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想弄死她大哥,在大哥把老妈逼死之前。
他们租赁这栋楼会吃人,刚搬进来一个月就吃掉了她爸爸。
她一点也不相信老爸是像老妈讲的那样把他们扔下跑路去,更不可能是跟别的女人走了,而是这栋巨大如迷宫,走道穿梭如森林,每一扇门户像野兽的恐怖大楼把他吃了。爸爸从一开始就反对搬家,但房子被查封了又无可奈何,那么他们也该在住家附近找个合适的公寓,但母亲偏不,不知她哪里弄来这个小套房,说租金便宜,不顾家人反对把家具都变卖一空,套房里披挂几张布帘当隔间,一家四口就这么住了进来。
大楼金玉其外,他们家就是败絮。阿爸每日出去开出租车,索性都睡在车上,阿母每天就在这几十层楼的楼梯间捡回收物,她每天下了课也得帮忙,后来管理员伯伯说不能白天捡收,母亲会在半夜把她叫醒,梦游似的穿梭那些黑暗的楼梯间。哪来这么多啤酒罐跟塑料瓶,但就是有,最初一个月都能卖上一两万啊,加上阿母白天去街上发传单,她说比以前住的小区强多了。“没见过这么脏的垃圾间。”阿母说,“这里的人又脏又懒。”“亏得这样我们才有钱赚。”
她讨厌大哥,因阿母从不要他帮忙。
大学毕业后去当兵,本来都好好的,退伍后,大哥就很神经了,换了两三个工作,都跟老板吵架,然后一直住在家。
老爸失踪后,阿母要大哥接下那台车,大哥第一天就撞车了,什么不撞,还撞奔驰车,阿母又赔了十几万,只好把车卖了。
阿母说大哥是精神病,应该申请政府赔偿。她问阿母大哥是被军队虐待吗?阿母支吾其词,说:“最好是啦!”“没用的家伙才兵变就搞成这样。”她听不懂兵变,阿母说:“马子对人走。”
闲暇时,她从不去其他公共设施,不想撞见其他住户,因为他们靠回收物存活,仿佛知晓别人的秘密。母亲努力回收塑料瓶之余,也捡过现金、提款卡、存折,他们试着去提领,试个几次密码无效卡片被机器吃了。她很有罪恶感,觉得自己像小偷。母亲有时也把整罐的食物带回家,说根本没过期。保养品、旧衣服,甚至还在楼梯间见过波斯猫,阿母本来要带去宠物店卖掉,结果卖无钱,就又放回楼梯间。她亲眼看见一个小姐开心抱回去。
每天夜间的搜寻,她真知晓了许多秘密。套房这边,夜里很热闹,有些住户醉醺醺走出来,什么都往梯间丢,最扯的是她们捡了一台冰箱,根本还能用,冷冻库里塞了一万块。
阿母勤快收回收,大哥拼命搞破坏,他们屋里乱得像失火。阿母每天给大哥三百块,让他去网咖,他们家没第四台没网络,电视机倒是有三台。隔壁住户投诉,说屋里太臭,委员会来劝诫,阿母据理力争,说我们按时交租,管理费都准时交,他们嫌我们臭,我们还要抗议他们吵呢?
后来阿母写了黑函给隔壁,“我知道你们的秘密。”阿母从回收堆里发现他们的信件,“是小三。”阿母乐滋滋地说。
投诉事件没有了。两个月后隔壁换了房客。
三年来,他们每月九千元租下这屋,靠回收可以赚回生活费。她从初中生变成美容院洗头助理,阿母说要让她去读美发学校,她觉得都没差。大哥再一次骑摩托车摔倒撞到头之后,突然神经接通了,现在在汐止科技园区当工人,都住宿舍了。
阿母离不开这栋楼,即使现在大楼都雇人捡回收。“抢生意啊!”阿母说。但在这里日子还是好过,她猜想阿母爱上了这种充满秘密与刺激的生活,也或许阿母只是因为跟大楼的环保委员有一腿,她长大了,可以包容的事变得很多。
她想过要离开这栋楼,但大楼吞吃了她爸,她还不能离开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