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点半,褚年顶着“余笑”的壳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伸个懒腰,靠坐在床头迷糊了一会儿,睁开眼睛,褚年叹了一口气。
余笑从前一直说她低血压,早上醒不过来,自己还不信,这半个月他自己感受了一下,才知道余笑说的都是真的。
“幸好,今天晚上我们就能换回来了。”
从床上起来,褚年踩着拖鞋走到厨房,看见了锅里放的蒸蛋和煎饺。
褚年从来只吃打散的鸡蛋,就算他现在是在余笑的身体里也不会变,就像他现在还穿着他自己的睡衣一样。
蘸着酱油吃完了蒸蛋和煎饺,褚年站起来又走到客厅,看一眼墙上那个计分器显示的99,他笑了笑。
“就当是放了个假,幸好什么事儿都没耽误。”
半个月前,他和余笑两个人结婚三周年纪念日,出去吃了饭,又喝点酒,因为褚年工作太累了,也没什么心情,他们就早早睡了。
夜里十二点,他们被客厅传来的奇怪声音吵醒了,在看见“彼此”的一瞬间,他们两个人都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或者自己是在做一个噩梦。
客厅的墙上,那个计分器显示的是36。
此外,茶几上还有一个说明书,告诉他们这是一个提高他们婚姻质量的游戏,只要他们的分数达到100分,再说出最相爱时候的那句话,他们就能变回来。
说真的,这个狗屁的游戏真是让褚年当场就爆了粗口,还差点砸了家里的茶几。
因为时任池新建筑市场部第三小组组长的褚年正在和他的四个同事竞争市场部副经理的位置。
根本就是竞争到了白热化的当口,进了他身体里的余笑能做什么呢?给人事总监和市场部经理表演洗衣做饭吗?
在某个瞬间,褚年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的哪个竞争对手给自己下了蛊。
“老公,你放心,该是你的肯定都是你的。”
听余笑用本属于自己的声音喊自己“老公”,褚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这次的升职机会他必须争取,换言之,是余笑必须替他争取到,不管余笑行不行,进了他的身体里,顶了“褚年”的名字,她都必须要行。
下了这个决定的褚年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微信,另一边开始记录他微信里所有能用得上的好友的信息。
“这张照片是栋梁建材管投标的陈主任,前天我们在……市建委的改建会议上见过,现在我们在争取的这个旧城改造项目还要争取他们的支持,你把聊天记录看一下。”
压着还有些茫然的余笑恶补属于自己的人际关系,褚年看见计分器上变成了38,刚刚好像是36?
褚年深吸一口气,抬起手,他想摸一下现在的余笑,却对那头短发下不去手,最后摸了一下肩膀,计分器上没有丝毫变化。
“老公?我把这个人的消息记好了。”
“很好。”
褚年随口夸了一句,看见计分器上变成了39。
他觉得自己大概明白了这个计分器的套路。
那之后,褚年足不出户,每天等着余笑用他的身体西装革履地上班,自己在家里努力梳理各种关系网,晚上还要听余笑的各种报告,再给她补课。
当了四年男女朋友,三年夫妻,即使是热恋的时候,褚年也没像这半个月一样满心满眼都想的是余笑,余笑没有犯错吧?余笑今天没有说错话吧?人事部约谈的时候余笑不会露怯吧?
重重叠叠的担心压在心里,褚年也不是没有爆发过,可他扔了一下手机,那个计分器上就掉了5分,要知道他夸余笑整整十次,也不过涨3分而已。
为了换回来,他得哄着余笑。
为了能顺利升职,他还得哄着余笑。
忍受她顶着自己的脸小心翼翼地看自己,忍受她用自己的嘴问无知的问题,忍受她……好在忍多了,大概也就习惯了。
有时候褚年也会想,余笑在经历的压力就是自己一直经历的,对一个结婚后就成了家庭主妇的女人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
这么一想,他就觉得自己能多说两句哄她的话,哄多了,自己也就信了。
好在,昨天,他拿到了人事任命,不仅如此,他激动之余和余笑激动地抱在了一起,计分器上暴涨了十二分,过了九十大关。
今天早上,分数更是到了九十九,只要今天余笑回来,自己夸一夸她,他们就能换回来了。
收回思绪,褚年瘫在沙发上用手机刷着新闻,刷着刷着,他又睡了过去。
“醒醒。”
褚年略睁开眼睛,慢慢坐直了身子:“妈?”
“哎哟,可不敢担这一声妈,我说余笑啊,我们家褚年天天在外面跑,辛苦养家,不图你一定要当个贤内助吧,可这家里也不能这么乱呀,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大白天穿着褚年的睡衣在沙发上睡觉,厨房里锅碗都不刷……你们家里就你们两个人,这些活你不做,是不是还要褚年回来做呀?”
褚年揉了揉眼睛,看着自己的亲妈在自己家里走来走去,指指点点。
“妈,我……”想起自己现在是余笑,褚年说,“我马上就收拾,您别生气,我今天有点不舒服。”
褚年的母亲穿了一件深蓝白花的短袖,她低头看自己的时候,褚年能看见自己上个月母亲节送她的白金钻石项链在她脖子上轻晃。
“不舒服?你天天在家里躺着还不舒服?褚年在外面冒着风冒着雨的工作,那叫什么?”
褚年的妈妈气笑了:“余笑,不是我一定要嫌弃你,让你呆在家里是让你好好照顾褚年的,你就这么照顾他吗?你之前倒是装得挺好,幸好今天我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褚年得受多少委屈。”
“当年你怀孕了,褚年研究生还没毕业就要娶你,结果领证了,你的孩子又没了,孩子没了,身体也不好了,我也不懂,我当年生了褚年出了月子就能回工厂上班,怎么你没了个孩子就什么都不行了?”
“行,你身体不好,结婚之后不工作了就不工作了,可你不能作践我们家褚年啊,你看看这地,你看看那个厨房……”
听见自己妈妈说从前和余笑的事情,褚年有些烦躁地抓了下头发,他想说地和厨房昨晚上余笑回来都擦过了,可这话也没法儿说。
“妈,你先坐,我去换衣服。”
走进卧室,褚年长出了一口气,他从小长得好,成绩也好,也没让家里担心过,从他长大赚钱了,他妈妈跟自己说话都是和风细雨的,虽然一直知道余笑和自己妈妈关系紧张,真直面了一次才知道真的是让人难以招架。
唉,幸好半个月就来一次,也幸好,马上要换回来了。
打开余笑的衣柜,褚年直接套上了一套运动服,又听自己妈妈说:
“余笑啊,你赶紧把地拖了,再跟我说说今天晚上你打算做什么菜。”
褚年拿起了拖把,冲了冲水,拎着拖把路过书房的时候,他叫了一声:
“妈?”
站在书桌前,褚年的妈妈放下手里的小本子,回头看着“余笑”。
“余笑,你怎么半个月都没记账了?褚年十号发工资,给了你多少钱,你怎么也不记呀?”
褚年退后了一步。
他很震惊,真是怎么也没想到,结婚三年了,他都快三十了,妈妈居然还过问他们家里的财政情况。
“褚年赚的钱,那是要养家的,余笑,把钱交给你不是让你连账都不记随便花的……”
“妈,我们已经结婚了,每年也没少往家里交钱。”
褚年说的是实话,余笑虽然身上缺点不少,在钱上还真不怎么在意,不提他妈妈脖子上的钻石项链,今年过年的时候光是过年费,他们就给了两万,逢年过节都是大包小包真金白银地往家里送。
“你们交钱,交的也是我儿子的钱。”
听见自己妈妈的声音提高了一个八度,褚年真的很想说,他赚的钱就是他赚的钱,他给是应该的,但是别人要管也是过界的,亲妈也不行。
可这话,他现在是“余笑”,他不能说。
以前他家里人也不是没少说类似的话,说余笑花的用的都是他赚的,那时候他还挺得意自己养着老婆,现在换了他“被养着”,他……
书房门边的墙上有一面穿衣镜,褚年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又觉得自己是看见了余笑。
脸上透着苦又说不出的余笑。
接下来的时间,褚年一直沉默,他说一句话,他妈有十句在等着,还不如忍一忍,忍忍就好了。
下午五点半,褚年的妈妈看着褚年把家里打扫了一边,又把晚餐要用的菜和肉都切好了才走,走的时候还叮嘱道:
“账本好好做。”
大门关上,一直听着妈妈的脚步声离开,褚年立刻瘫倒在了沙发上。
看一眼墙上的计分器,他用手捂住脸,慢慢深吸了一口气。
“最后一天,真的是最后一天。”
这样的日子,他绝不要再过第二次了。
六点、七点……
“今天很忙吗?”
“不是说了不能出去饭局么?应该就快回来了吧?”
七点半,褚年拨了自己的手机。
没有人接听。
九点半,褚年又拨了自己的手机。
“喂?嫂子啊?”
电话接通,褚年听到接电话的是自己的酒肉朋友陆大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