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上公寓的门,我还在生气今天的节目竟变成这样。我把信件丢在厨房的中岛上,其中一封滑过花岗岩的台面,落在地砖上。我蹲下去捡起来,看到酒庄的标志,我闭上眼睛,把信封压在胸口,今天也只有这封信能带给我快乐了。没等多久,我就急急忙忙地撕开了信封。
亲爱的汉娜:
我不想表现得像个小学生一样,但我不得不冒险,很不情愿地承认我每天都跑去检查信箱,期待收到你的信,或是一条面包。看到粉红色信封上你的笔迹,我的心都飞起来了。
芝加哥的工作有消息了吗?听起来很不错,不过我说呢,我这么热心也是出于自私的理由,你明白吧?那样我们中间只隔五个小时的路程了。我很期待你快来,不论什么时候都好。现在天气一天比一天暖和了,除了除雪机堆起来的小山,那些白色的东西都融化了,你听了应该很开心,踩到冰滑倒又撕裂裙摆的几率,就大大降低了。
我大笑,坐到吧台椅上。
黎明时分,太阳刚要升起、寂静的薄雾笼罩葡萄藤时,我会有个小仪式,就是到处走一趟。在这么早的时候,我一个人跟我的土地在一起,就是我最想你的时候。我想象你会对一些事物有兴趣,比方说,查克跟伊兹送我的《鸭子王朝》棒球帽,我有时候会戴;或那件以前属于我爸的法兰绒外套,对我来说太小了,但天冷的时候,我还是会拿来穿。或许你会生气,我这么努力经营一门生意,就算做得好也很难达到收支平衡。你可以说我是傻瓜,但我很喜欢我的生活,我可以照着自己的方式过,没有老板,也不用通勤,更没有截止期限。嗯,有时候还是有啦,但整体来说,我实现了我的梦想。有多少人可以这么说呢?
只有一件事我没做到,而且是最严重的问题,就是我没有伴侣。有时候,我会跟女生约会,但除了你以外,我还没碰到一个能让我睡不着的人,让我在脑海中模拟她的微笑,想象她这个时候正在做什么。我只想再听到你的笑声,再度迷失在你的眼睛里。
放心,不用担心我工作过于忙碌,每年我都有四个月的假期。去年我在意大利过了一个月,今年则要去西班牙,不过,芝加哥也变成我的目标了,别生气。
如果你要回到这片森林,务必要通知我,酿酒人会很开心的。
P.S.如果你决定要放弃新闻业,别忘了,我要找一位烘焙师。
想你的阿杰
黄昏时分,洁德跟我走在杰弗逊街上,要去奥克塔维亚书店,和桃乐丝以及几位赡养中心住户会合,听费欧娜·诺尔斯的演说。我觉得我是个骗子,假装认同费欧娜和原谅石的概念,但我现在还有得选吗?我都在电视上被揪出来了。
“今天收到阿杰的信了。”我告诉洁德。
她看看我。“是吗?酒庄那个男人吗?他说什么?”
“没什么……该说的都说了。他真的很好,我很希望能进一步认识他,如果我是住在密歇根的单身女人就好了。”
“从芝加哥撑竿跳过了湖,就是密歇根了,不是吗?万一市长动作还不快点,你至少还有其他选择。”
“才不是呢,比较像交着好玩的笔友,我连电子邮件信箱都没给他,给了就好像越界了。”
“或许他值得你越界。”
“别说了,”我说,“你知道我很在乎麦可。”
我们转上桂冠街。“今天晚上玛丽莲也会来吗?”洁德问。
“不会。今天下午我打电话给她,提醒她这件事,她没兴趣。我不怪她。我又为昨天的闹剧跟她道歉,但她打断我,她连桃乐丝的名字都不提。”
“可怜的桃乐丝,起码你会跟你妈和好,桃乐丝很高兴,对不对?”
“对啊,”我微笑,“她不用再盯着我了。”
洁德说:“她只想让你听听看你妈怎么说,免得来不及。”
“好啦,洁德,你现在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啊?”
她把手塞进口袋里。“没错,我应该要把生日派对那天的真相告诉我爸。我知道。”
她真的知道吗?即使我一直鼓励她要说出来,我还是觉得内心不安,我们会不会把这种坦荡荡的良知,看得太重要了呢?尤其她的白地毯,根本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或许算了吧,洁德。让他觉得女儿很完美,也没什么不好吧?”
书店里挤满了人,多半是女性,是我的幻觉吗?怎么觉得大家都微笑着对我指指点点呢?另一头有个女人对着我竖起大拇指,然后我明白了,她们都看了我的节目,觉得我是无私宽容的女儿,愿意原谅可怕的母亲。
我和洁德在桃乐丝和帕特里克后面坐下。帕特里克在讲话,桃乐丝把手放在腿上安静坐着,我碰碰她的肩膀,靠了过去。
我对她说:“你能来真好,经过昨天那件事,如果你不想再跟费欧娜和原谅石有任何牵连,我也不会怪你。”
她转过头,让我看到她的侧脸,黑眼圈好深。“宽恕非常美好,我对这个趋势的信念依然不变。我也很高兴,你终于要采取行动,去找你母亲了。”她低声说,“你给WCHI的企划书没关系吧?”
惧怕浮现心头。“今天下午,彼得斯回信给我了。”
“原谅石不再是他们的独家企划了,他是不是很气这件事?”
“他是很不高兴没错,但他能体谅我,他人真的很好。他要我再写一份企划书,我正在准备中,这次的主题,是用水力压裂法开采页岩油要用掉的淡水量,可能会影响到五大湖。”
“喔,天啊,听起来好可怕。”
“是啊。”我不确定桃乐丝所谓的“可怕”是指水力压裂法,还是那份企划书。事实上,都很可怕,我很担心已经搞砸了芝加哥这份工作,还好我目前在WNO的地位似乎回升了。“玛丽莲找你了吗?”我问。
“还没。”
“拜托,趁我去密歇根之前,我们这个周末或下个星期去看她吧,我们再跟她解释一次——”桃乐丝抿紧了嘴巴,摇摇头。我们讲过十几次了,她要给玛丽莲时间,但我觉得很失望,她不肯更努力一点。毕竟,我们都不会放弃所爱的人。
我低下头,我有什么资格说别人,要不是受到逼迫,很有可能我已经完全放弃我母亲了。
“或许等你从密歇根回来时,我和玛丽就已经讲清楚了。”
“希望如此。”
“希望如此?”她在椅子上转过身,皱着眉头。“我不需要希望,希望表示我期待玛丽会回头,信念则是知道她一定会回头。”
费欧娜进场了,我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她绕过讲台,坦荡荡站在众人眼前。接下来她讲了四十分钟,都是聪明的小故事和很敏锐的观察。
“觉得某件事很可耻,我们可以选择陷入自我厌恶,也可以弥补。选择其实很简单——是要活得偷偷摸摸的,还是要光明磊落?”
我伸手出去,捏捏桃乐丝的肩膀,她也伸过手来拍拍我。
洁德跟我排队等签名的时候,有十多个女人走过来向我道贺,祝我去密歇根一路顺利。
“真的很激励人心。”一位亮眼的褐发女人抓住我的手。“汉娜,你太棒了,过了这么多年,还愿意原谅你的母亲。”
“谢谢。”我觉得脸颊发烫。
费欧娜说保守秘密有两个理由:为了保护自己,为了保护其他人。看来我是为了保护自己。
快到半夜了,我坐在书桌前,想写一封口气和善的信,但绝对不能调情。
亲爱的阿杰:
收到好朋友的信真令人开心。只想告诉你我会去密歇根待几天,五月十一号到。我会到酒庄一趟,你答应了要带我参观,这次可要兑现喔,希望你还没忘了我,我会带着面包和你相认。
祝好。
我把钢笔丢到桌上,读了一次我写的东西,好朋友?划掉。但我到底想给他什么感觉?我靠在椅子上,瞪着天花板。天啊,我究竟怎么了?为什么要玩火呢?我已经有麦可了,没有理由再去酒庄啊,我不该去。
我坐直身子,又读了一次,这次感觉没那么糟了。其实,用字上还算无害,写给刚认识的女性朋友也很适合。
内心的天使还来不及反驳,我就抓起笔,签了我的名字。我把信塞进写了地址的信封,冲下楼,塞进信箱里。
噢,天啊!老天啊!我干了什么好事?我在牛仔裤上擦擦手,仿佛手很脏一样。天啊,救救我。我跟我前未婚夫杰克·罗素一样坏。
嗯,还不到那种程度。
起码还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