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关涉陕西人地域性特质的讨论中,有一种说法叫“中心情结”。即对曾经作为历史上或大或小13个王朝国都的政治经济中心位置,陕西人尤其是西安人至今怀有挥之不去的深层眷恋,而且形成了某种“情结”,而且因为不能失而复得便走向心理负面,产生了“失落感”。
以史实推理和心理分析来说,颇觉像那么回事。那些小王国小朝廷的小国都且不说了,单是作为周秦汉唐这四个在中国漫长的文明史中,赫赫然有声有色的王朝的国都的子民,其光荣其自豪乃至自大都是自然的合理的,失去了国之首都也失去了“中心位置”的眷恋和失落感也是常情之必然。然而,拿这个推论来把脉今天的陕西人和西安人,敢信么?
创造过繁荣和鼎盛的唐王朝,是公元907年瓦解终结的,距今已有1096年,几乎接近11个世纪了。11个世纪里的整个世界发生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一时难以叙说;11个世纪时空里的中国变幻了多少王朝的兴衰,也难以述说;一百年来的中国一百年来的陕西和一百年来的西安,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变化,却是清晰可见的。一千余年后的陕西人(尤其是西安人),还被一个皇都的“中心情结”苦苦纠缠,还陷入在酸溜溜的“失落”情绪里,难以了结难以“尘埃落定”,要不是陕西人西安人心理变态,那就是这个“中心情结”的绵绵之力顽固之功胜过毒瘾,以至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一代一代子孙,都化解不开丢弃不掉戒除不净一个想当中国中心的情结……我是觉得此说未免太玄乎了。
小时候听村里人们把进西安城叫“去大堡子”。西安在乡民的眼里,不过是比他们自己生活的堡子大了一点罢了。虽然有些调侃有点轻蔑也有点自大,却也较为生动地透视出上世纪40年代末西安的大概状况。一个凋敝到只配用较大的堡子来称谓的古城的子民,不操心养老扶幼不算计柴米油盐不设防劫匪小偷,亦不关注政权变更不闻不问频频发生的运动不在乎上岗下岗,唯独醉心于那个一千年前“中心”位置的虚幻,如果不是西安人自己活受罪,当是文化人太过遥远的猜想。
文化既可以是深邃的视镜,也是文化人可以自信可以自恃的一杖。眼见的事象,文化已变成了一只时兴的“热狗”,爱吃不爱吃都想品咂一下味道;文化可以成为唬人的巫词咒语,还能变异为包治百病包兴百业的膏药。随便贴一贴作为装潢作为广告哪怕作为幌子,其实也无大碍也无大伤。只是在面对一方地域群体性人群的心理秩序把脉时,切忌不着边际的联想,遥不相及的推理,不仅于心理秩序的实际相去甚远,也会把文化这根颇为神圣的“杖”弄得轻薄了。
2003.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