你不胜酒力,特地来替你敬大家一杯酒。"
"好,就替我敬大家一杯!"刘员外笑咪咪地抑头望着女儿,高兴地笑道。
高炳臣夹起肉丸正要往嘴里送,却惊讶地发现一个长身玉人的身影在对面那桌给客人敬酒,她美目流转,面若桃花,婀娜多姿,哎呀,太美了,他呆呆地愣在那里,半天回不过神来,有一种惊艳的感觉迅猛震慑了他那颗放荡的心。
高炳臣失态地张着嘴,两只眼睛瞪得铜锣般大,他死死地盯着兰芝。
"吃菜,哎,怎么?"。刘兰生看看众人,忙说。
坐在高主簿旁边的焦仲卿看见高炳臣一副丢魂的样子,忙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大伙惊住了。
只见刘员外站起身,环视了一下众人,笑道:"诸位,老夫病体初愈,不胜酒力,就让小女替我敬大家一杯酒。"
兰芝双手端着酒杯,目光却紧张、激动地搜寻着焦仲卿的面影,客人的目光齐齐望着她,她不敢迎视众人的目光,微微低下头,羞涩地说:"各位乡邻、长辈,老父亲的病承蒙众乡亲的关心,今已病愈,实在感谢大伙,小女就替父亲大人敬各位一杯!"
刘员外笑眯眯地看着兰芝,心情格外舒朗。
高炳臣依然直愣愣地往对面望着,神思恍惚,忘了是在酒席上。
这时,焦仲卿也在激动地追逐着兰芝的面影,在明亮的灯火中,他终于看清了兰芝的脸,她那张好看的瓜子脸、黑葡萄似的丹风眼,像一道白色的闪电,震撼了他的心脏,他的心剧烈地狂跳起来,眼前这个美丽的少女真的就是那个菊园弹箜篌的少女吗?
一会,客人纷纷举杯和兰芝敬酒,兰芝不好推辞,猛然喝了一杯酒。许是喝酒过猛,一下呛住了,兰芝轻轻咳了咳。
"哎,兰芝!"刘员外心疼地望着女儿。
兰芝放下杯,歉意地朝众人微微一笑,便离席而去
高炳臣仍然出神地看着兰芝的背影,再也无心饮酒。
"高主簿,你杯中酒还没有喝呢!"刘兰生笑道。
"那是令妹?"好半天,高炳臣才终于回过神来,有些失态地说。他"噢噢!"点头应着,一口喝完了酒。
"正是小妹兰芝。"刘兰生说。
"这么说,那天的箜篌是她弹的?"焦仲卿惊喜地看着刘兰生。魂牵梦萦的那个人真的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了,焦仲卿突然有些后悔自己的胆怯,唉!为什么没有勇气上去和她说说话!多懦弱啊!
"当然是她。"刘兰生又重复说。
"难得弹得那么好的箜篌!"焦仲卿无限依恋地注视着兰芝消失的背影。
"真是闻如其人"。孙少吏笑道。不等众人搭话,他又转向刘兰生说:"刘兄,竟有这么漂亮的妹妹,今日一睹,我可没有白来。"
"刘兰生啊,还有这么个美人妹妹!"朱仪也赞道。
"不错,美人,我见过多少女人,还没有见过令妹这么漂亮。刚才那一笑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哈!"高炳臣有了些醉意。
兰芝有些失落地低着头往院子里走,钱氏迎面走来。
"兰芝,看到那天弹琴的人?"钱氏关切地小声说。
"看到什么?"兰芝沮丧地说。
"弹琴的人?"钱氏说
"那么多人,哪敢抬头望,更不敢仔细辩认。"
"那一桌人,个个都标标致致,都像弹琴的人,就你哥哥丑些,不像弹琴人!"钱氏笑道。
夜深了,有几家店铺还没有打烊,门口上挂着的灯笼向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晕。冷清的街道行人渐渐稀少。
高炳臣、焦仲卿、孙少吏、朱仪都已喝醉了,摇摇晃晃地相互挽着往前走,一边兴奋地说着话。
"瞧瞧你们,哎呀呀,个个都、都如狼似虎,看到那个兰芝出来,一个个目瞪口呆,眼睛里的光像饿狼一、一样!"朱仪醉眼迷朦地指着众人说。
孙少吏卷着舌头:"错了、错了,用词不当,那是如痴如醉!"
"素衣淡妆,毫无修饰,真是天生丽质!"焦仲卿也微微地有些醉意,踉跄着往前走。
"哎呀,这、这刘兰生,怎么有、有这么个漂亮的妹妹,长得如、如仙女一样。"高炳臣摇晃着,然后又指指孙少吏他们,说:"你们说,哪、哪一个见了不春心荡漾?啊!?"说完,又摇晃着脑袋,喃喃念道:"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孙少吏他们也跟着念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飘荡。
这时,高炳臣跌跌撞撞回到装饰华美却空荡孤寂的家里,自从高炳臣的妻子病故之后,他就一直在心里盘算着早点娶个女人上门,三十岁的男人,没有女人的日子实在空虚,虽说他高炳臣不缺女人,但始终没个明门正娶的在家里摆着还是不成个体统的。他躺在床上,眼前始终晃动着兰芝秀丽的脸庞和丰满的Rx房,整个晚上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他心里暗暗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娶到这个女人。
这晚,焦仲卿也失眠了,远处依稀传来打更的声音,他却丝毫没有睡意,夜如此深,心头涌动的爱慕与欣赏也随着夜色向深处坠入,焦仲卿愣愣地望着琴。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琴篌相和的声音,兰芝那如梦如幻的脸庞,带着一种诗意的美从漆黑的夜里渐渐走来,焦仲卿手抚着琴,又弹起那首曲子,一会,又轻轻放下琴,他忽然觉得自已有些好笑,是否自己是太多情了,谁知那姑娘怎么想呢?是否有意中人了,他若有所思地摇摇头。
简单吃了点早饭后,焦母赶紧把一大堆衣服洗了,焦母早年守寡,为了一双女儿,一直未再嫁,因此,家里里里外外的大小事情都是她自己作主,也算得上是个能干之人,这会她正在门口晾衣,一转便看见焦仲卿的姑母进来,立即惊喜地说:"他姑母,一早就过来了?"
"你让我为仲卿说媒的事,做姑母的时刻敢不放在心上?"姑母笑哈哈地说。
仲卿的姑母年纪和焦母相仿,是个爱闲事的势利之人,和焦母一样,在仲卿的婚事上,她也一直希望仲卿能娶到一个家境殷实的官府人家的女儿,这不,今天一大早,就赶紧来说媒了。
焦母高兴地把两只手在围腰上擦了擦,急忙说:"快,屋里坐吧!"说完,快步走进客厅。
仲卿的姑母不慌不忙地坐在木椅上,焦母把一杯茶放在姑母旁边,急切地说:"你见了那姑娘?"
姑母揭开杯盖,用杯盖刮了下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喝了口茶,才不慌不忙地笑道:"见了,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儿女,知书识理,人也生得非常漂亮,家里只娘儿俩,父亲和兄长都在朝里做官呢!"
"哦!"焦母高兴地说。
"年龄也不大,和仲卿正般配呢!叫我看,和仲卿啊,真是天生一对,地设一双。"仲卿姑母得意地说。
"他姑母,说到现在,她们家都怎么说的?"焦母迫不及待地问。
姑母嘴一撇:"哟,人家是大户人家,哪能那么随便就立即应承了!"
焦母直点着头:"也是。"
姑母:"这门亲事要成了,仲卿也不愁今后没有个靠山,也不至于到现在还在衙门里做个小吏!"
两人为仲卿的婚事又聊了好一会,姑母才告辞。
整个上午,焦仲卿和孙少吏都在忙着抄写公文,这时,刘兰生又从外面走进来。
"这回来得早不如来得巧。高主簿刚刚进屋!"孙少吏知道他是找高炳臣,忙笑笑说。
"好,我去。"刘兰生说。
孙少吏回头看刘兰生进了高主簿的房,对焦仲卿:"仲卿,这刘兰生这么粗俗不堪,可他那妹妹偏偏天生丽质,多才多艺,你说这奇不奇?"
焦仲卿不置可否地笑笑,心事重重地抄写着公文,无心多说什么。
"这叫一娘养九种,九种不像娘。"见焦仲卿不吭声,又补充说。
刘兰生匆匆来到高炳臣的房门口,在门外轻轻咳了一声,高炳臣抬起头,立即热情地笑道:"哟,刘兄!"
"叫我?"刘兰生一愣,惊诧地眨了眨眼,迟疑了好一会才说。
"不叫你叫谁?坐坐!"高炳臣见刘兰生拘谨地站在那里,忙堆起笑脸说。
刘兰生依然愣在那里,他很惊讶一向对自己傲慢冷淡的高大人为什么今天竟一反常态地对自已热情起来。竟和自己称兄道弟?他心里直犯咕噜,模不清高大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高炳臣的客气热情反而使刘兰生有些不知所措。
"哎,坐啊坐啊!"高炳臣笑咪咪地望着刘兰生,起身给刘兰生泡茶。
刘兰生忐忑不安地坐下,又诧异地望着高,百思不得其解,见高给自己上茶,才终于反应过来,急忙起身,受宠若惊地说:"哪敢劳驾主簿大人倒茶。"
"你是客人嘛!"高炳臣很和气地看着刘兰生说。
刘兰生接过茶,仍用探询的眼光望着高炳臣,耐心等他开口。
高炳臣在他对面坐下,定定看着刘兰生。高炳臣心里十分清楚,刘兰生之所以拚命巴结自己,其实都是为了那笔生意,如果自己没有利用价值,他刘兰生理都不会理自己。现在,倒要看看刘兰生怎么说。
一阵短暂的沉默,似乎双方都等着对方先开口。
良久,高炳臣喝了一口茶,终于开口说:"你的事,我能不关心?"
"我的事,当然要靠主簿大人关心!"刘兰生紧盯着高炳臣的脸,乖巧地说。
"这一万套冬服,不小的数字啊!"高炳臣有意加重语气说。
"小数字何必劳驾主簿大人?"刘兰生小心看着高。
高炳臣若有所思地低头掐着指头,沉吟着。刘兰生依然愣愣地看着高炳臣。
"刘兄,这帐算过?"好一会,高炳臣才微微抬起头说。
"哟,还不曾算过!"刘兰生笑道。
"哎哎,这做生意能不算账?"高炳臣看了刘兰生一眼,摇摇头。
"……!"刘兰生尴尬地一笑,不知说什么。
"你没算,我替你算。扣掉布料,扣掉工钱,每套赚两十铢,一万套冬服就得赚两十万铢,要是每套赚四十铢,就得赚四十万铢。"高炳臣镇定地说。
"哪能赚得到许多?"刘兰生疑惑地看着高炳臣。
高炳臣知道刘兰生是在装傻,奸笑道:"你就别装糊涂了,我这还是窄打窄算。你说,要不多少人不贼着这笔买卖?"
"那还用说。"刘兰生不想得罪他,忙附和说。话音刚落,便又小心地试探道:"哪高主簿你……?"
"这生意嘛,当然要给你。"高炳臣知道刘兰生想说什么,又奸笑了笑。
"怪不得上次主簿大人说我家有天象,要发财。这财是高主簿给罗!"刘兰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兴奋地说。
高炳臣定定地看着刘兰生,连忙说:"不,要看怎么给?"
"放心,放心!我刘兰生也不是过河拆桥的人,还不知恩?"刘兰生说罢,从袖口掏出一个大钱包放在桌上。然后又马上补充说:"事成,我再抽两成给你。"
高炳臣轻轻推开钱包,摇摇头,刘兰生见他推开钱包,以为高炳臣赚少,于是又知趣地说:"那……我抽四成给你。"
高炳臣还是摇摇头,不吭气。
他娘的,这高炳臣胃口也太大了,可是不给他好处,他高炳臣能给我做冬服吗?刘兰生想了想,一咬牙,说:"行,我抽一半给你。"
高炳臣依然摇着头。
"那……?!"刘兰生吃惊地望着高主簿,不知道他究竟想吃多少。
高炳臣笑了笑,对刘兰生说:"钱,我一分一厘也不要。"说完,又拍拍桌上的钱包,"这钱嘛,我也不要。"
刘兰生心里一惊,什么?不要钱?刘兰生被高炳臣弄得一惊一乍的。他愣愣地看着高主簿。
高炳臣沉呤了半响,才从牙缝里一字一顿挤出一句话:"但我要你妹妹嫁给我!"
刘兰生大惊失色,他万万没有想到高炳臣会这样说,会以娶兰芝作为这笔生意的筹码。
"怎么,你是看我不配?"高炳臣定定地望着刘兰生,嘲讽道。
"不不不!"刘兰生一时不知所措地掩饰。
高炳臣瞟了刘兰生一眼,步步紧逼,说:"那是为什么?"
"这,这事……哎呀!"刘兰生语无伦次地支吾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他很清楚高的为人,经常流连风月场所的男人靠得住吗?会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高炳臣又冷笑一声:"哦,是不是看我刚死了老婆吧?"
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边是垂手可得的万贯家财。刘兰生心里很予盾,一时心乱得很,半响,刘兰生才很为难地说:"只是怕兰芝……?"
话没说完,高炳臣就打断他的话,说:"怎么,屈了令妹?我高某也是官宦人家,家有万贯家财,良田千亩。你妹妹嫁给我,穿有绫罗、食有佳肴,只会有享不完的福,会屈了她?再说,你刘兰生以后有什么事我能不关照?"
听高炳臣这么一说,刘兰生有些心动了,但仍犹豫着下不了决心。
傍晚,残阳把乡村小径涂抹成一片金黄,焦仲卿终于抑制不住对兰芝的思念,骑着马从前面疾驰而来。
在三岔路口,焦仲卿不由放慢了速度,他停下来,向黄昏下的那片菊园张望,犹豫了好一会,他才又驾马向另一条道奔去。
这会兰芝从屋外走进自己的房间,目光落在桌上箜篌上,自从那次家宴没能见到弹琴的人,兰芝心里又多了一丝失落和失望。
兰芝迟疑地又拿起箜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思慕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男子,她抬头环视四周,房间昏黯,室内的黯淡,使得从窗外斜射进来的那一缕光线,格外地醒目。
她又弹奏起那首曲子来。
乐声响彻四面八方,声音绵延、悠长,在焦仲卿的耳畔停留,他心一喜,赶紧勒住马头,掉头往刘家大院方向奔去。
这时,刘兰生不安地在客厅走来走去,他在想那事如何开口对妹妹说才好,他思忖了一阵子,决定还是和妹妹直说算了,况且妹妹要真嫁了高炳臣,以后自己就不愁没有绵衣玉食,花天酒地了,再说妹嫁了这样的官人,也衣食无忧享清福了,刘兰生朝兰芝闺房这边走来。
兰芝正全神贯注地弹箜篌,乐声寄托着她的情思,不一会,焦仲卿骑着马已俏俏来到刘家大院的门口,他屏住呼吸,静静地倾听着箜篌传出的乐声,深深地陶醉在兰芝绝美的乐声里,忘了一切。
突然,声音嘎然而止。
焦仲卿见乐声停了,有些纳闷地抬头朝上望去,正在这时,钱氏拎着衣桶过来,看到焦仲卿探头探脑的样子,忙走过去,警觉地说:"相公找谁呢?"
焦仲卿一愣,有些惊慌地说:"不不,不找哪一个!"
"那你……?!"钱氏还是有些半信半疑地看着焦说。
"是、是我这匹马听到箜篌声,一时勒不住缰绳就直冲过来。"焦仲卿语无伦次地说。赶紧慌慌张张驾马离去。看着焦仲卿离去的背影,钱氏自语地摇摇头:"马儿也喜欢听箜篌?鸟儿听了绕窗子飞,马儿也在窗下转,嘿!是他的马有意思还是这人也有意思?"说完,转身进了屋。
这会,刘兰生笑眯眯地进了兰芝的房间。兰芝连忙放下箜篌,给哥哥让坐。刘兰生直截了当地把高炳臣想提亲的事和兰芝说了,并天花乱坠地游说道:"兰芝,这可是有脸有面子的人家,嫁过去有你穿不完的绫罗,食不尽的美味佳肴,有享不完的福!"
"哥哥怎么突然关心起妹妹的婚事来了?"兰芝吃惊地看着哥哥。
"哎哎,哥哥怎么不关心,哥哥一直关心着呢!"
"瞧哥哥说的,他家门墙也是很高的。"兰芝笑道。
"那还用说,那一条街就他家门墙最高。"
"我要是弹箜篌,鸟儿还能飞过来?"兰芝又调皮地笑道。
"鸟儿再高的墙也能飞啊?"刘兰生说。
"那……他家的门槛也是很高的?"兰芝揶揄地笑道
"那是什么样人家?当然门槛高!"刘兰生嘴一撇。
"妹妹能跨得过去吗?"兰芝自嘲地说。
"当然跨得……"刘兰生定定神,这时才发现妹妹的表情有些不屑。有些诧异地说:"哎,哎兰芝,你什么意思?"
"哥,上面还有爹娘呢!"兰芝笑道。
"哎哎,兰芝,你到底什么意思?"刘兰生一愣。
"这事还是由爹和娘定呢!"兰芝很聪明地回答哥哥。
刘兰生见妹妹丝毫不动心,有些失望地走出了兰芝的房间。
焦仲卿沮丧地骑着马,漫不经心地朝家里走去,一段山路之后,是一条皖河,过了一个石拱桥,离皖河不远,就到了自己住的村庄焦家畈。这是个规模不小常见的南方村落,住了三十几户人家,在外读书和做官的人不少,象焦仲卿这样在府衙当差的倒不多见。这会只见焦仲卿在房前下得马来,懒懒地把马牵到马栅并系好僵绳,像往常一样伸手拍了拍马背,径自从马棚走到书房,此时,一轮皎洁的月亮照进焦仲卿的窗口,洒落在桌边的琴上,他看了一会书,可好像一个字也看不进。焦仲卿下意识地拨动了下琴弦,琴弦发出一声清脆的琴音,他有些莫名其妙地郁闷起来。
焦母见儿子的房里还亮着灯,便端了碗红枣汤进来,轻轻放在桌上。仲卿抬起头说:"娘,你还没有睡?"见母亲没有离去的意思,猜想母亲一定有话和自己说,忙试探地说,"娘,你……?"
"娘有话跟你说。唉,你也老大不小了,娘看也该说亲了。"
焦仲卿微微一惊。
不等仲卿答话,焦母又说"今儿你姑母来了,看中一个姑娘,还是大户人家,父亲和兄长在京城洛阳做大官,攀上这样的人家对你日后的仕途进取,会有好处!"
焦仲卿仍然没有吭声。
"你怎么不说话?"焦母吃惊地看着儿子。
"娘,孩儿不敢应承这门亲事。"焦仲卿终于说。
焦母一愣,怔怔地望着儿子。
"若是攀高枝,结后台,虽然仕途得以进取,这岂不要让天下读书人笑话孩儿吗?"
焦母又一愣。
焦母叹道:"可这年头,没有后台,是断难做大官的。"
"娘,孩儿断断不愿这么做的!"焦仲卿依然倔犟地说。
刘兰生在兰芝那里碰了一鼻子灰,悻悻回到卧房,他不知道怎样向高大人交差,这事成不了,生意就泡汤了,什么荣华富贵都是水中花、镜中月了。他满腹心事地坐在椅上发愣。
这时,钱氏把盆洗脚水放在刘兰生脚下,刘兰生一伸脚,对着媳妇大吼道:"要烫死我呀?"
"不烫啊?"钱氏慌张地试试盆里的水,怯怯地说。
"唔?不烫!"刘兰生小心地把脚伸进水里。
钱氏又起身铺床,准备服侍丈夫睡下。
"这样的人家,哪里挑得到啊!"刘兰生自言自语地说。
"什么人家不人家?"钱氏看着丈夫,不解地说。
"你瞎插什么?烦不烦?"刘兰生烦躁地又对媳妇厉声吼道。也许意识到自己刚才太过份了,刘兰生缓和了语气,想了想,对钱氏说:"你说,我给兰芝挑了个人家,有权有势,要什么有什么,可这个傻妹妹却无动于衷,你说,这傻妹子傻不傻?"
"兰芝心里搁的是那个弹琴的人!"钱氏没好气地说。
刘兰生一愣,一下子醒悟过来,他想,"哦,怪不得那天请客,她还要打听人家来不来?"这会儿,他一激灵,兴备地一拍大腿,说:"有了!"
"什么'有了'?"钱氏迷惑地望着丈夫。
刘兰生:"你不懂,你不懂!"说完,他急忙站起,"嘣"地声把脚盆打翻也不管,慌忙又向兰芝的卧房走去。
"这怎么啦?"钱氏怔怔地愣在一边,转身收拾地上的脚盆。
烛光随微风摇弋着,兰芝还没有睡意,夜凉如水,带着一丝温馨的气息氤氲房间,想着心中的那个弹琴人,兰芝又拨弄起箜篌。
"咚咚"。
兰芝忙放下箜篌,走上去开门,见又是哥哥,忙吃惊地叫了一声:"哥!"
"还没睡吗?兰芝!"
"这么晚了,哥……?"兰芝知道哥哥肯定又是那件事,有些不耐烦地说。
"哎,我跟你说的还是高主簿……"
"哥,你不要再提那件事。"兰芝不想听他说这些,不悦地说。
见妹沉下脸,刘兰生忙急得直摆手,装出一副正经地样子说:"兰芝,误会了。这个高主簿就是那天弹琴人的人。"
兰芝一惊。
"我晓得妹妹心里只喜欢弹琴的,不然怎么那天请客,还问人家来不来?"刘兰生笑道。
兰芝有些狐疑地看着哥哥,谨慎地说:"他就是那个弹琴的人?"
"就是他,你看那天他那个琴弹得多好,多动听,多悦耳!哎呀呀。"刘兰生笑道,随后又拍拍脑袋,又说:"你看我跟我说了许多,偏偏就把这漏了。你看看……!"
听了哥哥这番话,兰芝不由羞涩地微微垂下头。
听了母亲说要和自己提亲的话后,焦仲卿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睹得难受,母亲走后,他失神地望着在桌上的琴发愣,脑海里却不停地浮现着兰芝敬酒时的样子。
此刻,他是多么心焦地等待一个人,一个从他降生下来就注定要等待的一个人,在琴声里,他找到了她,在箜篌里她读懂了他,两个彼此弹出合音的人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壁人啊,这是一种冥冥中命定的缘分。
仲卿猛地抚琴弹奏。月光把银灰色的光晕洒在他英俊而忧悒的脸上,他凝视着兰芝家的方向,只见在清凉的月光下,所有的喧哗都都静止了,只有饱含情思的琴声向着心中的彼岸再次出发。
琴声仿佛长了翅膀,落在兰芝的房间,兰芝目光神往地投向窗外。
兰芝在窗户边站了好一会,才退回到床边。
高炳臣如约来到吴记酒楼,酒楼高悬的幡在风中哗哗作响。
高炳臣特意找了这间僻静的酒楼,然后要店小二找了间小房,店小二往桌上放了一把茶壶、两只杯子后。便匆忙下了楼。
高炳臣独自喝着茶。他喝了口茶,又放下杯子焦急不安地来回走着,不时地倾听外面的动静。突然间,他听到外面吴掌柜的招呼声:"哟,刘公子!"知道是刘兰生来了,又矜持地坐到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端起茶杯。
这时,刘兰生进了来,笑道:"让您久等了!"
高炳臣微微欠欠身子,示意他在对面坐,并倒了杯茶放到他面前,定定地望着刘兰生。
刘兰生喝了口茶,手抹了下嘴角,得意地:"同意啦!"
高炳臣不太相信地瞪着两眼,惊喜地说:"哦,同意啦?哎呀哎呀!"说罢兴奋地站起来,搓着两手。
"可费了我不少口舌!"刘兰生盯着高炳臣,讨好地说。
"这情我不会忘,不会忘!"高炳臣长舒了一口气,笑着边说边过去给刘兰生重新倒茶,接着又给自己倒茶。
"不过,兰芝看中的是那天那个弹琴的。"刘兰生端起杯子又放下,不安地说。
高炳臣拿在手里的壶顿住了,吃惊地脱口而出:"焦仲卿?"
"你别担心,她也不晓得那天弹琴的是焦仲卿还是谁,我只是推说这弹琴是你高主簿!"刘兰生笑道。
"哦,好!这就对了!"高炳臣终于松了口气。
"不!"刘兰生又说。
"唔?"高炳臣迷惑地看着刘兰生。
"就看这下一步戏怎么演了。"刘兰生连忙把头凑近高主簿说。
高炳臣仍不明白刘兰生的话,怔怔地看着刘兰生。
"哎,这还不明白,兰芝看中的是那天弹琴的,要是晓得你不会弹琴,这事不就白忙乎啦!"刘兰生见高炳臣愣在那里,急忙解释道。
"那倒是。"说罢,高炳臣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连连点头。这时,高炳臣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兴奋地对刘兰生说:"有了,有主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