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邀请一个在中东旅居多年的朋友参与我当时在做的一个项目,让她根据自己对迪拜的理解和喜好来设计一条城市漫步线路。一周之后,我问她进展情况,她告诉我说,最近是个特别忙的过渡期,除了搬家之类的琐碎事情,还得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各种准备,因此实在静不下心来想这个事情,但又不想随便应付,所以还没有开始写。
从她的话语当中,我能够听出些许的内疚感,但其实我十分理解她的状态,也非常支持她的这种选择,因为我明白这种需要灵感和创造力的事情,在头脑焦虑和紧张的情况下是无法完成的。所以,我告诉她不要着急,等到有闲暇时间的时候再去想。
麻省理工学院人文教授史密斯写过一本书叫《人的宗教》,开篇讲的就是印度教。在我看来,印度教是所有宗教中最有智慧的一个,也是东方哲学的核心与起源。但是,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如此伟大的智慧会在印度这片土地上产生?然而,在读到印度种姓制度的时候,我突然想通了,因为我相信印度教中的大智慧与印度文化中严格的种姓制度有着非常直接的关系。
印度的种姓制度把人按照社会功能分成了4个阶级:第一等级叫婆罗门,主要是僧侣、贵族;第二等级叫刹帝利,主要是军事贵族和行政贵族;第三等级和第四等级分别叫吠舍和首陀罗,他们主要从事农、牧、渔、猎等职业。婆罗门,作为最高等级,在整个印度社会起到精神引领的作用。在其他社会,对应的人应该是宗教领袖、思想家、哲学家或是科学家等,然而他们之间的不同在于,婆罗门几乎不需要参与任何日常事务,他们受到整个社会的保护和供养,为的是让他们有足够多的闲暇时间来做从容的内省,以免过度卷入各种干扰与遮蔽心灵的日常急务中。我猜想,正是因为印度这种独有的种姓制度,为婆罗门创造了一个不受干扰的纯净环境,他们才能把所有的精力投入到自省和思考中,为印度文化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智慧。
虽说印度教的婆罗门是一个极端例子,却说明了一个很重要的道理:人必须拥有足够多的闲暇时间才能深入进行思考和创作。
心理学家相信创造力的产生需要一个重要条件,就是要有足够的时间让大脑中的神经元自由连接。这是由大脑的工作原理所决定。创新从大脑的角度来解释就是储存了不同信息的神经元发生了连接,这种连接很偶然也很随意。大脑在不需要集中注意力的时候就会处于这样一个放松、随意游荡的状态,很多新的想法就会从无意中蹦出,这其实是无数神经元在自由连接和沟通。
爱因斯坦曾经把创新称为“组合游戏”,平时不会相互连接的神经元,如果偶然碰撞在一起,很可能会产生意想不到的奇妙效果。相反,若一个人处于紧张、焦虑或者高压力的状态中,大脑就会因为受到压抑而失去创造力。科学研究已经证明,控制与压力是创造力最大的敌人。特里萨·M·阿马布勒(Teresa Amabile)在2002年10月的《哈佛商业评论》上发表了一篇名为《枪口下的创造力》(Creativity Under the Gun)的文章,文中指出:“枪口下的创造力,通常都会遭到枪毙的命运。虽然时间压力会使人们做得更多,也可能会让他们感到更有创意,但事实上,压力下的创意水平都是比较低的。”因此,可以断定,一个永远在压力和忙碌中的人,很难成为一个思考者或创作者,因为思考和创作需要的是可以自由发散的闲暇时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给生活留白就是为大脑创造一个不被打扰、没有压力、可以自由想象与思考的悠闲时刻。此时尽管身体处于休息的状态,但大脑并没有休息。事实上,这与睡觉类似,睡觉只是让我们的身体得到充分休息,大脑其实在忙着加工白天获得的信息。在这个过程中,大脑会梳理最近形成的记忆,巩固、复制整合信息,使它们变得更有用,还可以使记忆免受其他信息的干扰,实现更有效的回忆。
所以,留白的时候,我们看似什么都没做,但其实大脑中的神经元正在进行各种整合与连接,为新想法和新思路的出现提供必要的条件。
我一直把“给生活留白”看成是一项重要的人生准则,避免过度忙碌。大多数朋友以为我生活极其忙碌,因为我很少接受邀约,其实不然,我只不过是刻意把时间空出来留给自己。相比他人,我最大的优势就在于:想象力丰富、善于思考和创新。为了让这种优势得以发展,我明白,不能让自己处于忙乱的生活状态,因为日常事务消耗我的精力越多,我的创造力就越弱。为此,我尽可能地简化生活:不要拥有太多物品,保持生活的空间简洁有序,不让自己陷入琐碎的日常事务中,释放更多大脑空间来思考和创造。
回想过去几年,我发现曾经经历的两个重要人生转折点,都发生在闲暇时期:一个是美国商学院毕业之后,在政府工作的那段时间;另一个则是2013年辞职休息的那5个月。政府工作的那段轻闲时光给了我很多自由探索和自我认知的机会,这才有了后来的各种业余组织,而辞职休息的那5个月则给了我大量的阅读和思考空间,也是因为那段时间的沉淀,我才走上了写作这条路。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就是在这种悠闲的、无目的的探索中认识和了解自己。《反脆弱》的作者塔勒布认为,任何事物的发展都离不开随机的自由探索。宇宙发展的本质其实就是自由探索,地球上的一切事物都是在没有目的、随机探索的进化中形成的,人的发展也不例外。而这种自由探索必须要有足够多的闲暇时间。
TED上有个演讲叫作《休假的力量》,演讲者斯特凡是一位有名的设计师。他在演讲中提到,每隔7年,他便会关闭他在纽约的工作室,花一整年到世界各地度假,以恢复他的创作灵感。他认为自己的成功与这种工作方式有很大关系,因为这使得他能够保持持续的创造力。
为了保证公司的创新能力,三星曾推出一项名为“自我启发休假”的员工福利新政策,允许入职3年以上的职员进行最高一年的语言进修或长期海外旅行。想必这可能就是Gap Year(间隔年)背后的逻辑和流行的原因,一段时间的放松和休息能够让你获得意想不到的灵感,成为日后发展的基石。
然而大多数人没有意识到留白的重要性,因为我们身处的文化视努力和勤奋为美德,把忙碌等同于创造价值。因此,凡是有点上进心的人都会倾向忙碌而非悠闲的状态,所有公司也都更愿意看到员工保持忙碌的工作状态。但问题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很难让我们成为一个拥有独立思考能力和创造力的人。我们被严格限制在8小时工作制内,公司得看着所有人8个小时都在忙碌才觉得工资没有白给。
于是你会发现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现象:大家都特别善于把简单的事情复杂化,然后再花时间去处理这些人为制造出来的新问题,仅仅只是为了显得很忙碌。工作之外,我们用各种碎片化的信息填满自己的大脑,以为只要有信息输入就是在学习,只要处于忙碌的状态,时间就得到了有效利用。
实际情况却恰恰相反。“麦克阿瑟天才奖”得主、哈佛终身教授穆来纳森曾经做了一项对资源稀缺状况下人的思维方式的研究,结果表明:穷人和过于忙碌的人有一个共同思维特质,即注意力被稀缺资源过分占据,引起认知和判断力的全面下降。忙碌的人因为被各种事情和信息垄断了注意力,于是便会忽视身边那些更重要、更有价值的因素,也没有精力去思考和安排更长远的发展,结果造成心理的焦虑和资源管理困难。
未来的竞争拼的是创造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不是效率,而这些能力是一个永远处于忙碌的大脑很难具备的。
聪明的人能够懂得做正确的事情与正确地做事之间的区别,也明白前者才是成败的关键,因此,他们会给自己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去思考什么是正确的事情,然后高效、正确地做这些事情。未来的成功必定会属于那些知道如何合理并高效利用自己大脑的人,他们既懂得如何给大脑营造一个放松和安静的环境,让它自由地思考、整合和创新,又拥有高效的执行力,知道如何把思考结果和创新想法变成现实。
因此,想要成为一个更有创造力、更有价值的人,我们就应该努力让自己摆脱终日忙碌的状态,因为在如今的世界,忙碌不再等同于高效,也不意味着有价值的产出。相反,远离那些每天如潮水般向我们涌来的碎片化信息,给生活留白,给大脑多一些自由发散的空间,让自己在书籍、艺术或自然中迷失一会儿,才能走得更宽,行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