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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江湖:趣说《周易》的技法与实例》这个马子真正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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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卦讲完了,该讲坤卦了。乾坤两卦是整个六十四卦的门户,多花些力气搞清楚这两卦都是怎么回事,再看其他诸卦也就容易举一反三了。

乾卦的六爻全是阳爻,是谓“纯阳”(想想纯阳真人吕洞宾);坤卦的六爻全是阴爻,是谓“纯阴”。如果你已经把前边讲解乾卦的部分全部读通了,就可以去修炼九阳真经了,现在要讲的坤卦则是九阴真经的入门基础课。

练九阳真经的同学不知道有谁想过没有,为什么是“九阳”,而不是“八阳”或者“十阳”?

武侠小说看得多的同学可能会回答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武功一般都是有级别的,练功升级天经地义,没玩过RPG呀?乾坤大挪移不就是好几重功力吗?‘九阳’一定说的是这门功夫一共有九重境界,你要一重一重来练。”

这个解释非常合情合理,可是,你听说过有哪位高手练过九阳真经的第一重吗?或者说,你听说过有谁练过“一阳”吗?没有吧,只听说大理段氏有个“一阳指”。

再往上数,好像还有个什么“小三阳”,但那是说肝功,不是武功。

其实,最合理的答案前文已经交代过了,《易经》里每一卦的六爻都用“九”和“六”来表示,“九”表示阳爻,“六”表示阴爻,“九”和“阳”在这里根本就是一个意思。所以,九阳真经的意思其实就是“阳真经”,大概是这门功夫的祖师爷嫌“阳真经”这个名字不好听,才在前边加了一个“九”字。

道理很清楚吧?

可是,如果这个解释成立的话,就引发出来一个新的问题:九阴真经又是怎么回事呢?

是啊,如果按照上面的逻辑,九阴真经应该叫做“六阴真经”才对啊。

这个问题可真把我难住了,还是等有机会去问问张三丰好了。

乾和坤是对立的,这也就意味着九和六是对立的(如果用阿拉伯数字来表示就一目了然了),天和地是对立的,阳和阴是对立的,刚和柔是对立的。嗯,可能有一个对立是你猜不出的——龙和马也是对立的。

把龙和马放在一起,你会想到什么?

提示:一个成语。

想到了没?就是——龙马精神。

龙马精神,这是个大家耳熟能详的成语,因为它一般都被用作祝福的吉利话,尤其要到龙年的时候,你就看吧,媒体上到处都是和龙有关的吉利话,龙马精神就是其中出镜率很高的一个。

可是,较真一下问问,到底什么是龙马精神?

想象一下,龙年又到了,有客人上你家登门拜访,满脸堆笑,祝你“龙马精神”。你把眼皮一翻,问了一句:“‘龙马精神’到底是什么精神啊,这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客人最有可能的反应是:马上一愣,张口结舌,半晌才说:“你是发神经了,还是存心找碴儿啊?”

这确实是个不容易回答的问题,你问十个人,至少得有九个答不出来。

看,凡事最怕认真,我们认真想想,“龙马”,到底是龙和马,还是一种叫做“龙马”的马,还是指像龙一样的马?

一个最周详的解释是:所谓“龙马”,就是唐僧去西天取经骑的那匹白龙马,人家本来是一条龙,后来因为种种机缘才变成了白马为唐僧出力,那么“龙马精神”就是说像唐僧胯下这匹白龙马一样精力充沛。

当然,如果你比较严谨的话,这个答案就变得不那么可取了。古代有人解释什么是龙,说骏马就是龙,可备一说;我们在前文还看到过《彖》说“时乘六龙以御天”,你可以想象自己坐在一辆豪华车乘上,前边是六条龙拉着,在天空疾驰。

这种想象并非毫无根据的。《左传》里说过,在夏朝孔甲统治的时代,孔甲很听上帝的话,上帝一高兴,就送了四条龙给他拉车。这四条龙里,有两条是黄河龙,一公一母;有两条是汉水龙,也是一公一母。而且,当时还有专门养龙的人呢。(详见《孟子趣说》第三册。)

如果龙只是骏马的话,那么龙拉车也就是马拉车,不足为奇;如果龙拉车在天上跑,马拉车在地上跑,这就形成了对应的关系——对应关系是这样的:天上的车是六条龙来拉的,地上的车是六匹马拉的,而六匹马拉的车是人间专车的最高级别,是天子才能坐的,这也就对应出天上那位乘客应该就是老天爷了。

这样一来,在地和天、阴和阳、刚和柔的对立(对应)之外,就又有了一对龙和马——龙给神拉车,马给人拉车。也许正是这个原因,所以,乾卦那一整套的爻辞都是拿龙说事,到了坤卦就该说马了。

《周易》坤卦的内容如下: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彖》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初六,履霜,坚冰至。

《象》曰:“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

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

《象》曰: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

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象》曰:“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

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象》曰:“括囊无咎”,慎不害也。

六五,黄裳,元吉。

《象》曰:“黄裳元吉”,文在中也。

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象》曰:“龙战于野”,其道穷也。

用六,利永贞。

《象》曰:用六“永贞”,以大终也。

《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

“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

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这回能看出一些眉目了吧?这一段和乾卦的内容在结构上是一样的:先是坤卦的卦辞,然后是《彖》给解释了一段,然后是《象》的一句简短解释,然后是六爻的爻辞,每条爻辞下边跟了一条《象》的解释,最后还是一大段《文言》。《象》怎么出现了两次呢?方才在乾卦里也是这样的。严格来说,跟在卦辞后边的《象》叫做《大象》,是阐发卦辞的,跟在爻辞后边的叫做《小象》,是阐发爻辞的,所以,无论是《大象》还是《小象》,都和elephant没有关系。

先看看坤卦的卦辞:

坤:元亨,利牝马之贞。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还记得乾卦的卦辞吧?四个字:“元亨利贞”,现在坤卦的卦辞也有这四个字,不过给拆开说了,成了“元亨,利牝马之贞”。这是什么意思呢,和“元亨利贞”有什么不同吗?

先解释一下“牝马”,就是母马。“牝”读“聘”音,意思是“母的”。

马出现了,还是匹母马。

“元亨,利牝马之贞”直译过来就是:大吉,利于母马占算。

可这怎么看都不像是通顺的人类语言,难道母马自己还会求签算卦不成?

这还真让人伤脑筋,那,先看看母马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吧——为什么卦辞不说马,不说公马,而非说母马呢?

在文献里还算能找到一点儿线索。

《韩非子》写过:“孙叔敖相楚,栈车牝马,粝饼菜羹,枯鱼之膳,冬羔裘,夏葛衣,面有饥色,则良大夫也,其俭偪下。”这位孙叔敖是楚国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总理,他虽然身居高位,却很以骄奢淫逸为耻,吃的是粗茶淡饭,穿的是破衣烂衫,一脸营养不良的颜色,他的专车是母马拉的。

看来母马拉车是能够和吃粗茶淡饭、穿破衣烂衫相提并论的,这也就是说,官员们威风凛凛地出门的时候,车子都是公马拉的,可能因为公马高大壮实够力气吧,母马拉的车是属于不上档次的,是上不了长安街的。

汉朝的《盐铁论》说过:“当此之时,却走马以粪。其后师旅数发,戎马不足,牸牝入阵,故驹犊生于战地也。”这是说特殊时期战争频繁,战马不够用的,只好把母马也编到骑兵营里去了,结果发生了母马在战场上生小马驹的事情。

这样看来,汉朝的战马用的都是公马,母马是不得已而凑数的。

不管怎么看,母马都不像是尊贵的动物,可如果和龙对举,怎么说也得是一种尊贵的动物啊。你也许觉得公马和龙配对就没问题了,恰当得很,可是,要说尊贵,要说和老天爷关系的密切程度,不管母马还是公马都排不上号。在商、周时代,最尊贵的动物其实是牛。

为什么呢?

答案也许很简单:老天爷最爱吃牛肉。

语言是非常反映文化特色的,比如英语里对亲属的称谓就很少,brother,sister,uncle,aunt,这四个词就足够称呼一大圈人了,可换到中国,这四个词就要区分成哥哥、弟弟、姐姐、妹妹、叔叔、伯伯、舅舅、舅妈、婶子、姨,英文里再来一个cousin,就包括了中文的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堂兄、堂弟、堂姐、堂妹。从这个比较里,两种语言背景下的文化特色就可见一斑了。

我们用同样的方法来观察一下周朝的牛和马。

牛有很多种,一头一头地拉出来遛遛。

“特”这个字谁都认识,可你知道它为什么是牛字旁吗?原因很简单,“特”原本有个很主要的意思,就是“公牛”。如果为了语言简洁,“芝加哥公牛队”应该翻译成“芝加哥特队”。

牻,这是黑白花的牛。

犉,黄牛黑嘴唇。

犎,封+牛,不是疯牛,而是一种长得有点儿像骆驼的牛。

犍,这个字很多人都见过,买牛肉的地方有一种肉写成“牛犍”,看上去好像很结实、很强健,其实“犍”原本指的是阉牛。

犗,也是阉牛,《庄子》里边有个任公子在海边钓鲸鱼,用的鱼饵就是五十头“犗”。

犛,一种长毛牛。

物,你想不到这个字也指牛吧?这是指杂色牛。

还有好多呢,可字都很怪,输入法打不出来,我也就不给自己找麻烦了,反正我们知道牛的细致名词非常多就够了。

认完了牛再认认马。马的各类名称嘛——呵呵,也不比牛少。不过我就偷一回懒,不再列举了。

你不会以为我在前边的铺陈就是为了得出一个马的名词比牛少的结论吧?读书不要先入为主哦。我只是郑重其事地提出了一个看似很科学的分析方法,用上一用,但不保证它就能够解决我们当下的问题。

还是看看那时候牛和马的不同用途吧。从商朝到西周,马和牛都被人用来拉车,但马车拉的是人,牛车拉的是货。牛除了不大经常地拉车之外,最重要的功能是被用作祭祀,祭祀里凡是用到牛的一般就是最高规格的祭祀,而祭祀在当时和打仗一样,都是国家的头等大事。到了东周,牛的身上又加了耕地的任务,但祭祀的意义依然存在。

所以,《易经》既然是个算命的东西,又很可能是从甲骨占卜脱胎而来,和老天爷的关系应该不小,再加上年代那么久远,理当对牛的重视程度远远超过马才对。为什么坤卦的卦辞说“利牝马之贞”,而不说“利牝牛之贞”呢,况且,祭祀用的牛都是很讲究的公牛啊。

我最早有这个疑问的时候,心里还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儿太无聊了,问这种问题多少有些捣乱的嫌疑。后来读《周易正义》才发现,还真不是我无聊,古代专家确实是认真研究过这个问题的。

《周易正义》的解释是:为什么乾卦的卦辞是“元亨利贞”,而坤卦的卦辞多了个“牝马”呢,这是以“牝马”象征柔顺,说明坤卦表示的柔顺之德。牛虽然也很柔顺,吃的是草,挤的是奶,任劳任怨,可走路太慢,没法在广袤的大地上自由驰骋,显不出坤卦的“广生之德”;马虽然比不上龙,可腿脚利索,到处都能跑,象征着大地广育万物。

这是古人的解释。现在我们既然知道卦爻辞里的“贞”字其实就是“占”,对这句“利牝马之贞”就得有新的解释了。可是,不好解释啊!

“利牝马之贞”直译过来就是“利母马之占”,可难道母马也来占卜不成;还是说当时的人重视母马,所以就像现代人算卦算算自己会不会发财一样,当时的人是算自家的母马会不会多生小马?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在离卦的卦辞里就有一句很明确的“畜牝牛吉”,意思是“畜养母牛有利”。

可这里在“利牝马之贞”后边跟的是“君子有攸往”,是说君子出门,这样一联系,也许“牝马”是说君子出门乘坐的是母马拉的车,而母马性情温和,所以车子稳当;或者是说君子很廉洁,像楚国总理孙叔敖一样,出门坐的是母马拉的车;或者是说君子有点儿落魄,没有公马车可坐了,出门只好将就着坐母马车……

图36 《周易正义》 (嘉靖中福建刊本)很严肃地解释“为什么是马不是牛”。

到底是哪个意思呢?老规矩:你自己看着办。

“牝马”后边的话也很费解:“君子有攸往,先迷,后得主,利。”——“攸”字是个虚词,在这里你可以把它当成“所”,那么,“君子有攸往”也就是“君子有所往”,是说君子要出门,要到什么地方去。“先迷,后得主,利”,这可能是说君子出门没多久就迷路了,不过有惊无险,后来还是到了目的地,受到主人的招待,所以总体来看还是吉利的。还有一种解释,断句就不同,是“先迷,后得,主利”,是说先开始迷了路,后来又找到了路,吉利。这个“主利”一般认为就是后来那些算命先生常说的“主凶”、“主发财”之类说法的源头。

最后这句是尤其费解的:“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

这句话表面上看好像很简单,说的无非是君子出门,如果往西南走就会交到朋友,往东北走就会丧失朋友,总体还算平安吉利。

事实上可不这么简单。先说说“安贞吉”,它到底是独立的一句话,还是跟着前边“西南得朋,东北丧朋”意思连贯下来的?

北京人可能会说:“这好理解,说的是我们北京的事,是说别往东北走,往西南走,走到安贞桥一带就会有好事,所以才叫‘安贞吉’。”

嗯,如果你是在北京的某个地下通道里给人算命,倒真可以这么解释。

古代的《周易》专家一般都把“贞”解释为“正”、“坚定”等这类意思,但他们之间也有分歧:一种主要说法是:在西南交了朋友,在东北丢了朋友之后,获得了“安贞之吉”,也就是平安和顺;另一种说法是:在西南交了朋友,在东北丢了朋友,安安分分走正道就会获得大吉。

这都是古人的煞费苦心,现在我们知道了卦爻辞里的“贞”其实是“占”,按说对这句话应该容易理解一些了。想来“安贞”有可能是个占卜算卦的术语,毕竟专业领域需要一定的专业术语,否则唬不了外行,这是人之常情,古今中外尽皆如此。但这只是一种推测,并没有足够的证据,有限的证据是《史记》里记载乌龟壳卜辞的一句“呈兆若横吉安”,可以参考,这个“吉安”和“安贞吉”或许有些关联。

另外,有人注意到没有,我这几本书的装帧设计是“吉安工作室”,当家人名叫夏吉安,他是东北人,所以和曾国藩、王阳明经常提到的那个吉安府没有关系,那看来一定和《周易》、甲骨文有一些神秘的联系。我们如果能有破解“达·芬奇密码”的精神,说不定能从他身上破解出全部的《周易》秘密。

可我们现在对这位身怀绝世秘密的关键人物还没有任何研究,所以至今也说不清“安贞吉”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模糊判断这应该是一句好话。

可是,问题依然在。如果这是一句好话,那它和前边的“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到底有什么联系?如果“东北丧朋”了,难道还说得上是“安贞吉”吗?

是啊,朋友都完蛋了,不是掰了就是死了,这怎么会是“吉”呢?

嗯,这个“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也许和朋友无关。

什么是“朋”?

很多人可能都会说:“这也叫问题,不就是朋友吗?”

错!我们现在习惯说“朋友”,其实在以前,朋是朋,友是友,意思是不一样的。

《论语》一开篇的第一段第二句话就是“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旧注中一个经典的说法是:“同门曰朋”,还说过:“同门为朋,同志为友”——念一个学校的叫“朋”,志同道合的叫“友”。比如,同样是风清扬,对于岳不群来说,就是“朋”而不是“友”,对于令狐冲来讲,既是“朋”也是“友”。所以,古人解释《论语》,有人就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指孔子那些个毕了业的学生远道回来看望老师,孔子很高兴。

“朋”字还有“朋党”的意思,《离骚》里有“世并举而好朋兮,夫何茕独而不予听”,屈原很愤懑,觉得全世界都是一伙的,都跟自己作对。

无论是同门还是朋党,如果依照这种解释的话,“西南得朋,东北丧朋”的意思就不再是“往西南走就会交到朋友,往东北走就会丧失朋友”,而是“往西南走就会遇到同门师叔伯、师兄弟或者朋党,往东北走就会丧失同门师叔伯、师兄弟或者朋党”。

这就是正确的解释吗?

也不是。只能说这个解释比刚才那个更准确,却还不能说它就是正确答案。

因为“朋”字在当时还有另外一个主要意思,放在句子里也能讲得通。

“朋”在当时还是一种货币单位,比如《诗经》里有一句“既见君子,锡我百朋”。这里的“锡”就是“赐”,整句是说有个大人物来了,赐给我一百块钱。

如果依照这个解释的话,那么“西南得朋,东北丧朋”的意思就变成了“往西南走会发财,往东北走会破财”——这种说法很熟悉吧,现在的不少算命先生还常说这种话呢。

可是,说来说去,到底这个“朋”是什么意思呢?

——现在还看不出来,因为无论是当同门讲,还是当货币单位讲,都讲得通。“朋”字在《易经》里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得看看这个字在《易经》的其他地方都是怎么用的。

泰卦里有:“九二,包荒,用冯河,不遐遗。朋亡,得尚于中行。”这里虽然有个“朋”字,可句意不明,还属于十个专家有十二种解释的那种,没法作参照。不过呢,多数专家都认为这个“朋”字和人有关,而不是和钱有关。

顺便一说,从泰卦这句爻辞里我们又可以发现一个人名的线索,就是最后“得尚于中行”的“中行”,前不久去世的张中行老先生的名字可能就是从这儿来的,不过还有一点要注意,如果真是从这儿来的,那“行”字就应该读“航”,而不是“形”,这从爻辞的读音规律就可以推知——爻辞一般都是押韵的,而在这句里“行”字只有读“航”才和其他韵脚押得上韵。爻辞押韵这个规律很重要,它可以帮我们分析很多东西,比如乾卦和坤卦的“用九”爻辞都不押韵,这就让人觉得很可疑。

还得接着找“朋”。

豫卦里有:“九四,由豫,大有得,勿疑。朋盍簪。”——唉,这也是个歧义纷纭的句子,不说了,再往下找找看吧。

复卦的卦辞有:“亨。出入无疾。朋来无咎。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这个也麻烦,当人讲和当钱讲都能讲通。只好再往下找了。

咸卦有:“九四,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同上,当钱当人都能讲通。

蹇卦:“九五,大蹇朋来。”——同上,当钱当人都能讲通。

解卦:“九四,解而拇,朋至斯孚。”——同上。

损卦:“六五,或益之十朋之龟,弗克违,元吉。”——天可怜见,终于有了个意思明确的“朋”了!“十朋之龟”显然就是价值十朋的乌龟,这里的“朋”字只可能当货币单位讲。再往下找找看。

兑卦:“《象》曰:丽泽,兑。君子以朋友讲习。”——这里出现了“朋友”,不过别以为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朋友”的意思,古文里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要点个标点的,就这句来说,应该读作“君子以朋、友讲习”。但无论如何,这里的“朋”字肯定指人,问题是,这句话是《象》里边的,属于《易传》,不属于《易经》,说服力就不大了。顺便一说的是,有人注意到“丽泽”没有,北京现在不是还有座立交桥叫“丽泽桥”吗?“丽泽”的“丽”字不当“美丽”讲,而是“依附”,前面讲过这个字的,所以“丽泽”就意味着两片水泊相连。这是古文的讲法,现在北京的丽泽桥一带可是看不到什么水泊的。

好了,闲话少叙,继续往下找找“朋”吧。

找啊找,没了。

这就没了,有用的资料不多啊!

不过,也没关系,在好几个爻辞里,“朋”字无论是指人还是指钱不是都能讲通嘛,在我们伤透脑筋的这句“西南得朋,东北丧朋”也是一样,无论是钱还是人,反正都是有好处的。好比你要打通一家机构的关系,托我帮忙,无论我是把那家机构的领导介绍给你认识,还是我送你一笔钱让你自己去跑关系,对你都是帮助。所以,无论这里的“朋”指的到底是什么,我们都可以把它理解为“有益处的东西”。这样一来,“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就意味着往西南走会获得好处,往东北走会丧失好处。

那么,再往深里问一步:为什么往西南去就有好处,往东北去就有坏处呢?

有人考证过这个问题,说周朝当时的情况是西南多友邦,东北有强敌,可备一说。

可是,解决了这个问题,又有新问题出现了:如果“往东北走会丧失好处”,那为什么还“安贞吉”呢?如果卦辞说的是“西南得朋,安贞吉,东北丧朋”,这道理人人都能明白,可它明明说的是“西南得朋,东北丧朋,安贞吉”,没道理啊?!

一个非常合情合理的解释是:从八卦所代表的方位来看,西南是坤位,坤卦是代表阴柔的,“朋”取“朋党”的意思,代表同类,那么,阴的同类还是阴,所以,“西南得朋”就好比女人和女人扎堆。不是有一句俗话叫“三个女人一台戏”吗?女人和女人扎了堆,一般来说不是好事,肯定会搞出不少矛盾,同性相斥嘛。所以,“西南得朋”其实不是好事。

东北是和西南对应的方位,既然西南是坤位,属阴,那么东北就该属阳,“东北丧朋”就好比女人离开了女同伴,和男人扎堆去了,这一来,男女搭配,干活儿不累。所以,“东北丧朋”虽然看上去不是个好词,其实意思却是好的,所以才“安贞吉”嘛。

进一步看,“西南得朋,东北丧朋”联系到人事上,就象征着臣子离开了同伴,进了朝廷去效忠君主,也象征着女人离开了娘家嫁进了婆家。这是古代最权威的一种解释,信不信由你。

再来看《彖》对方才这个卦辞的发挥:

《彖》曰: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坤厚载物,德合无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牝马地类,行地无疆,柔顺利贞。君子攸行,先迷失道,后顺得常。西南得朋,乃与类行。东北丧朋,乃终有庆。安贞之吉,应地无疆。

意思是:坤很伟大啊,顺承天道,生养万物。坤卦所代表的大地非常厚实,负载着地面上的一切,有很强的包容性,正所谓地大物博。母马是属于阴性的,这点和大地一样,而且还能在大地上撒开了猛跑。君子出门,先开始迷了路,后来顺着道儿又回到正路上来了。向西南走会遇到同伴,向东北走会失去同伴,这是大有好处的。无垠的大地既安稳又坚固,人的修养如果也能到这份上,那是非常好的。

这段的重点在“万物资生”四个字上,联系一下乾卦的《彖》,是“万物资始”,也就是说,乾(天)创造了万物,坤(地)养育了万物。

这段《彖》全是四个字一句的,我有时会担心这里边会不会有一些以辞害义的成分。也就是说,即便有些文字完全没有在流传过程中受到增删,就是作者当时写作的原貌,有没有一种可能,作者的文字表达能力不足够高,文章又有比较苛刻的体裁限制,所以会写出病句来呢?

他写了病句,自己能懂,同行能懂,当时的一些聪明人稍微动动脑筋也能猜出来,可后人就不懂了啊。我们冥思苦想地研究某个句子,说不定这个句子本来就是个病句呢。

别以为只有我们普通人才会写病句,古代不少大文学家也写病句。王勃的《滕王阁序》名气大吧,称得上是最著名的一篇骈文了吧。咱们看看里边有这么一句:“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这是骈文里一组标准的对句,骈四俪六嘛,“杨意不逢”是四个字,“抚凌云而自惜”是六个字,一共构成一个上联,“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是接的一个下联,工整极了。但问题是,“杨意”是个人名,这个人其实不叫“杨意”,而叫“杨得意”,但文章里如果写成“杨得意不逢”,那就坏了骈四俪六的规矩;下联当中,“钟期”其实就是大家都熟悉的那个“高山流水觅知音”的钟子期,为了照顾文章格式,钟子期也被少写了一个字,成了“钟期”。王勃假如是个现代社会里的播音员,把领导的名字也给这么省略的话,这可就是天大的政治错误了。再有,这种对人名的简略在古文里简直就是大家习以为常的。

前几天我还为类似问题伤了一回脑筋,那是看到唐朝诗人李峤的一首诗,题目叫《檄》,是说檄文这种东西的,后四句是“毛义持书去,张仪韫璧行。曹风虽觉愈,陈草始知名”。当时一看,马上能判断的是这四句全是用典,都是和檄文有关的典故,可最后这两句“曹风虽觉愈,陈草始知名”我怎么也想不出来是用的什么典故,到底什么叫“曹风”,什么叫“陈草”。后来终于想通了,“曹风”是说曹操的头风,曹操不是有头疼的毛病吗?华佗还曾要给他做开颅手术,这个病就叫“头风”;“陈草”说的是陈琳,当年袁绍和曹操打仗,陈琳为袁绍写了一篇檄文来骂曹操,这篇檄文写得很是犀利,曹操读着读着就出了一身大汗,连头风的症状都消失了。这样看来,“曹风虽觉愈,陈草始知名”,写得还是很流畅的,可把这个典故简化成“曹风”和“陈草”,这也实在太隐晦了吧!

这种情况是很多的,这不由得不让我怀疑,在那些因为年代久远而很难索解的文献里是不是也存在这种情况呢?眼下这个《彖》就很可疑:那么早的作品,文字那么规整,讲的又是很玄妙的东西,难道就全没可能出现“杨意”和“曹风”这种语言吗?

接下来看看《象》:

《象》曰: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这可是《周易》里边一等一的名言。

这个《象》是《大象》,是解释卦辞的,这个“大象”和elephant可没关系,它是区别于解释爻辞的《小象》的。

这句话虽然非常著名,可很少有人能说清它到底是什么意思。一般的解释是:这是强调坤卦“顺”的意义,坤表示地,所以这也是在说地的特征是“柔顺”。“地势坤”也就是“地势柔顺”。

可是,让我们想想生活常识,地势真的“柔顺”吗?

如果地势真“柔顺”,登山运动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从古代诗词里看看,有什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还有“山从人面起,云傍马头生”,都不是好走的道儿!

这问题确实不好回答,乾坤相对,乾卦代表刚健,坤卦代表柔顺,可坤卦的象征物大地却怎么看怎么也不柔顺啊!

古代专家们认真研究了这个课题,得出的结论是:“地确实不够柔顺,可地是承着天的,从这个角度来看,地确实是柔顺的。我们觉得不顺的那什么‘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是指地形——地形不顺,这不假,可地势却是柔顺的。”

还是不大好理解是吧?我理解古人的意思是,我们先要把地分成“地形”和“地势”两个概念,从地势上看,地是被天骑在头上的,也就是说,天一直骑在地的头上拉屎撒尿(你可以把打雷下雨看成老天的拉屎撒尿),可大地对此毫无怨言,默默承受而已,这难道还不够柔顺吗?

古意,“形”字偏重于“外形”、“形象”,“势”字偏重于“趋势”、“姿态”,所以,说地形不柔顺但地势柔顺也并非没有道理。

也有人研究说“势”字在这里当“静”讲,和乾卦的“天行健”联系起来,就是“天行健,地势坤”,标点的点法应该是“天行,健;地势,坤”,“健”通“乾”,所以再推一步就是“天行,乾;地势,坤”,再推一步就是“天动为乾,地静为坤”,这也是一种很有道理的说法。

有人看出疑点了没有?既然这里“天行,乾;地势,坤”是对应的说法,作为和“势”字对应的“行”就不应该读作“形”,而应该读作“航”,也就是说,大家都念习惯了的“天行(读‘形’)健”其实该是“天行(读‘航’)健”,所谓“天行”不是说天的运行,而是指“天道”,这里的“行(读‘航’)”当“道路”讲。而且,“天行”在蛊卦和剥卦的《彖》里也出现过,从押韵的规则推论,都是应该读作“航”的。

不过,我估计如果真有人读成“天航健”,马上就得有十几万条短信一起指责他读错了。

姑且存此一说好了,咱们接着往下看。

往下,“君子以厚德载物”,这里的“德”字无论是当“特性”讲,还是当“思想品德”讲,都讲得通,是说君子要效法大地的柔顺和负载万物的特征,要宽厚待人,要有包容心,也就是“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意思。再和乾卦对应的那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联系起来,这样意思就完整了,君子既要效法天,也要效法地,既要自强不息,也要厚德载物。翻译成简单的现代语言就是:既要有毅力,又要有包容心——嗯,是不是很有些励志书的味道?

下面该看看坤卦的爻辞了。第一爻的爻辞是:“初六,履霜,坚冰至。”意思是说:出门脚下一滑,低头看看,哦,有霜,天冷了,看来再过些日子就该天寒地冻了。

《象》的解释是:“‘履霜坚冰’,阴始凝也,驯致其道,至坚冰也。”这个解释大体不差,当你看到“地上霜”的时候,仔细看看。嗯,确实是霜,不是“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这说明阴寒之气开始露头了,发展下去的话,阴寒之气渐渐积累,寒冬就要来了。

这和前边讲过的“见几”是一个道理,霜在这里就是寒冬的“几”,你看到了这个“几”,又知道季节变化的规律,那你就能够推测出未来的天气是什么样的。当然,“履霜,坚冰至”,这只是一个比喻,告诉我们见微知著的道理。可如果面临具体问题的时候,也就是说,你在算卦的时候给自己算到了这个坤卦初六爻,以这个爻辞你该怎么判断自己未来的吉凶呢?

这倒真是个很现实的问题,因为爻辞也没说是吉是凶,你如果真遇到这一爻,就按着爻辞的意思自己琢磨好了,大体上也能够琢磨出来。比如你计划要抢银行,一切都准备好了,晚上在家喝口小酒放松一下,打开电视,没想到正好看见新闻里说明天开始要搞“严打”。这下你可有点儿慌了,银行到底还抢不抢呢?算一卦吧,结果算出来的就是这个“履霜,坚冰至”,那你就应该想到,新闻里的那段报道就是你“履”到的“霜”,还是放弃原计划吧。

第二爻的爻辞是:“六二,直、方、大,不习,无不利。”这既是极著名的一句,也是歧义极多的一句。——《易经》里哪句话歧义都多,是吧?

这句里的重中之重就是“直、方、大”这三个字,宋朝大儒程颢、陆九渊都对之非常推崇。古人认为这三个字表现的是大地的特性,说大地既直,又方,又大。“方”和“大”还好理解,古人确实认为天圆地方,不知道大地其实是个球体,可“直”在这里怎么解释呢,难道大地是直的不成?古人解释说:九二爻是阴爻居阴位,不但“得位”,而且“得中”,这就是“直”,还有进一步的解释说“生物不邪”,这句话很难解释,所谓“生物”不是biology,也不是creature,而是“生养万物”,至于和“不邪”怎么串起来,你自己琢磨吧。

君子要效法大地,所以君子也要“直、方、大”,也就是要做到正直、端方、大度。

听上去很像回事吧?但这里边是有疑点的。我前边讲过,爻辞一般分两段,前一段是比喻,后一段是判断,比喻的那一段是押韵的。就拿这个坤卦的爻辞来说:(初六)履霜,(六三)含章,(六四)括囊,(六五)黄裳,(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除了一个“用六,利永贞”不押韵,前边讲过,乾卦和坤卦的“用九”和“用六”都不押韵,很可疑,而现在坤卦爻辞的六二爻居然也不押韵,这就很奇怪了。各位请看,把(六二)直、方、大放进去,是不是读起来很别扭?

早有人觉得这很可疑,想来想去,咦,如果把“直、方、大”的“大”字拿掉,只剩下“直、方”,就和其他爻辞押上韵了:(初六)履霜,(六二)直方,(六三)含章,(六四)括囊,(六五)黄裳,(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所以,那个“大”字可能是古人抄书的时候抄错了,多写了一个字。

这是可以理解的,谁抄书没个丢字落字啊,现在的正式出版物还号称“无错不成书”呢,我就敢说市面上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书我要想挑都能给挑出错来,何况是古代呢。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就意味着一代代的大儒们都是从一段抄错了的书上生发出深刻的哲理来的,这可太有讽刺意味了。

不过,没了那个“大”字,意思似乎也差不太多,正直端方也很好啊,只少了一个“大度”而已。

别把结论下得太快,想想看,如果没了那个“大”字,你能说“直方”这两个字就是形容大地的吗?一个箱子也可以又直又方啊。(更要命的是,如果是一个大箱子,那连“大”都有了。)可不是吗,单凭“直方”这两个字,解释成什么不行啊!

有人就说了:这个“方”字不是指四四方方,更没有“品行端方”的引申含义,它说的其实是船。

奇怪吧,“方”怎么会是船呢?

一点儿都不奇怪,有没有想过,《圣经》里著名的“诺亚方舟”为什么叫“方舟”呀?难道它是一艘四方形的船吗?

我可不懂希伯来文,只能看看英文《圣经》,这里的“方舟”是ark,就是一种大船,可不是方的,那,咱们为什么给人家翻译成“方舟”呢?

《诗经》里有一首很著名的情诗,叫《汉广》,有一句是“江之永矣,不可方思”,是说江水又宽又长啊,“方”过不去啊。

这个“方”有两个意思,一是指筏子,一是指连在一起的船,作为第二种意思讲的时候也通“舫”。不管取哪个意思吧,我们现在知道了,“直方”的“方”可能会是指船。

直方=直船?

好像讲不通吧?

是讲不通,不过呢,这个“直”如果不取方才讲的那个意思,还是可以讲通的。

再看《诗经》,里边还有一首《宛丘》,其中有一句“值其鹭羽”,是说拿着鹭鸶的羽毛,这个“值”就是“拿着”的意思,而“直方”里的“直”有可能就通“值”,当“拿着”讲。

这样一来,“直方”有可能就从原先的“正直端方”变成了拿桨操舟了。哪个解释才对呢?这得联系一下下文。

全句是“直、方、大,不习,无不利”,我们得看看“不习,无不利”当什么讲。

这句话也不好解释啊!

什么叫“不习”?是“不学习”吗?

先得知道什么是“习”。

什么是“习”?这可是个常用字,谁都认识的,大家也都知道《论语》第一句就是“学而时习之”,圣人教导我们下了课还要回家好好复习,不然的话,学完了是很容易忘记的。

可是,“学而时习之”真是这个意思吗?

不见得。

牟宗三讲过“不习”就是“完全是original,从最根本的地方讲简易之道,简易才能‘直、方、大’,不简不易,弯弯曲曲,出小花样,做小手脚,这种人没有什么意思,这种生命没有意思的。”这也是一个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而且很有哲理,只是我不清楚牟老师这么说的依据出自哪里。

要说这个“习”字,咱们还是看看它的繁体字比较容易明白:“習”,上边是个羽毛的“羽”,它的本意是小鸟拍着翅膀练习飞行。所以,“习”字引申出来就偏重于“实践”和“练习”、“训练”的意思,你可以查查《论语》里其他地方的“习”字,一比较就明白了。孔子当时的课程里,书本教学并不占主要位置,他还教射箭呀、开车呀什么的,所以“时习之”就更不会是回家背书的意思了。“习”字的另一个意思就是“习惯”,比如“习俗”这个词,把“习”和“俗”放在一起,这是有原因的。

好了,这样看来,“不习,无不利”要么就是说“不练习,不实践,也能取得好结果”,要么就是说“虽然不习惯,可也能有好结果”。

再回过头来,联系一下前边那个“直方”。如果“直方”取“正直端方”的意思,那么,全句的意思就是“只要为人正直端方,那么做事即便不练习,也不实践,最后也能取得好结果”,或者是“只要为人正直端方,虽然不习惯,可也能有好结果”——后一种说法是讲不通的;如果“直方”取“操舟行船”的意思,那全句的意思就是“操舟行船,不练习,不实践,也能取得好结果”——这好像不大可能,开车还得考驾照呢;或者是“操舟行船,虽然不习惯,可也能有好结果”。

到底该取哪个意思呢?老规矩:你自己看着办!

《象》对这句爻辞的解释是:“六二之动,直以方也。‘不习无不利’,地道光也。”这肯定是把“直方”取“正直端方”的意思,“地道光”的“光”字其实是“广”,全句是说六二爻又正直又端方,“不练习,不实践,也能取得好结果”,这是因为君子效法了大地。

再看第三爻:“六三,含章,可贞,或从王事,无成有终。”

这句就简单说说好了,意思是:内心怀有美德,宜于算卦,有可能追随君王做事,建不了太大的功业,但也能混个不错的结果。

《象》的解释是:“‘含章可贞’,以时发也。‘或从王事’,知光大也。”——《象》是把“贞”都当成“正直”、“坚定”来说的,所以它误以为“含章可贞”就是“心怀美德,可以坚守正道”,于是推论说这是让你抓住时机、发挥才干,如果你能够“有可能追随君王做事,建不了太大的功业,但也能混个不错的结果”,那就说明你脑子好使,知道金光大道怎么走。

第四爻的爻辞:“六四,括囊,无咎无誉。”

“括囊”,这是说一个袋子被封了口,是个比喻的说法,可比喻的是什么呢?有人说袋子被封了口之后,外边的东西放不进去,里边的东西也拿不出来;也有人说袋子比喻自己的嘴,嘴被封上也就是告诫“三缄其口”,别到处乱说话。不管怎么样吧,反正最后归结为“无咎无誉”,这意思是很明白的,就是说“不好也不坏”,“没人夸你也没人骂你”。《象》的解释是“‘括囊无咎’,慎不害也”,谨慎小心就能消灾避祸。

第五爻的爻辞:“六五,黄裳,元吉。”

六五爻的爻辞就只有这么四个字,看上去很简单,后边的“元吉”好理解,就是表示吉利,还记得吧,李世民搞玄武门事变杀了哥哥和弟弟,他弟弟就叫李元吉。“黄裳”看上去是不是也眼熟呢?是不是也很像一个人名呢?——不错,老作家黄裳,现在一些书店还有他的文集卖呢,好像是六卷本吧。

“黄裳,元吉”,竟然是两位名人?!

说说黄裳,这两个字一不小心就会读成“皇上”,老作家如果生活在古代那就有掉脑袋的危险了,但其实呢,“裳”字本不读作轻声的“商”,而是读作“常”,我们常说的“衣裳”,“衣”和“裳”本是各有所指的。“衣”是上身穿的,“裳”是下身穿的,像是裙子,男女都穿,古人就是这样,上面穿的是“衣”,下面穿的是“裳”。所以呢,唐朝那个“霓裳羽衣曲”该读作“霓裳(常)羽衣曲”,白发魔女练霓裳也该读作练霓裳(常)。《离骚》里有“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屈原穿的也是这么一身——那时候的人是不穿裤子的,裤子要到汉朝才有。

所以,“黄裳”就是黄裙子,只不过这种裙子是男人也穿的。

知道了“黄裳”是什么,可还是搞不清为什么“黄裳”就意味着吉利。

《象》的解释是:“‘黄裳元吉’,文在中也。”好像是说把黄裙子穿在里边,裙子上绣着花纹。很奇怪哦,还是不明白。

再看看《文言》对这句话有什么说法:“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四支”就是“四肢”,好像是说君子心灵美,表现在事业上,好到了极致。可前边的“黄中通理,正位居体”还是让人很困惑。

想想看,黄色是一种怎样的颜色?

黄色的衣服都是什么人穿的?

有点儿眉目了吧?

黄色是人间最最尊贵的颜色,黄色的衣服可不是普通人能穿的,是皇家专用的。所以,虽然《周易》出现的时候还没有皇帝,但“黄裳”必定也是很尊贵的。再看看爻位:这一爻是第五爻,还记得乾卦的第五爻吧,那可是九五之尊,坤卦作为乾卦的对应,第五爻一定也是阴性中最尊贵的,看来《文言》所谓的“正位居体”就是从爻位上说的。那么,如果乾卦的九五爻代表了君王,那么,坤卦的六五爻就应该代表王后,如果把时间换到专制时代,乾卦九五爻代表皇帝,坤卦六五爻代表皇后,这倒是合情合理的。所以,“黄裳,元吉”应该是以“王后穿着尊贵的黄裙子”的形象来象征处于阴性的,或者说处于从属地位的人将会大吉大利。

嗯,这个解释是非常合情合理的,如果你在一家机关里担任副职,占到这一卦应该就说明你升迁的机会到了。

推论合理。只有一点小小的遗憾:对“黄裳”的解释完全错了。

黄色确实是尊贵的颜色,我们只要看看故宫,看看任何有点儿规模的古代建筑都会了解到这一点,但问题是,这是从唐朝开始才规定下来的。想想你看过的历史电视剧,你见过汉朝的皇宫铺着金黄色的琉璃瓦吗?见过汉朝的皇帝穿着黄色的龙袍吗?(我在好几本现代人注解的《周易》里都发现过这个疏忽,所以这里特别提醒一下。)

和《周易》一起被编入儒家“十三经”的还有个《谷粱传》——传说孔子作了一部《春秋》,后来又有人为《春秋》作传,也就是把《春秋》当成教科书来编写相应的教辅,流传下来的教辅有三部:《左传》、《公羊传》和《谷粱传》,合称“春秋三传”,这也是我以后要讲的东西,现在既然说到,就顺便给自己打个小广告。嗯,还得话说《谷粱传》,它里边有这么一句话:“礼,天子、诸侯黝垩,大夫仓,士黈。丹楹,非礼也。”这是《春秋》里记载的一句“秋,丹桓宫楹”,说某年秋天鲁国给鲁桓公庙前的柱子涂上了红色。《春秋》就这么简单一说,后人哪看得懂是什么意思,不就是刷个柱子吗,爱刷什么颜色就刷什么颜色好了,这也值得当个事给记下来?!所以《谷粱传》就给解释,说按照礼制的规定,天子和诸侯庙前的柱子要刷成淡黑色,墙上刷白土,大夫庙前的柱子刷青色,士人庙前的柱子刷黄色,所以《春秋》记载的这次把柱子刷成红色的事情是很不合规矩的,属于“非礼”。

我得作几个注释:这时候讲的“非礼”是指“不合乎礼制的规定”,这是“非礼”的本意,可不是指女孩子被流氓欺负。还有,所谓的“庙”跟和尚没有关系,这时候佛教还没有传入中国呢。严格来说,“庙”是祭祖的场所,比如我们知道的一些词有什么祖庙、宗庙,中国人是从商代开始就特别讲究祭祖的;和尚的“庙”只是老百姓的俗称,其实应该叫“寺”,而“寺”的来源是政府机关的名称,大家看历史电视剧应该常听说有个审案子的“大理寺”。

这都是顺便一讲,关键各位还得注意《谷粱传》里说:士刷柱子的礼制标准才是黄色呢。而前边讲过,士是最低等级的贵族。这样看来,在周朝人的眼里,黄色居然是个等级如此之低的颜色!

那么,等级这么低的颜色除了让士人刷柱子,还会在什么地方使用呢?

也许是——内衣。

古代的《周易》权威对这一爻辞有过这样的解释:黄色一般都是内衣的颜色,所以,“黄裳”大概就相当于现在的衬裙,是穿在里边的。这下意思可明确多了:黄色是内衣的颜色,衬裙是穿在下身的,这就说明……呵呵,好像有点儿下流的意思哦,不过这确实是古代专家的话,说这表现了坤卦六五爻的阴性色彩和柔顺特性。

《象》所说的“‘黄裳元吉’,文在中也”,这个“中”并不是“中间”,而是通“衷”——大家都知道有个词叫“由衷”,你可以说:“熊大师,我由衷地钦佩您算卦的本领!”那我就要问问你了:你这个“由衷”到底由得哪里?

我们会说:一扇门由里边打开了;我是由北京来的;这件事由领导做主;那么,“由衷”到底由得哪里?

在《周易》时代,“衷”字就已经有了好几个意思,它既指人的内心,也指人的内衣,这两个意思是有关联的,很可能“内衣”的意思更早,“内心”是个引申义。所以,《象》所说的“文在中也”也就是“花纹在内衣上”,也就是说黄色衬裙上绣有花纹。但这为什么就是吉利的象征,还真说不清。

第六爻的爻辞:“上六,龙战于野,其血玄黄。”

这一句的意思一目了然:龙在野地里打起架来了,流了好多血,黑一片黄一片的。

龙的血看来不是红的,而是“玄黄”,“玄”是黑色,所以“玄黄”就是黑和黄。古代小孩子们背的《千字文》一开头就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是说天是黑的,地是黄的——看来这应该是晚上的景象,可是,如果是晚上,没有光,天是黑的,地也不应该看见黄色啊。也有人说玄是青苍色,是淡黑色。嗯,我们就先不较这个真了。

这句爻辞有个让人挠头的地方:它只给出了“龙战于野,其血玄黄”这样一个象征的比喻的说法,却没跟着解释这到底是“利贞”啊,还是“元吉”啊,还是别的什么,也就是说,这到底是个吉兆还是个凶兆啊?

想想看,好像是凶兆的可能性比较大。

原因之一:又打架,又流血的,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原因之二:看看乾卦六爻从“潜龙勿用”到“亢龙有悔”的结构,昭示着事物从萌芽到完蛋的整个发展过程,最顶上的这根爻有物极必反的意思,是说发展到头了,也该完蛋了,至少是也该走下坡路了。所以,坤卦最上边的这根爻应该也有这种意思在。

这句爻辞里还有一个细节很值得留心:为什么会出现“龙”呢?

要知道,龙应该是乾卦的象征物啊,象征着阳刚,怎么象征阴柔的坤卦里也出现龙了呢?不但出现了龙,还不止一条龙,而且还非常阳刚——打得那么凶啊!这是怎么回事呢?

历朝历代很多人都琢磨过这个问题,比较主流的意见是:坤卦代表阴性,阴性的特点是柔顺,那么,当柔顺者越来越强了之后,变得不再柔顺了,和阳性的感觉差不多了,这时候阳性势力可就不干了,两方面就打起来了。举个例子,坤卦从第一爻发展到第六爻,就好比一个孤身闯深圳的弱女子终于成长为一家大公司的董事长了,成了女强人了,女强人可是不让须眉的,足以和最强的男人分庭抗礼,所以我们也有理由称她为“龙”;换个说法,女人的地位从“三从四德”发展到新社会的“半边天”了,这就等于到达坤卦六爻的顶点了,和男人各占半边天,那么,一贯以来的男权社会被女性挑战到了如此程度,自然也不甘心,最后就搞得“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开始有冲突了。

这倒是讲得通,不过有人可能会问:“有那么残酷吗?闹到‘其血玄黄’的地步,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是个好问题。我们细致研究一下,会发现方才的解释里存在着一些疑点。首先,“其血玄黄”未必就是说龙流的血又黑又黄。

当然,谁也没见过龙的血到底是什么颜色,但有人从《诗经》里找到了佐证:“陟彼高冈,我马玄黄”,这里的“玄黄”也作“泫潢”,明显是形容马儿累了在流汗,所以,“玄黄”不是指血的颜色,而是说龙在流汗。

可是,爻辞里明明是说“其血玄黄”啊,又不是“其汗玄黄”,这怎么讲得通呢?

嗯,这倒是,那么,“其血玄黄”说的就是龙的血像流汗一样哗哗地淌,反正不是指血的颜色。

真的吗?

呵呵,也不一定,备此一说而已,同样在《诗经》里还有支持反方的证据:“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这是说女孩子在为公子做衣服,用了玄色的染料,用了黄色的染料,把红色染料用得最足。“玄”和“黄”在这里是分开说的,怎么看怎么都是在指颜色。

其他的众说纷纭之处也很不少,比如有人就认为“血”字可能应该是“率”,也就是“帅”,所以,“龙战于野,其血玄黄”意思就是龙在野地打仗,它们的首领都累惨了,进而引申说坤卦阴柔,这是在说反战的主张;还有人说“战”不是打仗,而是交配,“血”是龙的精液,反正说法都够前卫的,当然,人家也提供了相关的证据。到底该信谁的呢?这就看你自己了,不过在对这句爻辞的理解上,我还是属于保守派的。

再看看《象》的解释:“‘龙战于野’,其道穷也。”——这可真是句明白话,是解释“龙战于野,其血玄黄”的,说“它的路走到头了”。是啊,这是坤卦的上六爻,是最顶头的一爻,是到头了。

这里要注意的是,以前的“穷”字意思和现在的不一样,是“尽”、“到头了”的意思,而并不表示一个人没钱,表示没钱的是“贫”。那时候“贫”和“穷”是两个不同的概念,现在的语言里还保留有“穷”的本意的有“穷尽”、“理屈词穷”、“穷途末路”等,多体会一下就明白了。

在六爻之上,坤卦还有个“用六”,和乾卦的“用九”意思一样。

“用六,利永贞。”爻辞只有三个字,字面上看,就是“利于永远占卜”,琢磨一下,意思应该是:如果你这卦问的是一件长远性的事情,那占到“用六”就意味着大吉大利。

好比说,你来找我算卦,问的是你们公司能不能在未来的五百年里每年的纯利都以不低于百分之五的速度增长,我一算,得出一个坤卦的“用六”,那就是说这五百年你是不用担心了。

到底是不是这么讲呢?呵呵,也不一定。

古人普遍把“贞”解释为“正直”、“坚定”的,如果像前边怀疑的那样,“用六”的爻辞不是《易经》作者的原创而是被后人(也许就是《易传》的某位作者)添加进去的,那么这里的“贞”倒还真有可能不是“占”而是“正直”、“坚定”的意思,所以“利永贞”也就是“利在永贞”——如果你能够正直到永远,那你就大吉大利了。

所以,在前人看来,“永贞”可是一个好词,含有正直、长远和吉利这三重意思,起名字就用它好了,马永贞大家都熟悉吧,名字就是从这儿来的。唐朝还有用“永贞”作为年号的,晋朝也有个很有代表意义的事情,晋明帝继位的时候把老婆庾氏册封为皇后,诏书写道:“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这话就是从坤卦来的,也是把“利永贞”取“利在永贞”的解释。故宫里边,皇帝有乾清宫,皇后在坤宁宫,两口子搞搞新意思有个交泰殿,都是取《周易》里的这些说辞。康熙皇帝给某大臣写过“永贞”两个大字,说:“这是问候你母亲的。”——声明,人家这可不是脏话,确实是写给老太太的吉祥话。

《象》对这句爻辞的解释是:“用六‘永贞’,以大终也。”什么叫“以大终也”?有点儿费解,琢磨一下,意思应该是:坤卦的“用六”是最后一个爻辞,“最后”也就是“终”,而“永贞”的意思是“如果你能够正直到永远,那你就大吉大利了”,所以,“永贞”算得上是一个伟大、光荣、正确的词,也就是“大”词,用这个大词来作为全卦的结束语,这就是“以大终也”。

当然,还有若干专家的若干解释,不过我觉得还是这个解释最靠谱,所以就不介绍其他了。下边就该讲坤卦的《文言》了。

《文言》曰: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臣弑其君,子弑其父,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所由来者渐矣,由辩之不早辩也。《易》曰:“履霜,坚冰至”,盖言顺也。“直”其正也,“方”其义也。君子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敬义立而德不孤。“直、方、大,不习无不利”,则不疑其所行也。阴虽有美,“含”之以从王事,弗敢成也。地道也,妻道也,臣道也,地道无成而代有终也。天地变化,草木蕃。天地闭,贤人隐。《易》曰:“括囊,无咎无誉”,盖言谨也。君子黄中通理,正位居体,美在其中而畅于四支,发于事业,美之至也。阴疑于阳必战,为其嫌于无阳也,故称“龙”焉。犹未离其类也,故称“血”焉。夫玄黄者,天地之杂也,天玄而地黄。

《文言》不愧叫做《文言》,的确文采斐然,名句迭出。“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一段是押韵的,应该摇头晃脑地来读。

“坤至柔而动也刚”是说坤卦六爻全是阴爻,是所有六十四卦里最阴最柔的,所以叫“至柔”,可“至柔”发展下来却有点儿往“刚”的路线上走,初六爻的爻辞不是说“履霜,坚冰至”吗,霜是柔和的东西,一踩就化,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坚硬的冰块就出现了。霜和冰块,它们的成分可基本都是水啊,最阴最柔的水。

“至静而德方”,这句可能是从坤卦象征着大地来说的,在古人的眼里,大地安安稳稳、方方正正,这些特点确实都是君子应该学习的。

“后得主而有常”,坤卦是阴性的,是从属于乾卦的,如果乾是君,那么坤就是臣,如果乾是丈夫,那么坤就是妻子,所以坤得往后站,把露脸的位置让出来。这在古代官场上可是一句至理名言,你如果是个大臣,立了功劳,皇帝亲切接见了你,和你进行了热情洋溢的会谈,夸了你一句:“你小子干得不错嘛!”这时候你该怎么回答呢?

对这个问题,恐怕所有中国人都知道正确答案,你可以铿锵有力地说:“全赖领导英明,属下不敢居功!”也可以含蓄内敛地说:“小的只是严格按照领导的指示办事罢了。”如果皇上突然说:“这事办得虽然不错,可也有个小小的遗憾……”这时候你就得痛心疾首说:“都怪小人办事不力,请领导重重责罚!”——看,有了功一定要推给领导,哪怕领导屁事没干,也得归功于他的英明伟大;有了过一定要自我检讨,哪怕这过错跟你一点儿关系没有。这都是虚招子,领导不会因为你大功之下有个小过就真的罚你,所以你是安全的,既然知道安全,就要勇于揽责任,如果你非要较真,说这个过错都是谁谁谁的原因,这是一点儿不讨好的,损人不利己,还让领导觉得你太会推卸责任。

不仅是上下级之间如此,看看历史,皇帝视察地方,找了个农民问问收成。农民说:“今年收成还不错,我起早贪黑、没日没夜地忙活,可算多打了一点儿粮食。”——你见过有这样的记载吗?即便真有哪个不识趣的农民这么说,史官也不会记载。农民的标准回答是:“托陛下的洪福,今年收成不错,这都是因为陛下英明,政策好,我代表本朝所有农民给陛下磕头了!”——咱们先别管其他农民有没有委托过这位老兄代表自己给皇帝磕头,单看这种回答的风格和心态:如果粮食歉收,如果闹了饥荒,那全怪自己倒霉;如果收成好了,那全是皇帝照顾,也就是说,坏事全是自己招的,好事全是上边赏的。我倒觉得,这句“后得主而有常”里边的“常”字可以理解为“专制传统下的社会常态”。

“含万物而化光”,这里的“光”其实是“广”,是说大地包容万物,生养无限。接下来“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这里的“行”字看来是“行动”的意思,一般注家也都是这么讲的,但从上下文的押韵来看,“行”应该读“航”。

“行”字在最初只当“道路”讲,后来才衍生出了“行走”、“行动”的意思,读音我就不知道是怎么变化的了。反正,我们就把现在这个“行”当做“行动”,读作“航”好了。

这句是说:坤的特性是“顺”,坤代表大地,大地顺谁呢?当然是顺天,天进入春天了,大地上就万物复苏,天进入夏天了,大地上就草木繁茂,反正天怎么动,地就怎么跟着反应,这就是“承天而时行”。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句话称得上是名言中的名言,中国人恐怕没几个不知道的,可知道它是出自《文言》的人恐怕就不多了。这句话看上去是典型的明清时期民间劝善文的风格,没想到居然出处如此显赫,时间如此久远。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语言跟大白话一样,意思也通俗易懂,却在中国社会上持续产生着有力的影响。要持家就得多念叨念叨这句话,你要想日子过得好,那就积德行善,善积累得多了,日子也就越来越好了,反之,坏事做多了,也会有数不清的难关在未来等着呢。

清代汪辉祖写过一本《双节堂庸训》,这是中国历史上一部著名的家训,和《颜氏家训》、《朱子治家格言》、《曾国藩家书》都有一拼,而且大道理讲得不多,最贴近老百姓的生活。这书里就说过给人看阴宅的风水先生最是可恨,说这些人给你看祖坟的位置,说起道理来一个人一种说法,而且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尽忽悠人家迁坟,要知道迁祖坟在以前可是天大的事啊!汪辉祖说:“积善之家,自获吉壤。积不善之家,虽有吉壤,而福不足以承之,转为厉阶。”这是说积善之家自然会有好地,积不善之家就算有了好地也无福消受。他接着说:“我亲眼见过的因为要选好地段而折腾破产的就有不少人家,最后乐呵呵数钱的都是开发商。”(吾目中所见,因求地而破产者,比比也。)——这是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个道理非常贴近百姓的解说。

清代著名的人生格言励志书《围炉夜话》也拿这句名言说过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可知积善以遗子孙,其谋甚远也。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蠢而多财则益其过,可知积财以遗子孙,其害无穷也。”这是说给儿孙留遗产的时候别留太多钱财,因为,儿孙如果是好样的,钱太多只会损害他们的志向,本来他们可以好好读书的,结果钱一多,就敞开了打网游了;如果儿孙是蠢材,那更不能有钱,比如有恐怖分子来游说:“资助我们伟大的恐怖事业吧!”蠢材一听,不错,应该支持——如果没钱的话,再支持也只会捐个百八十块的,只够买几颗子弹的;可要是有了钱,一捐款就捐几个亿,原子弹都能买下来了!所以说,给儿孙留遗产千万不能多留钱财,那该留什么呢?很简单,“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嘛,多积一些善就好了。

这话有点儿虚是吧,“善”应该怎么个“积”法呢?

也很简单,比如你是个官,不必给儿孙留什么钱财,只要把关系网给铺好了,让关系网里的各位大爷都念着你的“善”,等你退了,他们也会多多关照你的儿孙,你的儿孙就可以靠着你积下来的“善”大发横财了。

啊?有人说我这不叫积善,叫缺德?嗯,那要看你站在什么立场上了。

看到这里,有没有哪位产生这样一种怀疑:所谓“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怎么越琢磨越像是佛家讲的因果报应,倒不像是儒家态度啊!如果这句名言是佛教传入中国以后才有的,那还容易理解,可它明明就是《文言》里的,再晚也晚不过秦朝,这是怎么回事呢,难道儒家(或者说在佛教传入之前的中国古人)也讲因果报应吗?

这也难怪,这句名言实在太像和尚说的话了,但事实上,善恶有报是世界各地哪里都讲的。有古人说过:世上一种颠倒之人,只信佛门因果报应,不知我儒门因果报应一毫不差,那书上道:“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难道不是因果报应吗?

这话出自明朝周楫编的《西湖二集》,这书是和“三言二拍”一样性质的,其中一则故事里说:

话说儒、释、道三教一毫无二,从来道:“释为日,儒为月,道为星,并明于天地之间,不可分彼此轻重。就有不同,不过是门庭设法,虽然行径不同,道理却无两样。”所以王阳明先生道得好,譬如三间房子,中一间坐了如来,左一间坐了孔子,右一间坐了老子,房子虽有三间,坐位各一,总之三教圣人:戴了儒衣儒冠,便是孔子;削发披缁,便是释迦牟尼佛;顶个道冠儿,便是太上老君。世上一种颠倒之人,只信佛门因果报应,不知我儒门因果报应一毫不差,那书上道:“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难道不是因果报应么?你只看我孔夫子作《春秋》,那称赞的自然流芳千载,那责罚的自然遗臭万年。就把佛门的因果报应来论,我孔子代天从事,那一支笔就是玉帝的铁案一般,一称赞决然升于天堂,一责罚决然入于地狱,何消得阎罗天子殿前的判官小鬼、牛头夜叉。可恨世上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贼,造了逆天罪案,却都去躲在佛门,思量做个遮箭牌。这样说将起来,那佛菩萨便是个乱臣贼子的都头、奸盗诈伪的元帅了。既做了孔夫子的罪人,难道佛菩萨偏饶过了你不成?

世上没有这样糊涂的佛菩萨。况且从古来决无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贼可以成佛做祖之理。有一等昏迷之人,不论好歹,专好去护那佛门弟子。若是好的,自然该尊礼敬重他,就如我儒门的圣贤一般;若是犯了三皈五戒,扰乱清规,酗酒奸淫,无恶不作,这是佛门的魔头,败坏佛法,最为可恨,他还要去盖护他,这个叫做护魔,不是护法。还要说“僧来看佛面”,不知儒门弟子做了不忠不孝、无礼无义之事,难免笞、杖、徒、流、绞、斩之刑,难道还说他是儒门弟子,看孔夫子面上么?比如那黄巢原是个秀才,及至造了反,难道还是儒门弟子?后来事败,削发做了和尚,难道便是佛门弟子?败坏儒门,孔子之所深恶;败坏佛门,如来之所深恶,总是一样。还有没廉耻之人,假以护法为名,与和尚通同作弊,坐地分赃,诓骗十方钱粮,对半烹分,遂将个能言舌辩之僧以为奇货可居,拱在高座,登坛说法,招集妇女,夜聚晓散。就是杨琏真伽那样恶秃驴,他却口口声声称为大菩萨、大罗汉、大祖师,假装贼形,鞠躬礼拜,做成圈套,诓骗愚民。那愚民哪识真假!只道是如来出世、弥勒下生,翕然听信,至于出妻献子有所不顾,破坏风俗,深可痛恨。只图佛面上刮金,果然是佛头上浇粪。

这段文字很有代表性,值得仔细体会。这说的是曾经流行过的一种“儒、释、道三教合一”的说法,佛教讲因果报应,难道儒家就不讲吗?哎,一个重要的证据就是《文言》里的这句“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

这句名言在官场一直行之不远,在民间却广为流传,我们看看古代的一些话本小说,经常会看到它的身影。名言一经流传,便被不少人阐释发挥,就像《易经》流传便有“十翼”一样,前边讲的《西湖二集》那是一种发挥,《镜花缘》里的是另一种发挥,而且还是和占卜、算卦、看风水都有关的。这是书中君子国的高官吴之知对主人公唐敖三人说的一段话,很有批判色彩:

小子向闻贵处世俗,于殡葬一事,做子孙的,并不计及“死者以入土为安”,往往因选风水,置父母之柩多年不能入土,甚至耽延两代三代之久,相习成风。以至庵观寺院,停柩如山;圹野荒郊,浮厝无数。并且当日有力时,因选风水蹉跎;及至后来无力,虽要求其将就殡葬,亦不可得:久而久之,竟无入土之期。此等情形,死音稍有所知,安能瞑目!

况善风水之人,岂无父母?若有好地,何不留为自用?如果一得美地,即能发达,那通晓地理的,发达曾有几人?今以父母未曾入土之骸骨,稽迟岁月,求我将来毫无影响之富贵,为人子者,于心不安,亦且不忍。此皆不明“人杰地灵”之义,所以如此。即如伏羲、文王、孔子之陵,皆生蓍草,卜筮极灵;他处虽有,质既不佳,卜亦无效。人杰地灵,即此可见。今人选择阴地,无非欲令子孙兴旺,怕其衰败。试以兴衰而论,如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季氏之兴,则有“同复”之筮:此由气数使然呢,阴地所致呢?卜筮既有先兆,可见阴地好丑,又有何用。总之:天下事非大善不能转祸为福,非大恶亦不能转福为祸。《易经》“余庆余殃”之言,即是明证。今以阴地,意欲挽回造化,别有希冀,岂非缘木求鱼?与其选择徒多浪费,何不遵著《易经》“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之意,替父母多做好事,广积阴功,日后安享余庆之福?较之阴地渺渺茫茫,岂不胜如万万?据小子愚见:殡葬一事,无力之家,自应急办,不可蹉跎;至有力之家,亦惟择高阜之处,得免水患,即是美地。父母瞑目无恨,人子扪心亦安。此海外愚谈,不知可合尊意?

看到这里有用典故的地方了吧?“如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季氏之兴,则有‘同复’之筮”,这都是《左传》里讲到的算卦故事,如果你前边看得仔细,应该已经知道“陈氏之昌,则有‘凤鸣’之卜”说的是陈完的故事。古人就算写话本小说这种在当时很不入流的东西,也经常到处含着知识、典故,因为这些典故的出处,“十三经”也好,“四书五经”也好,都是当时社会上读书人读得烂熟的东西,大家都有共同语言。我们现代读者没受过传统教育,读这些书就有不少隔阂了。

《镜花缘》里还有一段小姐妹辩论赛,把这个问题阐发得最透,作者其实是借几个小姐妹之口,虚拟了一场传统儒家和大另类王充之间的辩论。王充其人,我在《孟子趣说》里介绍过,是个著名的大刺儿头,处处找碴儿,专和经典主流思想作对,惹人不痛快,但是,他老人家学问极大,脑瓜极聪明、辩才极好,所以大家还都拿他没办法。这是个古代的李敖哦!

王充就对“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这种说法很不以为然,他的论调是“福虚祸虚”,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祸福无凭,甚至是好人不长命,恶人活百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当然了,这都是万恶的旧社会才有的现象。但是,就是在旧社会里,不少正统知识分子对这种论调是非常不认可的。好了,咱们看看《镜花缘》辩论赛吧,辩论是从讨论颜渊的早夭开始的。颜渊,也就是颜回,后人尊称他为颜子,是孔子最得意的弟子,他身上闪耀着很让孔子欣赏的圣人的光芒。颜渊哪儿都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没钱。

人如果没钱,有什么都没用。颜渊吃不饱、穿不暖,结果很年轻就死了。孔子难过极了,认为这是老天爷剥夺了自己的学术继承人。《镜花缘》里的锦云美眉不理解了:颜渊这么个小圣人,到底哪里做错了,老天爷要让他早死呢?

锦云道:“以颜子而论,何至妄为,不知他获何愆而至于夭?”

兰言道:“他如果获愆,那是应分该夭的,夫子又哭他怎么?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一个意思,因其不应夭而夭,所以才‘哭之恸’了。固云‘命也’,然以人情而论,岂能自己。即如他这论上‘泣’字,自然也是当泣才泣的,我们哪里晓得。”

锦云望着众人笑道:“兰言姐姐的话,总要驳驳她才有趣。刚才她说;‘善恶昭彰,如影随形。’我要拿王充《论衡》‘福虚祸虚’的话去驳她,看她怎么说?”

兰言道:“我讲的是正理,王充扯的是邪理,所谓邪不能侵正,就让王充觌面,我也讲得他过。况那《论衡》书上,甚至闹到问孔刺孟,无所忌惮,其余又何必谈他。还有一说:若谓《阴骘文》‘善恶报应’是迂腐之论,那《左传》说的‘吉凶由人’,又道‘人弃常则妖兴’,这几句,不是善恶昭彰前证么?即如《易经》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书经》说的‘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这些话,难道不是圣人说的么?近世所传圣经,那《坟》、《典》诸书,久经澌灭无存。惟这《易经》、《书经》最古,要说这个也是迂话,那就难了。”

锦云笑道:“设或王充竟是这样驳你,你却何以对答?”

兰言道:“他果如此,我就不同他谈了。”

锦云道:“敢是你辞穷么?”

兰言道:“并非辞穷。我记得《家语》同那《大戴礼》都说:‘倮虫三百六十,圣人为之长。’圣人既是众人之长,他的话定有识见,自然不错,众人自应从他为是。况师旷言,‘凤翥鸾举,百鸟从之。’凤力禽之长,所以众鸟都去从他。你想:畜类尚且知有尊长,何况于人!妹子下去答他者,因他既以圣人为非,自然不是我们倮虫一类,他自另有介虫或毛虫另归一类,我又何必费唇费舌去理他。”

这一番话,说得众人齐声称快。锦云道:“若非拿王充去驳她,你们哪里听这妙论。”

很有趣吧?看来我们的辩论技术比起古人来并没有多大的进步啊。兰言最后驳斥王充“福虚祸虚”,先说明自己是“正说”,王充是“邪说”,既然有了正邪之分,就不必摆论据、讲逻辑了,一番分析下来,原来王充不是人!那就没话可说了。

不过兰言也告诉了我们很重要的线索:儒家三大经典《尚书》、《周易》、《左传》都讲过善恶有报的话,看来这种观念很儒家哦。那么,难道这和佛家讲的因果报应不谋而合吗?也不尽然,和很多人想象的不一样,佛家的因果观念原本是不带多少善恶之类的道德判断的,我们现在习以为常的一些所谓佛家观念其实并不佛家,这点详见《孟子趣说》第一册里的《人间佛国》一篇,谁要有兴趣可以找来看看。

兰言一开始说的孔子哭颜渊“就同叹那‘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一个意思”,这个“斯人也而有斯疾也”也是《论语》里的典故,说孔子的学生伯牛生病了,孔子去看他,从窗户拉着伯牛的手,很难过地感叹说:“小子,你要玩完了,这就是命啊!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病!这样的人竟有这样的病!”

这段《论语》很难解,往龌龊了想,好像是正人君子得了花柳病,还有传染的可能。反正不管怎么说吧,伯牛和颜渊后来经常被一并提起,作为好人没好报的代表,这里不就是锦云一问颜渊,兰言首先就提伯牛吗?兰言引述《周易》和其他儒家经典来解释颜渊和伯牛的倒霉遭遇,这到底是小说家言,而大诗人白居易也说过同样的话,这可是真实不虚的。

白居易写过一篇祭文,叫做《祭乌江十五兄文,时在宣城》,其中就说:“《易》云:‘积善之家必有余庆。’《书》曰:‘非天夭人,人中绝命。’则冉求斯疾,颜回不幸;何缪舛之若斯?谅圣贤之同病。”冉求就是伯牛,白居易也不明白:《周易》里明明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可为什么伯牛得了绝症,颜渊年纪轻轻就死了,没道理呀!

这世上讲不通道理的事多着呢,还是听兰言的吧,别想那么多了,有些事情也许就是由命不由人,颜渊论命当死,孔子论人情当哭,如此而已。

那么,伯牛和颜渊的悖论到底有正解没有呢?或者说,如果伯牛和颜渊在活着的时候用尽浑身解数来积德行善,按照“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的说法,他们会不会不再“由命不由人”,而是由人来改命呢?

改命?!

很多人一听“改命”这两个字,就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不错,《了凡四训》。该书的作者明朝人袁了凡曾经一生都被一位算卦高人批得准准确确,读几年书,拿多少工资,大事小事没有一件不准的,所以袁了凡越活越没有积极性了,直到有一次他在南京栖霞山遇到了云谷禅师。

瞧这名号,栖霞山云谷禅师,一看就知道是高人,如果是保定肉联厂朱二贵,就算水平比云谷禅师更高,大家也不容易信他。

云谷禅师对袁了凡说:命是可以自己改的。他有一段话是:“《易》为君子谋,趋吉避凶;若言天命有常,吉何可趋,凶何可避?开章第一义,便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汝信得及否?”这是说《易经》是帮人趋吉避凶的,如果命运真是严丝合缝卡死的话,你就算靠算卦知道了买哪个号码的彩票可以中大奖,如果你命里没这个奖你也得不着;你算出来明天会丢一百块钱,到了明天你再怎么小心也照样得丢,如果真是这样,《易经》还怎么帮人趋吉避凶呢?所以《周易》开篇没多久就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这是《周易》的第一原则,你难道还不相信吗?

其实云谷禅师没分清《易经》和《易传》,但无论如何,照袁了凡的说法,他后来真就开始使劲地积德行善了,还真把命运给改变了。

这样看来,伯牛和颜渊当初积的德、行的善还不够,如果他们早知道学习袁了凡,说不定都能长命百岁呢。

其实这道理还是王阳明说得实在,他在《悟真录》里有一则“谕俗四条”,讲述老百姓身边的故事,说一个人多做好事,不但亲戚朋友喜欢他,街坊邻居也会喜欢他,连鬼神都会喜欢他,而一个人要是尽做坏事,不但亲戚朋友讨厌他,街坊邻居也会讨厌他,连鬼神都会讨厌他,这就是“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的道理。别看王阳明平时尽说一些玄而又玄的深刻哲理,可这番话却实在得很,说《周易》里这句名言没有那么玄,说的其实就是老百姓身边的生活小体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