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降是一剂苦口的药片,但贝当元帅是一个值得尊敬的人——一个在上一次世界大战中对抗过德国人的英雄。是的,他老了,但薇安妮和别人一样,相信这恰好为他审时度势提供了更好的视角。他开创了一条能让男同胞们回家的道路,所以结局将与第一次世界大战截然相反。
然而薇安妮能够理解的这件事却让伊莎贝拉倍感困惑:贝当代表法国投降是为了拯救生命、保护他们的国家以及他们的生存方式。投降的条件的确很不利:法国将被分成两个区域。占领区——国家的北半边和沿海地区(包括卡利沃)——将被纳粹侵占和统治。法国广阔的中部,也就是巴黎和地中海之间的那片区域将成为自由区,由地处维希的法国新政府与纳粹合作统治,领袖为贝当元帅本人。
法国刚一投降,食物就变得紧缺起来,洗衣皂也成了遍寻不到的稀罕之物,而定量配给卡就更是指望不上了。电话和邮递服务一样,变得不可信赖。纳粹实际上切断了城市与村镇之间的通信。唯一可以获准通过的信件就是德国的明信片,但对薇安妮来说,这些变化还不是最糟糕的。
伊莎贝尔变得根本就无法与人相处。自从投降以来,在辛勤地重建和重植自己的花园、修复受损的果树时,薇安妮不止一次地停下手中的农活,看到伊莎贝尔站在大门口凝望着天空,仿佛有什么黑暗而又恐怖的东西即将到来。
伊莎贝尔满嘴谈论的都是纳粹的残暴和他们屠杀法国人的决心。她没有能力——这是当然的了——闭上嘴巴。鉴于薇安妮拒绝听她讲话,索菲就成了她的听众,她的追随者。她给可怜的索菲脑袋里灌输了不少有可能发生的可怕画面,吓得这孩子噩梦连连。薇安妮不敢把两人单独留下。今天——和之前的每一天一样——她强迫两人和她一起来到镇子里,看看定量配给卡能给自己换来点什么。
她们已经在肉铺门口的队伍里站了两个小时的时间了,伊莎贝尔几乎一直都没有停止过抱怨,她显然觉得自己必须出来采购食物这件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
“薇安妮,你看。”伊莎贝尔说。
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戏剧化了。
“薇安妮。你看。”
她转过头来——只为了让自己的妹妹闭嘴——然后看到了他们。
德国人。
街道上上下下的门窗全都被猛地关上了。人群消失得实在是太快了,以至于薇安妮猛然发现人行道上只剩下自己、妹妹和女儿还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她拽住索菲,拉着她靠在了肉铺紧闭的大门旁。
伊莎贝尔目空一切地走上了大街。
“伊莎贝尔。”薇安妮用尖利的嘘声驱赶着她,可伊莎贝尔还是坚守在原地,一双绿色的眼睛里闪烁着仇恨的光芒,惨白、瘦削的美丽脸庞上满是划痕和瘀青。
领头的那辆绿色卡车在伊莎贝尔的面前停了下来。卡车的后面,士兵们正对坐在长凳上,把来复枪随意地摆放在大腿上。他们看上去很年轻,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戴着崭新头盔的样子充满了渴望,灰绿色的军装上挂着闪亮的徽章。他们绝大部分都是年轻人,没有恶魔;真的只是一群男孩子。他们扭着脖子想要看看是什么阻塞了交通。看到伊莎贝尔站在那里,他们全都微笑着挥起手来。
薇安妮一把抓住伊莎贝尔的手,用力地把她拽走了。
整支军队隆隆地驶过她们的身旁,包括一连串的汽车、摩托车,还有盖着伪装网的货车。武装坦克在鹅卵石街道上发出了雷鸣般的响声,紧随其后的是步行的士兵。
长长的两列纵队齐步行进着穿过了小镇。
伊莎贝尔大胆地跟在他们身旁,一直走到了维克多·雨果大街。德国人朝着她挥手,看上去更像是一群游客,而不是什么征服者。
“妈妈,你不能让她一个人走掉。”索菲说。
“该死。”薇安妮抓起索菲的手,追赶着伊莎贝尔,并在下一个街区处赶上了她。
平日里人山人海的镇广场上几乎空无一人。看到德国人把汽车停在了镇公所的门口,镇上没有几个人还敢留在那里。
一位军官出现了——或者薇安妮是因为他开始发号施令而推断他是一位军官。
士兵们在巨大的鹅卵石广场上绕着圈行进起来,宣称着自己势不可当的存在。他们扯下法国国旗,换上了他们的纳粹卍字旗:红黑色的背景上画着一个巨大的黑色卍字记号。旗子升起来之后,军队齐刷刷地停下了脚步,伸出右臂高呼“希特勒万岁”。
“如果我有把枪,”伊莎贝尔说,“我会让他们看看,不是所有人都愿意投降。”
“嘘。”薇安妮说,“你的那张嘴会害我们全都没命的。走吧。”
“不。我想要——”
薇安妮朝着伊莎贝尔转过脸来,“够了。你不许再为我们引来任何的注意力了。明白吗?”
伊莎贝尔最后一次充满仇恨地瞪了一眼行进中的士兵们,跟着薇安妮迈开了脚步。
她们从主街溜了出去,钻进了一处通往女帽店后巷的墙缝之间。她们听到了士兵们的歌声,随后是一声枪响。又一声枪响。有人尖叫了起来。
伊莎贝尔停下了脚步。
“你敢。”薇安妮喝道,“走。”
她们一路在暗巷里穿行,听到有声音朝着自己的方向传来就蹲进门洞。一行人穿过小镇的时间比往常都要久,但最终还是踏上了土路。她们沉默不语地经过墓地,回到了家中。一进屋,薇安妮就猛地关上了身后的房门,挂上了锁。
“你看到了吗?”伊莎贝尔马上开了口,显然她一直都在等待着发问。
“回你的房间去。”薇安妮对索菲说。无论伊莎贝尔准备说些什么,她都不打算让索菲听见。薇安妮解开头上的帽子,放下了手中空荡荡的篮子,双手不住地颤抖。
“他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机场。”伊莎贝尔说,她开始踱步,“即便已经投降,我还是没有料到事态的发展竟然这么快。我不相信……我以为我们的士兵无论如何都会战斗下去的。我以为……”
“别再咬你的指甲了,你知道自己会把它们咬出血来的。”
伊莎贝尔看上去就像一个疯女人,齐腰的金色发辫松散地垂坠下来,瘀青的脸庞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纳粹来了,薇安妮。在卡利沃。他们的旗帜飘扬在镇公所、凯旋门还有埃菲尔铁塔上。刚进镇子五分钟,他们就开枪了。”
“战争结束了,伊莎贝尔。贝当元帅是这么说的。”
“战争结束了?战争结束了?你刚才没看到他们举着枪、扛着旗、趾高气扬的样子吗?我们需要离开这里,薇。我们要带上索菲离开卡利沃。”
“去哪儿?”
“哪儿都行。里昂,也许普罗旺斯。妈妈出生的多尔多涅区的那个镇子叫什么来着?布朗托姆。我们可以去找她的朋友,那个巴斯克女人。她叫什么名字?也许她可以帮助我们。”
“你让我头疼。”
“头疼并不是你最大的麻烦。”伊莎贝尔边说边再一次踱起步来。
薇安妮走到她的身边,“你是不会做出任何疯狂或者愚蠢的事情来的。我理解得对不对?”
伊莎贝尔沮丧地哀号了起来,跨着大步迈上了楼梯,重重摔上了身后的房门。
投降。
这个词被困在了伊莎贝尔的思绪里。当天晚上,她躺在楼下的客房里,仰头凝视着天花板,感觉失落深深地钻进了自己的心里,让她无法厘清思绪。
她是否应该像某些无助的女孩一样在这座房子里挨过战争的岁月,洗洗衣服,站在领取食物的队伍中,或是擦擦地板呢?难道她就只能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敌人夺走法国的一切吗?
她总是感到孤独和沮丧——或者至少自从她有记忆以来,这种感觉就一直没有消失过——但从不曾像现在这般苦涩。她被困在这片郊野之中,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
不。
她肯定能做些什么。即便是在这里,即便是现在。
把值钱的东西都藏起来。
她满脑子都在思考这件事情。德国人会把镇上的房子都洗劫一空,对此她毫不怀疑。那时候,他们肯定会把所有值钱的东西全都抢走。而她自己的政府——那群懦夫——对此心知肚明。这也是他们为什么要清空卢浮宫里的大部分藏品、把假画挂在博物馆墙壁上的原因。
“这也算不上是什么计划。”她嘟囔着,但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强得多了。
第二天,薇安妮和索菲刚一出门去学校,伊莎贝尔就开始动手了——忽略了薇安妮让她去镇上采买食物的要求。她实在是无法忍受看到那些纳粹,而一天没有肉吃也算不上是什么大问题。于是她在房子里搜索了一番,打开衣柜,翻拣着抽屉,还巡视了一遍床下,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罗起来,放在餐厅的隔板桌上。她找到了不少传家宝——曾祖母梭编的蕾丝制品,一套纯银的盐和胡椒瓶,姨妈留下的、镶着金边的里摩日大浅盘,几幅小型的印象派画作,一块用精致的乳白色阿朗松蕾丝制作的桌布,几本相册,一个装有薇安妮、安托万和儿时的索菲合影的银相框,母亲留下的珍珠,薇安妮的婚纱等。伊莎贝尔把每一样东西都装箱打包,放进了一只有着木头镶边的皮箱里。她拽着皮箱走过遭人践踏过的草坪,每次磨蹭到一块石头或是撞到什么东西,脸上都会抽搐一下。挪到谷仓里时,她已经喘不上气来了,浑身上下大汗淋漓。
谷仓比她记忆中的小了许多。干草棚——那里曾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感到快乐的地方——其实只是二楼的一个小夹层。一小截地板高踞在梯子的顶端和房顶的下方。透过房顶,还能看到几片狭窄的天空。多少个小时,她曾独自抱着图画书,假装有人会在意地前来寻找她?她总是在等待自己的姐姐,可对方却只知道陪伴在瑞秋或安托万的左右。
她把回忆推到了一边。
谷仓的中央只有不到三十英尺宽。这里曾是她的曾祖父建来存放四轮马车的地方——那时候她的家族还十分富有。如今,这里只剩下了一辆老旧的雷诺车还停在中间。畜栏里摆满了拖拉机的零件、挂满蛛网的木头梯子和生锈的农具。
她关上谷仓的门,走向了那辆汽车。驾驶座的门吱扭一声被打开了,不情愿地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她爬了进去,点燃引擎,向前开了八英尺左右,然后停了下来。
现在,一扇活板门显露了出来。门板大约五英尺长、四英尺宽,由连带着皮带的厚木板制成。别人几乎不可能看到这里还有一扇通往地窖的门,尤其是当它像现在这样被覆盖在灰尘和老干草下面时。她拉开门板,让它靠在车后凹陷下去的保险杠上,朝着散发着霉味的暗处张望了起来。
用手抓住箱子的皮带,她打开手电筒,把它夹在自己的腋下,缓慢地顺着梯子爬了下去。伴随着当啷几声,皮箱被她拽了下来,一个横挡又一个横挡,直到她下到了楼梯的底部。箱子重重地砸在了她脚边的泥地上。
和楼上的厩楼一样,这个藏身之处也比她儿时印象中的要小得多。这里大约有八英尺宽、十英尺长,四面都立着架子,地板上还摆着一张旧床垫。这些架子曾被用来摆放酿酒的酒桶,可上面唯一剩下的东西就是一盏灯了。
她把箱子塞进了后面的角落里,然后返回屋里又取了一些腌制的食物、毯子、药品、父亲的猎枪和一瓶酒,把它们悉数放在了架子上。
当她沿着梯子爬上去的时候,发现薇安妮出现在谷仓里。
“你跑来这里做什么?”
伊莎贝尔用裙子上破旧的棉布料擦了擦沾满尘土的双手。“我把你的贵重物品全都藏起来了,还在下面放了补给品——以防我们需要躲避纳粹。下来看看。我觉得自己做得很不错。”她沿着梯子爬了回去,带着薇安妮走进了黑暗之中。点上灯,伊莎贝尔骄傲地展示了一下父亲的猎枪、食物和药品。
薇安妮径直走向母亲的珠宝盒,打开了盒盖。
盒子里放着胸针、耳环和项链,大多数都是古董。盒底的蓝丝绒上还摆放着一串外祖母结婚那天戴过的一串珍珠项链。这是她们的母亲在结婚时从外祖母那里继承下来的。
“你某天也许会需要把它们卖掉。”伊莎贝尔说。
薇安妮猛地盖上了盒子。“它们都是传家宝,伊莎贝尔。是留给索菲结婚时用的——还有你。我是绝不会把它们卖掉的。”她不耐烦地叹了一口气,转向了伊莎贝尔,“你从镇上买了些什么吃的回来?”
“我一直忙着干这个来着。”
“这还用问吗?把妈妈的珍珠藏起来比给你的外甥女准备晚饭还要重要。咳,伊莎贝尔。”薇安妮爬上了梯子,不满的情绪在微怒的表情中显露无遗。
伊莎贝尔离开地窖,把雷诺车倒回了原位,然后把钥匙藏在其中一座畜栏里的破板子后面。临走之前,她把汽车的分电器盖拆了下来,和钥匙藏在一起。这样一来,车子就动不了了。
当她最终返回屋里时,薇安妮正在厨房里用铸铁的长柄平底煎锅煎土豆。“我希望你饿了。”
“我不饿。”她走过薇安妮的身边,几乎没有和她进行眼神的交流,“哦,我把钥匙和分电器盖藏在第一个畜栏里了,在一块破板子的后面。”回到客厅,她拧开收音机,凑上前去,希望能够听到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
又是静电发出的爆裂声。紧接着,一个陌生的声音说道:“这里是英国广播公司。下面是戴高乐将军的讲话。”
“薇安妮!”伊莎贝尔朝着厨房喊道,“谁是戴高乐将军?”
薇安妮走进客厅,在围裙上擦着手,“什么……”
“嘘。”伊莎贝尔厉声说道。
“……曾在法国军队任职多年的领袖们已经组成了一届政府。以我军已然战败为由,这一届政府带着结束敌对状态的意图向敌人靠近。”
伊莎贝尔望着小小的木头收音机,愣在了那里。这个她们从未听说过的男人正在直接对法国人民发话,不像贝当那样拐弯抹角,而是在用一种充满激情的声音向他们发表演说。“以战败为由。我就知道!”伊莎贝尔对薇安妮喊道。
“……我们无疑并未摆脱受制于敌人机械优势的境况,不管是在陆地还是空中。坦克、飞机,德国人的战术让我们的将军倍感震惊,直至今日仍沉浸在痛苦之中。但事情是否已经盖棺定论?所有的希望已经消失了吗?这样的失利是最终的吗?”
“我的天啊!”伊莎贝尔说。这就是她一直等待听到的话,局面并非于事无补,还有战争可供她参与,投降不是最终的判决。
“不管发生什么,”戴高乐的声音还在继续,“法国抵抗的火焰不能也不应该熄灭。”
伊莎贝尔几乎没有注意到自己正在哭泣。法国还没有放弃。此时此刻,伊莎贝尔需要做的就是弄清该如何响应这样的号召。
两天之后,纳粹占领了卡利沃,并于下午晚些时候召开了一场会议。所有人都得到场,无一例外。即便如此,为了把伊莎贝尔带去,薇安妮还是不得不和她斗争了一番。和往常一样,伊莎贝尔并不认为自己适用于常规,还想通过公然反抗来表达自己的不悦,仿佛纳粹会在乎一个鲁莽的十八岁女孩对他们占领她的祖国有什么看法似的。
“在这里等着。”终于把伊莎贝尔和索菲弄出门之后,薇安妮不耐烦地吩咐道。她轻轻关上了身后那扇破损的大门。上锁时,门板还发出了微弱的咔嗒声。
不一会儿,瑞秋出现在马路上,朝着她们走了过来,怀里抱着婴儿,身旁还跟着萨拉。
“那是我的好朋友,萨拉。”索菲边说边抬起头来看着伊莎贝尔。
“伊莎贝尔。”瑞秋笑着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是吗?”伊莎贝尔反问道。
瑞秋朝着伊莎贝尔靠了过来。“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瑞秋温柔地说,“我们当时年轻、愚蠢而又自私。很抱歉我们对你不好,忽视了你。那种感觉一定很痛苦。”
伊莎贝尔的嘴巴张开了,随后又闭上了。仅此一次,她无话可说。
“我们走吧。”薇安妮说着,为瑞秋对伊莎贝尔说出了自己没能说出的话而感到恼怒,“我们不能迟到。”
即便天色已晚,天气还是好得不像话。薇安妮很快就感觉自己已经开始冒汗了。来到镇上,她们加入了站在狭窄鹅卵石街道店面前喃喃诉苦的人群中。店铺都已关门,窗户也紧闭着,即便他们回家时屋里会变得闷热难当。大部分的展示柜里都空空如也。这也没什么好惊奇的。德国人吃得太多了——更糟糕的是,他们在咖啡馆里吃饭时还会把食物剩在盘子里。在那么多的母亲开始细数地窖里的罐子、好把珍贵的每一口食物都一点点喂给自己的孩子的情况下,这种行为是淡漠而又残忍的。店铺的墙壁和窗户上到处都张贴着纳粹的宣传品;海报上,德国士兵们被一群法国孩子围绕在中间,配文意在鼓励法国人接受他们的征服者,变成德意志帝国的好公民。
在人群朝着镇公所挪动的过程中,抱怨声停止了。再靠近些,所有人的感觉都变得愈发糟糕起来,只好盲目地根据指示向一个地方走去。四处都是守卫森严的大门和紧锁的窗户。
“我们不该进去。”伊莎贝尔说。
站在姐妹俩中间、身形比两人都要高大的瑞秋发出了啧啧的声音。她重新抱好怀中的婴儿,轻拍着他的后背,哼唱着令人安慰的旋律。“我们是被召集过来的。”她说。
“那我们就更有理由躲起来了。”伊莎贝尔说。
“索菲和我会进去的。”薇安妮说道,尽管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里也感到了一丝不祥的刺痛。
“我感觉不太对劲。”伊莎贝尔嘟囔着。
人群像只千足的蜈蚣一般朝着大厅挪动着。墙壁上原先的挂毯如今已经全都不翼而飞。在卢瓦尔河谷还属于皇家狩猎场的年代中,这些挂毯都是国王们留下来的珍贵宝藏——取而代之的是纳粹党的卍字记号和宣传海报——信任德意志帝国!——还有希特勒的巨幅画像。
画像下方站着一个穿着黑色束腰外衣和过膝短裤、挂着奖章和铁十字勋章、脚蹬闪亮靴子的男人。他的右侧二头肌上缠绕着一个红色的卍字记号臂章。
待大厅里站满了人,士兵们关上了橡木大门。门板发出了抗议的嘎吱声。站在大厅前面正对着他们的军官举起右臂喊道:“希特勒万岁。”
人群轻声嘟囔了起来。他们应该怎么做?“希特勒万岁”,一些人不情愿地开口附和道。房间里飘散起了汗水、皮鞋油和香烟的味道。
“我是国家秘密警察——盖世太保——维尔德特大队长。”身穿黑色军装的男子操着口音浓重的法语说道,“我来这里是代表我的祖国和元首实施休战协议条款的。对于你们中那些遵规守纪的人来说,这不是什么难事。”他清了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