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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媒体革命2.0:算法时代的媒介、公关与传播》身份认同:我们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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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特别是社交媒体的兴起,在社会文化方面带来的一个新的后坐力就是:身份碎裂。

它破坏了在原本的社会生活中人的社群归属感,比如组织标签的淡化。而表现为多元文化的兴起、族群意识抬头、社会圈层的分化和重新融合。每个人在网上都在寻找新的身份认证方式,寻找新的社会生活归属,从而重新界定自我,修补那让人不安的碎裂感。

身份(Identity),按照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的观点,它既有主体性本身如何构建与自我的关系,也有作为对象化的主体性。简单来说,身份既是一个人或一个群体的自我认识,它是自我意识的产物;也关乎他人如何看待,即如何在社会规范体系中被识别。

哈佛大学教授、美国政治学者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在其著作《谁是美国人》中,既回溯了美国建国初期国民身份的形成来源和过程,也讨论了在21世纪初由于持续不断的移民所带来的新的身份认同危机。在书中,他提出了如下观点:①个人有身份,群体也有身份。②身份是构建起来的概念,它是想象出来的自我:我们想到自己是什么人以及我们希望成为什么人。③个人有多重身份,身份的来源包括归属性、地域性、经济、文化、政治、社会以及国别的。④身份由自我界定,但又是自我与他人交往的产物。

当下人们的网络身份也在形成之中。不妨将之想象成如《魔兽世界》《征途》《第二人生》那样的大型网络游戏,每个人都在虚拟空间里获取了一个新的身份,并努力扮演好自己的人生新角色。

我们借由亨廷顿的分析框架和观点,来看在线时代受众的身份认同过程和结果,在“人种、民族属性、文化(最突出的是语言和宗教)以及意识形态”四个方面的有趣发现。相对应地,我们把网络身份形成的四个维度调整为:人格、族群、文化(社交语言和习俗)以及价值观。

在线时代的受众正在进化为新人种——这是从“社会人”的形成角度来论及的。正如我们今天的社会身份是历史传统在现代的延承,网络人格也是现实生活身份的映射——但它又不完全是后者的镜像。就像福柯并不把个人视为现代复杂政治配置的可能性条件,而视之为结果,数字化新人类的身份、个性和其他标签也是网络化的产物,是网络社会规则与训罚的结果。不管其肤色为何、国籍为何、血统为何,在“自然人”之上,他们正在成为具有数字化特征的“社会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数字化新人类是同一人种。由于数字素养不同,文化族群不同,也在形成形形色色的人种。与人类社会发展史上先有人种后有民族的演化过程不同,数字化新人类的人格和族群形成几乎是同时进行的,也与多元文化的兴起过程纠葛在一起,并深受影响。

网络族群的形成和分化带有强烈的亚文化的特征,二次元的世界与精英人士的对话空间几乎是两个星球,它们能共存于 Facebook 这样的社交平台上,但却几乎老死不相往来。正如同历史上民族和民族意识的形成,每个族群都会有自己的纪念物、隐喻体、历史故事以及敌人。甚至说,正是有共同敌人的存在,使得族群和成员更容易分辨出什么是“我们”和“我们的”,也借此明了自我身份。

而语言则是凝结社群、民族、国家等共同体形成的另一关键因素。坐落在东部非洲印度洋上的塞舌尔也是典型的移民国家,居民主要由班图人(非洲移民)、克里奥尔人(欧非等混血)、印巴后裔(亚洲移民)、英法后裔(欧洲移民)和华人后裔(亚洲移民)等组成,其通用语言是克里奥尔语(Creole Language)。克里奥尔的原意是“混合”,泛指世界上那些由葡萄牙语、英语、法语以及非洲语言混合并简化而生的语言,以至于最初移民的后代也泛称为克里奥尔人。不仅塞舌尔有克里奥尔语现象,拉丁美洲的海地也有,只不过后者是以英语为混合的基础。

同样,共同又隐秘的社交网络语言和文字则促使共同身份的形成,比如彼此心照不宣的缩略语、带有丰富暗示的指代词汇,直至社交礼仪和风尚。所以,网络语言的发展不是对现代语文的破坏,也无法净化,它是完全崭新的语言。比如表情包就是网络语言的一部分。

价值观则是身份认同拼图上不可或缺的最后一块木板。就像在美国这样典型的移民国家,如果不认同其“美国梦”的价值观,外来者很难融入其主流社会。网络也是,属于一种身份而不属于另一种身份并不是先天决定的,而取决于价值观认同。

如果你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网络身份,或者无意于获得,那只是说明,你还没有实现真正的数字移民,还没有获得网络社会的“绿卡”。亨廷顿在《谁是美国人》一书中认为,把美国视为移民国家其实是一种词义上的误解,从根源和持续保持的核心来说,美国原本是一个殖民社会(Colonial society),这是严格从殖民地(colony)一词的原意来理解的,指的是远离故土的人们在遥远地方垦殖而建立的一个新的社会。由此,他认为定居者和移民有根本区别。移民并不是建立一个新社会,而是从一个社会转移到一个不同的社会。是早期来到北美大陆的定居者先创建了美国,然后移民才来到美国。在美国,Immigrant(移民)这一名词是在18世纪80年代才出现在英语中。

网络社会也更像是垦殖社会,先由定居者建立了大大小小的族群,而后才迎来大批人口的迁徙。就此而言,其实不存在所谓的数字原住民,因为那些童年时就成长在数字设备海洋中的孩子们并没有机会垦殖出一片数字世界的新大陆,而只会加入到现有的网络社会体系中。

是互联网最早一批的定居者们塑造了今天的网络文化。是最早一批定居者的讨论区集聚生成了今天的社交习俗。这一历史可追溯到建立TCP/IP协议和HTTP协议的时代,开源代码的时代,以Telnet登录BBS时代,创造ASCII艺术的时代,他们以亲手做的方式把开放、自由、创新、平等、分享的精神书写为互联网的文化宣言。在那样的语境中,创业企业和程序员就像是新教改革者和自由骑士,他们逃避君主制国家的世俗权威,对抗如中世纪教会一样的保守的大公司,视互联网之外的人们为“小白”、“麻瓜”,努力在吱吱吱的拨号声中开垦出互联网最早的居留地。就像20万年前,我们的祖先——尼安德特人、维特斯佐洛人、奥莫人和北京人等在地球的各处各自独立地开始了人类的进化历史,那些早期的互联网垦殖者也发展了各自不同的人口和文化,然后才渐渐连接为地球村。

而后,才迎来大批的数字移民。要想获得网络上的身份认同,移民们首先要做到的是向东道主社会主动同化,也就是获得网络社会/族群的成员感。而后,才发展出自己的族群文化。今天我们在互联网上看到的种种亚文化,都可看做只是一种移民文化而已,它们更强烈地反映了线下生活中的现实。

亨廷顿在论述美国历史上的同化方式之争时,用了三个比喻:熔炉理念、番茄汤理念和沙拉理念。显然地,用它来描述我们在现实身份之上又获得网络身份的过程也再恰当不过。熔炉式的同化意味着个体在相当大的程度上放弃对现实身份的认同,而在精神上完全“改宗”。番茄汤理念更强调文化上的同化,个体或族群不是发展出新文化,而是向内融合,就像添加各种辅料和调味品,使之丰富。而沙拉理念则认为不存在一个处于中心主义的文化基核,同化不是同一,而是多样性共存下的联合体。事实上,这三种情况都在网络世界里程度不同地发生着。

以上这些讨论的意义在于,我们需要真正意识到,成为网络公民,其身份特征、权利和责任、社会角色抑或自由的边界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到底会经历哪些令人纠结的文化转变。

上帝造人,谁在创造数字人类?

答案是,我们自己。

第八章思维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