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中叶,江南一带民丰物埠商业繁荣,来往客商有如过江之鲫。这天,江阴茶行的员外张九良和仆人陈柱用马车刚送完茶叶从安徽赶回,途径太湖边的吴城,一见离苏州还有几十里,但天色已晚,便在吴城路边的宋家庄停下,两人走进一家客栈喝酒吃饭。正吃着聊着之时,路外来了一个秀才,脸色青黑,又累又饿的样子,他走上前来问张九良是否是去苏州,能不能顺便让他搭个车回家。仆人陈柱立刻不肯,张九良毕竟是知晓道义的江湖之人,便说:“他一个落魄书生,怪可怜的,搭个便车怕什么!”于是就叫秀才一起吃饭,然后三人赶着马车继续上路往苏州而去。
走了不到十里,一直闷声不吭的秀才突然大叫一声,倒卧在车上。张九良和陈柱急忙察看,发现那秀才双目紧锁,已经气息全无。陈柱慌了,埋怨道:“老爷,我都说不要太好心了,您看现在出事了!我们怎么办才好呀?”张九良叹了一口气,说:“真是命中注定身受牵累。这人反正不是咱们害死的,还是去报告官府吧!”于是两人回车找到了宋家庄的保长,保长听后大惊:“有这种事!”就跑到车上看了尸体,便匆匆到吴城县衙呈报。县令于敬水是乾隆二十五年进士,原是太仓主簿,刚到任上不久,因为吴城近来颇多案情,正头疼得要命。接到报告后见天色太晚,便命令保长回去押看事主和尸体,天亮后再来查看,听候发落。
保长回去后说明原由,三人在马车旁边守了一阵,觉得天气有点冷。保长看到张九良主仆二人愁眉苦脸,就提议道:“半夜三更的我们傻守着也没用,这事实在离奇,非你等之罪。再说你们走南闯北的也不容易,不如到我家去打点酒喝喝,好过在此挨冻。”张九良主仆都觉得主意不错,便道:“那连累保长大哥了……”他们找来一张破草席盖在秀才的尸身上,在席边压上两石头,就到半里外保长家中喝酒去了。
天渐渐发白,三人喝得有点醉,便提议回车边看守。当三人回到停尸处一看,尸体竟然不见了!破席被掀到一旁。三人魂飞魄散,惊惶不已。面面想觑了好久,保长才想起来,苦笑道:“呆会儿于县令他们就会来检查,他是新官上任,近来脾气大着呢。如果发现尸体不见了,咱们可担罪不起啊!。”张九良道:“保长大哥,这事闹大了,但时间紧急,我们可怎么办呀?”保长想了想说:“别的办法倒没有了,我有一策,兴许还来得及。”大家忙问是什么计策。保长说:“近几天庄里有个人得了暴病身死,就葬在路旁的山上。刚埋几天,尸体也不至于腐坏,我看干脆把尸体挖来掩人耳目,把事情蒙混过去算了。反正也不好向官长解释,怎样?”一合计,也只好如此了。三人一起匆忙跑到山上,果然发现一座新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挖出尸体抬回到车上再用破席盖住。
天色大亮,县令于敬水带着捕快和仵作前来,仔细地检查了尸体之后于敬水大怒:“来人!把他们都拿下!带回衙门发落!”捕快一拥而上,把保长,张九良和陈柱分别按倒捆住,接着连尸体,马车一起拉回县衙。
回到衙门于敬水立刻升堂审问,命令左右先将三人痛打三十大板,然后道:“保长昨晚来报说是一个突然病死的秀才,为何今早就变成了一个农夫的尸体,而且尸体已经死了不止一天,你等虚报案情,用意何在?”保长大哭道:“大人,小的句句属实,不敢欺骗大人啊!”于敬水勃然大怒:“是不是你们谋财害命后故弄玄虚,来人啊,大刑侍侯!”三人又被上了拶指之刑,痛苦难堪哭叫得死去活来。张九良不胜悲伧,叫道:“大人,此事确有隐情,我只是个普通商人,不敢再有隐瞒。”停下来后,就把昨晚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于敬水听了觉得事情太过蹊跷,不敢相信。但见三人痛苦流涕态度真诚,也不象有假,便命令仵作再次仔细检验尸体,仵作报告说,农夫的尸体死了大约三至六天,但不象是病死的,因为脖子后面有伤痕,象被利器绞割或动物噬咬造成的重伤身亡。于敬水觉得案情复杂,可能案中有案。立即叫保长带路重回宋家庄调查,查出了死者的妻子是一个叫忠嫂的农妇,派人将其拘来,一顿痛打后,忠嫂招供说自己的丈夫七天前出太湖打渔,晚上回来后说见到了鬼物,这个鬼怪一直如影般跟着,摆脱不掉,心慌时回身打斗,结果背脖后面被噬咬,逃脱后惊魂难定,没两天就怪叫数声暴亡,自己生怕别人不信,便谎称丈夫是急病身亡的。还说她丈夫死前曾交代她以后不要到湖边去,因为鬼物是从湖边的山里或地里钻出来的。于敬水更觉奇怪,便叫人将涉案四人先收入大牢,四人均大呼冤枉,血泪横流,其状甚惨。
当晚,于敬水与捕快们研究案情,百思不得其解。如果一切属实,那秀才的尸体到底会是什么人给偷走的呢?忠嫂所言虽匪夷所思,但世间是否真有鬼物呢?如果都不是,那么真相会是什么呢?一个捕快说道:“忠嫂会不会是与奸夫合谋杀死亲夫?”于敬水道:“这妇人年纪不小而且面貌丑陋,情杀估计不成立。春秋时郑国名相子产曾说匹夫匹妇强死,其魂魄犹能依人以为淫厉。死人凭地有托生者,气尽而不散,就可能化为鬼物作祟害人,拖累民生。”众捕快听了毛骨悚然。于敬水说道:“今日之案离奇,定是妖鬼作怪。我看那四人都是无罪,将他们放走,你等化妆平民跟踪,或可揭开迷团。”众捕快连连点头称是。第二天下午,保长,张九良,陈柱和忠嫂四人被分别释放,各自回家。于敬水发散了六名捕快化成平民跟踪,接着又叫一队捕快共五人到吴城各地去调查。
却说张九良和仆人陈柱赶着马车回苏州,一路上陈柱不住地埋怨主人多事,弄得都挨了皮肉之苦。张九良内心窝火,狠狠地抽打马匹出气,不料马受惊突然转入路旁的一条小道拼命奔跑,拉都拉不住。两人惊慌得大叫“救命”,马车狂奔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竟是跑到太湖边上,只见湖光山色风景秀丽,小路尽头有一座宅院,大门前是一座望湖而向的凉亭。顶上的额匾写着“烟波亭。”大概是太湖上经常烟雾缭绕碧波粼粼的缘故。张九良拍拍马,长吁了一口气,对陈柱骂道:“你这东西,尽会发牢骚,这会竟不知到了什么地方了。”说完,走向那座屋宅,在门上拍拍,;“喂,有人吗?”叫了几声,没有回应。顺手一推,大门竟“呀”一声打开了,只见里面是好大的一个花园,但是非常的幽静甚至有点阴森,花园后有幢两层高的楼阁,红砖绿瓦颇有气势。张九良喜道:“居然有这样的去处。”回头叫陈柱拴好马车,便进楼去了。不大一会儿,大叫道:“陈柱,快来。这房子无人居住,我们就在此歇一个晚上吧。”陈柱高兴地也跑了进去,进门后竟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只见楼内摆设雅致,窗明几净的,中间是大堂,两边各有两个闲房,都很宽敞。楼上有三个厢房,也非常简洁,可见主人的品性儒雅。北面的厢房内有一张床,床边有面大镜子和梳妆台,台后有一面大屏风,上面画有人物画。张九良和陈柱上前定睛一看,浑身冰冷起来,脚都发软。陈柱脸色变青,指着屏风说:“老……老爷……鬼,鬼……鬼!”原来屏风上画了三个人,中间坐着一个羽扇纶巾的书生,两个美貌的女子侍奉在旁,颜色鲜艳,栩栩如生。男的赫然就是前天搭车的那个落魄秀才!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
第二回江南小李
秋风萧索大地肃杀,片片落叶飘满驿道。一个白袍道士背剑策马在道上奔驰,此人姓李名生字世师,江苏泰州人氏,乾隆廿八年武举人,平时习文练剑云游天下,因为性情侠义武功也高,所以在江湖上颇有盛名,人称“江南小李。”近年武林中事端频发,李生遂看破红尘出家,在江宁“洗石观”为道。
这日到达苏州境内枫桥镇,枫桥镇的寒山寺香火极盛,唐代诗人张敬有诗云:“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这首名为《枫桥夜泊》的诗歌更令寒山寺名扬天下。李生把马寄放在寒山寺后用十两银子雇了一条船,准备沿着太湖水路去浙江长兴,然后再转陆路去湖州的黄龙洞,一路顺便游山玩水观赏美景。船家刘七起锚扬帆,载着李生驶进了太湖,顺着岸边一直往西而行。刘七开心不已,对李生笑道:“道士,您真是个善长仁翁,您雇俺这趟船可把俺一年的生意都光顾完了,难得还可以游赏风光。”李生道:“我是自在之人,不拘俗节。自古泛舟太湖便是人生一大乐事。百年修得同船渡,船家高兴就好。”太湖清波白浪,重峦叠翠,好一幅山外有山的天然画卷。刘七道:“俺唱歌给客官听吧。”一边驶船一边唱起了渔歌,悠扬婉转声传三里。
行进数十里,船靠在了岸边,刘七上岸买酒。李生留在船上歇息。约莫过了一会,只见路上来了两个剑客,一个长得粗豪的对着船上的李生问道:“阁下就是江南李世师?”李生道:“在下正是泰州李生,两位一直在岸上跟船,莫非也想同游太湖?”另一个斯文俊秀的说道:“我俩就是‘西京双君’王文,他是我师弟王武,我俩受人所托寻你很久了。”李生笑说:“贫道出家数年,已不再管江湖之事。”王文道:“李道士可曾记得五年前你在望江楼所杀之人?”李生道:“这我怎么会忘记,那人乃汪洋大盗,死有余辜。我甚至把他的脑袋都割了下来。”王武道:“无论如何那人都是峨嵋剑派的弟子,他师父长释子名满四海,岂容门徒轻易丧命于外人之手。”李生道:“那就是长释子叫你们来找我了?”王文道:“是非曲折我不管,毕竟是条人命,长释子是我两兄弟的救命恩人,我俩必须要你有个了断。”李生怒道:“他真是个老糊涂,我帮他清理门户他谢谢都不说,还叫你们这两头是非不分的傻瓜来找我晦气,再说他弟子不死在我手上也会死在官府大内高手刀下,那时只怕长释子就不仅仅在江湖武林丢面子了。”王武拔出剑道:“少废话,看剑!”竟飞身刺来,李生长笑一声,奋力避过,用手指对着来剑一弹,竟把剑弹得翻卷回去,王武大吃一惊,急忙松手,剑飞到路边插在了一棵树上。王文一见不好,也立刻拔剑刺来,来势如同鬼魅,李生倒吸一口冷气:“好剑法!”脚下一滑,飘开两步,王文冷笑,剑气纵横连连进击,李生大叫:“好!”左闪右飞尽数化解,王文大怒,突然反身凌空一剑,李生见避无可避情急之下竟伸手把剑捏住,一发内劲,王文宝剑脱手。李生挥手一扬,又把剑扔到路边插在一棵树上。只见王文王武两人霎时间双眼热泪盈眶,双双单腿叩礼道:“今日得见真人,不枉此生。峨嵋长释子传下话来,如见江南李生,说声感谢!”李生有点不解,问道:“到底什么回事?”王武说道:“长释子哪会不知弟子的恶行,只是那厮是门下武功最出色的弟子,一般高手如何能敌。他只是不愿弟子是死于对手卑鄙暗算而已。今日见识了李真人神功,总算对江湖有个交代。”说完,两人告辞,并说:“以后峨嵋派门人就是李真人的朋友。”西京双君到路边树旁拔出各自宝剑,一会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李生吁了口气,檫了檫头上虚汗。心道:“这两人其实武功极高,当真缠斗起来恐怕会有性命之忧。”脚下一软,发觉竟是内力大耗,倒坐在船上。这时,刘七买酒回来,根本不知刚才发生过什么事。一见李生,道:“客官脸色不太好,是不是病了?”李生笑道:“没事,可能常年游走累的,调养一下便可复原。”船子再扬帆前行,一路无事,月色初上之时,已到吴城境内。
刘七问道:“客官今晚是想到城中歇着还是留在船上呢?”李生觉得心神有点恍惚,便道:“在船也罢了,我不想走动。”刘七喜道:“那您便可陪俺喝上一杯了!”原来,在太湖游玩最兴味盎然的莫过于喝酒吃湖鲜,“太湖船菜”指的是银鱼,白虾和梅鲚“三大宝”,一般船家必备。于是,刘七在船上挂起灯笼,摆起酒菜,虽然简陋,但风味十足。李生远眺太湖月色,近看夜船帆影,喝着米酒,吃起湖鲜,当真大快朵颐。入至深夜,刘七回船仓睡觉。李生也在外仓床铺躺下,想起望江楼之事,十分疲倦,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迷迷糊糊地突然惊醒,只听见电闪雷鸣,急风呼啸。转眼大雨倾盆,湖上立刻波涛汹涌,刘七惊叫道:“不好了!客官,快抓住船舷。”只觉帆船被风浪吹打,竟被卷离了湖岸。李生紧紧抓住船舷,任凭帆船上下颠簸,大雨将全身打得湿透。持续一个多时辰后,风雨才渐渐停歇。落汤鸡一样的刘七上来一看,苦笑道:“客官可好?今夜咱可够狼狈的!”李生连打了几个喷嚏,哈哈大笑:“不碍事,就是没带雨伞!”两人相对开怀,刘七庆幸这么大的风雨船居然没沉,不然两人都喂了太湖里的鱼了。
月光又起,回望只见船在湖中四周都是湖水茫茫。刘七道:“还是驶近岸边安全。”船向北划去,果然不久就看到黑沉沉的湖岸。驶近之后把船泊在岸边,隐隐约约看到湖边有一望风凉亭上书“烟波亭”,亭后是一间宅院,竟有灯火亮着。刘七高兴地叫道:“客官,天助我们,这里有人家,我们可以借宿一晚了。”当时船里进水,深秋天气后半夜极冷,如若呆在船上,必然生病无疑。两人走上岸去敲门,门“咿呀”打开,一个拿着灯笼的男子问:“谁呀?”刘七道:“我俩是船家,遇风浪受阻浑身湿透,天气太冷想借宿一晚。”那人举起灯笼看了他们一下,道:“进来吧。”两人穿过庭院进入大厅,只见房子宽敞摆设雅致,定是书香人家。那人道:“我是这家的仆人陈柱,我家主人姓黄名世云,待我前去禀告。”刘七道:“你们家里有多少人啊?有没有空房间让俺和这位客官住上一宿。”陈柱道:“除了主人和我,还有张管家和主人的妻妾蕙子,兰姑二人。空房间倒有三四间,但临时不好收拾,可能还得委屈两位挤在同一厢房里。”李生拿出一锭碎银,说:“陈兄弟,麻烦你拿些干衣服给我们换。”陈柱眼前一亮,接过银子,忙说:“不麻烦,不麻烦。两位稍等。”提着灯笼上楼去了。
刘七打了个喷嚏,道:“客官,那您今晚就委屈跟小人合铺了。”李生道:“不要紧。”突然心里打了个激灵,觉得有什么事情十分不妥,但一时间又想不出来。很快陈柱就下来了,把他们带上楼上的北厢房,说:“我家主人叫我安排二位在此歇息。”刘七道:“谢了。”陈柱转身下了楼。两人进入房间,关上房门,只见有一张床,床边有一梳妆台,台上有面大镜子和叠好的干净衣服,台子后面是一座大屏风。刘七道:“冷死人了!”拿起一套衣服跑到屏风后换,李生四围看了一下,突然看到屏风上面的画,只见上面画着五个人,中间坐着一个羽扇纶巾的书生,儒雅秀气笑容满面,应该是主人黄世云无疑。两旁各站着两位美女,估计就是其妻妾蕙子和兰姑,最左站着一个商人模样的,想必就是张管家,最右边的就是陈柱,画得像极便如真的无异。李生心里一沉,莫非眼花了,好似看到屏风里的一个画像动了一下。定睛一看,又恢复平常。心里想:“看来画成此画的画师技艺出神入化,实在太逼真了。”这时,刘七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道;“客官还是快换衣服,不然就会着凉了。”李生换好衣服,把宝剑放在梳妆台上对刘七说:“船家,你有没有觉得这家人太奇怪了?”没有回应,只听到轻微的呼噜声。原来换衣服的时候刘七累极已倒在床上睡着了。
李生笑着摇摇头,对着镜子整理自己被风雨散乱的头发。突然毛骨悚然地从镜子里发现屏风上有个人从画面上走了下来并且走出关着门的房间去,一下就从门没出去了。屏风的画面上张管家的图像不见了!李生虽行走江湖多年,但还是心中大骇,把手按在宝剑上,缓缓的拿起,慢慢地转过身来。更吓了一跳,原来屏风一切如旧。李生自言自语道:“莫非我太累了。”回过头坐下,盯着镜子,一下子全身从头冰到了脚心。原来从镜子里又看到屏风的画面上主人右边的美女兰姑也从画上走下来,也走出了房间不见了,画面上只剩下三个人的画像!
第三回屏风主人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床上的刘七睡得正酣,什么都不知道。李生却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握住剑把的手渗出了冷汗。他盯着镜子惊异到达了极致,镜子里屏风上的画面真真实实的只剩下了坐着的黄世云,右首的蕙子以及仆人陈柱,的确空出了两个位置。
李生提起剑,慢慢地再次转过身来,他把剑护在胸腹,一步一步走到屏风前,但极端奇怪的是这时屏风上赫然栩栩如生地画着主人,妻妾,管家和仆人五个画像,象真人一样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李生却觉得自己刚才不可能是幻觉,相望了好一会儿,心想:“莫不是我平时练功太过,大开了天目,见到了一些不该见到的东西。”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轻轻地拉开了门走了出去,只见楼上还有其它的两间厢房但房门紧锁不知有什么情况。便走下楼去,只见楼厅下面放着桌椅茶台,墙上挂着一幅烟雨朦朦的太湖山水画,在淡淡的灯光下更加凄迷,摆设简明整洁。李生想:“主人倒是个清雅之人……”突然厅侧的厢房房门打开,李生大惊!一个面目俊秀的书生走了出来,与屏风上所画之人无异。他看见李生,笑道:“阁下就是求宿的船家?”李生一听,松了口气道:“船家睡了,我是江宁‘洗石观’的道人李世师。”那秀才道:“原来是李道长,失敬了!”李生说道:“深夜冒昧打扰,请勿见怪。”那秀才道:“道长客气了,如不嫌弃,请坐下说话。”李生坐下在桌边。秀才喊了一声,陈柱从另外一个厢房走出,问:“主人有何吩咐?”秀才道:“给客人上茶。”顿了一下,接着说:“顺便把两位夫人一起叫下来,见见这位李道长。”然后对李生说:“在下黄世云,吴城人氏。这里地处偏僻,一向少有人至。道长为何却能寻来?”李生听得背后凉飕飕的,但还是把事情如何从寒山寺行船至吴城,如何遇到大风雨被卷入湖中,如何在雨停后驶到此地因湿冷难堪见屋宅有灯便前来求宿一事说了一遍。秀才听后,笑了:“那真是有缘之致!”李生却感到很怪异,因为对方笑得很奇怪很僵。这时,陈柱端着茶水下来,恭恭敬敬地给二人献上茶,垂手在一旁站立。李生喝了一口,只觉茶水冰冷,淡而无味,便放了下来。楼上听到响声,接着款款走下两名女子。秀才道:“两位娘子,这是江宁‘洗石观’的李道长,快来见过。”为首的一位身材虽瘦削但脸蛋极秀美的上来道了个万福,道:“蕙子见过李道长。”李生站起道:“夫人多礼了!”另一个更年轻的容貌清丽,长着黑洞洞的大眼睛就象画中之人,她也上前行礼道:“女子兰姑拜见道长。”李生叹了口气说:“贫道出家已久,自在散漫,早就不拘俗礼,二夫人还是自便吧。”两位夫人对望一眼,便在下首分别坐下。李生抬起头对秀才道:“黄先生年纪不大,却为何把家宅建在此地?”秀才道:“还不是象道长一样,看破红尘,图个清静自在。”李生道:“我住的楼上北厢的房间,有个画有您们图像的屏风……”秀才道:“那是我闲暇无事胡乱涂鸦,道长别见笑。”李生深深地吸了口气,道:“先生的丹青之术超凡脱俗,令贫道大开了眼界。我想先生才华过人,却为何就愿意在湖边上淡泊一生呢?”那秀才呆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凄苦,落魄之意尽显,情绪难以控制,竟伸手抹了一下眼睛流下的眼泪。李生一见,感到说不出的恐怖诡异,原来秀才眼睛流下的不是泪而是血!李生隐隐已经觉察到当初开始时为什么觉得非常不妥是在什么地方了。是整个环境气氛的阴森,一切都是冷的。面前这几个人虽然表情,语言行止与常人无异,但是却都是那么的空洞寒冷。细心一看这几个人的眼睛,如同死鱼一样的麻木僵直。
八年前,家道中落的黄世云和妻妾蕙子,兰姑一起回到烟波亭旧屋隐居,象春秋吴国的范蠡西施一样过着泛舟太湖的生活。黄世云因为经常给人作画认识了胡钦,胡钦颇有家财并且附庸风雅,竟然花了一百五十两银子买了秀才的一幅山水画,潦倒中的黄世云十分感激。遂邀请胡钦到烟波亭的家中作客,胡钦见识了秀才的妻妾,觉得她们不仅美若天仙而且气质高雅,心甚嫉妒起了染指之心。其后,胡钦经常请黄世云到城中作画,显示非常热衷丹青,被落魄的秀才视为知己,不知已落入圈套。胡钦在招呼秀才的饮食当中下了一种名叫“春心散”的慢性毒物,服用后会性力减弱直至残废。可怜黄世云一直蒙在鼓里。有一天,黄世云在胡钦家中喝醉昏睡,胡钦连夜赶往烟波亭,黑暗中进入卧室中假扮秀才将蕙子奸污,天没亮就匆忙逃离。第二天,秀才回到家中抱歉地解释迟归的因由时,蕙子才知受辱,但怕夫君难过不敢声张,从此性情灰暗。半个月后,黄世云又呆留在城中,胡钦再次窜到烟波亭故技重施,结果被兰姑识破,不能得手,狼狈离去。但兰姑也是怕丈夫疑心,也隐瞒了下来。半年后,身心越来越弱的黄世云在精神恍惚中一命呜呼,抛下了跟随他受苦的两个痴心女人。蕙子见到帮丈夫主持丧事的是胡钦,灰心绝望之极,三天后在烟波亭上哀怨地刻下绝命诗自缢身亡。胡钦大失所望,就逼迫兰姑改嫁给他,兰姑誓死不从,在被胡钦用暴力强奸后绝食五天辞世。胡钦心愿未遂,不得已雇请义庄的仵作将他们葬在烟波亭后的山坡上,自以为天衣无缝,但八年后还是被官府捉拿归案。
于敬水激愤难奈,立刻宣判将胡钦凌迟处死,秋后执行。处理完案件后,众人都觉得极累,正想歇息,突然衙役来报,说宋家庄发现了一辆载有尸体的马车。李生一算,正好是张九良死后的第七天,张员外会不会也变成僵尸呢?便和于敬水匆忙赶往宋家庄一看,果然是张九良的尸身,马车在吴城兜了三天后跑到当初保长的家门外停下,张九良临死前用自己的血在车上写了四个字”他们是鬼”,字迹清晰可见。已经精神失常的老保长在家人扶助下也走出来看,一见张九良尸体,号啕大哭:”员外呀,我害了您啊!我们再也不能一起喝酒了……“两个时辰后,居然恢复了正常。到了晚上,张九良真的变成了僵尸,在众目睽睽下伤心落泪,哀求道:”我不想客死他乡,请送我回家吧。“竟然是一个纯良朴实的僵尸,令众人不胜唏嘘。
李生感慨万千,只觉人生如梦恍若隔世,遂辞别于敬水与船家刘七一起护送张九良回江阴,从此不知所踪。却说胡钦在狱中因不堪捕快们的虐待殴打,一个月后越狱成功。于敬水震怒之下以身家性命相抵对胡钦进行全国通缉,烟波亭一事遂传遍江湖。两个月后,”西京双君“王文王武千里追凶,在福建将逃犯胡钦击成重伤残废,押解回吴城凌迟处死,了结了李生和于敬水的心愿。
却说江苏府江阴城中的茶行内有一个奇怪的人,白天在昏暗的内室里躺睡,晚上言行举止却像常人一般自如,与自己的家人共叙天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