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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辑思维:迷茫时代的明白人》02 3D打印有未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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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D打印是比互联网更大的事

我小时候听过一个儿童故事,叫《咕咚来了》。一天早晨,湖中忽然传来“咕咚”的一声,整个森林里的小动物们都被搞得很兴奋,但是没有人知道咕咚到底是什么。3D打印就有点像“咕咚”,现在是产业界很关注一个新事物,政府各种扶持,资本界也真金白银地往里扔,媒体也是各种热捧。你要是自以为时髦的话,出门不跟人侃几句3D打印,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即使是这样,3D打印在精英阶层内部也是有两种观点的,而且分歧很大,有一派是热捧,另一派认为它根本不重要。

这两派观点,各有它的领军人物和旗帜性的观点。热捧派中,不得不提到克里斯·安德森——大名鼎鼎的美国《连线》杂志的前主编,互联网界的理论大神。他曾经创造了很多炙手可热的概念,比如说畅销书《长尾理论》《免费:商业的未来》。

2009年,也就是他48岁这一年,他突然做了一个决定,辞去《连线》主编的职位,全身心投入到硬件创业的浪潮中。他与人合伙创办了一家机器人公司“3DRobotics”,并担任CEO。

2012年,他突然又捧出一本书《创客:新工业革命》,预言第三次工业革命的爆发。在这本书中,你可以看到克里斯·安德森本人的学术生涯或者说整个事业生涯的一个大断点、一次大转型。

很多人都问他,说他都五十了,还搞什么大转型呢?克里斯·安德森说:“我认为3D打印是一件比互联网更大的事情。”

50岁是很多中国人都在准备退休的时候,而现在居然有人把后半辈子押到这么大的事情上!可见他的判断是非常乐观的。

可是也有人认为3D打印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富士康的大老板郭台铭先生。郭台铭说:“如果3D打印靠谱,我的‘郭’字就倒着写。这个东西既不能量产,材料又非常受局限,掉到地上还会被打碎,能比得上我这几万条流水线吗?”

这两种观点我们很难说谁对谁错,因为发出声音的都是精英,他们都是根据自己的历史知识和现实视野做出的判断,都有自己的道理。

所以在这里,我才要给大家梳理一下,到底什么是3D打印,它会给人类的未来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以及用何种方式带来改变。

什么是3D打印

我们先来说说什么是3D打印。这个D其实就是英文dimension的首字母,就是维度的意思,二维是平面,三维就是空间。

我们小时候逛庙会的时候,都看到过民间艺人画糖人,拿一个小勺,里面是融化的糖,在石板上飞快地来回浇,画出各种图形,什么小猫、小狗、孙悟空、猪八戒等,这其实就是最古老的3D打印。虽然它是在一个平面上制作而成的,但是在空间里面,它也算凸起了那么一点点,有点三维的意思了。

我们原来的打印指的就是在一个平面(二维)上展开的打印技术,就是在一张白纸上复制各种文字或者图画。而3D打印是在这个基础上,用打印的技术一层一层地堆叠材料,使它成为三维空间中的一个实体。

这个东西的核心就是两部分:第一部分是喷嘴,在前面刺啦刺啦地喷原材料;第二部分是一台计算机,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数据模型,指挥喷嘴做动作。其实,这就是人类获得实体物品的一种制造方式。

原来的工业社会用的是什么方式呢?现在我们称为“减材制造”,就是把原材料中我们不需要的部分抠掉,然后获得我们需要的物品。这种生产方式的工业母机,就是机床,什么车、钳、刨、铣、磨,通过折弯、切削、钻孔、打磨等技术,得到我们想要的部件,然后把它们组合起来,就变成了一个工业品。

可是3D打印不是这样,它是“增材制造”,是用加法,通过喷各种各样的材料,从零开始一点一点堆出你想要的东西。材料也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尼龙、树枝、塑料,还有高级的钛金属以及各种生物分子。但是,这有什么神奇的,不就是一种新工艺吗?

没错,我当年刚接触3D打印的时候,也觉得这就是一个挺好玩的新工艺。它最大的好处,就是节省成本。

工业社会最计较的就是成本,原来那种“减材制造”,难免会产生一些边角料,这就是浪费。工业社会制造了这种边角料式的浪费。

3D打印把这个问题彻底解决了。在3D打印的工厂和实验室里,你绝对看不到边角料,想制作多少产品就准备多少原材料,有多少用多少。所以刚开始,因为它这个省成本的特点,我很是兴奋。

后来再一看,3D打印还有其他好处,它可以制造非常复杂的产品。这种复杂的产品若用减材制造,上机床,水平多高的老师傅才做得出来啊!但是对3D打印来说易如反掌,它后面的数据模型是什么样的,喷出来的就是什么样的,完全不需要工人的技术加工,这也是它的一个好处。

但是万万没想到,有些专家告诉我们,3D打印真正的含义不是什么增材制造,而是用数据远程控制驱动的制造。

这个含义就不一样了,有人甚至喊出了一句话:“3D打印是压在工业社会这头骆驼脊梁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话有点耸人听闻,什么意思?就是我们这一代人非常熟悉的工业社会,马上就要迎来一个终结者了,那就是3D打印。这听着好像不大可信,但没关系,我把整个的理论给大家复述一遍,信不信由你。

工业社会的两大绝活儿

说工业社会之前,得先说说农耕社会。农耕社会最大的特点是什么?物质匮乏,一个字——穷。工业社会一来,蒸汽机一开动,各种各样的机器一轰鸣,立即把这个“穷”字给撵跑了,人类生产各种各样财富的能力突然爆炸开来。

因为工业社会有两个绝活。第一个就是大批量的标准化生产。我们就拿郭台铭先生的富士康为例,他在深圳龙华的厂区有30万名工人,光食堂一年据说营业额就达到了15个亿。这个厂区每天可以生产2400个集装箱的货,在海关直接装船,分销到世界各地。在一个蓝色的大屋顶下,几千名工人夜以继日地加班,这就是工业社会最常见的生产场景,十分壮观。

工业社会的第二个绝招,就是精细化的分工,把每一个人按在一个非常精细的岗位上。你可能是生产苹果手机的工人,但是也许你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大量工人都只能跟个别元器件打交道。

就拿富士康来说,它里面专门有一个职位,职能就是去调整工人们每一个动作所花的时间。比方说这个动作:把一个电子元器件从生产线上拿起来,贴上一个商标,然后装进一个防静电的袋子里,扫描一下再放回到生产线。这个动作,熟练工人只允许用两秒时间做完,每天要做两万次。想想看,这是对人性多么大的压抑啊。

但是没办法,这是工业社会的标准配置,用这种方式才能才够把整个生产链条里面的效能或者潜力,全部给压榨出来,才有可能把匮乏和贫穷赶走。

工业社会的功绩还是非常伟大的,原来那些只有达官贵人才能够享用得到的非常昂贵的奢侈品,用不了多少年,随着工业社会滚滚向前,就会飞入寻常百姓家。

还记得中国刚出现手机的时候吗?售价一万元、两万元,任卖家随便喊,还有很多人想买都买不到,对吧?但是现在,在深圳的华强北路,花上一两百元钱就可以买到一个有基础功能的手机。再比如说非洲大陆,大约有6亿人口,2000年的时候,仅不足1%的人可以拥有手机。可是2014年年底,据说有58%的人已经拥有手机了。如果你现在再去非洲大陆看一眼,你还认得出那是非洲大陆吗?除了黑人兄弟没变之外,估计人人都用上手机了。这就是工业社会的伟大之处。

消费者和生产者的大分裂

但是工业社会也带来了一个问题,因为它追逐效率、追逐工业中的标准化和规模化,就制造出了一次大分裂。这个分裂在农耕社会是不存在的,因为农耕社会的消费者和生产者往往是一体的。比如说你想吃桃子,院里就有一棵桃树,你爬上树摘了桃,在裤子上蹭一蹭,就可以吃了。那么,你是消费者还是生产者?在这个场景里,其实是分不清的。你如果想吃红烧肉,妈妈就会给你做,对吧?

但是在工业社会里,这样的场景是分裂开来的。你想吃桃子,只能上超市去买,哪里有树给你现摘?想吃红烧肉,小区门口的连锁餐饮集团可以给你做,而妈妈要上班,没空给你做。所以,消费者和生产者被切割开来了。

《21世纪商业评论》的主编吴伯凡老师,曾经用一个古希腊神话来形容工业社会的转变。在远古,人是一种圆球样的东西,有四只手、四条腿和四只耳朵,力大无穷,神通广大,奥林匹亚山上的众神感到十分不安。天神宙斯就用一根头发把人分成了两半。人被分成两半后,每一半都急切地想扑向另一半,强烈地希望融为一体……爱情产生了。

工业社会就是把农耕社会消费和生产一体化的场景一剖两半了,让它们互相寻找,寻找就会产生信息成本。这种成本在农耕社会也有,但是相对较低。

他们是怎么办的?有两个办法。

第一,约定个日子,比如逢五、逢十就有集,大家都来赶集。或买或卖,非常好匹配。第二,走街串巷叫卖,靠人力搜索自己的客户。老北京的吆喝就是一种人肉搜索方式,它的整个交易场景被局限在一个空间内,而且规模也没有那么大。

工业社会的规模,可就吓死人了。就像我们前面提到的富士康食堂,你要吃妈妈味道的红烧肉,上哪儿给你做去?你只能去吃车间味道的红烧肉。你还想吃什么外婆腌的咸鸭蛋、爸爸在河塘里捕的鱼,这种个性化需求根本就无法得到满足,工业社会只能给你提供批量化的标准品。

再比如说,你坐到一个餐馆里,想喝点饮料,你只能喝酒水单上列出来的可乐、雪碧、王某吉、加某宝这些简单的东西。我更想喝我小时候喝过的自家酿的米酒,但是米酒的产量能有多少?只要没有形成规模化,它也不可能形成标准的供给,所以很难喝到。

面对这样一道新出现的鸿沟,工业社会最终也想出了解决办法,就是把所有市场中的消费者都假设为大众。“大众”这个词20世纪才出现,在英文当中写作mass,就是“一大坨、一大团”的意思。工业社会发展到巅峰的时候,我们假设所有消费者之间没有区别,就是面目模糊的一团。

所以社会学上有一句话:“从来没有什么大众社会,只有生产大众社会的方法。”工业社会有什么方法?就是假装没看见。

消费者之间虽然有区别,但我两眼一抹黑,假装你们没区别,在你们面前摆上三个选择,你可能买不到你最想要的,但是你也不会得到最坏的,我多少也能满足你的部分需求,要求不要太高。这就是工业社会和消费者对话的基本场景。

当然,工业社会为了让消费者满意,也想出了很多办法。比如通过广告、电视这样的现代传播媒体,往消费者脑子当中输入一些概念:你就是上火了,你就是怕上火,你就得喝王某吉、加某宝!渐渐地,你真会觉得自己怕上火,得喝它。其实,这是一个传播的结果。

渐渐地,大众都觉得,拥有了三克拉的某品牌的钻石,才叫拥有爱情。实际上,我们是接受了传媒的一些暗示甚至是催眠,把我们内心里面的个性化需求固化到一些工业社会可以办得到的产品上面。这就是过去100年里我们这代人形成的观念和行为习惯。

但是,工业社会终于走到了它的暮年。我们都知道互联网在一点一点、一根骨头一根骨头地把工业社会拆掉,在往前走。往前走的方式,就是用互联网将特有的信息飞速地匹配起来,让人和人、人和信息、信息和信息飞速地匹配起来。

3D打印的本质:数据驱动的制造

在过去十几年中,人和人的交流变得更加顺利了,因为我们有QQ、微信等;人和信息的交流也更加顺利了,因为我们有百度;信息和信息、人和货物之间,也更容易配对了,因为我们有阿里巴巴、淘宝。这些互联网巨头在虚拟空间里将非实体经济这部分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但是,还有一个鸿沟跨越不过去,就是物质生产怎么办?我们在外面跟大家讲互联网概念的时候,经常就会有人提这样的问题:“你们老吹嘘互联网,搞来搞去不就是订个票、泡个妞吗?生产大机器、造房子才叫创造财富,因为它看得见、摸得着,我心里踏实。这些东西怎么互联网化?比如造一座桥,怎么互联网化?”

这就是3D打印的意义所在了。我们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要说回到3D打印上来。

3D打印是什么?是通过互联网和一系列现代化的材料技术、制造技术,构建出来的人类的最后一道跨越天堑的桥梁,是把人、信息、财富和实体世界的物质联系起来的方式。

3D打印和普通制造根本的区别在哪儿?我们前面讲到的,节省材料,可以做出更复杂的形状,这都不是根本,根本在于它是数据驱动的。

数据驱动和实体物之间的区别在哪儿?

打一个简单的比方,我要出版一本书,拿到印刷厂要先制版。在工业社会里,出版社出任何一本书都要计算成本,要考虑盈亏平衡点,即卖掉多少册才能挣钱。因为制版是要花钱的,这个成本要平摊到每一本书上,所以印刷机一开就是3000册以上,印数越多,就意味着成本越低。

但是在办公室里用打印机就不一样,每一页纸的成本都一样。学校的打印店都是按纸张数量来给你算钱的,从来没人说,你必须印3000份,我才能给你便宜点。

这就是3D打印和传统制造的核心区别,3D打印是数据驱动的制造。

这种制造方式带来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是生产资料变得不重要了。在马克思整个的理论框架里,生产资料所有制决定了社会形态。生产资料怎么配给,生产力什么水平,决定了有什么样的社会形态。可是,在3D打印的前景照耀下,生产资料变得不重要了。

比如你有一台3D打印机,我就没必要也买一台了,我可以远程租借。我在北京,要给纽约的一个朋友送一份生日礼物。我亲手做了一个数据模型,通过互联网远程指挥一个纽约朋友的3D打印机把它打印出来,然后通过快递公司递到他的府上,不就结束了吗?生产资料对我来讲,只是临时租用几分钟或者几个小时的一个租借品。

从整个人类的生产链条上来看,一个租借品和一个必须拥有才能生产的物品,那重要性可就差远了,它是不能够扼住整个财富生产的咽喉的。所以你看,生产资料的重要性变弱了。

人的作用被释放了出来

3D打印的第二个结果,就是人的作用一下子被释放了出来。

我说过多次的罗永浩和他的锤子手机的案例。罗永浩现在就生活在一个3D打印时代还没有到来的工业社会,虽然这款手机的设计、概念都做得非常好,当然,罗永浩本身就是个营销大师。他最后折在哪儿?他之所以供货量不足,遭到很多人的围攻,不就是因为没法量产吗?没法量产的原因是什么?工业社会拖住了他的后腿。如果他的订货量不够大,对不起,厂家就不会给他上生产苹果的流水线,工人的素质可能也不是很好,因为你的订货量小,厂家没有效益嘛。

所以虽然他也找到了富士康进行代工,但是最后,产品合格率不高、残次品过多等问题都扼住了他的咽喉。这就是工业社会追逐规模化和个性化需求、创意化营销之间的一次激烈冲撞。

那我们假设一下,罗永浩这部手机是在3D打印时代诞生的,那就简单了。他只需要和他的团队完成所有东西的建模,至于怎么生产,那还重要吗?如果客户在长沙,长沙今天需要1万台,那就在长沙打印出来,然后送到客户手上,他完全就不会受到今天这样的制约。谁将变得非常重要?罗永浩会变得非常重要,相反郭台铭就变得没那么重要了。

说一千道一万,互联网能解决什么问题?解决给人赋能的问题,让每一个有禀赋、有才能的人,变得更强大。所以,3D打印实际上是互联网社会往前滚滚发展的逻辑上的必要阶段而已。

3D打印真的能实现吗

按照这个说法,如果3D打印有可能在技术上实现,那它就真的会成为压断工业社会脊梁的一根稻草。但问题来了,3D打印这种技术真的能实现吗?

前面,我们只是在理论上推导出,3D打印技术有可能成为工业社会的终结者,因为传统工业社会是有内在矛盾的,但是它的解决方案只是权宜之计。

比如说我们穿的服装,谁都知道,每个人的身材不一样,适合的尺码也不一样。传统工业社会有什么办法?它只好跟我们说:“我稍微给你们切分一下好不好呀?从S号一直到XXXL号,大家买自己适合的尺码就可以了。”

但是买的人和卖的人都心知肚明,这种固定尺码的衣服穿上身以后,多少还是会有点不合适的。如果是一个对穿衣要求特别高的人,或者想要量身打造一套正装西服,怎么办呢?还免不了要去请那些老裁缝,用量体裁衣的方式给客户一个个性化的解决方案。

但是在3D打印的场景下,这个问题就迎刃而解了。一个人往那儿一站,扫描一下,得出一组数据,这就是只属于你的尺码。根据这个尺码打印或者制造出来的衣服,一定是非常贴合你的身材的。所以,3D打印的应用前景是多么的光明啊。

但是问题来了,服装只是人类制成品市场中非常小的一块,还有很多东西,比如说手机,它内部的机械构造和电子构造何其复杂!再比如说桥梁、房屋这些大型物件,以及对质地和结构有特殊要求的一些制成品,3D打印有用武之地吗?可能就不敢说了吧?

说3D打印是趋势,很多人可能都承认,可趋势这个东西是说不清的,到底什么时候能变成现实呢?如果说是1万年以后,对我们这一代人还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人类对3D打印的质疑,关键是对它的一些技术难题有没有可能突破而产生的疑问。从我看到的材料中,质疑主要集中在两块。

第一,3D打印机的价格能不能降下来?这一点我倒是比较有信心,因为只要大规模应用起来,一种技术的价格和它的制成品价格,将来总会便宜一些。

第二,3D打印机的工艺能否改进?这一点我也有信心,因为它可以逐步去改进。3D打印的灵魂是它的材料工业,有些东西你不用特定的东西是打不出来的。理论上,它可以打印出一块人的头盖骨(现在确实也有打印出来的)。可是如果材料不过关,用俩月就坏了,那医院就没法进货嘛。

所以,材料工业是受制于上帝赐给这个地球表面的那些资源的,有的时候整整几代人连一个材料技术都突破不了,这也非常正常。

为什么我们应该乐观看待3D打印

为什么我们这一代人对3D打印技术应该持乐观态度?我只给大家讲四个理由。

第一个理由,因为互联网的存在,人类的技术创新是一种重组式创新,世界各地的创新通过互联网可以发生横向协作。这个观点是从《第二次机器革命》这本书里得来的。这本书里讲,创新分两种。一种叫果实性创新,就是上帝让这棵树结了一个果子,摘完了就没有了。很多传统的创新就是这样,有些院士可能一辈子也只有一两个技术成果,他只摘得着这么一两个果子。

可是在互联网时代,真的存在另一种创新——重组式创新。两个完全不搭界的创新,因为互联网碰撞在了一起,形成了一个新的成果。人类的很多创新都是这样来的。所以,在互联网的条件下,人类创新的速度会快得多,它背后的机理就是这种重组式创新。

第二个理由,人类技术的发展越来越趋近一个全新的阶段。过去所有的技术进步,甭管大的、小的,都是由人来推动的,而在未来,有可能是由机器自己来推动的。就好比上帝造人,他不需要造出所有的人,只需要造出亚当和夏娃,让他们互相吸引,然后谈恋爱、生娃,娃又可以生娃,后面的事上帝就不管了。

人类可不可以按照这个模式照搬一次?即我们不仅可以生产机器,还可以生产出能生产机器的机器。你想象一下,未来某一天,我们向火星发射了这么一台可以生产机器的机器,它到火星着陆之后,自动开始挖矿,开始建造自己的钢铁厂,开始冶炼,生产出各种各样的金属配件,重新构架机器。这些机器自己又可以生产机器,然后迅速布满了火星的表面,采撷它的资源。这些机器自己又生产出宇宙飞船,把火星的资源发射回地球。如果有这么一天,今天所有的环保事业都不要干了,因为人类的资源问题彻底解决了。

是不是会出现这么一天呢?我不知道,但至少在逻辑上它是成立的,而真的也有人在尝试。就拿3D打印领域来讲,英国巴斯大学机械工程高级讲师阿德里安·鲍耶搞了一个项目,叫Reprap,就在试图生产一种可以生产出3D打印机的打印机。

这个技术我也不懂,但其间已经发生了几次迭代,第一代机器叫达尔文,第二代机器叫孟德尔,第三代机器叫赫胥黎,都是以生物学家的名字来命名的。背后的深意在哪儿?就是说,机器未来有可能是生物,有可能是亚当、夏娃,有可能自己下崽,不用人类操心。

在未来3D打印的应用场景下,我们有可能设计出一台飞机的发动机。怎么设计?因为飞机的发动机特别复杂,有几千个甚至上万个参数,所以我们得先设计出来,制造好多个样品,然后拿到不同的环境里去试,最后试出一个最好的样品进行改进,当然就很慢。

但是在3D打印和计算机系统接驳的情况下,就可以模拟现实的各种环境。它可以设计出一大堆参数,然后用“遗传算法”或者叫“进化算法”进行运算。这些参数可以在计算空间里面模拟出无数台飞机的发动机,给它叠加各种各样的情况,比如雷电、飓风等,让它自己像生物界演化那样去求生存。有的受不住,就被淘汰掉,剩下来的相互之间杂交,各自选取对方身上的优势,再生产出下一代,一直在算法中进行演化。

这就叫作物质编程。就是将来你只需要告诉计算机,你需要什么东西,它自己就能按照那些极其复杂的参数,在电脑空间里给你运算出一个最佳结果,然后接驳到3D打印机上,直接给你打印出来。

机器生机器,用生物学的模式重构机器,这也是我对3D打印持乐观态度的一个理由。

第三个理由,人类现在什么技术发展得最快?信息技术,其有可能抄了原来所有技术的老底。

人类历史上经常会发生这种事。我们为某件事情头疼的话,就会老想着解决这件事,所有的技术手段都会堆叠到这个技术领域。比如说石油,石油马上要用光了,怎么办?加强采井技术,各种井下技术都往这儿想。

可是,也许真正的解决方案并不在这儿。电动车一发明出来,石油技术也许就该埋地下了。所以,很有可能通过他山之石,也就是另外开辟一条新的路径,来替代原来的老问题。

信息技术有没有可能把制造业技术整体替代掉呢?有可能的。

大家都听过纳米技术,纳米技术让人类加工物质的能力进入到分子级的水平。如果真到了分子级的水平,还有什么制造业可言?只要是一个纳米级的制造平台,这个平台上既可以生产汽车,也可以生产电脑;可以生产一个水杯,也可以生产一匹花布。所有东西在分子级重组的时候,能源问题、物质材料问题全部都解决了。

纳米技术是21世纪人类非常重要的一个科研方向。纳米技术如果成熟了,从信息技术的角度来讲,把其他技术的难题从另外一个侧面给解决掉了。这也是我乐观的一个理由。

最后一个理由,20世纪的历史反复告诉我们,一项技术一旦开始奔跑起来,往往会进入一种叫“指数级”的爆炸性增长状态,你会发现它的发展过程是人类无法想象的。

比如说人类基因组,刚开始,我们一看,那么庞大的运算量,天哪,解决这个问题好像要花好几百年的时间。但是没几年,人的基因图谱就被画出来了。为什么?因为全球化的大协作,指数级增长的能力。

《奇点临近》的作者库兹韦尔曾经讲过一个道理,说如果你走1步是1米,那你走30步就是30米。但如果第1步是1米,第2步是两米,第3步是4米,这样翻着倍地走,到第30步是什么结果?你已经在10亿米开外,也就是说你已经绕地球转26圈了。

所以,指数级增长是一个特别可怕的增长,人类现在各个领域的技术突破都堆叠在一块儿的时候,就极容易触发这种指数级增长。

当然,在3D打印领域,指数级增长这个天灵盖能不能被打开,我们也不知道,但至少我们知道,库兹韦尔这个人正在干一件事。他现在岁数已经不小了,据说每天要吃230多种药(他认为,人类很可能在50年内就创造出让人长生不老的技术,所以他得多吃药,争取活到那个时候)。但他有信心,他认为到2027年的时候,计算机的智慧水平将超越人类;到2045年前后,整个人类技术会迎来一个点,这个点就是奇点。从此之后,人类基本上就可以退出创新领域了,我们再创新,可能就是写写歌、跳跳舞、做做舞台艺术和电影艺术方面的创新,剩下的事交给机器来做就可以了。

当然,这只是个别人对未来的想象,但他的这个想象正在被很多人接受。在美国,有奇点大学,也有奇点派,正在成为一个学术流派,他们用乐观的眼光来看待未来。我们是不是也可以参考一下呢?

我还得加一句,所有对于未来的判断,如果说得铁板钉钉,一定不靠谱。人在未来面前,还是要保持一种谦卑之心的,所以一边听听库兹韦尔,一边听听郭台铭,就不会有错了。

谁也控制不了技术的成长方向

人类亲自孕育了技术这个儿子,可是生下这个儿子之后,却让人类妈妈好为难,因为妈妈发现,她根本控制不了儿子的成长方向。过度悲观和过度乐观,似乎都是错的。

就像我们小时候读《小灵通漫游世界》,说2000年的时候,全北京上空跑的都是宇宙飞船了,再没有汽车了。现在都2014年了,宇宙飞船在哪儿呢?这就是一种革命浪漫主义的轻佻的乐观态度。

但是你会发现在过去一个世纪里,对未来技术做悲观估计的,或者按部就班预测、画个曲线往未来去倒的,往往都破产了,因为现实的发展远远超越了当时人的想象。

当然,技术——人类的这个儿子的发展,最重要的还不是悲观和乐观这个维度,而是它一旦实现之后,引发的社会后果,是我们完全没法想象的。

举个例子,当年爱迪生发明了留声机,最开始他设计这个东西是为了把自己的声音留下来。他在进行商业销售的时候,打的是这个卖点:让老人留下声音,做遗嘱用,让子孙后代知道爷爷和爷爷的爷爷说话是什么声音。

结果,这玩意儿一上市,全世界人民都拿它来听音乐,搞得很不严肃,爱迪生很生气。但是没办法,这个蛋你下完了,孵出来一只小鸡,它的生物性的成长过程,它的逻辑链条的展开,就跟你这个妈妈完全没有关系了。这才是技术和人类之间真正的摩擦点。

如果3D打印完全实现了

我们回到3D打印的话题。不管对3D打印的态度是悲观还是乐观,我们都应该做好一个心理准备,就是万一它实现了呢?实现之后引发的整个社会后果又是什么样的呢?我们不应该提前做一些判断吗?至少我个人的判断是谨慎的、悲观的,我认为人类政治、文化、法律的全套体系,都没有做好相应的准备。如果它真像库兹韦尔讲的那样,来得那么快,我们会不会面对一次劫难?也未可知。

给大家举个例子,美国有一个网站叫Defense Distributed,这个网站的主人是美国得克萨斯大学的一个大二学生,叫科迪·威尔森。在这个网站上,你居然可以下载到3D打印枪支的文件和数据包。

试想一下,一个普通人,用普通的3D打印机,用普通的材料就可以打印出枪支,会产生什么后果?

第一个后果是,3D打印可以任意变形。也许他打印出来一把面包状的枪,也许是一把鱼竿式的枪,它的应用场景会变得非常复杂,防不胜防。万一这玩意儿落到恐怖分子手里怎么办?

第二个后果是,你可以把这把枪带上飞机。这把枪除了撞子弹的撞针是金属的,剩下全是塑料的。也就是说,你完全可以在兜里装上一根撞针,然后把一把3D打印的塑料枪搁在其他行李里面,在机场蒙混过关。

事实上,也的确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英国的两名记者就做了一个实验,他们在兜里装了一把3D打印的枪,顺利通过了伦敦火车站的安检,上了“欧洲之星”列车。然后,他们在火车上把东西拿出来,当着全车厢人的面,把它拼装完成,带着这把枪若无其事地在车厢里走来走去。

一看没人搭理他们,这哥儿俩还急了,干脆把枪拿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儿合影、作秀、摆pose、拍照片,还是没人有反应。

巴黎到了,他们带着这把枪下了火车,又通过了巴黎警方的安检,来到了巴黎市区,还是没有人有反应。

这两个记者就沿途大喊:“我带枪了,我是恐怖分子!”依然没人搭理他们,因为3D打印的枪支就是这样具有伪装性。

第三点更可怕。这个网站其实一度被美国政府盯上过,美国政府强行要求他们把这玩意儿下架。其实政府也很为难,这件事到底是适用《枪支管理法案》,还是适用《信息管制法案》呢?说不清楚,人家就是上传了一个3D打印的数据包而已。但是不管怎么样,这个数据包上传两天后,就被强制删除了。

事后,这个网站的创始人科迪·威尔森说,删掉就删掉吧,无所谓,这东西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在一般的图书馆都可以查到,大家自己去查吧。

这句话说得好吓人啊,意味着政府原先控制3D打印枪支这种事的所有手段都是失效的。过去你传播危险信息,我可以从你这儿掐断,而在互联网时代,这些信息到处都是。我们假设有一个恐怖分子,我们不知道他的目标和行为方式,他听到了这番话,第二天就钻进了图书馆查找。几天之后,他揣着一个像面包的东西走出来的时候,你不觉得毛骨悚然吗?

虽然3D打印或者互联网技术的未来很美好,给每一个人赋权、赋能,整个世界资源的体系将会重构,个人可以获得更大的权利和资源。可是人有复杂性,假设他是恐怖分子呢?假设他极端仇恨社会呢?这个东西到了他手里,你知道引发的社会后果是什么吗?

且不说这个后果有多严重,人类现在没有办法去制约这个后果,这才是真正可怕的。

每个人都应该活在趋势中

大家都知道,近30年来,制造业在国际间梯次转移,最后来到了中国,把中国变成了世界的制造之国。如果3D打印真的实现了,中国这个“制造王国”的美名和地位,还能保持得住吗?

2010年,奥巴马上台的时候承诺,美国要重振制造业,甚至还要拨款、修改法案等。在我看来,在3D打印技术的坐标下,这就是扯淡。工业将来会变成遍布全球的零星式分布,地域空间的限制已经变得不重要了,在中国还是在美国,这个重要吗?重要的是那些能够设计数据包、数据模型的大脑在哪儿。

假设他们现在在旧金山,会一直在旧金山吗?没准儿将来就在马尔代夫呢。如果马尔代夫政府说,只要你会玩3D打印,所有度假村都对你免费。没准儿未来世界的创造中心就在马尔代夫的海滩上,也未可知。

也有可能,未来的国家主权会变成民间组织,一个分布于全世界的组织。也许这个组织的权利和资源,远远超过一个主权国家,因为3D打印时代、互联网时代,权利都在个人手里。

你只要接受这个前提,真的可以推导出这样形形色色、光怪陆离的结论,而所有这些结论都在告诉我们每一个中国人,乃至每一个美国人,你现在看到的世界,你根据现在看到的世界推演出来的未来世界,以及相应的解决方案,可能全都是错的。未来世界什么样?3D打印已经让它变得面目模糊。

今天我们讲的是3D打印机,实际上我想说的是,一个人面对那些已经呈现出光辉前景的技术创新,应该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很多人往往是在两极之间摇摆,要么绝对乐观,对未来某个时间点会出现的某个确定性的结果,做赌徒式的下注;要么就是完全的悲观,甚至是保守式的排斥。悲观者认为:我原来的世界很美好,我原来的被窝很暖和,新的东西你不要来,我原来的世界牢不可破,你对我毫无作用。

我主张的态度是,每一个人都应该活在趋势中。这两种极端的态度,可能都对,也可能都错。你可能欣喜若狂,也可能非常失望和沮丧,但是,如果你能秉持一种活在趋势中的态度,那你生命中的每一个点都可能获得惊喜。面对这些创新,我们用一种欢乐的姿态,用一种匍匐的身姿跟在它身后,体察它一点一毫的进步,这本身就是快乐的所在。

更何况,趋势这个东西非常严酷,有的时候它会造福于你,有的时候会扑入你的生命中,给你造成各种各样的阻碍和劫难。但不管怎么样,你只能享受,无法拒绝,这就叫活在趋势中。

我在市场上找到一本书,叫《3D打印:从全面了解到亲手制作》,它的作者是北京大学的杨振贤先生。这本书里有如何亲手做一款3D打印机的全面指引,如果你有兴趣,真的可以亲手制作一台。

如果你做成了,我愿意用《罗辑思维》的资源帮你展示,因为我们知道,你就是那个活在趋势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