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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洲三万里》9 黑人女老板和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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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的非洲见闻中,黑人无论男女,动作基本上都是慢吞吞的。也许,这才是生命的本相。像受惊的羚羊一样奔跑不止,被金钱如豺狼般地撵着,是现代文明强加给我们的节奏。

站在南非约翰内斯堡的黑人聚集区索韦托的街道边,心惊肉跳地四处张望,生怕会横空跳出一个持枪歹徒。

黑人区色彩斑斓,很难用一个词来概括,总之令人眼花缭乱。当地黑人大多生计艰窘,有些人简直生活在垃圾堆里。废弃的木箱和纸板胡乱搭着,留个豁口就算是门。严格说起来,它不能叫门,因为没有门扇。但屋里的人们的确从此进进出出,它当仁不让地肩负起门的功能。透过歪斜门框,可以看到地上有若干纸片堆积和一口锅。那纸片便是床铺了。我不能说它是纸板,因为厚度实在太薄。这种住所,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是奢侈。它没有四壁,只是一些不规则的木板、铁板隔断,勉为其难地圈在一起,围出多边形的小空间。也许是六壁、七壁,也许只有三壁。不由得涌出一个词——水深火热。以前我们常常用这个词形容世界上三分之二的人之状况,后来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废用。今日联想起这词,或许还有几分贴切。

这只是索韦托的一部分。索韦托也有政府搭建的鳞次栉比的公屋,类似我们的经济适用房。也有别墅似的洋房,这是黑人当中状况良好的富人居住区。当然,更有钱、更发达的黑人贵胄们已经搬出了索韦托,住到约翰内斯堡的豪宅区了。不过,听说黑人贵族们还是经常会回到索韦托转一转,重温这里的氛围。这里有他们熟悉的一切,有他们的根。

我们今天要走访的,是坐落在索韦托富人区中的一家黑人旅店。

汽车开进一片幽静的花园区,各色小别墅勾肩搭背。虽看起来不算很精致,但也有模有样地奢华着。南非气候好,绿树掩映,繁花似锦,使景观增色不少。没有树木的房屋,再好也只能算是一堆干瘪的水泥建筑,有了欣欣向荣的植物,才可摇身一变跻身别墅。道旁停有很多名牌汽车,多是二手货,不过保养得不错,熠熠生辉。街道也干净整洁,只是多弯曲,看得出没有规划。

店老板是一位黑人妇女。我们按时抵达,主人因另有几处馆舍要照料,尚在途中。非洲人的时间观念不强,在动物悠闲漫步的荒原上,守时是一种可笑的教条。人们慵懒惯了,向动物学习,饿了才吃,饱了就小憩,再不就是漫无目的地溜溜达达。争分夺秒地掐着时间的脖子赶路,在这里显得不合相宜。

我在附近随意走走看看,虽然对黑人别墅区的细节很感兴趣,但不敢凑得太近。毕竟这里是索韦托,很多人拥有枪支。擅自窥探也许会惹出麻烦。突然看到道路远处有个黑人妇女一溜小跑奔过来,我说,女主人快到了。

同伴说,不一定吧?你也不认识她啊。

我说,如果没有特别的事儿,你何曾看到一个黑人妇女如此步履匆匆?

的确。在我的非洲见闻中,黑人无论男女,动作基本上都是慢吞吞的。也许,这才是生命的本相。像受惊的羚羊一样奔跑不止,被金钱如豺狼般地撵着,是现代文明强加给我们的节奏。

那女人渐渐离我们越来越近了,看得出艳丽的服饰和窈窕的身材。因为无法确认,我们也不好贸然迎过去,只有原地等待。她的身材属于非洲维纳斯型。

维纳斯是位女神,但在非洲,有个故事凄凉四溢。

在法国某博物馆,150年以来,一直展出着一件诡异的展品,那是一个非洲女子的人体标本。她有名有姓,名叫萨蒂吉·巴特曼,生于18世纪末,是南非东开普奎纳部落的土著人。她的两胯比上身宽厚,腰很细但臀部凸起,这是非洲女子的典型身材。

1810年,一个名叫威廉·邓洛普的白人医生看到少女巴特曼之后,陡生一计,觉得可以利用她这种完全不同于欧洲人的身材,发上一笔横财。他引诱巴特曼跟他走,说她什么也不用干,只要向众人展示她的身材,就可以赚到钱。

稚气的巴特曼同意了,随这个黑了心的欧洲医生到了英国,被送入一家马戏团。班主一眼看到巴特曼,就知道自己得到了“宝贝”。他忙不迭地到处张贴“展览活人”的广告。每次演出时,巴特曼都被赤裸裸地摆在一个展台上,驯兽师像展览动物一样,让她做出各种供人赏玩的动作。

门庭若市了四年之后,来看的人渐渐少了。班主估计是英国有猎奇心围观巴特曼的人都来得差不多了,于是将巴特曼转卖给了巴黎的流动马戏团。巴特曼继续在异国他乡裸身展览。终于巴黎也没有更多的看客了,号称文明时尚的人们对巴特曼丧失了兴趣。马戏团觉得摇钱树枯萎了,从巴特曼身上再也榨不出油水了,就把她一脚踹出门外,无情遗弃。巴特曼无以谋生,只能沦落为站街妓女,得到一点儿小钱后就终日酗酒。1816年,年纪轻轻的巴特曼因染上梅毒,惨死在巴黎。

巴特曼的厄运并没有因她的死亡而终结。拿破仑的医务主任乔治·库维尔解剖了巴特曼的尸体,将她的大脑和生殖器分别装在玻璃药瓶中保存,然后将残余遗体制成标本,送到巴黎人类博物馆公开展览。这个展览一直延续百余年,直到20世纪80年代才停止。

20世纪90年代,南非学者曼塞尔·尤伯哈姆发起了“还回非洲维纳斯”的运动。他要帮助已经逝去的非洲女子巴特曼恢复人的尊严。1996年,南非艺术部部长恩古巴内在会见到访的法国合作部长戈德弗兰时,郑重提出“请贵国归还‘非洲维纳斯’”。2002年,法国政府终于同意将巴特曼的遗体交还给南非。同年8月,巴特曼的葬礼在她的家乡南非东开普举行。

在南非,我见到过不少黑人妇女拥有这种极度前挺后撅的身材。我曾好奇地请教过有关医学专家。

她们的身材为什么会成为这样?

专家说,您本人也当过医生。您一定知道人身上所有的生理特点,都在现实中有它们的实用性。比如,女子的肘关节前臂在同一肘关节屈曲位时,女性提携角平均值明显大于男性提携角平均值。也就是说,臂轴与前臂轴的延长线相交,形成一个向外开放的角度。女子的提携角更便于提东西。这具有统计学上的意义。

闻听此言,我赶紧调动自己以往做医学生时的记忆,总算明白了这段话的意思。通俗点儿说,我们伸出胳膊,上臂和前臂并不是笔直的,前臂有一个向外展开的角度,这个角度就叫作提携角。顾名思义,这个角度是为了人们提携物品方便而形成的。想想吧,如果我们的胳膊笔直,提物品的时候就很容易碰到身体一侧,既费力气又容易撞翻所提的东西。如果是液体,就会迸洒一身。久而久之,人类就进化出了胳膊肘稍稍往外拐翻的一个角度。这个角度,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我不断点头,表示明白了提携角的奥妙,专家说,非洲女人高高隆起的臀部也有它的实际功用。一是非洲高原的生态环境相当荒凉,当狩猎和奔袭时,都需要长途奔跑。强健的下肢要有良好的支点,臀部必须发达后翘。再者,黑人负重时一般不是肩挑手拿,是将重物用头部顶着,或者背负。无论使用头部还是背部,都需要身体有更稳定硕大的中段做重力平衡……后凸的臀部才可以担当此任,使身体安稳负重。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非洲女子身材的定论,姑且写在这里,为非洲维纳斯做点儿科学注释。

黑人女子终于抵近了,捋着头发中的汗水,气喘吁吁地说,对不起,来晚了。我刚从另外的店赶过来。

她大约40岁的年纪,是黑人中的美女,有维纳斯的身材和雪白的牙。只是略微纤瘦了一些。她领我们进入别墅,并叫出女儿与我们相见。那姑娘15岁,也很漂亮,而且是深知自己漂亮的女孩,不停地四处乱抛媚眼。我原以为媚眼这东西跟导弹似的,是专朝有情人定向发射,此刻才悟到还是需要平日抓紧时间在陌生人面前多练习,不然容易“书到用时方恨少”。

女主人领着我们参观她的家庭旅馆。

富人区的独栋别墅。大致有四间客房,一间客厅,一间餐厅,还有设备完善的厨房。就其基本设施来说,相当于中国中产阶级简朴的别墅。有小小花园,种着不很名贵的花草,但长得很茂盛,给人以朝气蓬勃之感。对于种植花草,我觉得名贵与否并不重要,但一定不得疏于管理,不能把花草弄得病恹恹半死不活的。一棵植物在大自然当中,有上帝之手负责它的生老病死。被你迁到了自家的庭院,你就成了它的衣食父母,要为它负起责任。如果只是在它盛花期买回来赏看几天,然后放任不管,由它自生自灭,那就是一次微型的植物界花钱买春。

旅舍里很干净,布置中弥散着一种廉价的品味。比如紫红色的沙发扶手宽大,看起来很舒适,但一屁股坐下去,会受到轻微的惊吓。它比想象中懦弱,缺乏支撑力,让人有不安的陷落感。在国内的很多小旅店常遇到此类座位,于是一笑,算和老熟人打个招呼。

彼此落座,女主人露出明显地想受到夸赞的表情,我送上了她想要的客气话。她很高兴地告诉我,买这座房子,大约花了200多万元(我当时已经折合成了人民币,心想,这比北京的房价可便宜多了),现在才两年,已经增值了百分之二十。

我恭喜她创业加投资都获得成功。她说,现在正在凑钱,买更好的房子,扩大家庭旅馆的业务。

我说,来的客人可多?

她说,多啊。全世界的人都知道索韦托,都想到索韦托来看看啊。

我频频点头,想到我自己是多么渴望到索韦托游览,而且颇费周折,要是没有金晓旭先生的周密安排,我哪里来得了!旅游者若能认识她,住在索韦托腹地,真是巴不得的。

她领我到办公室参观。

她说,我现在和全世界的客户都可以联系。客人预订很踊跃,在不久的将来,很希望能有中国客人住在我这里,看看我们的索韦托。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充满了信心和自豪感。

我也很希望能早一天成为现实。想起在国内时受到的警告,不由得多问一句,说,您不要生气啊,我想知道外国人在索韦托是否安全?

女主人果然生出些许恼怒,说,你刚才不是站在索韦托的路边很久吗?你觉得有什么不安全吗?

回想刚才,果然是鸟语花香、四周静谧,没有违和之感。但是,就算曾经的杀戮之地,也不是处处时时都血流成河。

看我的回应不太积极,女主人说,请问,您在约堡住哪家酒店?

我说,住在南非著名的太阳集团下属的一家酒店。

她点点头,说,那是一家很好的豪华酒店。

我说,是的。

女主人紧接着胸有成竹地说,我猜,你每天进出酒店,一定会看到很多安保人员吧?

我说,是。

女主人肯定地说,你要经过安全检查。如果你带着包,那个包也要经过安全检查透视。对吧?

我说,是的。您说得很对。

她突然朗声笑起来,雪白的牙齿像一道闪电炸开漆黑的面庞。众多的保安,严密的检查,这说明了什么?当然只能说明那里治安情况不好,不够安全。你看索韦托,有一个保安吗?你进入我的旅店,需要进行安保检查吗?当然没有。这样一对比,哪里安全,哪里不安全,你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一时瞠目结舌。对啊!是啊!没错啊!那边层层安检,这里畅行无阻,到底哪里更安全?应该是这里啊!

后来我回想起这段对话,承认自己被进行了最快速精彩的洗脑。在那一瞬间,我的确被女主人铁的逻辑俘获,信服索韦托是安全的旅行地。

女主人说,再说啦,这里的人都互相认识。只要知道了是我的客人,没有人会动你们一根毫毛。

这个说法倒是很安定了我的内心。我决定要把这个旅店的信息告知我的好朋友们,如果日后他们要到南非,要到约翰内斯堡,要到索韦托,请住在这家干净整洁又安全的家庭旅馆,女主人会做很地道的黑人餐食(我虽没亲口品尝,但从那个整洁并有现代感的厨房可以推断出),你能近距离地体会到一部分黑人的生活。如果能在半夜时分披衣起身,看看索韦托,估计也很有特色。

美丽的黑人小姑娘对我们的谈话不感兴趣,她瞅了个空子插话进来,您觉得我到中国去怎么样?

我说,好啊,欢迎你去旅游。

小姑娘说,我不是去旅游,我要去做生意。

我吓了一跳,说,你打算做什么生意呢?

她骨碌碌地转着大眼睛,顺便抛了一个媚眼过来,说,您觉得我教英语怎么样?

我再次吓了一跳。虽然南非曾是英国的殖民地,英语也很普及,但黑人英语有特殊的韵味,这和中国人所崇尚的地道英式英语和美式英语还是有差距的。我稍稍避开话锋,小心地问,除了做英语老师,你还有什么打算呢?

小姑娘的思维来得挺快,马上说,如果当老师不行,我就倒卖手机。说着,她拿出自己使用的手机,展示了一下,问我,你说这个大约多少钱?

我对此实在不内行,但看出这是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在中国,应该有N年不流行了。

我说,中国的年轻人更换手机很频繁,这种手机现在很少有人用了,应该不会值很多钱。

女孩子说,她买的是二手手机,在南非花了上千元。

我说,在中国这类手机基本上被淘汰了,应该不需要用这么多钱。

女孩听后眉飞色舞,大喜过望地说,那我从中国回收这种手机,然后带回南非来卖,肯定会很赚钱。

我说,如果你真有此愿望,要找来相关资料,比较一下两边的市场行情。还要知道携带大量旧手机出入境,手续上有无麻烦。事先要搞清楚。

女孩子很认真地听着,不断地点头,最后向我飞了一个长时间的大媚眼,算是真诚感谢。临告别的时候,我送给女主人一条丝巾,薄如蝉翼。她非常喜欢,立刻披在身上,同我合影,然后问我,这上面是什么花?南非似乎没有看到过。

我说,这是牡丹。中国的国花。

她喃喃地重复着:木——谈。她又指着丝巾上的中国字,问,这写的是什么?

我说,这是汉字:春黎。

女主人问,陈——里……什么意思呢?

我说,就是春天的早晨,天刚刚亮。

她非常高兴地说,我一定要在我们黑人节日的时刻,把春天的早晨披在身上。

话是这么说,一转身,她肩头的春天早晨就不见了,被她女儿抢先“天刚刚亮”了。

她女儿对我说,你觉得我要到中国去做生意,是不是需要学习一点儿中国话呢?

我说,如果你真下决心要到中国做生意,提前学习一点儿中文是有必要的,最好上南非当地的孔子学院。

黑女孩皱了皱眉头,她光滑的前额竖起了一道纹路,很快又散开了。说,那多麻烦啊。我觉得你教会我说一句话,我就可以到中国做买卖了。

我真的想不出哪一句中国话具有这样所向披靡的魔法,甚至怀疑这么神通广大的话,我可会说。忙问,你说的是哪一句中国话呢?

黑女孩咧开厚厚的嘴唇,嘻嘻笑着说,就是——你好!会说这一句,我就可以到中国去了。一切等到了那里再说嘛!说完,向空中飞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大媚眼,蓝天为之震撼。

我怔了一下,算是大道至简地明白了什么叫文化差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