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宁说:“资产阶级的尸体,是不会装进棺材,埋入地下的。它在我们中间腐烂发臭,并且毒害着我们。”这里的“资产阶级”,是可以置换成一切“传统”或者“国粹”的。当今的旧体诗创作就是这样。
纵观现在发表在大小报刊上的旧体诗词,多是淡乎寡味、无病呻吟之作,更有阿谀奉承、自充风雅者肉麻于其间。形式上合于韵律与否,尚为细枝末节问题。重要的是,这样的创作,是在爱护传统还是在亵渎传统。在当今整个世界的诗歌面临艺术危机的严酷境况下,旧体诗不但不反躬自思,反而“为老不尊”,这不但加剧了整个诗坛的病状,而且对古典文学教育也产生了极大的破坏。
当今旧体诗的第一个缺点是毫无意境。中国传统诗词的生命力就在于意境,哪个朝代、哪个时期的诗词有意境,它就得以流传,成为楷模。否则,不论当时闹得多么红火,转瞬间便灰飞烟灭。旧体诗发展到今天,我们一方面应该以科学的态度承认,这种艺术形式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不论如何变革、创新,都只能延续它生命的余辉而已。另一方面,虽然它的黄金时代过去了,但不等于说它不会再出现一个或若干个繁荣期,因为它的艺术使命还没有完全结束,它强大的余威还可以撼动这个国度里许多人的心弦。然而,大多数报刊上的作品,“思想格调”蛮高,仔细一看,却不过是押了韵的口号,减了字的韵文,甚至是换成文言的顺口溜。能生搬硬套地用上几个典故的,就已经算是高手了。像什么“政策归心亏党力,勤劳致富冒尖家”,“富民已看兴鸿业,强国还须建大猷”,“决策三中及时雨,绘图九五正升阳”……文不文,白不白,毫无审美价值,令人由啼笑皆非而生极大反感。纵容和鼓励这种创作倾向,使得味同嚼蜡之作不断泛滥,它摧残和瓦解着读者的审美能力,最终使诗词艺术丧失真元,走向绝境。提倡诗词大众化是对的,但大众化不等于不要意境,好的民歌民谣打油诗都是有意境的。大众化应该着眼于不用僻典、僻字以及韵律改革等方面,而决不能对这种信笔胡凑的“老干部体”姑息养奸。
第二个缺点是滥用新词。新词本是诗歌发展的新鲜血液,历代诗词作者都把所处时代的许多新词有机地融入创作之中,大大丰富了诗词的内容和表现范围。晚清的黄遵宪甚至把轮船、火车也写进了诗中。但是,绝非任何新词都可随意入诗,像什么“参加体协喜非常,战友老翁聚满堂”,“实行责任田,致富勤生产”之类,分明是一种对诗词艺术毫不严肃的态度。
第三个更核心的缺点是缺乏真情实感。有的号称记游诗,生吞活剥几句名诗,或硬嵌几个离不开长篇注解的“独家典故”。什么“久闻云龙山,而今喜登攀”,“西子抹妆姿色妍,匆游三十一年前”。有些赠答之作,互相吹捧,大肆肉麻,什么“风骚开一代,珠玉尽纷披”,“丽句新词韵最真,德行才调更无伦”。大量的感事书怀诗,张口“四化”,闭口“改革”,一副胸怀广博状,其中却充满了封建气息。只见空洞的叫喊,毫无改革的真心,甚至连图解政策都马屁拍到蹄子上。什么“和风好雨,舜日尧天”,“产值今朝超百亿,始知成事是由人”,这样的诗词,还比不上文革期间的“东风万里红旗飘”呢。
知识分子总以为举国上下一片腐败,只有自己这块自留地是干净的。其实,腐败早已深入到我们的日常写作之中。旧体诗在“五四”之后,仍然有鲁迅的“横眉冷对千夫指”,有郁达夫的“鸡鸣风雨海扬尘”,有毛泽东的“粪土当年万户侯”。可是今天,连台阁体也没有,连帮派文艺也没有。在根本没有人要求它摇尾乞怜的日子里,它自己肩负了严肃的风化使命,从根本上加剧着民族文化的腐败。要挽救中国文化的覆亡,看来必须号召广大有志青年都来写一写旧体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