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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谷决定先不回医院,他把车开到了藤岛千濑的家。他到达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五十分。这时,户谷并不担心有人看到他的车停在这里,反倒希望有人能记下他的车牌号。
他从自己的专用入口进了玄关。
“您回来了。”女佣过来迎接户谷,这个家的人总是很晚才休息,户谷径直去了藤岛千濑的房间。
藤岛正坐在桌子前翻阅账本,手边放着算盘。她知道户谷进来了,看也不看一眼,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
“算账呢?看样子,生意一直不错嘛!”户谷在离藤岛稍远的地方坐下。
“不错什么啊?”她很不高兴地道,“现在正在为开分店的事想方设法筹钱呢,唉,哪容易凑到那么多钱呀!”她抓起算盘用力摇晃了几下。
“你说钱不够和我们说的钱不够,在数额上可是有天壤之别的啊!”户谷有点担心,她这样说,之前约定给他的那笔钱不知道会不会被借故拖延。“而且你啊,事业心也太强了,要是不见好就收,当心阴沟里翻船。”
藤岛也没有说话,只是耸了耸肩膀。
“啊?都过了十二点了。”户谷看了一眼手表道。
“你这会儿来干什么?”问这话时,藤岛千濑仍没有抬眼看他。
“当然是有事情和你商量啊。我最近也忙得不行,”
“哼,不是跟哪个女人在一起吧?”
“别开这种玩笑嘛。我现在也是为了筹钱辛苦奔波,今天去了一个人那里借钱,不过还是不行。你上次答应借的钱,没有问题吧?”户谷对着藤岛千濑的背说。
“今天晚上别提这个了。”藤岛今晚第一次离开桌边走向户谷,眉间虽然透出不高兴的神色,但对户谷的到来也未必就那么排斥。
“只要你遵守约定,我也就用不着开口提钱呀。算了,今晚就不提这个了,说点别的也好。”
户谷从口袋里拿出烟。藤岛亲手划了火柴给他点上,这时她不由得大吃一惊:“喂,你怎么了?”
户谷吓了一跳:“什么?”
“你的脸色怎么那么难看?”
户谷摸着自己的脸道:“啊,是吗?”
“身体不舒服吗?”藤岛眯着眼睛盯着户谷。
“没,没什么。真奇怪,看起来真那么苍白吗?”
“是啊。不过你没什么就好了,可能是灯光的关系吧。”她看了看天花板上的灯。
“这些日子我四处借钱,今夜的商谈又不顺利,郁闷的心情就显在脸上了吧。真的没有问题吧?”
“真是烦人!我们不是说过今天不说这个了吗?”
“是啊。”户谷在明亮的光线下看着藤岛千濑的脸。那张毫无特色的扁平脸,现在看起来却充满活力,他握住了藤岛肥嫩的手。
“放开!你现在还和其他女人纠缠不休。”藤岛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任由户谷摆布,倾斜了身体靠在他身上。
户谷舔着藤岛千濑的耳垂道:“你能帮我证明从今晚黄昏开始我就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啊,怎么了?”藤岛迷离地望着户谷的脸,她的表情并不像语气里表现的那么意外。
“有点状况,
“是因为没有按时偿还债务吗?”
“嗯,就是这么回事。总之,不管谁来问,你都要说我从黄昏开始就一直和你在一起。”
“好。”藤岛并未继续追问下去。
户谷深情凝视着她的脸,然后深深地吻上她的唇,之后又一次嘱咐道:“说不定也会有警察来问你,到时你一定要说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藤岛千濑听到这话,觉得事态有些严重,深吸了口气。
户谷解释道:“详细的事情我以后再告诉你,记住一定要这么说。”
“到底怎么回事?”她仿佛猜到了什么,语气很沉重。
“等以后我慢慢告诉你。明白了吗?”
户谷特别强调了那句“明白了吗”,自从他们合谋杀死藤岛千濑的丈夫,这种共犯的意识仿佛成了一种强制,迫使他们在任何事情上都要共同进退。藤岛千濑虽然不了解事情的经过,却也不再打听什么,只是僵着面孔。
“今晚我想住在你这里,好吗?”
户谷将手伸进藤岛千濑的衣服里,一边轻柔地抚摸着,一边在她耳边私语。藤岛千濑虽然神色不安,但还是默许了户谷的请求。
户谷次日早上八点离开藤岛千濑家。
他的车整夜都停在藤岛千濑的家里。这样很好,过路的行人肯定都看到了那辆黑色的轿车,这也能成为户谷整夜都在藤岛千濑家的一个佐证。据藤岛千濑说,她比户谷早三十分钟到家。要假称两人从黄昏就在一起,瞒过千濑家里的佣人并不困难,只是要说明中间这段时间他和藤岛千濑在哪里一起度过,有点麻烦。藤岛千濑五点时在银座的店里,后来一个人去看了场歌舞伎表演,之后又去一家营业到很晚的餐馆吃了夜宵才回到家里。其实,只要把这些活动说成是户谷和藤岛千濑一起进行的就能形成户谷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户谷打算仔细琢磨这些细节问题,在警方发现寺岛丰的尸体来向他调查之前,他还有一段充裕的时间。
户谷到医院时正好九点。今早,他比任何时候都尽心尽力地处理累积起来的工作。事务长应该要来报告寺岛丰失踪的消息了,户谷暗想。果然,十一点半左右,事务长粕谷大摇大摆地晃了进来。
“护士长似乎从昨天开始就没回医院了。”事务长站在户谷身边报告。
户谷没有马上回答,在文件上盖章后才慢悠悠地开口问道:“怎么了?”问话时,他甚至都没有看事务长一眼。
“我也不知道。护士长不在了,护士们都很散乱。”粕谷事务长一副事不关己的口气。
“一个人悄悄离开的吗?”户谷转过头来面向粕谷。
粕谷用细长的眼睛盯着户谷道:“护士们都不知道。院长,您也不知道吗?”
粕谷对户谷和寺岛丰之间的关系稍有耳闻。不止他,医院里所有的医生、护士都在背地议论这件事。寺岛丰在护士面前很霸道,不仅是因为护士长的身份和好胜的性格,与户谷的特殊关系也是原因之一,粕谷脸上的表情仿佛是在说:“要是院长您也不知道,还有谁会知道?”
“不知道。如果她有什么事,应该会向你请假吧?”户谷答道。
“反正我什么都没有听说,本来护士长就不怎么跟我说话。”
“没有什么线索吗?”
“昨天五点半的时候,有护士看见护士长穿着白色的和服急匆匆地出了医院,而且那时护士长什么话也没有留下,据护士说,护士长看起来似乎很生气。因为她的这种神情,那个护士感到很害怕,也就没敢问她的去向。”
“呢。那个时候我刚好不在医院,什么都不知道。”户谷道,“不会有什么意外吧?你们去寺岛的房间看了吗?”
“有护士已经去查看过了,家里和平常一样,衣服都还在,也没有留下什么信或字条。”
“真是怪事!寺岛来这里后,从来没有过不告假就外宿的情况啊!”
户谷刻意歪着头,故作疑惑,他尽量不让事务长看到他的正脸,因为昨晚藤岛千濑已被他苍白的脸色吓住。他也害怕事务长看出自己脸色的异常。
“寺岛的工作安排好人接手了吗?”
“已经让一个有经验的老护士接手了,现在已经开始正常工作了。”
“嗯。”
“但是,院长,护士长忽然失踪,实在很奇怪!”事务长好像认为护士长的失踪比起医院的正常运转更加重要,于是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是啊。真奇怪!”户谷仍旧是先前的语调,“再等一个晚上吧。要是还不回来,就通知警察。”
“警察?!”粕谷事务长意外地叫道。
户谷心里有点慌了:“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女人啊。以前还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连续两晚都夜不归宿,这种事情还是先跟警察打个招呼,让他们来处理更合适一些。”
“是啊!”
“也许本来就不用想那么多,说不定她今天就会回来了,你是知道的,寺岛这个人的性格和别人不一样。”
“那就先这样吧。”事务长盯着户谷的脸,看似什么都没有想,却又给人若有所思的感觉,然后慢慢地走出了房间。
院长办公室只剩下户谷一个人了,他实在没有心情继续工作下去。外面天气很好,灿烂的阳光洒在屋顶上,这样好的阳光,也能照到那片茂密的树林吧。户谷想起了昨天晚上看见的情景——夹在拱形灌木丛里的尸体,双脚外露,白色袜子在他脑子里异常鲜明,那是一种让人厌恶的记忆,抛尸的地方虽然很少有人去,但总还是有人过去附近吧,寺岛的尸体说不定今天就会被发现了,被害者的身份,警方也许一时还判断不出来,但应该很快就能判断出来。到那时,情况就有点被动了,自己还是先向警察报案为好。
压住寺岛血管时的触感还残留在指尖,尽管那些举动完全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可他却如置身明亮之处,能清楚地看到寺岛扭曲的表情。应该是错觉吧?实际上,当时暗得什么都看不见,应该是平常见那张脸的次数太多了,才会产生记忆错位。危险啊,要是有什么微小的错误恐怕会造成意想不到的破绽。说起来,寺岛的消失对他而言却是莫大的安慰,一直以来压在他心头的大石头终于被搬走了。
这时,送来了三份晚报。户谷立刻打开翻看社会版,上面并没有登载多磨墓地的树林里发现了女尸这样的消息。他又打开一份,没有,打开最后一份,还是没有。户谷松了口气,看来今天尸体还没有被发现。不过,地方的晚报截稿时间是下午两点,尸体也有可能在截稿时间之后被发现。但是,下午两点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去那儿了吧?只要路过那里,肯定会注意到在灌木丛中伸出来的两只脚,那白色的袜子比什么都醒目。
那里不是密林的最深处,虽然没有路,附近的人也肯定会去,而且最近还在那里见过一对对的情侣。
护士长的失踪让年轻的护士们有些无所适从,她们虽然和平常一样上下班,但不安的气氛笼罩着医院。是不是自己担心过头了?户谷暗忖,可他又觉得这种看不见的不安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看来,明天就得把寺岛失踪这件事通知警察。现在,自己对情势的判断一定要冷静,而且也要尽快和藤岛把不在场证明的细节商量好。
傍晚时,电话响了。户谷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等尸体被发现而且身份辨清后,警察肯定会打来电话。
“户谷医生吗?”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槙村老师找您,请您稍等。”
是槙村隆子那边打来的,户谷稍微安心了一点,同时,心思也像水流一样径自奔向了槙村那边,一会儿,话筒那头传来了槙村隆子的声音。
“是医生吗?”槙村隆子的声音比他想象中的要冷静。
“啊,不好意思。”户谷先说道,“昨天失礼了。”
“您很忙吧?”
“还好,我本来打算去那里的,不过途中遇到了点麻烦……”
“嗯,我明白了。我真傻啊,先在Colombin等您,您没来,我又乖乖按着地图去了您指定的那个地方,足足等了三十分钟。”
“真对不起,”户谷连忙道歉道,“那是因为有很多麻烦的事情,你生气也是应该的,本来就是我约你出来见面的。”
“没关系。”槙村隆子答道,“我知道您很忙,请您不要再约我了,今后,我们也不要来往了。”
“千万不要!你误会我了。”户谷急忙解释,“你先听我解释!我绝对不是有意的。只是因为那时有突发状况,我实在过不去,我真心向你道歉,让你在我指定的地点和时间空等,是我不对。”
“不,您不要这样说,是我不该对您有所期待,是我的错。”
“槙村小姐!”户谷在电话里高声叫嚷起来,“只要能消除你的误会,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总之,请你先听我解释。实际上,那时我遇到了交通事敌,本想立刻联络你的,但那个鬼地方根本没法打电话,耽误了一小时才赶到我们约好的地方,可你已经离开了。”
“当然,谁会一直在那种地方傻等!。”
“没错,也难怪你会生气。我们见一面好吗?我想当面向你道歉,不然我今晚会睡不着觉的。”
“我马上就要出门了。”
“槙村小姐,请不要这样,如果你听完我的解释还是不原谅我,那我也没有办法,但是,请你至少要听一下,拜托了!”
“抱歉了。”那边咔嚓一声,挂了电话。
户谷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寝食难安过,早报会在六点半左右送来,今早户谷一睁眼,就让女佣立刻把早报送到枕边,他仔细地翻看着社会版,可却没有看到自己期望的报道。其他两份有关于杀人事件的报道,但跟户谷完全不沾边。
户谷趴着抽了根烟。昨天的晚报没有报道,户谷还以为尸体会在晚报的截稿时间后被发现,可今天的早报还是没有登载,而早报的截稿时间是凌晨零点,也就是说,昨天一天中都没有人发现寺岛的尸体。
伴随着失望的情绪,户谷又睡着了。他心中交织着两种情绪:一方面他希望寺岛丰的尸体早点被发现,另一方面他又安于目前事情尚未曝光的状态,户谷一点也不后悔杀了寺岛丰,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任何好感,而且,她的眼神简直像一条毒蛇,让户谷毛骨悚然,如果让她继续活着,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杀了她,他罪恶感全无,只需为如何蒙过警方而操心劳神。
户谷再次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户谷板着脸走进院长办公室,立刻叫来事务长。粕谷事务长态度傲慢地走了进来,那一刻,户谷下定决心过些时候把事务长也辞掉,这人太难使唤了。
户谷一脸不高兴地说:“昨天晚上寺岛丰还是没有回来,你去向警方报案吧。”
“好。”粕谷的声音听不出惊讶之情。
“向警方提交的申请书上一定要写上她那天出去时的穿着,具体情形你可以问问当时眼见她离开的那个护士,记得今天之内交给管辖这片区的警局。”
“好。”事务长并没有反问什么,趿拉着拖鞋闲散地踱出门去。
这是最开始的应对手段。之后就是发现尸体、警方询问、刑警前来。这一天,户谷什么事也没做,就等着晚报送过来。虽然今天有电话打来,但不是他所期待的来自警方的询问。如果尸体被发现了,警方先会验尸,死者的身份要晚些才能知道,所以户谷觉得,比起警方打来电话,还是在报纸上看到消息要早一些。
下午五点左右,护士送来了户谷等待已久的晚报。等到护士一离开,他立刻打开了社会版,快速扫过整个版面,还是找不到关于这件事的只言片语,另外两份也同样没有。户谷安下心,又认真地看了上面的内容一遍,即使最小角落的新闻也没放过,户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把报纸放在了桌子上。
今天也没有发现尸体,确实有些怪了。那地方的地形并不复杂,而且尸体也没有被隐藏得很好,谁路过都一定能看到那双伸在灌木丛外的脚。
户谷只能把希望放在明天的报纸上。现在他把心思转移到了槙村隆子身上,昨天虽然通了电话,不过对方却先把电话挂断了,她的愤怒可想而知。果然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他虽然扫除了寺岛丰这个障碍,却也即将失去槙村隆子。户谷想,如果直接开车去槙村那里,以她的性格,肯定会强硬地拒绝见他,要么就是干脆假装不在,反正会让户谷颜面尽失。
户谷每天都打电话给槙村隆子,而且是每天不知道打多少回。槙村隆子当然不会接电话,但是户谷就是要这样做,就算让她觉得十分厌烦,还是会一直坚持这样做下去。户谷之前就是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方法成功的,这次他也打算用同样的方法让槙村回到他身边,虽然不知道这次能否成功。想必槙村也希望再见他一次,就算已经决定不再和他继续交往,礼节上也应该当面说清楚才是。
对他动过心的女人怎么能一言不发就从他身边离开呢?她应该也是这样吧。唉,真是女人心海底针啊!户谷立刻又往槙村隆子的店里打了电话。
“老师不在。”就像预料中的那样,接电话的女学徒连转达来电的意思都没有,就直接回绝了。
“你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
“什么时候回来?”
“这个啊,这个也不是很清楚。”
“要是她回来了,请你帮我转达,有个叫户谷的给她打过电话,三个小时后我会再打来,我有重要的事情跟她说。请务必帮我转达。”
户谷千叮咛万嘱咐后挂断电话。看来,她果真不愿意接户谷的电话,但是他还是会坚持每天打。总有一天,槙村隆子会乖乖接自己的电话,如果每次都让人代为撒谎,自己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户谷正期望着有这样的效果。
接着,他应该和藤岛千濑详细商量一下做假证的事情,寺岛丰的尸体十有八九在今天之内就会被发现,不,说不定此刻警方已经开始验尸了。若想假证没有任何疑点,任何细小的时间段落都必须准确计算,否则,恐怕日后在警方反复询问时会露出破绽,哪怕是一个微小的错误,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户谷摊开一张白纸,开始构思那晚的不在场证明。首先,他把从黄昏到晚上十二点这一段时间以小时为单位划分开,然后再以十分钟为单位继续细化,逐一详细梳理,关键的时间段更以分钟为单位,精心打算。他曾看到过因为仅仅几分钟的误差而被警方抓住漏洞的犯罪案例。
户谷详细计算了很多内容,比如交通堵塞所浪费的时间、从自己住的地方到银座,再从银座到藤岛家的红绿灯数量以及停车时间,等等。那天零点以后,他一直在藤岛千濑的家里待到次日早晨,这段时间说明起来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是,他却比藤岛千濑晚到家三十分钟,他如想顺利解释清自己这三十分钟的行为,就必须要选择一个别人不可能目击到的地方。
户谷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音。粕谷事务长不等户谷回应,径直打开门,慢吞吞地挪到户谷身边,户谷不禁有些慌乱,忙不迭地收拾着桌上摊开的纸张。事务长眼神锐利地看着户谷这一瞬间的动作。
“我已经向警方报案了。”事务长的声音干巴巴的。
“好的,辛苦你了。警察问什么了吗?”
“没有问什么特别的内容。他们只扫了一下报案申请,然后就把文件放进了文件夹,他们的表情就像在说:‘这种事还需要找警察吗?’”
“这样啊!”户谷放心了。
看来,警察对一个老护士长的突然失踪根本就不当回事,户谷甚至还觉得,就算寺岛丰的尸体被发现了,警察的这种做事风格也能让自己安然无恙。这样想着,户谷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院长,”粕谷一直盯着户谷,“还有别的急事吗?”
“啊?”户谷为了不让事务长觉得奇怪,故意装出一副惆怅的样子,“没有,辛苦你了。”
“那我就出去了。”事务长很快就离开了,而且和往常一样趿拉着拖鞋啪嗒啪嗒作响——户谷极为讨厌这种声音,这个粕谷,要早点开除他才行……
那之后,户谷天天等着报纸。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不等女佣送来,他就亲自去玄关拿新送到的早报;在医院里拿到晚报,也不等护士走远便连忙翻到社会版。
他日复一日地重复着同样的行为,却始终没有期待的收获。
户谷渐渐不安起来:那里又不是什么深山老林,尸体到现在还没有被发现,实在是太奇怪了。难道,那里比他想象的还鲜有人迹,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户谷眼前浮出了寺岛丰渐渐腐烂的尸体。那个女人死亡已经超过一百小时了,而且那里又是一片湿地,加上炎热的天气,尸体应该早就腐烂了吧?户谷忍不住想象着米粒般的蛆虫从尸体的嘴和鼻腔爬出,然后遍布全身的情状,可能脚也已经腐烂了吧,恐怕只有那双白色的袜子还完好无缺,可是,为什么还没人发现尸体?户谷思索了种种可能,忽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但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这种猜测——难道寺岛丰的尸体被人移动到别处去了?由于在报纸上一直没有读到尸体被发现的报道,他竟然连这种荒谬绝伦的想法都产生了。户谷犹豫着,要不要亲自去现场确认一次?就装作无所事事出去兜风的样子将车开到那附近,然后下车散散步。虽然事发当时是夜里,但是他确信自己能找到那个地方,如果不亲眼确认一下寺岛丰的尸体究竟还在不在那里,户谷的心里就没法踏实下来。
但是,他又常听到“犯人必会重返犯罪现场”这一说法。若是警方故意不让媒体报道寺岛丰的死讯,悄悄在犯罪现场布下网等待凶手出现,又该怎么办?如果他去了,可能立刻就会被警查抓起来吧。而且,一个人去那种地方,要是被当时经过那里的人看到,早晚会传到警察耳朵里,自己不就成了重点调查对象了吗?况且,去那里也不能搭出租车,开自家车去,被目击者记住车牌号的危险同样存在。
为什么没有任何消息?户谷甚至想,要不干脆打电话告诉报社的人尸体在哪里,地形是什么样?无论如何,报社肯定会派人前去查看虚实。要不,用匿名的方式直接给警察局打电话?但想到这样做的同时,对方也会记住自己的声音,然后从中判断自己的年龄,甚至记住连自己都不太注意的口头禅等问题就又作罢。
户谷觉得,最理想的情况莫过于,即使尸体被发现,警方也无法推断犯人是谁,从而使搜查陷入僵局。如在电话中被人听到声音,从而推断出年龄和特征,那样就太危险了。
在向警方报案后的第四个傍晚,一位巡警(巡警:日本警官的最低一级,也被称为巡查。日本警察的阶级顺序由低到高分别是:巡查。巡查长、巡查部长、警部补、警部、警视、警视正、警视长、警视监及警视总监。)到医院来找户谷。听到这一消息那一刻,户谷心跳猛地停了一下:终于来了!不过,来人不是警视厅(警视厅:为管辖日本东京都治安的警察组织,分为总务、警务、交通、警备、警戒、公安、刑事防范八个部门。)的刑警,而是派出所的巡警。
“是您提交申请寻找一个叫寺岛丰的人吗?”巡警问道。
“是的。”户谷的回答尽量不动声色。
“之后没有什么消息吗?”年轻的巡警又问道。
“嗯,什么都没有。”
“这样啊。你提出请求已经过了四天了,我想着是不是情况有所变化,所以过来看看。因为我们过去也有这样的案例:报了案就放着不管了,其实当事人已经找到了,也没有及时通知我们。”
“是这样啊。”户谷立刻安下心道:“寺岛丰的确还没有回来,要拜托你们了。”
“我知道了。那就在全国发布消息吧,在自杀者和意外死亡的尸体中要是发现身份不明、跟寺岛丰的体貌特征相似的人,我会尽快和您联系。”巡警郑重其事地敬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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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的报纸依然没有关于中年女尸的报道。真是不可思议!为什么就是发现不了呢?距离寺岛被杀已经超过一百二十个小时了。闷热潮湿的天气只会让尸体更早腐化,恶心的尸臭一定会引起路人的注意。
说起来,那附近应该有饥肠辘辘的野狗出没,可能尸体早就被野狗撕咬得四分五裂了,户谷想象着野狗衔着还没吃完的死尸头四处乱跑的样子,鲜血从野狗的牙缝间滴落下来,涂满了寺岛丰凌乱的长发,她的手脚都被扯了下来,零落地四散在草丛里。
户谷摇摇头,现在不是空想的时候。尸体还没有被发现,这才是现在最大的问题。难道真的像他之前考虑的那样,有谁移动了尸体?会是谁呢?户谷觉得自己又钻进牛角尖里面,立刻转换思路。也许,自己太过纠结于“尸体会被发现”这个假设,如果尸体变成一堆白骨,就算被人看见了也算不得什么。报纸上不是经常有这种报道吗?当然,要是被发现时只剩下树根一样的白骨,就再理想不过了。寺岛毕竟是被户谷掐死的,若连有淤血痕迹的皮肤都腐烂了,就不会留下丝毫证据。
再等等吧,对任何事情都不要盲目乐观,还是要做好寺岛的尸体迟早会被发现的打算,昨天仔细思考的那些不在场证明,必须要让藤岛千濑好好记住。
藤岛千濑这次肯定会帮助自己,一直以来,不管发生什么状况,她都能帮忙渡过难关。那晚户谷去找藤岛千濑时,她很快就觉察到了他的不对劲,当时,户谷还没有认真考虑不在场证明的细节问题,所以也没有告诉她真实情况,如果她知道这次杀掉的是寺岛丰,估计她会更加积极地配合户谷。
藤岛千濑对寺岛丰一点好感都没有。以前,她每次遇到户谷都会固执地质疑:“你和寺岛有一腿吧?”尽管户谷死都没有承认,但事到如今,也是时候对藤岛千濑和盘托出了,反正寺岛丰也已经死了,藤岛总不至于还会嫉妒得发疯吧。没准,当她听到被户谷亲手杀害的正是自己一向讨厌的寺岛时,她还会心存快意地站到自己这边。就算她不这样想,这回也轮到她来回报自己了,户谷上次可是竭尽全力地协助她杀害了自己的丈夫,再加上她又深爱着户谷,她应该没有拒绝户谷的理由。
户谷立刻给藤岛千濑的店里打去了电话。
“不好意思,她现在不在。”接电话的是店里的女招待。藤岛千濑和槙村隆子不一样,她不会假装不在,应该是真的出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
对方听出是户谷的声音,更加礼貌地道:“她说要晚些回来,可能十一点左右吧。要是她回来了,我会转告她医生您打过电话,好吗?”
“好的。”户谷想了一下,“那就这样吧。”
户谷听到藤岛千濑不在的时候,顿惑失望,竟然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户谷看看表,已经过了三点,该给槙村隆子打电话了。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给槙村的店里打去电话。
电话接通了,还是每次接电话的那个女学徒。
对方待户谷说出名字,答道:“请您稍等一下。”
这次竟没被拒绝,户谷稍稍有些奇怪,不禁侧耳紧贴话筒。
“喂?”
“是隆子小姐吗?我是户谷。”听到槙村的声音,户谷立刻兴奋地坐直身子。
“我知道,有什么事吗?”槙村隆子的声音很客气,听起来她的气似乎已经消了。
“你这样问未免也太泠淡了……这些天我一直在给你打电话。”
“我听说了。”
“你真的都不在吗?”
“既然告诉您我不在,那当然是不在了。”
“隆子小姐,请不要生气了,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当面向你解释。”
“不,不需要劳您大驾,对于您的为人,我已经相当了解了。”
“别这么说嘛,你根本就不了解我的心情。我想好好和你说说话,更想听到你的声音……”
这时,话筒忽然传来另一个女人“喂喂”的声音:“喂喂?你去向久保田先生说说我的事情吧,上一次见面的时候……”
户谷惊呆了,这是一个中年女人嘶哑的声音。
“喂喂,我们现在正在通电话,请你挂断电话!”户谷赶紧催促对方道。
“啊,好奇怪,”那个声音问道:“是串线了吗?”
“是串线了。你打的哪个号码?”户谷问。
“真是奇怪啊。喂喂?那个,久保田先生……”
户谷乱了方寸,他有些害怕地在电话里大声叫道:“隆子小姐,喂喂!”
“我在。”
“我这边电话串线了,不好意思。”
经过刚才的突发状况,户谷现在觉得呼吸混乱,耳朵嗡嗡作响。
“我想解开我们之间的误会,请务必见我一面吧!”
“我觉得没什么必要。总之,我已经看透你所说的诚意了。”
“但是,隆子小姐——”
“喂喂,久保田那边……”那个声音又插了进来,户谷倒吸了一口冷气。
“请你替我向他问好,上次的事情还没有说完,这次我想再跟他谈谈。请你转告他。”户谷仔细听着那个声音,几乎忘了自己正在给槙村打电话……那是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一样的低哑,一样的平板,简直就是寺岛丰的翻版。
“喂喂?又串线了吗?”槙村的声音传来让户谷如梦初醒。
“怎么样了?那个事情怎么处理?”户谷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什么?”槙村疑惑道。
“没什么。啊,对了,见面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户谷总算回过神来。
“我看没必要再见面了,您也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
“隆子小姐,不要说这样的话。总之,让我再见你一面。明天晚上可以吗?”
“不行。”
“那后天呢?后天晚上可以吗?后天晚上我一定要见到你。”户谷不顾一切,内心乱做一团。
“这样吗?”槙村隆子意外地妥协了,“到时候看情况吧,你后天再打电话过来确认一次。”
“谢谢。那后天下午两点左右我再打来。”
“嗯,能不能见您,只能看当时的情况。”
“好的,再见,”
户谷急忙挂掉电话。他现在无法平静下来,原因并非他终于等到了槙村隆子的允诺,而是因为刚才电话中掺杂进来的那个声音。户谷茫然地坐着,他想,应该是幻听,一定是自己太过忧虑寺岛丰的事情,才会把别人的声音错听成寺岛的,准是神经过敏了。虽然自己没有觉察,可身体究竟还是出了问题,户谷把手指塞进耳朵里又快速拔出,耳朵“嗡”的一声轰鸣,像是有新的空气进入耳朵里。
但是,那声音简直和寺岛丰的声音太像了,谁听了都会将其错认为是寺岛的声音。而且,偏偏在他和槙村隆子通话的时候串线,着实蹊跷!然而,户谷并不信所谓的“巧合”,科学已经否定了一切不合理的超自然现象,户谷不禁嘲笑自己的荒唐联想,寺岛的尸体早就不知道腐烂成什么样子了。
自那女人在被他掐住脖子的一瞬间,她的呼吸和声音就已经永远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到她死去那一刻为止,她从前对着户谷甜蜜私语的声音,就像是被橡皮擦擦掉一样,也从世界上消失了,再也听不到。虽然有和她极其相似的声音,但却不会是她本人,是的,在这个世界上和那女人声音相似的人可能成千上万,这毫不奇怪,一定要先振作精神才行。
户谷敲了敲自己的后脑勺,然后叫护士拿杯水过来。他一口气喝完之后,电话忽然响了。护士正好在一旁等着户谷喝完水,于是户谷就让她去接了电话。护士拿起话筒,户谷一动不动地在旁边看着。
“是下见沢先生。”护士把话筒递给户谷。
户谷如释重负,把杯子还给护士,接过话筒。
“是我。”户谷等着护士关上门才出声。
“我是下见沢。你很忙吗?”下见沢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一如既往。
“不是特别忙,什么事?”
“有急事要找你商量,你妻子的律师给我打了电话。那个律师刚好认识我,他说会直接跟我谈这件事。”
顿时,户谷像是被人掴了一巴掌,心想:那女人终究还是把离婚变成了律师之间的对话,户谷竖耳倾听,这次电话没有串线,只有下见沢的声音清晰地传送过来。
“怎么样?能来吗?”
“可以。”户谷问道:“什么时候?”
“最好现在就过来。我一会儿还有事,明天必须去法庭,这种事要拖下去很麻烦,我想好好跟你商量一下该怎么做。”
“好的,去你那边?”
“对,我等你。”
挂断电话,户谷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那女人到头来,还是不念旧情向自己发出了最后通牒。虽然不知道她想要多少钱,但数目肯定少不了,就算户谷明知那些钱是用来供养她的新情夫,可要是少出一分,离婚的事怕是解决不了。事实上,他手头可能连妻子要求的一半金额都没有,看来,必须让藤岛千濑早点拿出这笔钱来,下次跟藤岛千濑讨论不在场证据的时候顺便把这件事也一并解决了吧。
户谷来到车库,开车出门。
下见沢的事务所离医院很远。户谷的车朝着闹市区的方向驶去,道路两旁的行人从容不迫地走着。不,户谷觉得,他们肯定都各有各的烦恼,只是看起来悠闲罢了。
红灯亮了,户谷手撑方向盘把车停了下来。户谷的前方就是人行横道,透过车前的挡风玻璃,他木然地看着往来路人的侧脸。每个人的脸孔看起来都差不多,没有谁能引起他的兴趣。上班族打扮的男人、带孩子的妇女、手拉手走在一起的年轻女孩,全日本哪里都是这样的景象。
忽然,户谷的眼神停留在了左侧步行街正在行走的一群路人的背影上,目不转睛瞪着那里。透过人们肩膀之间的缝隙,户谷看到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的身影。那和服和腰带的颜色,都是户谷再熟悉不过的,原本记忆中那个虚幻的身影仿佛正化作实体在自己眼前行走。这身和服和腰带,应该裹在北多摩郡山林里寺岛丰腐烂的尸体上啊!
信号灯变成了绿色。户谷故意把车速放得很慢,追逐着那个女人的身影,就连发型都格外相似。当汽车开到那女人旁边时,户谷感觉呼吸在瞬间停滞了。仔细一看,还好,他发现和服的花纹并不同,虽然看起来非常相似,但可以确定不是寺岛所穿的那件和服,只是因为和服和腰带的颜色相同,户谷才认错了。户谷的车超过那个女人的时候,回头瞟了一眼,这个瘦高女人和寺岛的相貌长得完全不同。
跟在户谷后面的车响起了催促的喇叭声,户谷加快了车速。他松了一口气,在内心深处检讨着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该不是真的有些神经衰弱了吧?寺岛丰穿的和服很普通,那种颜色的和服在这个世界上不知有多少件,振作一点!户谷一边叱责自己,一边用力握紧方向盘。
户谷到了下见沢家。
“怎么了?”下见沢坐着,抬头看着进来的户谷,“真不像你啊,头发乱糟糟的。”
下见沢的书房光线很差,让人感到很阴郁,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却昏暗得像到了傍晚。就连门窗的质量也很差,要是遇上风大的天气,门窗还不停地吱嘎作响。
“来得急了点。”户谷道。
“我想也是,邋里邋遢也不像你的风格。你气色看起来也不是很好啊!”下见沢道。
“是吧……”户谷故意避开下见沢的视线,点上支烟,直入正题道:“那个女人委托的律师说了什么?”
“这里有文件,自己看吧。”下见沢递了个信封给户谷。
是户谷妻子的代理律师写给下见沢的信,来信的大概意思是请下见沢尽快与户谷庆子的代理律师商谈户谷夫妇的离婚事宜。
“对方律师好像认识我,相信我们谈几句就能搞定。”下见沢远远地看着户谷道:“我觉得你还是尽快处理为好,反正你迟早都要离婚,早解决早脱身,何况你还要准备解决下一个问题呢!”下见沢的所说的“下一个问题”似乎是在指槙村隆子。
“我也知道处理这些麻烦事很费时间,到底要花多少钱才能解决?”
“这个嘛,一般离婚须支付的赡养费大约是五六百万元,考虑到你的社会地位,给个一千万算是比较合适的。但你毕竟也不是什么富豪,估计花个七百万元就能办妥了。”
“七百万吗?”户谷觉得这个数目还可以接受,“很好,就这样办吧。”
“好的,那就用这个数作为谈判的底线。老实说,你真拿得出这笔钱吗?这种事一旦商定便要立刻付钱,以免节外生枝。”
“能。”户谷干脆地答道,如果只要区区七百万,就找藤岛千濑要去,这点小钱应该不成问题。
“好,那我就这么跟那边谈去。”谈完公事,下见沢的表情缓和了许多,“你最近怎么样?和槙村小姐有没有更进一步?”
“没有。槙村小姐正生我的气呢。”
户谷借机跟下见沢诉着苦,不过,他只轻描淡写说那天是因为别的事情让槙村白等一场,并未提寺岛丰一事,“那之后,我不管每天打多少次电话去她都不肯接,后来我接连打了四五天,学徒每次都说她不在店里。不过,她今天终于接电话了,但还是没消气。”
听户谷倒完苦水,下见沢笑道:“我这还是第一次听说啊,槙村小姐从没跟我说过。”
“什么?你一直跟她有联系吗?”
“也不是一直,偶尔打个电话,基本上都是谈论和你结婚的事情。”
“什么?”户谷情不自禁地凑近了上半身。
“就是商量你们的婚事啊。槙村小姐说,今年结婚应该不可能了,她想改在来年年初。她甚至还谈到,和你结婚后想继续现在的事业,你也继续经营着医院。她还为不知道能不能家庭和事业两者兼顾而发愁呢!”
“真的吗?”户谷吃了一惊,从刚刚槙村对自己的态度来看,这样的话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真不敢相信。”
“为什么?我真的是听她说的。”
“……”户谷完全想象不出槙村会说那样的话,这好消息让他呆若木鸡。
下见沢坏笑起来:“你还真是不了解,女人不就是这样嘴硬心软吗?”
“……”
“唉,在你面前说女人真有点班门弄斧的感觉,不过,女人的心思难道不是这样吗?我还真是一点也不知道你在她那受的是这种待遇。听她说话的口气,我还以为你们正打得火热呢。”
“可实际情况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那样。”
“嗯,要真是这样,那不正好表明她对你有意思吗?”
“……”
“也就是说,她只是在和你闹别扭。要是她对你没有一点意思,还不早就和你解除婚约了,她这么跟你说了吗?”
“这倒没有。她虽然没这么跟我说,但曾提出过要和我断绝交往。”
“看!这就是证据,比什么劝说都有效。她虽然说了要断绝交往,但对结婚的事只字不提,这说明她还守着最后的底线。简单说来,她只是想和你斗斗气而已,毕竟,她天性好胜,你不这样觉得吗?”
户谷听下见沢这样一分析,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觉得情况也确是这样。
“槙村小姐还跟我提了一件很在意的事情。”下见沢继续道,“这事我前些时候也跟你提过,如果和你结婚,她还是想确认一下你的财产状况。毕竟,一个女人独立经营着事业,总有一种怕被男人骗的担心。”
这件事下见沢不知向户谷提醒了多少次。
“对方现在很着急想了解这一点呢。你啊,还是尽快解决这个问题为好,在某种意义上,女人就是要靠这种实际的事情才能最后下定决心。”
“也许吧。”户谷发起愁来,一提到筹钱,户谷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藤岛千濑的财产上,忽然,他想起之前下见沢曾说过帮忙借款的事情。
“你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你都没给我什么回音,我以为你不感兴趣,也就没继续下去了。”
“不,我没那个意思……拜托你了,尽早借到钱最好。”
“那好,只要你下定决心,我立刻就去办。”下见沢用力地点了下头,“实际上,我曾经当过对方的顾问律师,所以对方非常信任我。在给你打电话之前,我也跟他稍微提过一下,对方说只要是我开口借钱,两三千万都借。”
“真是太感谢了!那,我能不能借两千万?”户谷在心里打着算盘:给离婚的妻子七百万,不,尽量压缩到五百万,这样,给槙村看的户头上就会剩下的一千五百万,应该可以顺利过关。先用下见沢借来的钱解决燃眉之急,反正这些钱只需从藤岛千濑那里拿来还上就行。
“两千万吗?”下见沢眯着眼睛,“好的。这么小的数目,很快就可以还上。”
“利息高吗?”
“高,这种钱的利息绝便宜不了,不过,你是打算很快就还吧?”
“是的。”
“这不就行了吗?如果是高利息,长期下来肯定吃不消,若是短期,这不是就是最好的筹钱方法吗?”
“这倒也是。”户谷略微考虑了一下,他估计能在三个月之内从藤岛千濑那里把钱拿到手,于是道:“好,那就拜托你了。”
“那就交给我吧。对了,还有条件。”
“什么条件?”户谷盯着下见沢的脸问道。
“你花钱这么大手大脚,要是把现金全都给了你,还不知道你会用来做什么。”
“我就这么没信用吗?”
“你少装模作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干的坏事。”
户谷心头一紧,下见沢所谓的“坏事“是指他沉湎女色和乱花钱。
“没话说了吧?”下见沢故意苦笑道:“所以附加条件就是,这笔钱我会全部帮你存入银行,这样也能帮你省下不少麻烦。”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直接把现金给了你,没准给槙村过目的钱都会去向不明。”
“不会的,你放心。”
“不行!不行!”下见沢连连摇头,“而且,要是你日后不还就麻烦了。还是给槙村小姐看银行存折更好,不过,这东西存的时间太短容易露馅,存款时间还是要稍微长一些。这样吧,先存上一个月。槙村小姐可能会要求直接去银行查看你的账户,所以,这笔钱你可不能随便动用。”
“别这样!”户谷申辩道:“我肯定能把钱还上。”
“哦,你真了不起!你哪来这么强的自信?”
“这个啊,暂时还不能说。”户谷自然不能告诉下见沢,他计划从藤岛千濑那里把钱弄来。
“看!你还是不可信。高利贷是你借的,要是以后还不了,首先遭殃的就是我这个中间人。”
“那要怎么做?”
“其实就是由我在银行用‘户谷信一’的名义开个账户,把两千万打进去,你只要让槙村隆子看存折就好了,很简单的。”
“这样啊!那我明白了,就拜托你了。”
户谷觉得自己确实省了不少麻烦,所以干脆直接把事情全权交给下见沢,不管怎么说,就算借的这笔钱拿不到现金,总算也能达成与槙村结婚的条件。不过,这样的话,自己就没办法从中拿出七百万的现金给妻子,不,是五百万了。这个可是必须支付现金的,比起去和藤岛千濑要钱耽误时间,这钱从下见沢这边借来要更快一些。于是,户谷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下见沢。
“是啊。”下见沢裕酌着,“好吧,那我就总共借两千七百万,给你七百万现金。”
“好,就这样定了。”
“但这笔钱你只能看看,要原封不动地交给你妻子才行。”
“那也没办法。”
“这是你自作自受。好,那就这样吧,再有,借钱的手续你也全都委托给我吧,你应该不想看高利贷放贷人的脸色吧?”
“那当然。”
“真的委托给我了?”
“我信得过你。”
“好,那我就代办了,至于抵押的东西……“下见沢继续道:“就像我们上次说好的,用医院的地皮,对吧?就算对方再信任我,毕竟还是生意人,不会傻到在没有任何抵押的情况下,平白无故借出去两千七百万这么大一笔数目。”
“行,但是,相关文件都要让我过目。”
“当然,这种事还是小心为妙。你记住了,准备给槙村小姐看的钱也是临时借来的,一有钱就要马上还给对方,就算到时你不想还,我也会督促你还掉,钱一到你手头,就不知道会花到什么地方!对了,抵押的时间是三个月,还清借款的同时,抵押就会撤销,这些也由我来做。”
“那就拜托你了!”
“好,那我一会儿就给那边打电话。”下见沢敲着自己的后脑勺,“怎么样,最近有什么事吗?”他似乎轻松多了,拿出烟点上火。
被问到“有什么事”的时候,户谷突然产生了想把寺岛丰的事情告诉下见沢的强烈冲动,这时候不说出来反倒不自然。寺岛护士长失踪的事情无疑是个异常事件,要是现在遮遮掩掩,以后肯定会遭到质疑,倒不如先说出来,为日后铺垫一下。
“说起来,我那边有一个叫寺岛丰的护士长,你有印象吧?”
“啊,就是那个岁数不小的护士长吧?实在没有什么好印象。她怎么了?”下见沢把上半身靠在破旧的沙发扶手上。
“那女人这些天突然不见了,一声不坑地走了。”
“离家出走了?”下见沢一副颇感意外的神情。
“到底是不是离家出走,现在还不好说。她的行李都在,我已经向警方报案了。”
“真的呀!怎么回事啊?”下见沢饶有兴致地看着户谷。
“不知道。她一直像个妖怪似的,替我那个死了的爹留守在家里。这次她忽然不见了,我反倒觉得很蹊跷。”
下见沢脸上浮出了浅笑:“你和她有什么吧?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说实话,老早以前我和她还有那么点关系,现在早就没有了。”
“看,我没说错吧?你就是这种男人。”
“不过,我们现在已经完全没关系了。”
“她这次失踪恐怕与你有关吧。该不会是察觉了你和槙村小姐的事情生气了吧?”
“不可能。”
“那可不好说,女人的直觉特别敏锐。你要是真想和槙村小姐结婚,现在最好别出什么娄子。”
“你尽管放心吧。”
“我只能暂时相信你了,这次我是媒人,你最好别让我丢脸。”
“我知道。”
“警方那边有护士长的消息吗?”
“什么都没有。”户谷故意表现得很乐观,“那女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自己回来了。不过,等她这次回来,一定得跟她做个了断。”
“那就好。像这种会遗留祸根的芽,还是要全部提前摘了的好。”
户谷去了藤岛千濑的家。
“您回来了。”女佣一如既往地招呼道。
户谷问她藤岛千濑在不在,女佣点了点头。户谷连招呼都没打就拉开了隔门,径直走了进去,藤岛千濑正站在里面解和服的腰带。
“谁?”藤岛千濑回头,“怎么了?”
户谷很随意地坐在一个坐垫上盘起腿,目不转睛地盯着藤岛千濑。藤岛千濑像是刚刚回来,正在换上家居服。她有好几件价格不菲的和服,现在正在脱的这件,是其中最昂贵的一件。从她今晚的穿着和妆容推断,她应该是去见了位很重要的人物。
藤岛千濑旁若无人般任和服的长衬衣滑下来掉在榻榻米上,胸罩紧紧贴在丰满的肉体上。她把平时的家居服搭在肩上,扣上腰间的纽扣裹住圆润的身体。她拍了两下手,吩附女佣进来把她脱下来的衣服叠起,女佣接到命令后旋即退下。户谷嘴里始终叼着烟,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累死了。”藤岛千濑如释重负般,歪着坐下来。
“你去哪里了?”户谷问道。
“有个客人。”藤岛千濑打量着户谷的脸,“你的脸色不太好,怎么了?”
户谷摸了摸自己的脸:“是吗?我最近经济有点紧张,被逼得四处借钱。”
“马上就提钱!”藤岛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你不会又是从哪个女人那里回来的吧?”
“别说傻话。我现在哪儿有这个闲工夫?”户谷正准备开口提借钱的事,藤岛千濑顺手拿出一根烟点上,抱怨道:“最近有点郁闷,我可能会去温泉住两晚。”
“很好啊!”户谷问道:“哪里的温泉?”
“想去鬼怒川那边,不过还没最后决定。”
“咦?你一直那么拼命赚钱,难得听你主动说起去哪里玩呢。”
“是啊,挣钱这种事,该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努力也没用!”
“你好像彻悟了。”
“嗯!”
“谁让你明白过味儿来的?”
藤岛千濑的脸色一变,紧紧盯着户谷:“我自己想通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难不成是被今晚见的那个人影响了吧?”
“你在怀疑我?”
“没有,算了,随你怎么说吧。”
“你可别误会,的确是我自己忽然想休整一下。”藤岛千濑揉着额头道。
“还真是少见。”
“什么?”
“你怎么不邀请我一起去?”
“我倒想邀你同去,但只待两个晚上,要是和你去,不多玩几天也不过瘾呀。”
“这样啊,你自己安排吧,反正我现在也离不开东京。”
“你就那么忙吗?”
“是啊,忙死了。刚才不是说了吗?穷人哪里有空闲。”户谷试图切入正题,“我前些日子拜托你的事,怎么样了?”
“钱吗?”
“嗯。现在手头很紧,你能先给我两千万吗?”
“说得轻巧,两千万可不是小数。”
“这我知道,不过,就这一回了。有了这笔钱我也能缓过来。好吗?”
“……”
“反正我也快和你结婚了,帮我一把吧。”
“你说得倒好听,你妻子那边呢?”
“我现在正在和她办离婚手续,五百万就可以搞定,我跟你借的两千万里头就包括了这笔钱。”
“真的?”出乎意料的是,藤岛千濑并没有表现出户谷所期待的感动,“你的这种话,我已经听了无数次了。”
“不!这回绝对没问题。对方已经请了律师,我也拜托了下见沢,这次肯定能和她彻底断个干净。”
“是吗?不过,你不总是用这样的理由骗我吗?”
“这次真的没问题!你就再帮我一把吧,求求你了!你上次不是答应了吗?”
“是啊!”
“你真绝情!”
“跟钱有关的事,谁会嬉皮笑脸?”
“那肯定。不过,我现在已经穷得叮当响了,既要给妻子赡养费,还有好些别的开销。你能在四五天之内把钱给我吗?我问过下见沢,他说离婚不过是履行法定手续,一个礼拜之内就能搞定。但是,没有钱,一切都白搭。求你了!”
户谷望着藤岛千濑的侧脸,脸上厚厚的赘肉让她的鼻子显得更加扁塌,仿佛正在嘲笑他。
“我。”户谷锲而不舍道,“我为了你已经作出不少牺牲了。”
藤岛千濑的目光缓缓地转向户谷,锐利地盯住了户谷的脸。户谷不甘示弱地迎接上她的视线,有那么几秒钟,两个人谁也没开口,就那么僵持着。终于,藤岛千濑败下阵来,首先移开了视线。
“好,我答应你!”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
“嗯,等我从温泉回来再说吧。”
户谷离开藤岛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一整天的奔波,总算是有所收获,不仅在下见沢那里搞定了那笔借款,藤岛千濑也答应了给他两千万一事。得到藤岛千獭的承诺,让户谷心里顿时轻松了不少,户谷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要是没有她丈夫的那件事,两千万这么大的数额,哪会这么容易到手?只要抓住藤岛千濑的这个致命伤,她就只能乖乖地服从户谷。
户谷从来不相信女人的爱情,不相信女人会对男人真心忘我地付出。特别是藤岛千濑这样视财如命的女人,绝不可能让爱情超越金钱。不,跟藤岛千濑之间还谈不上爱情,不过是满足肉体欲望罢了。
户谷若有所思地开着车在黑夜里疾驰。他忽然觉得就这样直接回家好像少了点什么,不如去那个地方看看,他一直很在意今天看见的那件和服。要是以前,他会因为警戒心,强压着想去确认的心情,可现在,他觉得如果不亲眼确认一下,就会像鱼刺卡在喉咙里般坐立难安。
下定决心后,户谷在中途改变了行驶方向。看看表,已经过了十一点,他跟藤岛千濑在房间里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和藤岛千濑丰满的身体纠缠过后,从窗户里吹进来的田间凉风让他感到甚是惬意。
甲州街道上人烟稀少,只剩下黑乎乎的田地。来往的车辆还有很多,每一辆车的速度都很快,户谷再次改变方向,驶进一条狭窄的小道。这里几乎没有车辆过往,车窗和道路两旁的黑色树梢划擦而过,车灯照向了杂草丛生的小路深处。快到了,户谷慢慢降低车速,缓缓开到山坡上。路越来越窄,只有零星的灯火偶尔从树缝间闪露出来,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户谷把车停下来,熄灭车灯。
有很长一段时间,户谷都一直静静地坐在车里。他透过玻璃察看着周围,并未发现人,但保险起见,户谷又在车里等了十多分钟。他仰望天空,只能从树梢间看到点点星光。终于户谷平静地打开车门,顿时,寒气十足的夜风划过脸颊,户谷像突然置身冰天雪地,他深呼一口气,不禁哆嗦起来。他从汽车工具箱里拿出手电筒,放在了口袋里,眼睛逐渐适应了夜的黑,他沿着一条小径走着,记忆中的树林就在这附近。拐过一个弯后,户谷走进了林子深处。
除了膝盖划过灌木丛的沙沙声,周围静悄悄的,澉白的小路隐藏在茂盛的草丛里,渐渐看不见了,户谷非常小心,一直没开手电筒,他记得,这个小树林的一侧是黑漆漆的灌木丛,沿着这些灌木丛走过去,下边应该有一个斜坡。就是这里,户谷停下脚步,在原地待了足足五分钟观察四周,确认安全后,户谷用脚慢慢试探着走了过去。
要是有谁故意躲在这里,这动静肯定会被听到。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就算是再有耐心的刑警,估计也早就放弃了吧?说到底,不过是自己胡思乱想罢了,事实上,这里压根就没人,不过,从最坏的角度考虑事情总不会出错。
户谷在黑暗中辨别着大致方位,尽管他感觉就在这附近,他也没有立刻把手电筒打开,哪怕是灌木丛里的蚊子跑到脸上,他也只是不出声响地把它驱开。过了好几分钟,户谷确信没有人在,终于打开了手电筒,灌木丛中浮出了一个圆形的白色光轮,树木的影子随之向后移动着。他的直觉没错,确实就是这个地方,他还记得这里树枝的形状。一往下看,户谷的呼吸瞬时变得艰难起来——什么都没有!本该从灌木丛中伸出来的白色袜子完全不见踪影。
那天,寺岛丰的尸体确实滚入了这个拱形的树丛里啊!
户谷瞪大眼睛,愣住了,手电筒的光线颤动一下,树木的影子也随之大大地颤动一下,他的手在抖!尸体竟然不见了!他将电筒光照进更深的灌木丛,还是一无所获,只是把一片片杂乱的草叶看得更清楚而已。
尸体被移动了!是谁?为什么?是怎么移动的尸体?户谷害怕被人看见手电筒的光,小心翼翼地照过去,他必须寻找尸体移动的痕迹,要不怎么能甘心?户谷极其小心地走下斜坡,杂乱无章的干枯树枝刺破他的裤腿,时不时还会钩住他的外衣,像被某人猛地抓住,他花了好些时间摸索着下了斜坡,下边遍布着杂草和灌木丛。打开手电筒,户谷把光束照向那个拱形的空隙,这里并没有飘荡着尸体的腐臭,树叶和杂草密密麻麻地交错重叠着,光只能照在表面。肯定不会错,尸体就是滚落到了这里,他绝不会眼花,现在那个空隙里的杂草也明显有被压过的痕迹。
户谷环顾四周搜寻着杂草被折断的痕迹,然而,也许因为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草已经重新长了起来,所以,无论是人的脚印还是移动物体的拖痕,什么都没有留下。
莫非尸体自己会走路?
莫非……一个念头在户谷脑子里一闪而过,不,不可能。他当时那么用力地掐她,她还怎么可能缓过气来,要是真的没被掐死,寺岛丰肯定会披头散发,径直找户谷兴师问罪。心胸那么狭隘的女人,怎么可能放过户谷这个杀人犯?
周围依然鸦雀无声,唯一能听到的声响,就是自己每次走动时和灌木丛的摩擦声。户谷慢慢地向前挪动着,小树枝踩在脚底下扎得他脚生疼。
突然,手电筒的光照到了一个地方有些奇特,那里没有长草,红色的土裸露在外边,而且比周围高一些,一眼就能看出,那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人为堆砌的。肯定是有人把地面挖开,然后又把土覆盖上去,被挖出来的枯草散在四周。户谷目不转睛地盯着隆起的那堆土,土色还很新,而且距离抛尸地方连十米都不到。
户谷把手电筒往相反的方向照过去,逃命似的往回跑。他跑得几乎喘不上气来,额头也被树枝擦破,流出了鲜血,他本能地支配着双腿在树枝和草丛间努力地奔逃,不知道被绊倒多少次,连脸颊和手都被荆棘划伤了。户谷双手紧紧地拽着草,爬上斜坡,喘息越来越急。户谷连滚带爬逃回车上,久久不能平静下来。他感觉喉咙很干,粗重的喘息像风声一样在耳边回响。
户谷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开车沿原路返回的。车前灯照着遍布野草和小石块的小路上,他不顾一切地踩下油门,到底是谁把寺岛丰的尸体埋在了那里?户谷这才意识到,有第三者介入了自己的犯罪。
他开着车在甲州街道上行驶,后边赶上的车不知向他鸣了多少次喇叭。户谷的车在路上左摇右晃,后边的司机以为他在打瞌睡。而事实上,户谷全神贯注地紧紧握着方向盘,可不知怎么,就是使不上劲。
那是一具被掐死的尸体,谁看见都能立刻判断出来。那女人白晳的脖颈上清楚地现着青紫的指印,就像痣一样明显。为什么发现者不但没有报案,反而将尸体埋了起来?怎么会变成这样?那里的土确实很新,鼓起的土堆也恰好能埋下一个人,寺岛丰的尸体正在那个土堆下慢慢腐烂。
户谷的呼吸越来越乱,似乎永远也恢复不了平静。是谁,又是为什么把寺岛丰的尸体埋在那个土堆下?这样看来,那个人可能亲眼目睹了他犯罪的全过程,想到这里户谷不禁打了个哆嗦。刻意埋葬他杀害的人,是想要什么报酬吗?或者说,是勒索,不,已经过了一个星期了。寺岛丰的脸早就慢慢腐烂,已经认不出是谁了,这样一来,勒索的筹码也会减少。要是真想勒索,早就该行动了,对方为什么还没有行动?
3
接下来的两三天,户谷的头都像顶着钵似的昏昏沉沉,到底是谁移动了那具尸体,他怎么也猜不出来,思绪越来越混乱。
户谷根本无法安静地坐在椅子上,一会儿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到窗前眺望。他总感到惶惶不安,觉得会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
直到槙村隆子的电话打来,才把户谷从惶恐焦灼的状态里解救出来。
“医生。”电话里清楚地传来槙村的声音,“您不是说今晚要来见我吗?”她的声音依然很生硬,但这种积极主动确认这件事的态度,足以表明她对户谷有意思。
户谷二话不说干脆地回应:“是的。我想今晚去见你!”
“您可真过分啊!明明您说要打电话来确认,却又忘得一干二净。您要是不方便,不来也没关系。”
“不!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户谷连忙解释道:“请你一定要跟我见面。”
“不会给您添麻烦吗?”
“隆子小姐,不要再挖苦我了,我真的很想你。”
“我可无所谓。”
“别这样,那就今晚七点,在XX会馆见,可以吗?”
“我昨晚去过那里了,换个地方吧!”
“你说吧。”
“还是去N料理店吧,银座的那个,可以吗?”
“好。”
“这次不会迟到了吧?”槙村隆子讽刺道。
“你饶了我吧!别再难为我了。N料理店是吧?我会提前二十分钟到。”
六点,户谷从车库里开车出来。寺岛丰不在,没有人会追问他要去哪里了,要是以前,他每次出去的时候,那个女人肯定会在什么地方一直盯着他,现在少了这个盯梢,户谷感觉轻松多了。户谷想好了,今晚见到槙村隆子,就把结婚的时间定下来,反正钱也已经准备好了。今夜,他要把所有的烦恼、不愉快统统抛到脑后,好好享受和槙村隆子在一起的时光。听她电话里的口气,她应该已经原谅自己了。
户谷这次的确提前了二十分钟到达了银座的N料理店。穿着红色制服的男服务员为他打开门,另一个服务员将他带到了里边的餐桌,宽敞的餐厅里光线却十分昏暗。过了一会儿,服务员领着一个人走进来,服务员拉开户谷对面的椅子,槙村隆子一言不发地坐下。
户谷不知道今夜的槙村隆子梳的是哪种发型,她把头发蓬松地向上盘着,看起来十分别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许久不见的缘故,她特地换上了一套洋装,还化上亮丽的浓妆。她看了户谷一眼,就低垂下头,长长的睫毛整齐地忽闪着,眼睑上涂抹的眼影膏在烛光下氤氲出一片阴影。她胸前垂着的珍珠项链,像是为黑色的套装洒上一圈银粉。今夜,槙村隆子盛装赴约。
“你来点什么?”身旁站着的服务员提醒了户谷,还先从料理打开话题会轻松一些。
“您决定吧。”槙村隆子连菜单都没有看就答道。
“要这些……”户谷给服务员指了几样选好的料理。
“上次的事真的对不起。”户谷点完餐后道,“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的,你能来这里,我想你已经原谅我了,我就不再啰嗦地辩解什么了。”
槙村隆子唇边泛起了笑意,她抬头看着户谷,黑色的瞳孔在灯光下炯炯有神。“啊?”她轻声叫了起来,“你的脸色好差!怎么了?”
户谷用餐巾纸擦着额头,“没什么,可能有点累了。”
“这可不行啊!”槙村的语气充满关切之情。
户谷原本以为这个好强的女人,会当面给他脸色看,他还为此想了很多讨好的话。不想,现在反倒是槙村主动在关心自己。
“你最近工作很忙吗?”
“嗯。”户谷道:“就算我自己不觉得累,身体也还是受到了影响。”
“做男人真是辛苦。”槙村同情道。
“可你做不是做得很好吗?”
“为什么这么说呢?”槙村道。
户谷深情地看着槙村,从旁边投射过来的灯光照亮了她的侧脸,让她的五官线条变得更加立体。
“你不是在独自支撑者事业吗?虽然这么说有点失礼,不过许多男人都比不上你的才干。而且你还那么漂亮,这样的女人更加少见。”
槙村隆子害羞地听着户谷的赞美:“您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不,你要是把我的话当成那些用于客套的恭维话,我会很难过的,这可是我发自肺腑的真心话。”
户谷虽嘴上这样说,却不像以前那样有种收放自如的感觉,在他心里的某个地方总像挂着钩子一样,牵绊着他的表现。
“户谷先生,您看起来怎么无精打采的呢?”槙村隆子盯着他的脸。
“是吗?我没觉得啊。”户谷用手抚着自己的脸道。
“不,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发现了,您的脸色真的很不好,有什么心事吗?”
“没什么特别的。”户谷硬着头皮死撑,“只有一件事郁结在我心里——就是和你的婚事,你一直没有给我明确的答复,让我坐卧难安,而且,上次又惹得你如此生气,让我更加苦恼了。”
“如果是这件事情,请你不需要担心什么。”料理端上来了,槙村一边拿起叉子一边道。
“你的意思是?”
“这个嘛,我就是希望这样一起吃个饭,上次的事就不要再提了。”
“好,这件事我刚刚已经向你致歉了。那,我可以对结婚的事情抱有希望吗?”
“您从下见沢先生那里没有听到什么吗?”槙村反问道。
“是听到过一些。”户谷有些底气不足,“但是,我更想听你亲口告诉我,他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完全没有气氛。”
“不行,”槙村很坚决,“这种事情还是遵循传统的好。要是一时冲动地追求浪漫的气氛,以后说不定会后悔的。”
“你说得对。”户谷笑道,心里轻松了很多,“那我就直说了!”他放下叉子,“最近,我决定正式跟妻子离婚了。这件事我已经全权委托下见沢去办理,具体的时间你问他就会知道。另外,我跟你求婚的最大诚意,当然是我的爱情,不过除此之外,我也想给你看看类似财产清单这些具体的东西。”
槙村隆子沉默地点点头,慢慢动着刀叉。
“我想请下见沢把财产清单转交你过目,这样显得更公正,也能表明我对你的信赖。”
“其实不必这样做。”槙村小声道。
“不,这点请你一定要答应我,要不然我会感到很不安的。”
“如果您这么坚持,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她依然微笑着。
“这样的话,隆子——”户谷亲昵地唤着槙村的名字,“我们的婚期,尽量定得早些吧。不赶快娶到你,我怕会出麻烦。”
“什么麻烦?”槙村有些吃惊地睁大了眼。
“嗯,你那么美丽,要是婚礼迟迟不举行,我怕你被别人抢走。”
“这一点,户谷先生您也是一样的啊。”她回应着,“之前发生的那件事情,虽然您解释是发生事故才无法赶到,但是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觉得您是去见了其他喜欢的女人。”
户谷急忙摇头,“怎么可能?我对你可是痴心一片。那次确实是我的疏忽,你也是个经营者,所以应该很容易理解我的心情,作为一个医院的经营者,总会遇到些意想不到的麻烦事。”
“嗯,这个我明白。不过我也是个女人,遇到这种事情难免会胡思乱想。”
“啊,所以你才会那么生气吗?”
“我也不知道呀。”
户谷看着槙村脸上的浅笑,整颗心都被她融化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连闻到她甜甜的气息都让他心旷神怡。
出了料理店,户谷主动和槙村道了别。好不容易才让她消了气,换成平时,户谷接下来肯定会邀请她再去喝一杯,不过今天还是算了。如果这时去做什么强硬的事情,会招致失败不说,也会让好不容易才修复的关系出现裂痕。
槙村隆子情绪很好,户谷目送她坐车离开时,还挥手向他告别。
户谷一上自己的车,心情立刻阴沉起来。仔细一想,他接下来没有邀请槙村隆子去别的地方,还是因为自己心情不佳的缘故吧,和槙村在一起时,他有如沐浴在春日田野间阳光下般的惬意和轻松,但独自一人时,心情立刻像下霜一样冰冷沉重。
为什么?原因只有一个。
他还不能确定寺岛丰的尸体是不是真的埋在那个地方。虽然昨晚他看到那里有掘土的痕迹,像是埋着尸体,但他并没有亲眼看到所埋的尸体,只是在落跑后,一厢情愿地认为那里埋的就是寺岛丰的尸体,
户谷中途停下车,在一家五金店里买了一把铁锹,现在刚刚八点半,天空中没有星星,说起来,最近入夜后的气温还真是变得凉爽了不少,只有今夜感觉格外闷热。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户谷深知那里并没有伏兵,连人影都看不到。今天的路线跟上次一样,甲州街道在农田中分出一条岔路,小路上有很多碎石,道路两边杂草丛生,很少会有车开到这里。
户谷打开前车灯,心中丝毫没有那天的恐惧,只有将真相追查到底的好奇心。车还是停在那个位置,户谷熄了车灯,树林里仍旧黑漆漆的,仿佛是之前的延续。户谷从车里拿出了刚买的铁锹,他依然警觉地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动静,进入树林时,一滴雨落在了他的脸上。
户谷注意着脚下,尽量避免像上次那样被树根绊倒,或被灌木钩到衣服。下了斜坡,他径直来到了那个可疑的地方。他提醒自己要更加小心,直到这里才打开手电筒,慢慢走过去。雨滴答滴答落在叶子上,那个没长草,红土裸露在外的小土丘出现在他眼前,户谷把开着的手电筒放在脚前的地上,他拿起铁锹,开始挖起土来。
户谷的呼吸愈发急促。要是这时被人看到,不管是谁都会觉得他这个举动非常阴森残酷吧。但户谷此时已经忘记了恐惧,他一门心思地挥动着铁锹。果然不出所料,这里的土质非常柔软,肯定是最近才挖过的,手电的笔直光束照亮着铁锹的前端,松软的土块和细沙被铁锹不断铲开。
户谷感觉呼吸困难起来,他并不害怕,只是担心他希望看到的东西不在这里。已经挖了一个很深的坑,户谷越来越谨慎。他的四周被黑暗包裹着,树林仿佛连成一堵黑色的墙壁,只有地上手电筒发出的光亮,能够照亮挖掘出的红土。
终于,铁锹前端第一次传来抵抗感,户谷倒吸了一口冷气,他心急火燎地轻轻扒开了面上的土。
出现了!红土里出现了白色的东西。虽然被土弄脏了不少,但可以肯定是人的脚,那白色的东西正是套在脚上的袜子!户谷看到了连接袜子的那部分尸体,棒状的茶褐色的肉块突出在袜子外面,部分如脂肪般发白,像快要流出水一样。在那堆快要腐烂的肉中间,还有像牙齿般森白的骨头,很明显,那是胫骨的一部分。
眼见此情此景,户谷的情绪已将近崩溃。把土重新护进坑里时,他仿佛是在梦游,尸体的恶臭让他一阵阵干呕,户谷拿着铁锹,飞快地在灌木丛中往回走,完全记不得是怎么回到车上的,也想不起是怎么打开车灯驶入甲州街道上的。
雨滴落在汽车的挡风玻璃上,户谷坐进车里时,才发觉自己已经全身湿透了。
“在!尸体真的在!”户谷的脑海里不断盘旋着这一意识。
4
第二天早上,户谷睡到很晚才起床,昨晚他还去了酒吧。那家店在地下室,营业时间到晚上一点,他连喝了五杯纯苏格兰威士忌,他平时都喝兑水的威士忌,不过,昨晚兑水的威士忌远远不能满足他所需要的刺激。下酒小菜端上来的时候,户谷觉得自己的指尖仿佛沾满了尸臭,于是在酒吧的洗手间里用香皂一根一根地清洗指头。但是,当他每次抓起花生米送到嘴里时,依然能闻到一种让人恶心的臭味。
“哦,好像有什么奇怪的臭味啊?”户谷故意向那些女孩子道。
“啊,什么?”女孩子们扇动着鼻翼,边闻边道:“什么都没有啊!”
“真的没有吗?味道很大啊。”
“啊,讨厌!什么味道啊?”女孩子们仰起头努力吸着鼻子,“医生,一点都不臭啊!”
“嗯?那是你们的鼻子有问题吧。我可是清清楚楚地闻到了臭味!”
“您的鼻子是不是和狗一样呀?”女孩子们讪笑起来。
“医生,是什么样的臭味呀?”一个女孩子问道。
“这个嘛,是腐臭。”户谷把杯子凑在唇边,故意皱着眉头。
“讨厌!是什么东西呢?我们这边可没有坏掉的鱼啊!”
“不是鱼!”户谷故作严肃,“是尸体的臭味。”
“天哪!”女孩子们夸张地用手盖住脸,“您可不要说这么吓人的话。”
户谷想自己可能是喝醉了,故意说出尸体的事情,多少有点自虐的倾向吧。要清醒一点,要不然就该惹麻烦了,户谷自我反省着。
“不,是真的!我啊,总是在和死人打交道。”
“是病人吗?”
“当然啦,医治无效、不幸撒手人寰的患者,我也遇到过不少啊!现在闻到的就和那时闻到的臭味一样。”
“医生,您别再吓我们了,人家一会儿可是要一个人回家呢!”
“奇怪啊!”户谷故意摇了摇头,“怎么就今天晚上闻到这个味道了呢?真是不可思议!”
“医生,您喝醉了。”
“没有,我一点都没醉。我的嗅觉跟你们不一样,尸臭其实和杏的味道很像,我闻到的就是这种气味。”
“医生!”一个男人的声音从柜台那边传来,“是不是这个?”男服务员从架子上拿下一个瓶子摇了摇道,那个深色瓶子里装的正是杏子味的利口酒。
“难道是这个东西发出的味道?医生您没来之前,我倒了些这个酒。”
“嗯,就是这个,”户谷仰头大笑,女孩子们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好危险啊!怎么能开这种玩笑呢?户谷感觉脑袋沉沉的,他本来酒量就不怎么样,可只喝了那么一点酒就醉了,也太不符合常理了,也许是长期高度紧张的神经把身体拖垮了吧。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现在可以完全放心了,户谷仰面躺在枕头上,吐着烟圈。昨晚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在做梦。但,那个土堆里埋着寺岛丰的尸体确是不争的事实。只要尸体在就好,虽然他不知道是谁埋的,但也没必要费精力去求证。一种极大的可能是那里某个恶劣的建筑工人,从寺岛丰的尸体上搜刮走了钱财,然后把她埋了掩饰罪行。寺岛丰应该有不少积蓄,这女人的收入不知要比其他的护士丰厚多少倍,而且她还特别吝啬。对了,一定是这样,用不着多想了。
若为这种事情殚精竭虑,简直笨到家了。据目前的情况看,警方没来调查自己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杀了寺岛丰之后的这段日子虽然发生了很多出乎预料的状况,但都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吧,无论是像极了寺岛丰的那个声音还是那件和服,都是自己神经质了。
所谓眼见为实,他已经亲眼看到了寺岛丰穿着白色袜子的腐烂肉体,还担心什么?那些硕果仅存的骨头,说不定已经成了她的全部,那个强悍的女人现在什么也做不成了。
户谷接连吸了两支烟,才从床上坐起来。窗外阳光普照,他用拳头捶了捶依然沉甸甸的后脑勺,来到了院长办公室。
办公桌上堆放着一些信和事务长送来的文件,不过,他现在没有心情看那些东西,站在玻璃窗边眺望着街道。耀眼的太阳光线灼烧着对面的屋顶,这样的风景和户谷此刻的心情显然不适宜,反而是从远处建筑物的玻璃窗上反射回来的柔和光线贴合了户谷的惬意心境。
那个总是敛着足音,如猫一般偷偷进入房间的寺岛丰已经消失了,现在,他做什么都可以随心所欲,要是还让她活在世上,和槙村隆子婚事绝没可能顺利进行,那个女人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现在,再不会有这种顾虑了,他越想越觉得,冒险杀了寺岛丰实在非常值得。
户谷估摸着下见沢那边应该把要办的手续办好了吧。昨天见到了隆子,从她的言行举止已经可以充分判定,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不久就能和她结婚了吧?想到这里,户谷不由得开始憧憬起和她的婚后生活。
这时,电话响了起来。
“是下见沢先生打来的。”接线员道。
“你打来得正是时候。”户谷首先开口,“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
“为那件事情吗?”下见沢的声音很平淡,“放心吧!都搞定了。”
“谢谢。”户谷激动万分,“不好意思啊,让你这么麻烦。”
“放心吧,我会收钱的。”
“当然,我会多给的。”
“这么大方。”
“让你那么卖力,也是应该的。话说回来,你两边都摆平了吗?”
“嗯,都搞定了,你妻子那边和银行那边都弄好了,就像我之前跟你说的那样……”
突然,一个男人的声音和下见沢的话音重叠着从话筒传来:“我明白了,这几天我就去你那边拜访,先办手续。”
那是一个户谷不熟悉的声音,又串线了?他急忙道:“喂喂,我们正在说话!”
“不用客气。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去拜访,那件事,你就放心吧。”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又串线了!喂喂?喂喂?”户谷对这一状况有些气愤。
“怎么了?”下见沢问道:“串线了吗?稍等一下,我再打一遍。”说完切断了电话。
又是串线!上次也是这部电话串线,那次是女人,而且是一个极像他讨厌的女人的声音,为什么老是串线呢?户谷点上烟,刚挂上的电话又响了起来。
“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下见沢道:“你妻子那边,我已经把文件准备好了,只要盖上你的印章就万事大吉了,你妻子已经盖好章了。”
“钱的事呢?”
“还用说吗?我已经给了,她也接受了。”
“谢谢!”
“怎么样?夫妻一场,你要见她一面吗?”
“算了吧!已经没这个必要了。”
“怕见了面会舍不得吗?”
“说什么呢?我这是好不容易才脱离苦海。我这就去你那里一趟。”
“那我等你。”
结束了。拖拖拉拉这么久的问题,终于有了个了断。不过,为什么最近老是串线?户谷打电话到总机去:“最近经常串线,请问这台电话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啊?我想,应该没有这样的问题……”总机的人说。
“今天就串线了!前些日子也发生过类似的状况,能查到原因吗?”
“我们这里没发现任何异常问题。”
“那串线的问题该怎么才能解决?”
“要不请您问问电话局的故障科吧!”
“那就请帮我接通那边。”户谷握着话筒等待着,一会儿就听到了对方的回应。
“你有什么问题?”故障科的人态度生硬粗鲁。电话局的家伙大概都是这么傲慢无礼吧?换做平时,要是稍微晚一点交电话费,他们立刻就会像催命一样催你缴费,可服务态度却差到不行,这帮人怕是认为他们的工作是在向用户施恩吧?
户谷说了串线的事情,然后询问对方是什么原因。
“这个啊,有很多原因的。”对方冷淡地解释道:“可能施工的时候和别的线混搭了,也可能是其他的,反正很多。”
“这台电话就最近这些日子频频串线,给我带来了很多麻烦。你能帮我检查一下吗?”
“电话号码是多少?”对方的语气依然冷冰冰的。
下见沢在家里等着户谷,看到户谷进门,他一边眉开眼笑地说:“喂,我弄好了。”一边从脏兮兮的抽屉里拿出两个信封。
他好像很久没洗澡了,脸上胡子拉碴的,因为屋檐太深,太阳光根本照不进来,在这样的房间里,让他更显邋遢。难怪不被女人正眼瞧,想到这些,户谷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是这个,”下见沢拿出一个很长的信封,然后抽出里面的东西。这张薄薄的纸片,就是离婚协议书,上面公式化地写着双方同意离婚等简单几行字,旁边空白栏是夫奏双方签名的地方,妻子那一栏已经签好了,还盖上了印章,只不过用的还是“户谷”这个姓氏。
“这份是交给区政府的,这里还有一份。”下见沢解释道:“需要你妻子填的部分,我已经让她填好了。按照你说的,只给她五百万日元,这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但为了你们将来不再有任何纠缠,也值了。”户谷打开一看,确实是妻子的笔迹,上面写着:
字据
鉴于本人与户谷信一先生业己正式离婚,且本人已从下见沢作雄先生处接受五百万日元赡养费,今后本人不会以任何借口向户谷信一先生提出任何要求,空口无凭,特立此为据!
田中庆子
昭和X年X月X日
户谷又读了一遍,下见沢解释说:“我付给她的是现金,为了安全起见,我就让她立下这个字据。”
“你想得真是周到。”
“怎么样,现在有何感想?”下见沢冷笑着问。
“我现在舒畅得整个人都轻松了。”
“是吗?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下见沢调侃道。
“因为你一直都单身忘了自由的幸福啊!”
话虽这样说,户谷怎么可能会觉得下见沢幸福?不被女人当回事儿,一直娶不上妻子的男人,可怜他还来不及。
“看看,这是你上次给我的印章。”下见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装着印章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我都办好了,按先前约定的,我拿你给的授权书做好借据,已经成功借到钱了,这是借款人的姓名。”
户谷看了一眼下见沢给他的记录本,借款人住在藤沢,应该是从事金融工作的,跟这种人打交道很麻烦。不过,等藤岛从温泉回来,钱马上就能还上。
“但是,利息还是高了点。”下见沢说:“能还就尽量早点还,你现在得哄着槙村,在你们结婚之前,你就先拿这个应付她一下,过一段时间你就赶紧把钱还上。反正,到时木已成舟,就算到时发现你户头上一分钱也没有也没关系吧?哄女人可是你的专长啊。”
这个不用你操心,藤岛自然会拿出钱来的,户谷心中默默地回答。
“这是存折,你好好看看。”
下见沢又递给他一个信封,户谷抽出里面的存折,上面存款人名字写着“户谷信一先生”、第一页标记着存入的金额——两千万日元。
“给槙村看的两千万日元,加上付给你妻子的五百万日元和利息,总共是两千七百八十万日元,也就是说,你的借款一共是两千七百八十万,明白吗?”
“我知道!”户谷点了点头,
“那么,你好好保管那本存折,印章在这里,一起还给你。”下见沢把桌子上装印章的袋子推到户谷面前,“在这张离婚协议书上面盖章吧。”
户谷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盖上章,作为见证人,下见沢和他的律师朋友也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也不知道是因为印泥不好用,还是自己盖得不好,盖上的名字有些模糊,妻子的印章倒是显得特别清楚,可以看出,她当时很冷静。——不管怎么样,这件事情总算圆满结束了。
5
户谷离开了下见沢家。
外面风和日丽。户谷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过,一切都很烦利,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会一帆风顺。他的口袋里揣着那本两千万日元的存折,在和槙村隆子结婚之前,他必须好好保管它,没有这个,他和槙村的婚事肯定吹了。
下见沢这次真是帮了大忙,如果没有这个存折,户谷不可能得到槙村,对于槙村,最能打动她的不是男人自身的魅力,而是男人的经济条件,或者说,经济条件已经成了男性魅力的一部分。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和妻子彻底离婚之后虽然让自己如释重负,但毕竟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心里还是有一些淡淡的伤感。真的很奇怪,以前和她分居时总觉得她很烦人,现在真的离婚了,脑子里想起的竟全是两个人年轻时生活在一起的美好回忆。但不管怎样,他确实已经受够了,她老是一副妄自尊大、得理不饶人的样子,让人觉得压抑,每次户谷从外面回去,她虽然脸上表情淡淡的,却充满了对他的鄙视,户谷经常对此感到恼火。而且,最近她的脸因为年龄有些变形了,十足中年妇女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讨厌。
而槙村却非常迷人,她正处于女人风情万种的时候。出于对男人的戒备心,她从来不让男人靠近她,她的身体一定更有风韵,更加娇艳。而且,她有事业、有钱,户谷的这两千万日元只不过是能追求到她的一点点诱饵。然而,户谷忽然想到,现在自己手里的银行存折是不是真的呢?就算存折是真的,里面的金额该不会被人做过什么手脚吧?他并不是信不过下见沢,只是这件事必须格外小心,听说最近通过篡改银行存折进行诈骗的人很多,想到这里,户谷开始有些担心。他虽然非常信任下见沢,甚至可以把印章都交给他,但这件事还是查清楚为好,户谷把车停在一个电话亭旁边,看了看表,还不到三点,他按照电话薄上的号码打了过去,银行的业务员接起了电话。
“喂,您好,我是户谷信一。三天前我在贵行存了两千万日元,我想查下账户余额。”户谷说。
“是户谷信一先生,请问,是哪位户谷信一先生?”
户谷说了自己的住处。
“非常抱歉,这件事在电话里说不太方便。”银行的态度很谨慎。
“那我可以到你们那里去吗?”
“您不用特地跑一趟了,如果您住处有电话,我们待会儿会给您打过去的,不是我们不信任您。不怕您笑话,通过打来的电话告知余额详情常常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
“我明白了,请一小时后打到我的住处吧。”户谷报上号码,“这是我们医院的。”
“我知道了,请问您的存折号是多少?”
户谷从口袋里拿出存折,念了一遍上面的号码,然后问:“那我就等您的电话,请问您怎么称呼?”
“敝姓高杉。”
“高杉。好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户谷走出电话亭,这个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户谷回到车子里,忽然想起还有事,于是马上又回到电话亭边,但有个女孩正在打电话,一直打了很久都没挂电话,户谷只好开车离开。他边开车边左顾右盼,看能不能找到公用电话,但每个电话亭都是满的,连香烟摊前的公用电话都有人在排队等候,为什么打电话的人这么多呢?户谷很是不解。终于找到了一个没人的电话亭,户谷走进去,拨通了藤岛千濑家的电话:
“我是户谷。”
“您好,是户谷先生啊!”女佣接的电话。
“夫人现在还没回来吗?”
“现在还没回来。”
“鬼怒川那么吸引人啊?到现在还没回来?”
“不是的,我听说好像是去了伊香保。”
“是吗,改变计划了?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早上打来电话,说是再多待一天,大概明后天能回来。”
“她是从旅馆打过来的电话吗?”户谷问道,
“是的。”
“伊香保的那家旅馆叫什么?”
“您稍微等一会儿,”女佣让户谷不要挂电话,过了一会回话说,“是一家叫山叶庄的旅店。”
“电话号码是多少?”
“这个呀,我查一下,您稍等。”
“算了。”户谷挂了电话,回到车上,藤岛前几天看上去还心事重重,现在说不定怎么逍遥自在呢,这个喜怒无常的女人看来是到更年期了。
今天的天气也很热,天空万里无云,看到在灿烂太阳光下浮现出的美妙景色,户谷忽然想到昨夜在雨中挖土的自己,一切都像是在做梦,毫无真实感。不必为寺岛那奇怪的幻影所苦恼,户谷心里这样告诉自己,看到耀眼的阳光,人的神经仿佛也变得强韧了,活着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死了的人吓倒?户谷回到医院,刚坐下,电话就响了。
“是XX银行打来的电话。”总机那边说。
“您好,我们是XX银行,一直以来承蒙您多多关照,我是高杉。”对方声音和户谷在电话亭那边听到的一样。
“您好,我是户谷。”
“是户谷先生对吧?您刚才打电话询问关于余额的事,是这样的,您户头还剩两千万日元整。”
“是吗?”户谷总算舒了口气,“谢谢你!”
“不客气,再见。”
两千万日元确实已经存上了,下见沢没有糊弄我,存折是真的,银行都这么说了,肯定不会有错,户谷心想。他现在感觉轻松多了,拿出烟慢慢抽起来,他觉得今天的烟抽起来格外有味。电话又响了,“是电话局故障修理部打过来的”,总机那边这样说。看来,电话串线的问题终于有回复了。
“你先前问的事情,”对方的声音还是很没礼貌,“我们检查了一下那边的线路。”
“是吗,到底怎么了?”户谷问道。
“我们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这样啊……”
其实也无所谓了,在电话中总是听到像是寺岛的声音,实际上是因为自己当时精神恍惚引起的。但是电话局那边又说:“电话串线,有可能是电话线因为什么原因浸上了水,外面包着的那层皮破了,和其他的线连在了一起,但是,我们看了一下你那边的情况,并非如此,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我们叫做接线板的那个连接电话之间的东西,”那边接着解释,“每条电话线在接线板上都有一个终端,如果不小心把脏东西落进去了,很可能使两条线连在一起,引起了串线。”
“哦。”户谷应了一声,其实他根本就不懂。
“总之,施工时经常发生这样的事情,但是检查之后发现,我们最近没动过什么地方,要是还串线,你可以检查一下是不是对方总机那边弄错了,还是……”维修部那边的人还想继续补充说明。
但是,槙村那边没有总机,再查也没什么意义了,于是户谷不耐烦地打断道:“我明白了,但是串线的情况确实发生过,今后请你们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户谷有些烦躁,说完立刻挂掉了电话,电话的事先放一边,他现在一定要镇定。但这时,经常徘徊在户谷心里的疑问又冒出来了:是谁把寺岛的尸体埋在那里的?为什么要把尸体弄到那边去?不!户谷使劲摇了摇头,没必要为这件事心烦,就把它当成是哪个工程在那边施工有人不小心弄的吧,他们想偷钱,故意把尸体弄成那个样子,就这样想吧,户谷默默说服自己,只要那具尸体永远埋在那里,警察就不会找到,先前错看的和服、听到的怪声,都是因为自己神经紊乱造成的错觉罢了,自己怎么可能输给一具尸体?
天色渐黑,户谷想给槙村打个电话,告诉她现在拿到了存折,让她尽早安心。但是他们昨天才见面,如果现在再打电话过去,会不会显得自己太过着急呢?今晚就算了吧,户谷想,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拿起了听筒。
“你好,我是户谷。”
“请稍等一下。”对方说道,过了一会儿,那边拿起话筒,“对不起,老师现在出去了。”
若是以前,这肯定是在说谎,但是自从两人和好如初,槙村应该不会故意躲他,她现在真的是出去了吗?这么想着,不由得开口问道:“那她说过去哪儿了吗?”
“她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太清楚,真是对不起,如果需要留言,我可以帮您转达一下。”
“不用,算了,回头我再打吧。”
户谷放下电话。女学徒的语气跟以前大不相同,肯定是受了槙村的影响,女学徒现在对户谷和气多了,虽然没能听到槙村的声音,但女学徒态度的变化让户谷也很满足。
她到底去郦儿了呢?已经五点多了,她经常去银座或赤坂吃饭,邀请她吃饭的男人很多,她曾经对他说过,他们当中有着名画家、公司社长,总之,各种各样的人都有,但都是对她图谋不轨的人,今晚有可能是跟他们去吃饭了,想到这里,户谷又开始焦躁起来,但是又没办法阻止,只有尽快跟她结婚。
户谷又试着给在伊香保的藤岛千濑打了个电话,这次,要跟她说点好话,尽量讨好她一下,等她回来之后,必须马上解决钱的问题,他先打电话到市外电话号码咨询处,问到伊香保山叶庄的电话,又请他们帮忙接通那边的电话。
“请问接通那边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大约要二十分钟。”接线员答道。
户谷懒散地坐在椅子上等待,他从来没感到这么满足过,一切都那么称心如意,一个人一生中会遇到很多次危机,每次都应该杀出重围坚持到底,在最严峻的时候,你可能感觉自己马上要崩溃了,但是,及至挺过去再回顾从前,所谓的危机其实不算什么,总之,一切都会过去的,何况自己一直如此,寺岛丰的事也好,横武辰子的事也罢,稍有不慎,都会让自己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又有哪次不是平安无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电话响了,说是已经接通,户谷赶忙问遒:“请问是山叶庄吗?”
“是的,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
“我是东京的户谷,请问有个叫藤岛千濑的住在那边是吧?”
“藤岛小姐是吧?请问叫藤岛什么?”接电话的女招待问道。
“是位女士,叫藤岛千濑。”
“好的,请您稍微等一下。”那个女招待像是去前台询问了。
户谷想等藤岛接电话时好好安慰她一下,问问她那边怎么样,心情好点了吗,再告诉她找个人按摩一下也许会舒服点,自己也想过陪她前往,但最近医院事情太多,脱不开身,这么难得的机会,一定要好好享受一下,回到东京后,一定要打起精神,好好保养,今天晚上特别想听到她的声音,就打了电话……这些说辞户谷在心里都已经想好了。
“对不起,久等了。”女招待的声音打断了户谷的思绪,“对不起,您找的人不住在我们这里。”
“请再好好查一下。”户谷有些着急地请求。
“我们已经仔细查过了,没有您说的人的名字,会不会是名字错了?”
对了,她有可能用别的名字登记住宿,户谷一下子反应过来,藤岛千濑真的是一个人住在那里吗?
“我也不确定是不是用这个名字登记的。”户谷对着电话想了一下,“但是她今晚上确实住在那里,刚才她刚给我打了电话……”
“是一个人吗?”对方询问道。
“是不是一个人……”户谷有些含糊其辞,难道藤岛真的是跟别人一块儿住的?不会吧?刚才心里的疑问又涌上来,“有可能是跟别人一起,我……”户谷忍着难受的心情,“她今年四十八九岁,但乍一看也就是四十五六岁,胖胖的,眼睛很小,嘴唇很薄,鼻子很小,对了,她有双下巴。”
“她穿什么衣服?”
“这个……”户谷无言以对,藤岛外出一般穿和服,她有各式各样的华丽和服,可能其中很多户谷都没见过,因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她的头发是不是卷发,前面留着刘海?”对方问道。
确实如此,藤岛额头有点宽,她故意用刘海来遮掩,“是的,就是她,她在吗?”
“是不是那位客人呢……”对方很谨慎,“按照您描述的样子,我们这里倒真是有一位,但她不叫藤岛千濑。”
“什么?”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倒是有个人……”
“我是她的亲戚,有什么话请尽管直说!”
“是这样,她是和一位男士一同前来的。”
这句话无异于给了户谷当头一棒。
“是有这个可能。”户谷继续追问,“他们用什么名字登记的?”
“我们的登记簿上只有那位先生一个人的名字,那位女士没有再单独登记。”
“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户谷接着问。“稍等一下。”说完,电话那边没了声音。
1
“不好意思,久等了,”对方终于开口,“那位先生叫津岛宗太郎。”
“他住在哪里?”
“他住在东京都大田区大森XX。”
“多大年龄?”户谷接着问道。
“四十三岁。”
“他现在还住在那里吗?”
“是的,现在还在里。”
户谷真想让她马上把那个男人叫出来,但还是忍住了,他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是,很快就可以抓住他们的把柄,户谷这样想着,开口道:“谢谢,我找她也没特别要紧的事,所以我打过电话的事就不要告诉他们了。”
“我知道了,怕您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我才把客人的资料告诉您。其实,我也不想让客人知道我多嘴。”
“谢谢。”户谷挂了电话,他刚才把藤岛的模样说得很清楚,那位女招待应该能分辨出来,连她的卷发都对上号了,那个人应该就是藤岛千濑,户谷马上往藤岛家里打了电话,
“先生,是您啊。”还是刚才那位女佣。
“太太去伊香保的事,是真的吗?”
“对啊,我先前已经跟您说过了,太太打过电话回来。”
“伊香保的哪家旅馆?”
“山叶庄啊。”女佣回答道。
“那你现在能帮我联系上她吗?我这边现在不太方便跟她联系。”
“好的,我知道了。”
“那请你快点帮我给她打个电话吧,你就说她走了后,我突然有急事,让她快点回来!”户谷说道。
“这样说就行了吗?”女佣问道。
“对,从东京打电话到伊香保接线时间很长,你告诉接线员事情非常紧急。”
“我知道了,那我待会儿给您回复。”
户谷挂掉电话,点了支烟,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想,藤岛和一个自己不知道的男人住在一起,这怎么可能呢?她不可能背叛自己,她的身体、生命,一切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是,户谷在努力坚信这一点的同时,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怎么也等不到电话,户谷想,该不会是她忘了吧?回去的路上,他又打电话嘱咐了一下。从东京到伊香保的电话,接通需要很长时间,户谷虽然知道这一点,但还是有些坐立不安。刚才大概用了二十分钟才接通,现在,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女佣终于打过来了:
“先生,刚才我给伊香保打过电话了。”
“怎么样?”户谷急忙问道。
“好奇怪啊!”女佣自言自语似的说。
“什么很奇怪啊?”
“夫人不在那里,但她打过电话,说确实是住在伊香保的山叶庄。我又给山叶庄打电话,接电话的人说他们那里没有这样一位客人。”
“你是不是听错了?”户谷大声训斥道。
“她真的说的是山叶庄,不可能不在啊!”女佣也有些着急了。
“那为什么人家说没有,肯定是你记错地方了!”
“不是的,我听的就是那个地方,那怎么办啊?”
“津岛宗太郎这个人你认识吗?”他的声音更大了。
“我不认识。”女佣答道。
“那夫人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再打电话?”
“她没说别的什么,而且没有再打回来。”
“那下次她要是再打的话,你问清楚她到底住的是哪家旅馆!”
“好,我知道了。”女佣的声音听起来满是疑惑。
户谷看了看表:七点。窗外已经很黑了,家家户户的房屋闪烁着点点灯光,远处热闹的大街上霓虹绚烂,户谷心里被一股莫名的不安笼罩着。对于藤岛,他一直是很放心的,他们交往了这么长时间,关系一直很稳定,没看出她喜欢上了别的男人。她已经快五十了,身材很胖,看上去就是一个中年妇女,她没有丝毫魅力可言,为了拴住户谷,她一直对他千依百顺——户谷一直这样认为。但仔细想想,这也许是自己考虑得不够周全。藤岛是个富婆,别的男人也许看上了这一点,而且她死了丈夫,现在是单身,这样一来,机会就更多了,可能有男人比户谷更有吸引力。
最近,户谷对她也确实冷淡了些,但并不是有意要疏远她,可能因为长时间跟一个人在一起会产生厌倦感吧。现在,有新的男人出现了,为了她的钱,他肯定会不惜一切手段讨好她,这样,她很有可能会变心,而且,最近自己老是从她那里要钱,她那么吝啬,可能会故意疏远户谷。很奇怪,从来没有为藤岛吃过醋的户谷瞬间觉得酸味流遍全身,户谷突然有种被出卖的感觉,整个人都要被点着了,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从山叶庄女招待的话判断,对方应该是四十三岁,如果真是那样,那可比藤岛年轻多了,这一点也让户谷很担心。
户谷想,如果现在要去伊香保还能赶上火车,开车去可能会更快一点,只要两个小时就能到。现在是七点半,立刻出发的话,大概十点就能到,一定要把他们两个堵在屋子里。
但是,就算是到了旅馆,又怎么到他们住的房间去呢?户谷还没有想好,如果先跟那个叫津岛宗太郎的见面,他肯定不会承认自己的同伴就是藤岛千濑,要真是那样,他总不能硬闯进去吧?倘若想抓现行,只有在白天,等他们从窗户里往外看的时候或者是出来散步的时候,除此之外别无他策。今天晚上,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
他拿出列车时刻表,八点三十五分有上野站始发的普快列车,十点三十七分就能到达涉川。户谷匆匆忙忙准备了一下,就出发了。
到达上野车站,户谷坐上了去越后汤沢的普快列车。两个小时的行程中,户谷一直紧紧地盯着漆黑寂静的窗外。他总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万一藤岛真的有了新情人,那他还钱的指望注定落空了,想到这里,户谷忽然想起来,藤岛跟他说要去鬼怒川疗养时,态度确实有些古怪。要是以往,她肯定会一个劲地拉着户谷同行,当时她那样说,户谷也没怀疑,还贴心地嘱咐她好好静养,早点回来。要是事情真是这样,那自己未免太大意了。户谷一动不动地坐着,心里痛苦万分。
在涉川站下了火车,户谷叫了辆出租车。
“您在伊香保订好旅馆了吗?”司机问道。
户谷心想,还是直接到山叶庄去吧,到了那里,说不定还能碰巧见到藤岛千濑。
山叶庄建在山上斜坡中央的一个悬崖上,要从伊香保的旅馆街穿过去才能到,旅馆的面积并不大,但是停车很方便。女招待走出来迎接户谷说:
“今天真是不巧,房间已经全部预订出去了。”
“什么样的都可以,反正我就一个人,请帮帮忙吧!”
“真的很抱歉。”
户谷很想向她好好打听一下津岛宗太郎的事,但话到嘴边也没能说出口,毕竟,在这种地方问这个是很难为情的。没有办法,他只好在山下找了家有些破旧的旅馆住下。他洗完燥,又要了点夜宵,但由于胸口很闷,一点食欲也没有。在离这里不远处的旅馆,藤岛正在和一个自己完全不认识的人住在一起,想到这里,户谷的气就不打一处来,终于,他忍无可忍拿起桌子上的电话,拨通了山叶庄的号码。
“请问,你们那里有没有住着一位叫津岛宗太郎的先生,我是他的一个朋友。”
“请稍微等一下。”
接电话的女招待跟今天白天的那位有点不一样,她好像正在把电话从总台接到房间里,户谷认真地听着,但话筒里混着杂音,根本听不清那边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那边开口道:“对不起,客人现在睡了,我们不方便叫醒他。”
听到这个回答,户谷更焦躁了,“津岛君是自己一个人吗?”
“不是的,是跟他夫人一起。”
在旅馆里,凡是同行的女伴都可以说是夫人,户谷真想大叫几声,但突然又觉得喉咙里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他们有没有说什么时候退房?”
“稍等一下,我问一下负责的人。”
什么事都这么麻烦!户谷急得想跺脚。
“不好意思,久等了。客人没说会住几天。”
“砰”的一声,户谷气急败坏地放下话筒。看来,今天晚上他真的难以入眠了。他跟旅店的女招待说出去散步,便走出了大门。十一点多了,外面大部分旅馆都已经熄灯,卖土产品的商店也关了门,户谷快步爬上石阶,这一带的旅馆大都筑有很高的石墙,月光很亮,照着狭窄的小路,终于到了山叶庄前面。
这家旅店也关上了大门,整个建筑黑乎乎的。旅店总共有三层,藤岛和那个男人会住在哪里呢?可能的话,户谷真想大吼藤岛千濑的名字,直接把他们叫出来。爬到山腰处,视野一下变得开阔起来,明亮的月光照着前面不远处的平原,对面的赤城山山麓隐隐约约显现在夜晚的雾霭中。
户谷第二天醒来时,已是十点多了,一看表,他不禁吓了一跳,马上从床上爬起来。昨天晚上,他心里一直在想些乱七八糟的事,入睡时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他想起自己昨晚是那么无助,既不能大大方方走进那家旅馆,又不能把旅馆的人叫出来问个清楚,之前他已经打过两次电话,再打也有些难为情。他在山叶庄前面徘徊了很久,什么也没做就又回来了。他一直在为自己考虑后路,若是指靠不上藤岛,是不是该再去找个跟藤岛一样有用的人来代替她?但是,想来想去,从各方面来看,现在能帮自己的只有藤岛。藤岛家的女佣的话听起来有些不着边际,山叶庄那边好像也在故意遮掩什么,到底怎么回事呢?户谷又陷入了沉思。
户谷从来没觉得藤岛身上有女性的魅力,所以对她做什么也从不关心。但现在,只要一想到她和别的男人相拥入眠,户谷就火冒三丈,户谷悔恨自己没有提前留心这点,要是有所防备,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动。
户谷整理了一下思绪,最后得出结论——自己之所以这么生气,就是因为被藤岛欺骗了,人总是事后才感到后悔,户谷现在对这句话深有体会,这次他认为自己像白痴一样被人玩弄了,他还从未被哪个女人这么耍过,所以窝火到了极点。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如果藤岛离开他,从她那里就再也拿不到钱了。藤岛一直对他不错,户谷也从没担心过,但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了,万一真到了那个地步……这是户谷昨天晚上一直在考虑的事情。
对方究竟是何许人?
藤岛身边的人,户谷大都能猜得出来,跟她像普通夫妻一样生活了四年,对她的事情户谷多少知道一点,但是,他现在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对方究竟是谁,一直以为对藤岛了如指掌的户谷如梦初醒。无论如何都要查清楚那个人的底细!户谷暗下决心。
急急忙忙洗了脸,吃完饭,已经十一点多了。本想再打个电话,可户谷又想,万一那个前台的女招待不说实话,那还不如自己直接到山叶庄去。
户谷昏头昏脑地走出旅馆,昨天晚上住在这里的旅客已经准备返回了,他们大多是结伴出行,户谷仔细观察了一下,并没有发现藤岛千濑的身影。
比起昨晚,白天的山叶庄看上去更寒碜,所处的地理位置虽然优越,但建筑已经很破旧了,玄关也有些脏,并不是一家很高档的旅馆。户谷站在玄关前面,正好有个女招待从里面走出来。
“请问是不是有位津岛先生住在这里?能不能让我们见个面?”户谷问。
“津岛?”
“是的,他叫津岛宗太郎,是我的一个亲戚。”
等他出来,户谷打算马上过去当众给他一拳,除此之外,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发泄自己心中的愤懑,要是发现弄错了,女伴不是藤岛千濑,大不了给他道个歉。
“请稍等一下,”这个女招待眼睛很小,脸圆圆的,一副没睡醒的表情,说完就走了进去。过了很久,她还没出来,户谷想,她该不会是直接叫津岛出来吧。又等了一会,出来一个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女招待,她彬彬有礼地跪着招呼户谷:
“请问您是要见津岛先生吗?”
“是的。”
“对不起,他现在已经走了。”
“什么?走了?”户谷很尴尬地愣在那里,“什么时候走的?”
“好早上很早就走了。”
“那他有没有说会去哪里?”户谷继续问道。
“这个……”大概是出于职业道德,她似乎不愿回答,语气吞吞吐吐的,“这个嘛,我刚才也问了一下当班的女招待……”
“怎么说?”户谷急切地问。
“他说是可能要去日光那边逛逛……”
“日光?”
“嗯,说是去日光,或者是鬼怒川什么的,到时候再决定。”
“真是不巧啊。”户谷咬了咬嘴唇,深深叹了口气。
“您真是太不凑巧了。”
“那,我问你点事儿可以吗?”
户谷想向她打听一下,跟津岛在一起的女人到底什么样子,在电话中他大致问了一下,但这次他要刨根究底了解清楚。于是,他详细描述了一下藤岛千濑的模样,让她想想是不是跟津岛在一起的那个人。对户谷而言,详细描述藤岛的模样简直是小菜一碟,他早就看烦了她那张脸,她的眼睛、鼻子、耳朵、嘴巴,甚至是她走路的特点,对她的了解甚至比对自己更清楚。
“是,就是那样。”听着户谷的描述,女招待一个劲点头,看来,他说的那些局部特征都一一对上了。
“简直一模一样!”那位女招待瞪大眼睛,吃惊地感叹道,而且不住点头,对户谷的描述十分赞同。
果然就是藤岛千濑。
“其实,我是那个女人的小叔子……”问了这么多,户谷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自己的来意,以免对方产生什么怀疑。“说起来真是太丢脸了。我嫂子跟别的男人勾搭上了,家里人现在都很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们两个人不声不响就离家出走,我怕他们会殉情,所以一下子问了这么多,真是不好意思!”他很自然地说出自己早就想好的借口。
“是这样啊!”她向户谷投来同情的目光,“干我们这一行的经常会遇到您刚才说的这种事情,有父母跑过来问的,有男方妻子哭着跑过来又哭又闹的,这种事情还真不少!”
“可不是吗?所以我现在才必须打听到他们的下落,我嫂子到底怎么打算,至少应该让我们知道吧。”
“对了,走的时候她穿着身灰色套装。”女招待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户谷说道。
户谷不知道藤岛有这套衣服,那应该是她为了这次旅行,偷偷瞒着自己置备的新装吧。看来她早就算计准备好了。忽然,户谷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那个女人住在这里的时候没有向东京打过电话吗?按说应该打过一两次吧?”户谷把藤岛家的电话号码告诉给女招待。
“您稍等一会儿。”女招待跑到前台去询问,回来后给了肯定的答复,确实是户谷说的那样。
果然,那个女人就是藤岛千濑,毫无疑问。既然是去日光,到底去日光哪里呢?总不能去当地旅馆挨家挨户打听吧?户谷不由得惆怅起来。大概是户谷的样子引起了对方的同情,她说,为了慎重起见,再去帮他问一下。很快,她跑回来对户谷说:“刚才我又问了一下,两人好像不确定到底该去日光还是去鬼怒川,他们考虑了一下,然后向我们打听景点附近有没有比较好的旅馆。”
“那你们告诉她了吗?”户谷忽然眼前一亮。
“当然了,我们就是干这一行的。我们向他们介绍了几家旅馆,我还给了他们旅馆的名片。”
“哪家旅馆?”
“就是这两家。”女招待说着递给他一张便签,上面写着:鬼怒川的华流庄,以及位于日光中禅寺湖畔的琴月馆。
“电话号码是多少?”
“给。”她用铅笔把电话号码写给了他,“我想,他们现在应该还没到,晚上差不多能到。”
既然知道了电话号码,只要往两边打电话问一下,很容易就能打听到,不用一直在这里等到晚上。户谷心想,不管怎样,反正他们都是去日光那边,现在要抓紧时间赶过去才行。对了,还要问清楚那个男人的长相,这也是一个重要线索。
“那个男人身高约一米六五,四十岁左右,脸型瘦削,面色苍白,看上去像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她描述着。
户谷心里基本有数了,藤岛果真找了个比自己还年轻的男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还有,他头发很短,穿灰色西装,打着领带,声音听上去比较沉稳。”那位女招待又补充道。
“非常感谢。”
户谷谢过她,走了出去。那些女招待会不会正在背后偷偷嘲笑自己?想到这里,户谷觉得自己简直蒙受了莫大的屈辱,浑身不自在,都是因为藤岛千濑!从伊香保到日光途中,户谷一直被一定要抓住藤岛千濑这个强烈的愿望充斥着。他现在乘坐的这趟火车转乘很麻烦,考虑了很久,户谷决定还是先返回到大宫,再从那里换乘去宇都宫的车,这样最节省时间。想到这么折腾全是因为藤岛千濑,户谷心中的怨恨更深了。她的同伴到底是谁?她身边发生的事情,自己向来了如指掌,这次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
到了大宫站,户谷准备在这里换乘去日光方向的火车,但还需要等二十分钟左右,户谷急匆匆从检票口走出来,向车站的公用电话亭走去,从这里通往东京都内的的电话,应该可以马上接通。
“是户谷先生吧?”藤岛家的那个女佣的声音听上去悠闲自得。
“夫人今天跟家里联系了吗?”
“没有,还没有联系。”
户谷一看表,已经下午两点多了,难道他们还没到旅馆?如果藤岛跟家里联系,应该是住到旅馆之后,现在还没打电话,不定在什么地方和那个男人卿卿我我呢。
“今晚上我可能还会打一次电话,如果夫人在这期间再打电话过来,你一定要记得问清楚她住在哪里!”户谷这次失去了耐心,训斥似的大声说道。
“好的,我知道了。”女佣答话的声音像是在抱怨:凭什么冲我发火啊?
户谷下午四点半到达鬼怒川温泉时,天色还很明亮。鬼怒川车站地势很高,从这里望去,能将鬼怒川对岸的一切建筑物都尽收眼底。前来温泉疗养的游客一般都会乘坐出租车前往目的地,当地人则会沿着坡道步行回家。这一带的旅馆风格各异,鳞次栉比地列在街道旁。溪流的上方有座桥,几名泡完温泉的游客穿着旅馆为客人准备的浴衣悠闲地走在桥上。
户谷一打听,这里离华流庄还很远,于是他又叫了辆出租车。过了那座桥,径直穿过旅馆街,然后向左转弯,很快就看到林立在溪流旁边的一些规模比较大的旅馆,华流庄就位于那些旅馆的正中央。和其他旅馆的雄伟外观相比,华流庄看上去只是一个二三流的寒碜旅馆,大概因为伊香保的山叶庄也属于这种二流旅馆,所以他们才介绍给客人差不多档次的旅馆。而且,一进到玄关处,旅馆里面比表面更显破旧。一和女招待照面,户谷就向对方打听有没有一个叫津岛宗太郎的客人住在这里。这样的问询多少有些让他担心,因为,对方未必会一直用同一个名字登记,但转念一想,既然是通过伊香保山叶庄介绍过来的,那他肯定还会在这里用相同的名字。
“没有,那位先生现在还没到。”女招待答道。
时间确实还早,如果在路上被什么事耽搁了,拖到八九点钟到也很正常。但两人是从伊香保直接过来的,要是真打算住在这里,早就应该到了。这样想着,户谷又打听道:“你知道伊香保的山叶庄吗?”
“我们跟那边很熟。”
“我刚才打听的那位客人,就是经山叶庄介绍过来的……”“
是吗?这么说,您也要住在这里了?”她抬头看着户谷。
女招待这么一问,户谷反倒不知所措。当然,现在如果能确定藤岛他们确实会住在这里,那他今晚铁定也会住在这里,但他们真的会过来吗?会不会去日光那边找旅馆了?现在还不能确定他们的行踪。而且户谷注意到,他们一直找二流的旅馆入住,这恐怕不是藤岛千濑的意思,凭她的性格,不是一流的旅馆,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在伊香保的时候,很可能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旅馆,偶尔住上一次,现在,那边又介绍一家二流旅馆,她还会住进来吗?户谷对此非常怀疑。不会的!不会的!住高级旅馆太引人注意了,很可能他们是故意选低挡的旅馆来住,户谷悄声安慰着自己。
见户谷一直站着不吱声,女招待觉得有些奇怪:“如果您有约,就请先进来吧。”
“实际上……”户谷干脆坦白道:“那位客人是来这里,还是去日光那边,我也不知道。日光那边的旅馆也是山叶庄介绍的,非常不好意思,能借用一下电话吗?我想打个电话问日光那边的旅馆,确认一下。”
“是吗?那当然可以,请用吧!”
户谷有些难为情。他走到一间像接待室一样的会客厅,拨通电话局的号码,请那边转接到日光中禅寺湖琴月馆,这次也是迟迟没人接听。户谷告诉接线员自己有紧急的事情,但是琴月馆那边一直是忙音,过了一个小时也没接通,户谷开始变得急躁起来,已经六点多了,天色也渐渐暗下来,外面也传来女招待为客人准备晚饭忙忙碌碌的脚步声。
干等了一个小时都没人搭理,户谷觉得自己很可怜,但又不能直接在这里住下,都是藤岛千濑害的!想到这里,户谷感觉异常的落寞无助,对藤岛的怨恨更深了。但是,户谷暗自庆幸,你藤岛绝对逃不出我的手掌心!我手上还有一张可以置你于死地的王牌,想跑,你就试试看!
过了一会,前台的电话响了起来。户谷马上意识到,很可能是和琴月馆接通了。旅馆的前台跟这个接待室仅仅隔了一条走廊,户谷能清楚地听到电话的声音。虽然女招待正来回走动着为客人送晚饭,但总机那边的声音户谷还是能够断断续续听见。
“我们是鬼怒川华流庄,一直以来承兼您多多关照……是日光琴月馆吗?请问老板娘在吗?”
户谷竖起耳朵听着,为了听得更清楚些,他已经走到了房间的进门处。但是,走廊上声音实在有些吵杂,他没法清楚听到那边到底在说什么,户谷急得恨不得一下子跑到总机跟前去弄个明白。但那样做实在太失礼了,虽然焦急难耐,但断断续续听到好像是在问什么。
“给您添麻烦了,谢谢您了!”挂电话的声音倒是听得格外清楚。
户谷坐回椅子上,女招待紧跟着走了进来:“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那边电话接通了。”
“是吗,那他在那边吗?”户谷问道。
“好像是在那里。”
“真的啊!”户谷惊喜万分,自己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也就顾不上保持什么稳重的语态了。
“好像今天下午四点钟到的。”
四点那阵子,自己已经快到鬼怒川了,果然还是应该先去日光那边,户谷简直是后悔莫及。
“确定是津岛宗太郎这个名字吗?”
“是的,说是山叶庄介绍过去的。”她回答道。
“谢谢了!”户谷心里总算有底了。
“您快别这么说,这是我们应该做的。”女招待的声音充满了同情,而对户谷来说,这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对他扑空行为的嘲笑。
“能帮我叫辆车吗?”户谷问道。
“好的,我马上去。”
“去日光大概要多长时间?”
“大约一个小时就能到达。”
等车来的这段时间,户谷觉得自己格外落魄。一看表,都快八点了,一直没吃东西,身体虚得直冒汗,这里是温泉旅馆,现在,大部分客人已经泡完温泉,穿上宽松舒适的浴衣跟同伴们舒舒服服喝饮料去了。自己这副惨相,都是拜藤岛千濑所赐,无论如何也要把她找到!
出租车行驶在前往日光的昏暗道路上,从车窗向外望去,鬼怒川的四周都暗淡下来,偶尔有几盏昏暗的街灯,发着孤寂的光。道路两旁是漆黑的杉树林——今晚终于能看到津岛宗太郞的庐山真面目了。万一津岛拒绝见面,就冲进他的房间,狠狠教训他一顿。户谷想象着自己抓起藤岛的衣领,拖着她在榻榻米上的样子,忽然感觉像是丈夫抓到了对自己不忠贞的妻子的现行;内心畅快极了。
终于到了日光,穿过涂着朱红色油漆的神桥,接下来的一切跟户谷记忆中的一模一样。通过右手边东照宫漆黑的森林后,车子驶上了专门铺设的坡道,到了这里,私家车开始多起来,不经意地一瞥,发现上面都是成双成对的男女。也许藤岛正和那个男人坐在其中的某辆车子户谷一动不动地盯着车窗外。车子走到了一条Z字型的坡路上,户谷以前曾和别的女人开车来过这里,白天行驶在这里时,两旁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而今夜却只让户谷感到无尽的压抑。
户谷看看表,快九点了。华严瀑布附近有很多咖啡厅,现在都还没关门,穿着浴衣的游客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您要找哪家旅馆?”司机回过头问户谷。
“是一家叫琴月馆的。”
司机表示不知道,说下车去问路,在途中停下车,鬼怒川的司机竟然不知道琴月馆,想必那里也应该不是多有名的旅馆,户谷不禁有些恼怒,不一会儿,司机回来告诉户谷:“不远了,马上就到。”
沿着这条路继续向前走,街上的街灯逐渐多起来,只有正前方像被周围隔绝了一样,漆黑一片,那是中禅寺湖的一部分,湖边并排着很多旅馆,琴月馆看上去是最萧索的,和附近现代化的酒店以及纯日式的建筑比起来,琴月馆像是专门用来接待团体游客的。
下了车,户谷站在旅馆的玄关前,一个高个子的年轻女招待迎了出来。户谷连忙向她打听津岛宗太郎,她立刻瞪大了眼睛:“你找津岛先生啊?他刚刚走!”
户谷大失所望,一下子不知该说什么,“可是,他在这里还没住上一晚呢?”
“是啊!”她看了看户谷,问道:“请问您是他朋友吗?”
“这个……”
“我就说嘛,本来伊香保那边说他们要过来住,把他们介绍过来,可来之后他那位同伴又说这里太无聊,就去别处了。”她解释道。
“你说的同伴是不是一个有些胖、大概有五十岁左右的女人?”
“嗯!嗯!”那位女招待连连点头。
“但是我从鬼怒川的华流庄向这边打电话询问过,不是说大约四点才到的吗?”
“哎呀!华流庄的电话就是您打过来的呀,您要是早说的话,我就让他们多待一会了。”那位女招待的语气充满了遗憾。
怎么可能提前说呢?要是提前说出来,藤岛千濑肯定会跑掉。对了,她不会是预感到在这里会有危险才又离开的吧。她肯定给东京的家里打了电话,得知户谷一直在打听她的消息,觉察到了危险,所以故意不在这里住的。
“她到这里之后给东京那边打过电话吗?”户谷问道。
“嗯,那位女士打过一次。”
果然如此。
“他们说去旁边的旅馆,有没有说去哪家?”户谷问道。
“应该不是日光的旅馆。”
“什么?”户谷有些迷惑了。
“那位夫人说是来过日光很多次了,好不容易出来,不如去个远点的地方,然后向我们打听了很多关于她想要去的地方的事情,我们还给她介绍了一家旅馆。”她答道。
“那到底是哪家旅馆?”
“他们可能去两家。”
“两家?”这次还是两家,他们又没决定去哪一家,藤岛千濑像是在和户谷玩捉迷藏的游戏,又用了同样的手段,“这两家旅馆在哪里?”户谷又问道。
“一家是饭坂温泉,还有一家是浅虫温泉。”
“浅虫温泉?是青森县的吗?”
“是的,那位太太说如果去饭坂温泉,今天晚上九点半就可以到福岛,十点就可以住进旅馆。她的同伴则说浅虫太远了,今晚上坐火车就得在车上过夜,太累了,懒得过去。”
“也就是说他们去了饭坂温泉?”户谷问道,
“也未必。那位夫人当时一个劲地劝那位先生说,在火车上睡一觉,第二天很早就能到浅虫,听起来,好像无论如何她都要去那里。”
“那位男士很不乐意吧?”
“是啊,但最后他们还是走了,去赶晚上六点十八分从宇都官出发的火车了。”
户谷看了看表,已经快十点了。他已经没精力再去福岛,而且现在也没有能到的火车了。“我想确认一下,你们介绍的在饭坂温泉和浅虫温泉的旅馆在哪里啊?”户谷问道。
“这里。”那位女招待马上拿出一张便签,把旅馆的名字写了下来。
户谷决定再好好打探下津岛宗太郎的相貌,女招待说的跟他在伊香保听到的基本吻合——大约四十几岁,很瘦、长脸,而且脸色很难看,头发剪得很短,打着领带,穿着灰色的西装,声音不是很粗,给人很沉稳的感觉,最主要的特点是很瘦和脸色苍白。
户谷想来想去都觉得藤岛身边没有过这样一个男人,他们俩到底是怎么勾搭上的呢?
“他们有没有登记?”
“没有,他们说马上去别处,所以没给他们拿登记簿。”女招待说道。
户谷走出琴月馆。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在这里住下了,但他不想住在琴月馆,走了一会儿,户谷找到一家西式旅馆。
“请问您是一个人吗?”看到只有一位客人,女招待也不怎么热情。
透过这里的窗户,可以望见漆黑的湖面。户谷马上往东京打去电话,大概是深夜的缘故,电话马上就接通了。
“是户谷先生吗?”依旧是藤岛家那个女佣接的电话。
“夫人打过电话吗?”
“打过,先生的事我都跟她说了。”
“那夫人有没有说什么?”
“没有,她只是听我说完就挂了,没再说什么别的,先生是从日光打过来的吧?”女佣好像从刚才的接线员的声音中听出来了。
“是啊。”
“要是那样,你在那边没遇上夫人吗?”
“没有。”户谷拿着话筒,不由得摇了摇头,“她好像是到过这里,但又去别的地方了。夫人在电话里没说吗?”户谷问道。
“没有,夫人又去别的地方了吗?”
户谷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个女佣糊弄住了,躺在床上,他怎么也睡不着,各种猜测统统涌上心头,看着窗外漆黑的湖面,自己的心仿佛也已沉入湖底,户谷不是第一次来中禅寺湖,每次他住的旅馆都不一样,带来的女人也不一样,以前的记忆像湖面上的气泡一样浮现在眼前——藤岛到底在干什么?她这次对这个男人好像很在意,一次次更换目的地,简直就像是在私奔。现在,藤岛的行踪已经慢慢摆脱户谷的控制。“但是,你再怎么逃,也绝对逃不出我的掌心,这是你的命!”户谷心中默念道。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漂浮在漆黑湖面上的渔火,三三两两的红色灯光,像是在浩瀚无边的宇宙中漂游。看到那些红色的灯,户谷突然感到像是看见了埋在地下已经腐烂的寺岛丰的幽灵。他不认为自己杀了人,一切像是错觉,杀人的事到现在自己都没办法相信,怎么可能呢?寺岛的尸体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一到晚上入睡时,行凶的意识就会变得异常强烈,梦中经常可以看到寺岛临死前的样子,然后被吓醒,惊出一身冷汗,而早上睁眼的时候,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以为只是旧梦重演。他现在急切盼望着早上的到来,没有比今晚更让人难熬的了!
起床之后,户谷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饭坂温泉打电话。那两个人昨天晚上坐特快列车过去的,十点多钟他们应该到饭坂温泉了,如果打电话得知他们不在,也省得自己再白跑一趟,户谷找出写有饭坂温泉旅馆名的便签,向电话局挂了急电,大概因为是早上,电话很快就通了。
“您请说。”旅馆那边的总机说。
户谷这次决定直接问那边的旅馆。
“是找津岛先生啊,您稍等一下。”那边的女招待说道。
“不,等一下!”户谷急忙叫住了对方,“现在不用马上接到他的房间,我想问一下,他确实是已经到了,对吧?”
“是的,昨天晚上很晚才到的。”
“他是跟夫人一起去的吗?”户谷问道。
“是的,夫妇两人一起来的。”
“那你帮我接到他们房间吧!”
“对不起,请问您是?”女招待问道。
“我是津岛的朋友,我叫冈田。”户谷随口说道。
“对不起,我现在不方便转接。昨天晚上,值班的女招待告诉我,津岛先生说要一直休息到中午,在这之前拜托我们不要叫他……”对方解释道。
“一直到中午?”户谷有些沉不住气了。
“是的,津岛先生交代过,昨天晚上他们来得太晚,旅途辛苦,要好好睡一觉,所以……”
现在这种情形,也就不好硬让旅馆那边把电话转到津岛房间。而且,即使津岛接了电话,他也不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同伴就是藤岛千濑。最好还是亲自去饭坂的旅馆直接找他,这样也有机会确认他的同伴到底是不是藤岛,如果现在多嘴,很可能招致怀疑。
“嗯,我知道了,等他起来的时候,不用告诉他我来过电话的事。”
“好的,我知道了。”
户谷立刻查了列车时刻表。
他在十二点三十一分抵达福岛,下车后,户谷叫了辆出租车,直接驶向饭坂温泉。今天天气很好,到饭坂温泉只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一条河流横贯整条大街,上面架着座小桥,两侧并排着很多旅馆,这些景致跟鬼怒川十分相似,凡是温泉胜地,大都依地势而建,大概哪里都是这样。
“您要去哪里?”操着一口东北口音的司机回头问道。
户谷告诉他写在便签上的旅馆名。
车子穿过桥面,沿着近山公路一直向前行驶,大街上,脖子上挂着相机的游客随处可见。下车后,眼前的旅馆果然和想象中的一样,又是一家二流旅馆,藤岛为什么一直选这种二流旅馆住下?户谷有些不解。来到玄关之前,不,应该说是从下了火车到这里的途中,户谷一直悉心留意,看能不能碰上藤岛和她的同伴,但是,到现在为止,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您找津岛先生啊?”旅馆的女招待跪在玄关处回答,“他刚刚走了。”
户谷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感到自己快要晕倒了,“那他们坐几点的火车。”他边问,边抬手看了下手表,一点零五分,如果现在坐出租车返回去,或许还来得及。
“已经离开一个小时了。”那位女招待一看户谷急成那样,慌忙回答时不小心说成了方言。
“他们说去哪里了吗?”
“今晚他们应该会住在浅虫温泉吧。”她答道。
浅虫——果然还是去了那里,藤岛还是坚持了自己的主张啊!
“那他们坐几点的特快列车?”户谷想,现在可能还能赶上,但是,听到答案是十二点九分的火车,户谷彻底失望了,“是坐的特快吗?”
“不是,他们坐的是普通列车。他们说坐那趟车可以在仙台下车,顺便在那边看一下风景,然后再去浅虫。”
如果在仙台下车,那他们肯定会去游览松岛。现在,户谷对悠闲自在观光游览的藤岛憎恶到了极点。
“你知道他们会入住浅虫温泉的哪家旅馆吗?”
“我们这边倒是给他们介绍了一家。他们问我们有没有好的旅馆,我们就把经常有往来的一家介绍给他们了。”女招待回答。
“哪家旅馆?”
“是北景庄。”
“他们有没有说去别的温泉?”
“没有,就说了这些。”
这次,他们好像决定了只去一处温泉,跟先前有所不同。只剩一个目的地,户谷十分从容地问:“把列车时刻表借给我看一下好吗?”
户谷看了从女招待那里借来的时刻表,十二点九分从福岛发车的普通列车到达仙台是十四点三十六分。如果他们当天晚上去浅虫温泉,肯定会坐十六点从仙台发车的特快列车“陆奥”号,而到达浅虫的时间应该是晚上二十三点二十分。
“他们有没有从你们这里预订浅虫温泉那边的房间?”户谷抬头问道。
“嗯,他们从这里预订了。”
若是这样,即使他们深夜才到,那边也有房间住。
“对不起,能给我张电报纸吗?”
户谷填好了女招待给他拿来的那张电报,在上面写道:请留下今晚一间单人房,大约晚上二十三点二十分抵达。
“请马上帮我把这份电报发过去好吗?”户谷把钱和电报纸一起递给女招待。
“我知道了。”她看了一下电报,点点头,“真是太不巧了,就差那么一点点。”听起来很是替户谷感到惋惜。
“他们说去仙台的哪里玩了吗?”
“没有,这个我没问。”
户谷想,他们从仙台下火车再转乘另一趟火车,中间只有一个半小时,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只能乘车在盐釜附近转转,所以,户谷打算坐十四点十六分从福岛出发的火车,只要上了车,说不定不用到浅虫就能在火车上把两人逮个正着呢。
离火车出发还有一个多小时,户谷决定先在这里洗个澡,吃点东西。现在,自己的心情已经稍微平静了些。
洗完澡,户谷让女招待把饭菜端到房间里,这次,他故意叫了曾在藤岛房间服务的女招待过来。她看上去二十二三岁,长了张扁平脸,户谷先跟她确认了一下跟藤岛千濑在一起的男人的模样。果然,这里的女招待说的那些特征跟自己先前听到的一模一样。
“那个……那两位客人看上去关系不错吧?”户谷竭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
“这个呀……”女招待用手捂住嘴,笑了起来,“一对男女在一起,您觉得会怎么样呢?”
“你还真是坦率啊……”
“没有,只是习惯罢了。”对方好像也觉得很有意思,跟户谷开起玩笑。
“你有没有隔着门缝偷看他们干什么好事啊?”
“瞧您说的,我怎么会那样呢?每次进去之前,都会有礼貌地敲门。”她撅起了嘴。
“比如说,你进去时他们正在接吻,或者正好抱在一起,看到你就赶紧分开了什么的,没有吗?”
“接吻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我见过两次他们拥抱在一起,看到我进来就慌忙分开了。”
户谷听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很奇怪,他还想刨根究底问清楚,“他们那时候什么样子啊?毕竟岁数不小了,是不是觉得有点厚颜无耻啊?”
“怎么会呢?那种事谁都不会觉得害臊,倒是我,当时感觉很尴尬呢。”女招待回答道。
“他们一直那样拥抱吗?”
“呵呵,那我怎么会知道呢?”她有些害羞,“先生,您认识那位夫人吗?”
“啊,我是那位男士的朋友,那家伙跟一个比他大的女人泡在一起,我们都很担心他。”
“怪不得呢!我就觉得那位太太年纪很大了,那位先生有妻子孩子了吗?”女招待一脸认真地问。
“当然有了,所以我很担心,才一直追到这里来的。现在两个人正打得火热,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还知道他们之间的什么事情吗?”
“是的,我能看出现在他们关系很好,但那位先生像是一直在服侍那位夫人……”女招待补充说。
“是吗,他怎么服侍的呀?”
“怎么说呢,他好像一直在安慰夫人,您知道,那位先生很瘦,而且看上去身体不太好,而夫人胖墩墩的,但先生很有精神,夫人却好像不怎么开心。”她解释着。
“是吗?”户谷说道。
藤岛果然是因为户谷,心里不能释怀,这样看来,好像是那个男人主动勾引的藤岛。当然,得到藤岛不是目的,最终目的是能得到她的财产。户谷越来越觉得,绝对不能放任事情这样发展下去。
“那么,那个男人是个小白脸吗?”
“这个嘛,人各有所爱吧。”她含含糊糊地答道。
“那倒也可以理解。”户谷心里松了口气。
在容貌上,户谷还是很有自信的。当初藤岛看上户谷,就是因为这一点,可她现在为什么会被那种男人吸引呢?看来,对方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人啊!
“那他长得怎么样呢,是看上去很男人,还是很有精神,还是一见就让人喜欢的那种,你认为是哪种呢?”户谷问道。
“这个呀,”那位女招待笑了笑,“如果一定要说,大概是因为他比较瘦吧,看上去比较稳重。”
“这样啊。”
“哎呀,先生,您跟他是朋友,你还不知道啊?”
“不是,我只是想听听你的看法,我是个男的,站在男人的角度看,自然跟你们女人的看法不一样。”户谷说道。
“但是,我们再怎么想都没用,只要跟他一起的那位夫人看上眼就行了,不是吗?”
“这个,也是……”户谷一时语塞,只好点了点头,“两个人有那么好吗?”户谷问道。
“他们两个人一起来温泉胜地旅游,大体也能看得出来,那位先生自始至终对夫人都很体贴。”
那个男人想着她的财产,当然会对她百依百顺了,户谷心想。
“他们是一起洗澡吧?”
“那是当然了!”她答道。
“那早上他们的床也是你收拾的了?”
“是啊。”
“那早上他们的床上有多乱呢?或者说,你给他们叠被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他们藏什么东西?说说看!”
“真讨厌!”那位女招待笑了起来,“我怎么知道呢!”
“随便说说嘛!比如他们晚上睡觉的样子,什么都行,你做了那么长时间的服务,应该很清楚吧?”户谷心里迫切想知道。
“这个嘛,大体也能看出来,我敢保证,那两个人一点也不老实。”她反问道,“先生,您干嘛那么在意他们的事啊?”
“大概是因为好奇心吧,”户谷敷衍道,其实心中早已经火冒三丈了。
户谷坐上了十四点十六分从福岛出发的火车,这趟列车到达仙台的时间是十五点四十分。大约一个半小时的行程中,户谷心里一直在想藤岛千濑和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从在饭坂旅馆里的谈话,可以看出对方似乎不那么简单,他好像已经紧紧控制住了藤岛。一开始,户谷认为这不过是藤岛一时见异思迁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个男人对她确实另有企图,是在故意勾引她。
户谷想,这趟车到了仙台后,他俩肯定会上来。一看到他们,就狠狠地揍那男人一顿,然后直接带着藤岛千濑回东京。本来,藤岛的身体就只属于户谷一个人,这是户谷独享的权利,如果站在户谷的角度上看,藤岛的做法简直就是对自己的不忠。
一个多小时的路程中,窗外能看到的只有一片片的田野,火车慢慢驶入仙台站,在这里,火车将会停留十六分钟。根据列车时刻表,这趟火车在这里将改为“陆奥”号。户谷从窗户探出头去,仔细观察着旁边的站台。
乘客们在火平进站前,就已经聚集到站台上了,火车一开过来,大家便蜂拥而上。这趟火车有两节头等车厢,从户谷坐的位置看去,不论乘客从哪节车厢上车,都能清楚地看到乘客的脸,但他始终也没发现藤岛的身影。或者,由于大家没有排好队按秩序上车,所以藤岛他们很有可能上车时被人群挡住了。而且,藤岛没在自己所在的这节车厢出现,会不会去了隔壁的那节头等车厢呢?户谷从座位上站起来,向隔壁车厢走去。从入口一直走到出口,又从出口走回入口,还是没发现藤岛。她果然没上来,户谷凝视着窗外,心里不由得慌起来。晚到了的乘客乱哄哄地冲上来,有的舒舒服服地坐在座位上,有的慌慌张张地收拾着自己的行李。没有找到藤岛和那个男人,在户谷看来,一切都毫无意义。
户谷看了看表,离发车只剩五分钟了。他们会不会不来了?户谷开始担心起来。他们在这里只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从那位女招待的话判断,他们两个说去仙台参观,也有可能从盐釜顺路去了松岛,要是那样,可能会因为时间紧赶不上这趟车。这样一想,户谷更不安了。
户谷理解藤岛极力主张去浅虫的心情,她一直都说自己还没去过比水户更往北的地方,现在跟那个新欢同行,好不容易玩一次,当然要去自己没去过的东北地区。所以,既然这次到了仙台,她肯定会游览松岛,但还有一种可能,藤岛在这次旅行中为了避人耳目,故意在她之前去的温泉胜地入住二流旅馆,会不会坐火车也选择普通车厢呢?如果是那样,户谷很可能看不到他们,户谷有些坐立不安,他再次站起来,从头等车厢往普通车厢的尽头走,车上的乘客并不多,巡视起来并不费事,但户谷还是什么也没发现,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心里失落极了。
离发车时间不到一分钟了,户谷心里异常焦躁,那两个人肯定赶不上了,他取下行李架上的手提箱,走到车厢的出口处,如果他们不来,户谷去浅虫也就没什么意义了,但是,从仙台下了车又应该去哪里?怎样才能找到他们?户谷心里毫无头绪,正举棋不定时,火车鸣响了汽笛。
户谷的双脚像是悬浮在了空中,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站台,那里已经没有乘客了,送行的人隔着窗户向里面的人挥手。户谷在最后一刻下定决心要下车,却怎么也挪不动脚。在仙台下了车又该做什么呢?一直徘徊在心里的疑问让他怎么也迈不开步伐,难道就这样放弃吗?
鸣笛响毕,火车慢慢开动起来。就在户谷下定决心的一刻,忽然,一个从站台那边急忙跑过来的人影闯入户谷的视线。火车开始加速的那一瞬,户谷清楚地看到了藤岛的身影,她跑了过来,但好像又在回头叫谁,在站台上停下了脚步。尽管火车越开越远,离户谷已经有一段距离,但那个人确确实实就是藤岛千濑。户谷想跳下车去,但火车的速度已经相当快了,月台如河流般向后流逝。
户谷瞪大了眼睛看着藤岛旁边的那个男人,因为太远了,已经看不清对方具体的模样。那个男人很瘦,个子比藤岛高很多,戴着顶浅灰色的鸭舌帽,穿着件相同颜色的西服,好像是横条纹样式的。但对他的印象只是匆匆一瞥,户谷的视线很快就被前面的建筑物挡住了。
户谷在火车上急得直躲脚,藤岛和她情夫的样子在他脑子里久久挥之不去,头等车厢里的乘客都在悠闲地阅读报纸杂志,只有户谷怎么也平静不下来。户谷想在下一站下车,然后坐车返回仙台,他急忙从手提箱里拿出列车时刻表,查看从下一个车站返回仙台的火车时刻,但是,户谷马上意识到这样做也是徒劳。就算户谷赶了回去,他们也不可能在仙台车站来回闲逛。下一趟从仙台发出的火车是十七点四十五分的“初雁”号,这是趟特快列车,如果藤岛赶上这班火车,到达青森县的时间是二十三点三十九分,但是,它在浅虫不会停车,从青森坐车到浅虫,抵达时间大概是凌晨一点,还有一趟二十二点十七分的普通列车,到达浅虫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四十分,再往后就没有当天可以坐的火车了。
那两人肯定会考虑到这点。与其坐这么不方便的火车,还不如在仙台,或者松岛附近先住一晚上,等第二天早上坐早些发车的火车再走,他们很可能会这么打算。况且,确实有一趟火车是早上六点二十分从仙台发车去浅虫,与其坐时间不方便的火车,他们选择这一趟的可能性比较大。
但是,他们会不会因为发车时间太早而不坐?户谷翻来覆去地看着时刻表计算时间。总之,那两个人确实会去浅虫,若是在这边一个劲着急,说不定又刚好和他们错过,这样就太惨了,户谷决定直接去浅虫等他们。火车到浅虫要开七个半小时,户谷就像受刑一样,想着那两人现在正在仙台或松岛的旅馆里逍遥自在,他就恨得牙痒痒。他一定要报复他们!
这次,一定要把藤岛千濑的钱弄到手。直到现在,户谷都还没有弄到两千万,是自己对她太仁慈了,要是再这样心软下去,恐怕就真的没机会了。对付这种视财如命的女人,就得狠狠敲她一笔,自己和藤岛之间可不是普通朋友那么简单,他们不仅交往了那么长时间,他还帮助她杀了自己的丈夫。现在,她却带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白脸四处游玩,还有天理吗?户谷一直琢磨着该怎样惩罚藤岛千濑,不知不觉,火车已经到达浅虫车站。
走上站台时,户谷的腰开始疼起来,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火车,走出车站,看到清冷的农村景象,户谷更加恼火了,凭什么我要来这种地方?
到了旅馆,因为提前发过电报,所以房间很快就安排好了。坐了那么长时间的火车,户谷已经累得不行。
女招待看到他筋疲力尽的样子,马上说:“很累了吧?我带您先去洗澡吧!”
户谷躺在浴缸里,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色,旅馆的后面就是海,昏暗的海面上隐隐约约亮着几只渔船的灯光。户谷静静地看着窗外,心中突然涌上一阵莫名的孤寂。
回到房间,户谷和女招待一起喝了点酒,但今晚的酒索然无味。那个女招待像男人一样毫无女人味,不知是不是因为过于忙碌,她的鼻子和脸上竟然渗出汗珠。过了一会儿,户谷说要一个人喝,就让她出去了。
户谷突然很想听听槙村的声音,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户谷拿起电话,过了大约二十分钟,电话接通了。
“是槙村公馆吗?是隆子吧?我是户谷。”接电话的女佣像是没睡醒,很快槙村就接过了电话。
“户谷,是你呀!你从哪里打来的呀?”户谷好久没有听到她如此动听的声音了。
“我现在浅虫。”户谷答道,周围的一切好像突然都明亮了起来。
“浅虫?浅虫是哪里啊?”槙村有些不解。
“在青森县,就是青森县的浅虫温泉。”
“什么?青森县?”槙村很吃惊,“你什么时候去的那里啊?”
“我有些事,今晚上刚刚到这里。现在我很想你,虽然已经很晚了,但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所以就给你打电话了……”
“我真高兴,在这么远的地方你还想着我!”
“你在做什么呢?”
“今天早上收到一大堆从巴黎寄过来的杂志,我非常喜欢,都看了好几遍了。”槙村好像很高兴。
“哟,你对生意真是很用心啊!”
“看了那些杂志,我脑子里有了很多好主意,虽然可能实现不了,但也让自己更有干劲了!”槙村说。
“那明年的流行趋势是什么啊?”
“你对这个感兴趣啊?”
“今后要跟你在一起,我对这些必须也要知道一点啊!”户谷解释说。
“你现在在学习吗?”槙村笑了起来,“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个么……”户谷有些犹豫,这得看藤岛了,“我在这边可能会待两三天,也可能会早点回去。”
“你一个人吗?”
“当然了!”户谷很果断地答道。
“温泉这种地方,一个人会很寂寞吧?是不是跟哪个喜欢的人一起去的啊?”槙村调侃道。
“别开玩笑,你可以问旅馆的人。我现在太寂寞了,所以都这会儿了还给你打电话。”
“要是那样,你就快点回东京吧。我也很想听听你的声音,见见你呢。”槙村笑着说道。
户谷挂掉电话后,心情好了很多。
天亮后,阳光洒满了整个屋子,户谷起来拉开窗帘,眼前出现一片蔚蓝色的大海,美不胜收!不远处有个小岛,一座三角形的山峰坐落在小岛上,岸边停着两三只小船。
看看表,已经九点半了。
昨天晚上睡得特别香甜,大概是因为听到了槙村的声音吧,还是槙村好!等把藤岛这边的事处理完了,马上就跟她结婚,户谷再一次下定了决心,跟槙村相比,藤岛简直不值一提,只是在拿到钱之前,户谷也没有办法,还是要跟她交往。走着瞧吧!户谷心里暗暗说道。
现在户谷已经冷静下来了,但想到藤岛又有了别的男人,心里总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当然,户谷不认为这是嫉妒,他只是憎恨藤岛对他的背叛,他一定会谨记这一点,将来一定要报复!
但是,户谷今天心情好多了,吃完饭,女招待过来问户谷什么时候走。
“我现在在等人,大概会在这里待到下午三点。”户谷说。
之所以说三点,是因为他觉得那两个人很可能会在上午六点二十分从仙台出发,到这里大概是下午两点十五分,要是再往后,就只有昨天晚上户谷坐的那趟”陆奥“号了。
女招待把早饭撤下去,正要走的时候,户谷下意识地问道:“今天一大早从仙台出发的火车上,有你们的客人吗?”
“是的,有四五个。”
户谷突然感觉眼前一亮,“那些人当中有没有一个叫津岛的,跟一个女的一起?”
“我去问问前台吧。”女招待放下帐子,走了出去。
户谷想,说不定他们也可能坐昨晚二十二点十七分的火车,电话终于响了,“津岛先生今天早上还没到。”对方说。
果然还没来,在火车上睡觉太辛苦,他们应该在仙台住了一晚。这样一来,户谷现在必须在这个房间里等到两点十五分到的那趟火车。女招待告诉他那趟火车上有他们的客人后,户谷觉得心里踏实多了。
还要等两个多小时,户谷打算给下见沢打个电话,毕竟他已经离开东京三天了,怎么说也得问问那边的情况。等了许久,电话终于接通了。
“你好,这是下见沢事务所。”电话那边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他是最近下见沢请的一位年轻助手。
“帮我转下见沢,我是户谷。”
“好的,请稍等。”
下见沢接过电话:“你干什么啊,怎么去了青森啊?”刚才那位助手好像把在接线员那里听到的都告诉他了。
“嗯,我现在来这边了,在浅虫。”
“去泡温泉了呀?你还真是悠闲啊!”
“不是,我是有事才来的,以后再跟你慢慢说。”
“去温泉,是跟别的女人一块去的吧?”下见沢像是在故意逗户谷。
“不是,我一个人来的。”
“真的吗?随你怎么说吧,但不管怎么样,你不要惹槙村隆子生气,好不容易才有今天。”下见沢提醒道。
“没事的,昨天晚上我刚给她打了电话。”
“你还真是有心啊,你们没事就好。对了,你打电话有什么事?”
“那边没什么事情吧?”户谷有些担心。
“当然没有了!怎么啦?你出去旅游还变得脆弱起来了!”下见沢的这番话其实正说中了户谷现在的心情。
“哪有啊?就是有点想东京了。”
“那你就别在那儿瞎逛了,快点回来!”
户谷告诉他自己会尽量早点回去,便挂了电话。
离两点十五分的火车到站还有一个小时,户谷实在无聊。电话费虽然贵,但他也只能通过打电话分散注意力,让自己稍微放松一点,他打完电话,又走到海边散步,期盼时间能过得快一点。
但是,两点十五分的火车上的客人到达旅馆后,并没有藤岛和她的同伴。不仅如此,后来的火车,再后来的火车上也没有,户谷等了一趟又一趟,天慢慢黑下来,户谷想,又得在那里待一夜了。
6
回到东京,户谷已经筋疲力尽了。
他在浅虫待了三晚,却一无所获,没有比这次旅行更痛苦的了!他本来以为,藤岛和那个男人肯定会来,就一趟趟等到站的火车,最终却都白费了,除了在旅馆里等,他甚至去了车站,但始终没有看到藤岛千濑,从车站出来的都是些不认识的人,最后,户谷认定他们不会来了,就搭乘早上五点四十五分的回程火车,到达上野站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半了。虽然是特快列车,但也连续坐了十四个小时,现在的户谷身心俱疲。
到了东京站之后,户谷马上用公用电话给藤岛家打了个电话:“夫人在吗?”那时,他已经快要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
“没有。”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佣。
“她到底去了哪里?”户谷大声问道。
“是先生啊!”女佣任凭户谷大喊大叫,慢慢地回答,“她还没从那边回来呢!”
还没回来!他们到底是去了哪里?他们从仙台离开又去了哪里呢?
“那她后来有没有再给家里打过电话?”
“在仙台来过电话后再也没联系过。”女佣回答道,“我们也奇怪呢,有好多事要问夫人……”
户谷心里充满疑惑,怎么会没联系过呢?一直都对生意很上心的藤岛怎么可能不跟家里联系?这不可能!肯定是藤岛命令女佣那样跟户谷说的。
“你真的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吗?”
“我真的不知道,我们还以为夫人跟您在一起呢……”女佣反问道:“你们没在一块吗?”
户谷几乎要发疯了,他极力克制住自己:“也没发电报回来吗?”
“没有!”
“也就是说,根本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完全不知道。我们也有好多事情要跟她商量,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呢!”女佣说道。
户谷真想直接冲去藤岛家,找那个女佣问个究竟,但就这样直接去,肯定会让自己很没面子。于是他什么也没说‘“砰”地挂掉了电话。
本来就料到藤岛很可能还没有回到东京,但真正确认了她没回来这一情况,户谷对藤岛的愤恨又重新燃烧起来。一切都得等她回来,户谷现在只能努力克制住自己,在密闭的火车上产生的那种烦闷,仍将持续下去。
户谷在车站叫了辆出租车,回到了医院。已经离开五天了,走进玄关时,虽然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医院,他仍觉得台阶太高,腿迈不上去,迎面遇到的护士们都跟自己点头致意,户谷却感觉她们是在嘲笑自己。虽然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实情,但户谷还是觉得事务长趁他不在的时候跟护士们说了很多自己的坏话。这几天,户谷明显感觉自己体重减轻了不少。
户谷走进院长办公室,叫来了事务长。粕谷慢吞吞地走了进来。
“回来了?”粕谷的态度很冷淡,双眼紧紧盯住户谷,好像是在责备他:“这么多天你跑哪儿瞎逛去了?”要是平常,户谷肯定会说诸如“我不在单位时您辛苦了”之类的客套话,现在,他的态度居然那么傲慢,户谷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对他客气了。
“我不在的时候没什么事吧?”户谷很理直气壮地问他,随便离开医院好几天的院长本不应该用这种口气跟自己的事务长讲话的。
但对方压根就不在乎:“没什么事。”事务长的语气一点也没变,听上去好像是在告诉户谷,你多少天不来都无所谓。本来,作为事务长应该问一下,这几天去了哪里,有什么事之类的,但柏谷什么都没问,明显是懒得多问一句。
“只是这些需要您过目一下。”粕谷指向远处的文件夹。光看看就知道累积了不少,这也是事务长刻意这么做的。他们之间虽然不至于正面发生冲突,但事务长说话的态度确实让户谷很反感。正常情况下,事务长也该解释一下,例如“攒了这么多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真是辛苦了”之类的话,但他现在的做法好像是趁院长不在时故意不好好工作,等院长回来再把一大堆事情强加给他。
“还有,”粕谷本来已经穿着拖鞋出去,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到了院长办公室,“您不在的时候,警察来过了!”
“警察?”户谷吓了一跳,为了掩饰自己的恐惧,他故意点起一支烟,拿起火柴轻轻地划了一下,“什么事?”
“是关于护士长寺岛丰失踪的事。”粕谷用公事公办的口气说:“因为是我们提出的调查申请,他们当然会过来了解一下情况。他们问她现在有没有回来,还问了一下她的性格、经历、爱好什么的……”
“是吗?”户谷漫不经心地说道,心里却很受打击——警察对寺岛的失踪开始真正的调查了吗?现在户谷确实无法镇定下来了,必须想一个万全之策,要不以后肯定会被怀疑。当初之所以说寺岛是离家出走,是因为这样说警察可能不会动用太多警力去调查。但从最近的情形来看,事实并非如此,难道他们发现了寺岛失踪的可疑之处?
户谷担心起来,但他还是故作冷静地在事务长前面抽着烟:“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
“那我就先出去了。您辛苦了!”
终于冒出一句像样的问候话。跟以前一样,事务长踩着拖鞋走了出去,啪嗒啪嗒的声音在走廊回荡。
寺岛丰的尸体还在那里,警察并没有把这件事当成一个谋杀事件来处理。看来他们还没有发现她的尸体,万一哪天被发现了,警察肯定会过来调查。那具尸体已经彻底腐烂,即使找到了也辨认不出来了。但是,虽然尸体腐烂了,如果通过解剖还是可以确定为他杀。再退一步,就算不通过解剖,看到尸体被埋在那种地方,警方也会警觉到这可能是一起谋杀案件。
户谷被事务长刚才的话吓出了一身的冷汗,甚至觉得他的脚步声又远远地朝这边走过来了,他又想起一件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场的藤岛千濑现在也不知道去哪里了,要是一直找不到她,该怎么办呢?只有她才能证明自己当时不在场。户谷一直认为藤岛会永远站在自己这边,必要时还会为自己作证,可现在这个人不在!不,她不会永远不出来的,但她现在却不让户谷知道自己的去向,这是户谷最担心的。跟她在一起的那个男人户谷也搞不清楚状况,他目前只能揣测那个男人是在玩弄她,想从她身上榨取钱财罢了。
他们到底去了哪里呢?会不会本来打算去浅虫,中途又改去其他的地方了呢?毕竟,仙台那边有那么多温泉。但是她很忙,对生意也很关心,怎么可能一直玩下去?估计明后天就该回来了,这次一定要去她家里问个清楚,现在再怎么着急,都无济于事,只能继续等待。户谷突然感到疲惫不堪,好几天都没睡好,尤其是到浅虫之后,每天都生活在烦躁与焦虑之中,坐火车回来也花了很长时间,感觉身体都僵了。
户谷回到自己的房间,懒濑地躺在床上,连睡衣都不想换了。要是再不躺一会儿,真的撑不住了,很久没躺在这么舒服的床上了,不到五分钟,户谷就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户谷听到有人在叫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看到护士很礼貌地站在那里:“医生,有您的电话,”看起来护士已经叫了他好几遍了。
“谁打来的?”
“是一位叫槙村的小姐打过来的,她问您回来了没有,说是一定要跟您通话。”
户谷赶忙冲向电话机旁边。
“户谷君。”电话那边传来槙村的声音。
“是我。”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
“傍晚回来的,刚刚睡了一觉。”户谷回答道。
“很累吧?”她像是在安慰他。
“很累,快累死了。”
“这次去的地方太远了,你从青森县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吓了一跳,之前你什么也没告诉我……”滇村撒娇似的埋怨。
“对不起,我也是临时决定的。”
“事情一定很重要吧?”
“也不是,只是不能拖太久,所以……”
“是吗?”槙村的语气舒缓下来,“今天晚上我想见你……”她不好意思地低声说道。
“今天晚上吗?”
“我知道你很累,可是我们都一周没见了,想跟你说说话。”
户谷的确很累,如果可能他真想就这样一直睡到明天早上。但听到槙村邀请自己,他怎么也无法拒绝,于是强打精神答应:“好的,我也很想见你。”
说不定见到槙村,心情可能会变好一些,至少可以消除疲惫。
“那我们去哪里呢?”
户谷看了看手表:“你想去哪里呢?”
槙村好像也在考虑:“要不还是去上次那家夜间俱乐部吧,我已经很久没有跳舞了。”
户谷听到去跳舞,感到有些厌烦,他现在腰酸背痛实在懒得动弹。但是,想归想,他也没勇气拒绝,说不定槙村可能会跟别的男人一起去。于是他应允下来:“那我就去那里等你。”
“那太好了,一会儿见!”
户谷放下电话。槙村每次见面时都会很用心地化妆,选衣服也会花些时间,户谷想趁这个时间洗个澡,清醒一下,再换件衣服也不迟。他心想,干脆利用女佣准备洗操水的时间再休息一下吧!于是,户谷躺到床上,大概是太疲倦了,他又睡着了。
洗完澡出来还是一样困,原本打算立刻换身衣服出门,实在又想再打五分钟盹,于是又躺回床上,做起了莫名其妙的梦。突然,他想起了和槙村的约定,一下子从床上爬起来,看看表,已经过了二十分钟了。他连忙穿上一件新衬衫,换上西装,看到镜中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又赶紧理了理。
走出医院,户谷叫了辆出租车,这么疲惫的状态,自己驾车会很危险。最近,路上塞车特别厉害,从户谷的住处到赤饭的夜间俱乐部花了足足一小时。以前在街口遇上红绿灯只需等一次就可以通过,现在却需要等上四次左右。
到了和槙村约定的俱乐部,户谷把外衣寄存在前台,向舞厅走去。户谷以为自己来晚了,赶紧朝座位那边巡视一圈,却没有发现槙村的身影。他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服务员帮他点了酒,然后问他是否需要小姐陪他跳舞,户谷说在等朋友便回绝了。
现在正是俱乐部客人最多的时候,舞台上的乐队起劲地演奏着,那个菲律宾歌手也和着音乐唱得如痴如醉。户谷边喝着酒,边等着槙村。过了大约三十分钟,槙村还是没有出现。算上途中堵车的时间,从他接到槙村的电话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小时,就算化妆要花很多时间,槙村也不至于到现在还没弄好吧?户谷站起身来,朝前台走去。
“你好,我是户谷。”接电话的应该是槙村家的女佣,户谷问:“槙村小姐不在家吗?”
“她出门了。”
“她什么时候走的?”
“两个小时以前。”
户谷又回到座位上,女佣既然说槙村两个小时前就离开了,就是说槙村跟他通完电话就立刻出门了,看来并不是他先前猜测的因为化妆耽搁了。从她家到这里,坐车大约四十分钟就能到。她现在迟迟不到,可能是途中发生了什么事,也许槙村料到户谷到这里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就利用这段多余的时间去办别的事情了,会是什么事呢?明明是她主动相约,莫非她在办完事后又遇到了谁?这也不是没可能,槙村的交际范围很广,如果碰到生意上的客人,也有可能临时脱不开身。
户谷帮槙村找着各种借口,这也算是在自我安慰吧。杯中的酒一点也不好喝,邻座的客人都是结伴而来,或找了个女招待一起喝酒尽兴,自己却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路过的服务员和旁边的客人时不时偷看他一眼,这让户谷很不自在,他觉得别人是在嘲笑自己的傻等。
户谷不知看了多少次手表,槙村就是没到。他想,既然已经等了这么长时间了,就再等十分钟吧、再等五分钟吧,就这样想着,始终无法断然起身离开。他总是预感如果此时离开,可能刚好跟匆匆赶来的槙村错过。
户谷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跟追踪藤岛千濑时的那种焦躁的心情很相似。那时,户谷是为了抓到背叛自己的男女而东奔西跑,现在自己等的却是主动邀约自己的槙村,自己已经够狼狈了,刚从东北回来,又在东京遇到这样的事,户谷心里开始生起闷气来。
正当户谷气呼呼地把椅子往后推时,穿着红色制服的服务员弓着身子,像猴子似的穿过一排排坐椅朝户谷跑来。当时舞台上正好有表演,他的姿势是为了不挡住大家的视线。
“对不起,请问您是户谷先生吗?”他问道。
户谷抬头看了看他:“我是户谷。”直觉告诉他,是槙村隆子让那个服务员过来的。
“您的电话。”
户谷走到前台,一个女招待正拿着话筒等着他。
“喂?”户谷早就知道是槙村隆子的电话,所以有点不耐烦。
“医生。”她的声音倒是很甜,“我很为难啊……”
“怎么了?”
“对不起哦,明明是我想见你,我却没能来……”
“所以呢?”
“你一定很生气吧?”
他本想向槙村抱怨自己足足等了一个半小时,但又意识到前台的女招待可能会听到,说不定会因此鄙视自己,于是便忍住了。
“对不起啊……”她一副慵懒的口气。
户谷听到她拖得长长的声音,就知道她一定是喝醉了,他更生气了,故意讽刺道:“你酒喝完了吧?”
“还是被人灌醉了……”
“被人灌醉了?被谁?”户谷气急败坏地问。
“你生气了?”
“我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你却跑到别的地方去喝酒了,真是过分啊!”
“我道歉嘛……确实是不能来嘛……”
户谷将话筒紧贴在耳朵上,试图听听槙村隆子身边有谁的声音,但什么都没听出来。
“你现在到底在哪里?”
“对不起……是我不好……”槙村隆子一改往日的爽快,可能是醉酒的缘故,声音有点软腻。
“你能来这里吗?都是我不好……”
“还有什么事吗?”
“你来嘛……到了我再告诉你,好不好嘛?”
户谷突然想起,说不定自己在酒吧里迷迷糊糊坐着的时候,槙村隆子那边大概发生了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
“你到底在哪里?快点告诉我!”
“你会来吧?那太好了!咦,这是哪里呢?”她似乎是扭过头去问旁边的人。户谷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喂?”一个女人的声音在话筒里响起,“这里是‘葫芦屋’。地址是赤坂见附转进一木街的街口。”答话的应该是料理店的女招待。
户谷本想叫辆出租车,但从俱乐部到那家料理店其实只有五分钟的车程,与其花时间等车,还不如步行。于是,户谷便顺着人行道朝见附的方向走去。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路上没什么行人,他一人独自走在暗淡的街灯下,这种气氛确实有些惨淡。
户谷走到一木街街口,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以前也来过。对,上次和槙村隆子约的见面地点就是这里,不想却是寺岛丰闯了过来,户谷还记得,当出租车的那束灯光照向自己的时候,户谷还以为车上坐的是槙村隆子。
没错,就是在那天晚上,户谷将寺岛丰拖到郊外,杀死并弃尸林中。寺岛来找自己的事谁也不知情,所以户谷才敢大胆地把她杀了。没想到如今,户谷却独自走在这条路上去见槙村隆子,恍惚间,竟有一种宿命般的感觉浮上心头。
“不行!这可不是我户谷的作风,这只是一个偶然,由于一个偶然的原因自己才再次经过这里,并不是什么死人的意志在作祟。要是一直这么想,可就自己把自己打败了,我要镇定地走过去。”户谷这么想着,不由得挺直了腰杆。他曾在半夜独自去过埋葬寺岛丰的地方,难怪会有现在这样的心理暗示。死者长已矣,现在的目的是活着的槙村隆子。她刚才说是被人灌了酒,到底是谁和她在一起?从她电话里的声音判断,就知道她醉得不轻,不知道被灌了多少酒,谁有这样的能力让她推迟和自己的约会?
户谷竭力将因果报应之类的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径直向“葫芦屋”走去。那是一家店面很小的料理店,门口站着一个服务员。
“请问有一位叫槙村的小姐今晚来过吗?”户谷问。
“请稍等。”服务员叩了叩门板,女招待快步走了出来。
“您是来找槙村小姐的吗?”
“是的,我是刚才打电话的户谷。”
“请进。”
户谷脱掉鞋子,跟随女招待走过长廊。走了一段,户谷请女招待留步。
“请问一下,槙村小姐的客人还在吗?”
“不在了,已经回去了。”
“是男士吗?”
“是啊!”
“是什么样的人呢?不一定要知道名字,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不清楚。”
户谷认为对方肯定是有意隐瞒。
他走上楼梯,女招待在二楼走廊的转角处停下道:“您等的客人来了!”
另一名女招待随即拉开里面的隔扇门,向他行礼道:“您请进。”
户谷看到槙村隆子正趴在扶手上休息,朱漆的矮餐桌上摆着六个酒壶,杯盘狼藉,看餐具的数量应该是两人份的料理。
眼前的这一切,让户谷不由得妒火中烧。槙村隆子蜷着身子,露出白晳修长的后颈,秀发随意散着,缀有水仙花和南天竺的和服腰带也有点松垮。女招待退了下去,户谷在槙村隆子身边蹲了下来。
“隆子小姐!隆子小姐!”
槙村没有回答,依然埋着头,姿势看来像是睡着了,又像是在哭泣,户谷使了点劲摇了摇她的肩,边摇边喊。槙村还是没有反应,只是身体随之晃动。户谷一只手抄到她胸前,使劲将她抱了起来,她完全没有任何知觉,就这么软绵绵地躺在了他的怀中。她双眸紧紧闭着,嘴唇微张,浑身酒气。
户谷呆呆地凝视着那张脸,突然猛地将自己的唇压在那微启的红唇上,用力地吸晚着,槙村隆子既没有反抗,也没有积极地迎合。她微微睁开了眼睛,轻声道了句“不要”,然后转过头去。槙村隆子敞着衣领,双眼迷离,修长而白晳的脖子微微向后仰着,这种媚态怎么能不让户谷气血上涌?到底是谁让她醉到如此程度?而且,看她这副样子,那男人肯定在她身上动手动脚了。
“医生,真是对不起了……”槙村隆子用吹气般的声音含糊地说道。
“怎么了?”户谷搂着她的身子,“和谁喝酒了?”
“和谁?和一个讨厌的家伙啊……”槙村隆子梦呓般说道。
“和哪个讨厌的家伙?”
“你不认识。啊,真让人难受……”这明显不是指的酒劲,而是指那个人。
“必须和那人一起喝吗?”
“为了借钱,只好强迫自己做不愿意做的事情啊!”
“借钱?跟谁借?”
“跟一家银行,那里的分行行长答应借我三千万。”
“贷款就去银行正正经经谈,你就不该让我干等你那么久,更没必要在这种地方陪他喝酒。”
“可是要向人家贷款,就必须有人情来往呀。”
“必须?为什么必须去做?”户谷胸中郁积着一股怨气。
“你也应该有所了解吧,一个女人独自做生意,又是单身,愿意借钱给我的人总是怀有别的目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呀。当然,我绝不是那种会为了生意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但为了生意,对能借钱给自己的人,当然要上心啊!”
“为什么非得向那种男人借?”
“因为从别处借不到啊。从银行借三千万可不是件容易事,而且还会附加很多繁琐的条件,况且这种事情又不能跟你商量……”
户谷顿时无语。自己确实不是什么富翁,即便槙村和自己商量,自己也无能为力,但他就是讨厌那个利用行长头衔占槙村隆子便宜的男人。
“那家伙叫什么名字?”
“这个不能说。”
“那么银行的名字呢?”
“请不要再问了!”她摇着头,用泪眼汪汪的眼睛望着户谷,“不用担心,我既然已经同意和医生结婚了,就不会和别人有不正当关系。”
“真的吗?”户谷咽了口口水。
“是真的,我不会欺骗你的。”
“那借钱的事商定了吗?”
“嗯,两三天之内就可以批下来。和你约好在俱乐部见面之后,那个男人就来了,说是可以贷款给我,但一定要我今晚和他一起吃顿饭,我也没办法回绝,只好跟他到这里来了,虽然我一直推托说自己不喝酒,但还是被他灌了这么多……”
户谷完全能够想象出那男人的叵测居心,不过,槙村隆子还是把自己放在了心上,而且现在也算是平安无事。这样一想,户谷就把自己被放鸽子的事情抛在脑后了。
“总之,还是快点走吧,这种……”“肮脏的地方”这几个字眼户谷到底没有说出口。
“好吧,去哪里呢?啊,我说过要和你跳舞吧?”
“现在不行,连路都走不稳,先离开这里吧,找地方醒醒酒。”户谷不由分说地将槙村扶起来,她的娇躯像柳枝一样摇摇晃晃地立了起来,她今晚穿了件色彩艳丽的和服,和平常的风格不同,看起来更像一个艺妓。
户谷抱起槙村隆子,在女招待的帮助下小心地走下楼梯,将她抱进车里。槙村将身子靠在窗边,神情痛苦地呼着气。
“不舒服吗?”
她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昏暗的灯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
“医生,我很难受,帮我把腰带松一下吧。”她突然握住户谷的手将它放在自己胸前喃喃道:“好难受啊。”
由于他们两人都还没告知目的地,司机把手放在方向盘上,一脸困惑,不耐烦地催促道:“先生,到底要去哪里?”
户谷决定先送她回家,刚一说出槙村家的住址,出租车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
户谷对槙村丧失抵抗能力的身体早就心猿意马,他一边用一只手去稳住她摇摇摆摆的身体,一边用另一只手摸索着去解她的腰带。
“快!松开腰带!”槙村又说了一遍。
户谷解开腰带的绳结,但松开的腰带仍顶在槙村胸部的下方。
“向后靠一点。”户谷一边说,一边将她的身体扳过来,这样一来槙村隆子便完全躺在了他怀里了。
“好了,解开了。”
“谢谢。”
户谷不再顾忌什么,伸手抱住她的后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用下巴磨蹭着她的脸。
司机默默地开着车,他明知后面已经热火朝天,表面上却装作不知情,只是在车少的时候踩足油门,红灯的时候猛然刹车,以此暗示自己的存在。
“醉成这样真是麻烦啊!”户谷忙里抽闲向司机说道。户谷想到槙村的身体即将被自己恣意抚弄,心里暗自欣喜。槙村的衣衫已经很凌乱,淡青色夹杂银色丝绦的和服里面露出了淡红色衬裙的下摆。
“已经解开了吗?我觉得还是喘不过气来,帮我把前襟也解开吧。”她一边说一边向前挺了挺胸部。
户谷用手使劲一扯,白嫩的胸部已经裸露大半,户谷顺势把手伸了进去,用手指摩挲着她的皮肤,因为喝了酒,槙村的皮肤微微有点烫,户谷很想狠狠地吻下去,但司机就坐在前面,不得不让他放弃了这一冲动的念头。他把手探进去,一直绕到胸前,恣意揉搓着槙村的胸部。
“停一下!”槙村忽然叫道,“停车!我想吐!”
她边说边自然而然地将户谷的手拨开,用手帕掩在口边。
户谷向司机叫道:“把车停在路边!”
司机一语不发地刹住了车,轮胎在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由于惯性,两人的身子向前倾了一下。
这条路上人烟稀少,也没有什么商铺,只能看见远处城市中点点的灯光。
户谷摇下车窗,槙村隆子把头探向窗外,发出呕吐的声音,户谷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女人干呕时发出的呻吟让户谷欲火重燃,她深深喘息着,起伏的背部让户谷浮想联翩。
“谢谢!”她小声道谢,缩回了头,用手帕在唇边擦拭着,深深吐着气。
“好点了吧?”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传了过来,这让户谷想起女人身上的汗味。他知道这附近刚好有一条旅馆很多的街道,便在槙村耳边低语道:“要是难受的话就到附近歇会儿吧!”
槙村拿开手帕,向外张望了一番,懒洋洋地问:“去哪里呢?”
户谷觉得,直接提旅馆的事也不好说出口,便含糊其辞:“这种状态不行,还是先稍微休息一下再回去吧。”
“不要嘛!”她像小孩子一样摇着头。
户谷心想,虽然醉成这样,她头脑还算清醒,不过自制力也只剩一点了。
户谷向司机说道:“因为我的同伴醉了,所以拜托您开车慢一点,我会多出钱的。”
司机默默地发动了车。根据户谷的经验,司机大多对情侣没有好感,虽然司空见愤,但看到后座乘客卿卿我我、拥抱拉扯的举动,心情也不会好到哪去,所以,槙村隆子和户谷之间的亲密举止,一直让这位司机拉长着脸,尽管如此,司机还是接受了户谷的请求,放慢了车速。
让车慢慢开也是户谷计谋,他还没有放弃,在到她家之前,他还有机会,再努力一点,就能成功地让车停在旅馆门口。
他把她抱在怀里,但她一点都不安分,一会儿仰着头,一会儿俯着身。
“还是很难受吗?”
“嗯……”她低声附在户谷耳边说:“医生,帮我把这个也解开吧。”声音虽然很小,但户谷却听得十分清楚。槙村一边说,一边握住户谷的手指伸进自己的衣领。
“胸罩后面的带子上有挂钩,把它打开……”
当然,不用她教,户谷早已是轻车熟路,他闭着眼睛也能摸出挂钩在哪里,刚才为她解开前襟时他就已经探准了方位。
和服和洋装不一样,解胸罩比较困难,户谷几乎将她的衣领褪到了肩膀上,她优美的肩胛骨露了出来,隐隐看得见深深的乳沟,她的皮肤像香皂一样光滑而且富有弹性。
户谷一排一排地打开挂钩,但最后一排怎么也打不开,户谷的动作急躁起来。
“怎么了?”
“就快了。”
就在户谷快要打开最后一排胸罩挂钩时,槙村隆子忽然直起身来,轻轻地推开了户谷的胳膊:“这样就可以了,我感觉舒服多了。”
“但是……”户谷懊恼无比,就差一步了,眼看紧扣在身上的胸罩就要脱落了,却……
她不再倚靠着户谷,而是把身体靠在窗边,笑吟吟地合上衣领:“对不起了,让您这么为难……”
户谷悔恨不已,他不甘心地试着再一次靠近她,虽然她温柔而坚决地抵制住了,眼神却柔媚无比。户谷忍不住用力将她拉了过来,抚摸着她凌乱的头发,像是耳语般俯向她耳后,尽情吮吸起她的耳垂来,自己的膝盖狠狠地夹住了她的双腿。他一边吮吸一边用牙齿轻咬着,她小声叹着气,不停摇着头。
“隆子小姐,我……”他温柔而粗暴地咬着,想尽量传达自己的痛苦。
“你知道我的心情吗?当你和我不认识的男人在一起的时候,我都要发狂了,我希望这辆车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不要停……”户谷在她耳边低语。
槙村隆子没有马上回答,户谷正觉得她已经默许了,却听到她低声拒绝道:“不,这样的话,我……”她忽然之间又换了一种语气,“稍微再等一下吧……”
户谷抱着她的肩膀,摇晃着哀求道:“我已经等不及了,今晚请跟我在一起吧!”
槙村的头发随着身体的摇动更显飙逸,此情此景让户谷更加心旌荡漾。
槙村把手抵在户谷胸前:“再忍忍吧,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才敢毫不避讳地请你帮我宽衣解带,你还不能理解我吗?”
“我不理解,我想要完全得到你。”
“你是因为那个男人才如此在乎我的吧?是我不好,让你为难了。虽然是应酬,但礼节上也不得不去啊!”她喘了口气,“我不会和他再有瓜葛了,因为我有你了,我发誓,请相信我吧。”
她上下抚摸着户谷的领带:“借钱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户谷还是把槙村隆子送回了她的家中。槙村隆子在自己面前的失态,让户谷很是满足,这让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完全得到了槙村。只可惜自己没有办法借到钱,他倒是很想说:“把这种钱还给人家吧,我有办法帮你借到,”但是,自己确实无法夸下这个海口。
他脑子里浮现出那笔通过下见沢借的两千万存款,这是户谷能够和槙村结婚的必备条件,这笔钱绝不能动。
不过,轻轻拍着槙村的背说的那些漂亮话又算什么,只说不做会被看成是男人的花言巧语,户谷又想起了那个银行分行行长,他以借钱为名,居然对槙村隆子的身体抱有非分之想,这种男人真欠揍!
尽管很生气,但真要揍那个男人一顿,为难的还是槙村隆子。最快意的是把借的钱甩在那男人面前,狠狠羞辱他一顿,不过,这样做也得有经济实力作后盾。
户谷回到医院时已经一点了,四处都静悄悄的。他去厨房喝了几杯水,喉咙实在太干了。
走进自己的房间时,户谷的心情还未平静。一定要和槙村隆子结婚,这种心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强烈。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只有这一个女人了。以前,他同时拥有着三四个女人,但由于精力有限,没法全心全意对待其中任何一个,但现在,他的心里只爱着槙村隆子,她比自己以前交往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漂亮,又有教养,而且经营才能一点也不亚于男人,户谷觉得,如果这次自己失去了她,就不会遇到比她更好的女人了。
户谷在房间了待了一阵子,仍然心气难平,于是便打开了古董陈列室的灯。乳白的灯光下,那些陈年器皿散发出一种淡雅的光辉。看着看着,户谷仿佛回到了从前,这大概是因为这些器皿都是以前收藏的吧。陈列架上大大小小的器皿,都笼罩着一种怀旧的气氛,让他不自觉地想起以前的事情。
户谷在学生时代就对这些器皿颇感兴趣,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他就从零花钱里省下些买上一两个。此后收集得多了,户谷就对自己的鉴赏能力变得自信起来,甚至觉得自己的眼光比行家都要精准。
他倒也没有什么特定的收藏爱好,只要是古董就行。不仅仅是日本的东西,朝鲜的、中国的器皿,只要有人卖他就会买,但那还是医院没有陷入经营困难时的事情。
陈列室的一角放着一些茶具,只要是来参观的客人,户谷都会亲自展示自己的茶道。不过,后来却演变成了女客们的专利,女人们对户谷的这项爱好佩服不已,就算看不懂壶和器皿,也知道他的爱好很高雅,也许正是因为不懂,才抱有敬意。
还有,来参观的女客们都会被户谷煮茶时的风姿吸引,男人煮茶时的姿态在女人们看来别有一番风情。户谷在征服女人们之前必定要带她们来这里,而且屡试不爽。
但是,这种习惯已经消失很久了。自从横武辰子的事情以后,自己身边一直风波不断,这种闲情逸致也就没有心思去维护了。不过,这次一定要邀请槙村隆子前来,他想象着槙村隆子坐在自己面前,自己为她折叠着小丝绸巾演示茶道的样子,槙村一定会沉醉于自己娴熟的技巧。
但是,户谷现在进入这间房间,并不是光来思考这个的。他开始考虑要卖掉这里陈列的一些器皿,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助槙村隆子一臂之力。
这里的每一件陈列品都浸透着他的心血,都是不可替代的,数百件中只要卖掉三分之一就能换回相当可观的现金,户谷想着明天就叫行家来估价。
到底要卖哪几件,还真不容易决定。就卖那些市价不是很高的吧。户谷一边盘算着,一边一个个地浏览,随后,把视线落在了一个白色茶碗上。
这是从藤岛千濑那里拿来的志野茶碗。以前觉得它在户谷的收藏中是出类拔萃的,现在,经过了一段时日,看起来也不觉得怎么样了。果然是迷恋的时候失去了判断力,他再次明白了这个道理,这种东西需要经过时间和冷静的考验,方能现出器皿本色。
总之,先卖掉这个志野吧,反正是白拿来的。看到这个志野,就又想起了藤岛千濑,户谷熄掉陈列室的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他随即拨通了藤岛千濑家的电话号码。现在她应该回家了吧,户谷拿起话简,等了一会儿,对方没有人接听,只传来单调的嘟嘟声。
他看了一下表,已经凌晨两点了,就算深夜不方便马上接电话,但电话响这么长时间没有人接也很奇怪啊,半夜打电话也不是第一次了,偏偏就今晚没人接。
户谷再拨了一次,传来的仍然是无人接听的信号声。
8
第二天早上,户谷被护士叫醒了,大概是昨天睡得太晚了,他睡得很死。
“院长!”这声音一下子把户谷从梦境拉回了现实世界。
“什么事?”他睁开眼,看到护士站在离床很远的地方。
“有警察想见您。”
户谷一下子睡意全无,他急忙起床,穿衣洗脸,要见警察,必须有相应的体面和威严,他换上西服,还特意在外面穿上了白大褂。
户谷走进待客室,看见一位约摸四十岁左右的警察正坐着抽烟。
“让您久等了。”
警察站起来,朝户谷点了下头说:“早上好!”
“早上好!啊,其实也没那么早了。”确实,都已经过了十点了。
“看来您很忙吧,晚上睡晚了?”警察笑着说。
“都是因为工作的缘故啊!”
户谷从警察的表情判断,这次来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如果有什么紧急的事情,绝不可能他一人前来,而且表情也不会这么温和。户谷从烟盒里拿出烟。
“在您休息的时候打搅,真是对不住。实际上,我这次前来是因为贵医院寺岛丰护士长的事情。”
原来是因为这件事啊,户谷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还是没什么线索吗?”他反问道。
“是这样,我们昨天接到一则通报,有一具无名死尸,从年龄、长相等方面的特征比照来看都和寺岛丰很相似,所以过来确认一下。”
警察的话听来平淡无奇,但户谷心里却如同晴空霹雳。
“找到了吗?是不是在东京郊区?”他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您在说什么?”警察困惑地望着他。
“啊,我随便猜的。”户谷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有些慌乱。不行!言多必失,一定要镇定!
“尸体是在琦玉县的川越发现的。我们接到川越警方的通知,年龄大约四十岁,身高大概一米六五,瘦高个,死亡日期在二十天以前。”说完,警察从户谷身上移开视线。
川越?寺岛丰的尸体不可能在那么远的地方,虽然年龄、身高、死亡日期都很符合,但地点却不相符。
“由于尸体上没能找到可以明确身份的线索,恐怕需要熟识的人去警察局进行尸体辨认。”
“明白了,应该不会有错吧?”户谷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们也不清楚,川越方面给的资料也比较简单,具体情况还是要等到尸体辨认后才知道。”警察的表情很平静。
警察应该已经注意到自己的失言了吧,虽然他的神情看似不大在意,但自己突然冒出一句“是不是在东京郊区”这样的话实在太轻率了。户谷在内心狠狠斥责着自己。
“院长,尸体的年龄、身高、体格都很相符,还是请您去一趟川越警察局吧。”警察又强调了一遍。
这么一说,户谷觉得拒绝尸体辨认会显得很不自然,于是告知警察自己的工作太忙,一定会派医院其他工作人员前去,便打发警察回去了。
户谷把警察送出玄关后,正好在走廊上碰到了事务长粕谷。
“警察来了吗?还是关于护士长的事情吧?”
“是啊,说是在川越发现了特征相似的尸体。”
“川越?是让辨认尸体吗?”粕谷脸上流露出了意味深长的表情。
“是的。”
“那么,就让我去吧!”
这个人很少主动揽活儿干,这次还真让人刮目相看。
户谷处理完医院的事情后,三点多钟时驱车去了藤岛千濑家。大概是好久没来的缘故,他觉得藤岛家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第一次前来的陌生人。
户谷打算从自己专用的门进去,却发现木门已经紧紧锁住。他吃了一惊,又绕到大门口,从普通访客的入口进去。进门后,陌生的感觉更加强烈,其实藤岛千濑家的格局没什么改变,大概是心理作用吧。
户谷站在玄关处敲了敲门,这种事情也是第一次,以前都是从自己的专用通道进去,像主人家一样大摇大摆,现在,像客人这样站在这里等待的情况,只有在藤岛千濑的丈夫去世时,自己作为出诊医生前来时出现过。
女佣从里面走了出来,这是一张陌生的面孔,户谷从未见过。
“请问您是?”新来的女佣问道。
这还用问?但是因为是新来的,户谷不好发作,便忍耐住怒气回答:“敝姓户谷,夫人在吗?”
“夫人?哪个夫人?”
“当然是这里的主人——藤岛千濑夫人!”户谷有点哭笑不得。
女佣一副搞不懂状况的样子,但仍然行了礼:“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女佣退了回去,看她笨拙的样子,户谷觉得自己也恍惚起来,不久,女佣回到玄关处,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热络起来,仍然是那副面对生客的样子。
女佣领着户谷走进庭院,户谷对这里的构造烂熟于心,从这里一直走到头去就到卧房了。他期待着在路上看到相识的女佣,结果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户谷问新女佣:“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女佣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就已经到了卧房门口。这个房间是按茶室的风格建造的,还开了一个小门。
走到这里,户谷惊讶不已:房间的门都已经被完全改造过了,以前是纯日式的格子门,现在却是西式门了,看起来更像个事务所。还有让户谷更为吃惊的:门上竟贴着“关东观光连锁株式会社创立事务所”的字样。户谷正准备踏脚进去,一看见这行字便收住了脚。他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几日没来,藤岛家居然发生了如此重大的变化。
户谷正在发愣,女佣道:“请进!”
房间内部也是焕然一新,以前摆着四张茶几的地方换成了四张办公桌,桌旁还有几个陌生的男子在忙碌着,一副办公室的景象。
“欢迎光临!请问您是找社长吗?”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户谷面前,殷勤地问道。这个男子秃头,身材瘦削,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语气也很温和,如果不是秃头,他倒还是一表人才的。
社长应该指的就是藤岛千濑吧,不是服饰用品店的社长,而是“关东观光连锁株式会社”的社长,藤岛千濑什么时候当上这个社长了?
“是的,我想见一下藤岛社长。”这么琢磨着,户谷用敬语说道。
“社长外出了,您是户谷先生吧?”
“是的。”
“您是有什么公事需要谈吗?还没自我介绍,在下是这个公司的发起人之一。”
“不是公事,我找藤岛社长有一些私事。”
“要是这样的话,只有等到社长回来再说了。”这个男人用余光瞥了他一眼。
“那社长什么时候回来呢?”
“社长现正在关西进行事务考察,大概一星期左右就会回来。”
“藤岛社长创办的是什么公司?我怎么没听她提过呢?”户谷不由得吞了口口水再问。
“想必您已经看到招牌了:关东观光连锁株式会社。简单说,就是在各个温泉景点开办连锁旅馆,推出物美价廉的旅游产品。”男人从容不迫地回答。
“是这样,那请问会什么时候开始筹划准备的?”
“半年以前就开始了,筹备工作进行得很周详,总算是顺利开张了。”
“她怎么都没跟我说啊!”户谷突然脱口而出。
“您说什么?不好意思,请问您和社长是什么关系?”听到户谷的话,男人眼睛一亮。
问得这么直截,户谷也很难直截向对方挑明。要是以前的女佣还在,还能有人可以证明,但是,现在女佣们全都换成新的了。再说,自己也是有社会地位的人,怎么能告诉一个陌生人这段不光彩的关系?总之,先避开这个话题,要是对方再追问下去自己就该词穷了。
“啊,只是认识而已!”户谷最终回答道。
“这个计划是秘密进行的,若是被其他公司知道了这个计划,难保不会被人捷足先登,所以社长谁都没有告诉。”男人圆滑地说。
户谷心想,这人肯定在说谎!凭借藤岛个人的力量绝对谋划不出这么周密的计划。户谷恍然大悟,原来藤岛千濑背着他前往伊香保、日光、饭坂各地的温泉,是去实地考察。藤岛千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新情况?要不然,这个计划也不会突然启动。
户谷看着在这个办公室里忙碌的工作人员,觉得他们和藤岛千濑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连锁旅馆分别开在哪里呢?”
“这个是商业机密,提前泄露恐怕会招致同行竞争,所以抱歉……”男人彬彬有礼地道歉。
“那什么时候公布呢?”
“大概半个月后吧,到时公司就开始正式运营了,认购的股份也都到位了,然后就是注册和召集股东大会。目前一切准备工作进展顺利。”男人显得很自豪,说话的语气好像自己就是公司的核心人物,不过户谷完全不清楚他的来历。
“那么,请问您贵姓?”户谷问。
“啊,是我失礼了,对社长的熟人应该先进行自我介绍。”
他的语气充满歉意,连忙拿出一张崭新的名片递给户谷。名片上面写着“关东观光连锁株式会社筹备委员田中秋治”。户谷也拿出自己的名片和对方交换。
“啊,是医生啊?”
男人提高了声调,他这种反问的语气显得很微妙,但听起来好像完全不知道他和藤岛的关系。看来,藤岛这次是故意把自己排除在外,自作主张了。不能够让她这样!户谷心想,既不能让藤岛逃出自己的手掌心,也不能纵容她无视自己,他还还牢牢抓着藤岛的把柄呢!要是万一出了什么意想不到状况,她也休想逃脱责任。户谷这么想着,多少也安心了些。
“田中先生以前就和藤岛社长认识吗?”户谷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是她已过世丈夫的堂弟。”
“什么?”户谷不禁大声起来。
“堂兄死后,堂嫂一个人独自经营,我们这些亲戚都觉得不太安心,在经过她同意之后,我们将资产重组,建立了一个新的公司,当然,之前的服饰用品店就关门了。”
户谷听说是藤岛亡夫的亲戚,浑身不自在,眼睛也不知该看哪里才好。
“社长现在带着随同人员去关西出差了。前天刚去东北考察过,一回来就去关西了。”田中秋治又把“堂嫂”的称呼换为“社长”,他跟在户谷身后一边走,一边详细解释着。
户谷发动汽车离开了藤岛千濑家,他双手只是机械地搭在方向盘上,遇到这样出乎预料的事情,他的心情怎能平静下来?
那个叫田中秋治的秃头男人再次浮现在眼前。他完全无法理解藤岛为什么会让亡夫的堂弟参与自己的新公司,她到底是怎么考虑的?如果这个男人觉得自己堂哥的死因不对劲,就会一直将事情的真相追究下去,是不是这个人已经找到了堂兄猝死的疑点?要是被抓住把柄了,藤岛也会被对方要挟住吧?
如果是这样,藤岛应该会事先给自己打招呼的,她又为什么不说呢?
户谷又想起陪藤岛在各地温泉旅馆考察的那个男人。那个人应该不是公司职员吧?如果是公司职员,也该分房睡才是。如果户谷没记错,在饭坂的女招待曾亲口确认说他俩是同床共枕,这两人之间一定有私情。
看来,这次的事情一定是那个男人为藤岛出的馊主意。户谷本以为藤岛不过有点水性杨花,事实证明是他想得太过简单。“关东观光连锁株式会社”到底是什么性质的?对了,户谷突然想起,藤岛选择的伊香保、日光、饭坂的温泉旅馆都有相似的特征:伊香保的旅馆建在山路环绕的半山坡上,旅馆的前方是涉川和前桥的一片低地,再往远处,可以望见赤城和白根山,景观相当迷人。而且,从旅馆后面的山路上去就是榛名山的山腹,此处的山景更令人心旷神怡。有如此优越的地理位置,旅馆的经营状况看上去却不大好,外观年久失修,里面的装潢也十分陈旧,好像藤岛入住的日光和饭坂的旅馆情况也和伊香保的差不多。
户谷梳理着这些对旅馆的记忆。他一开始就对一贯大手大脚的藤岛千濑选择这些二三流旅馆下榻的动机产生了疑问,并怀疑她是为了避人耳目,现在,自己的猜想得到了证实。藤岛的主要目的不是去游乐,而是去进行交涉,目的是要收购这些地理位置好却经营不善的旅馆。
这样,一切疑问也都迎刃而解。
当户谷一家家拜访藤岛千濑曾经住过的旅馆时,藤岛千濑早就料到户谷会前来盘问,于是授意旅馆的老板统一口径。但是,她如果就想摆脱自己,不让旅馆的人告诉户谷自己的行踪就可以,当时这么明确地告知户谷自己的所到之处,到底用意何在?
藤岛该不会是故意耍得自己团团转吧?想到这一点,户谷更加惊愕,也就是说,藤岛千濑让自己在伊香保、日光、饭坂、浅虫之间辗转奔波,目的就是为了拖住他,打发他离开东京。
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毋庸置疑,就是要让户谷对藤岛千濑新开的公司毫不知情。要是他在东京,难免会经常造访藤岛家,这将是她计划中的主要障碍。如果将户谷引出东京,则可以顺利地转移他的注意力。
等户谷登门拜访藤岛家发现家中格局大变时,她已经实现了自己的计划,户谷这才知道自己被藤岛彻底欺骗了,而且,她居然答应和亡夫的堂弟结盟,这种转变和那个在温泉旅馆陪伴她的男人一定有什么关联。总之,一定得尽快弄清事实真相,如果她真的是完全背叛了自己,户谷一定要以牙还牙。
不过,她的方法还真是巧妙,那个叫田中秋治的男人告诉户谷藤岛去了关西,这消息是真是假还有待辨别,很可能是阻止自己和藤岛见面的借口。而且,趁户谷不在东京时,将以前的女佣全部换成对户谷一无所知的人,也是怕留下户谷认识的女佣使计划施行起来遇到麻烦。
户谷在寻找藤岛千濑的途中曾给她家打了很多次电话,接电话的那个女佣势必一直和藤岛千濑保持着联系,还帮着诱导户谷去了东北。
至于去浅虫,那也是一种策略。藤岛的目的地肯定不是浅虫,他在仙台车站偶然看见藤岛千濑和那个男人,大概那时他们是准备从仙台到别处去。他们成功地将户谷牢牢控制在了浅虫,同时腾出时间来实施计划。
以前的疑问一一得到了解答,户谷不由得悲愤交加。他中途停下车,向电话亭走去,他准备给下见沢打电话,居然是下见沢亲自接的。
“我是户谷,好久不见。”
“啊,怎么了,这段肘间怎么没听到你的消息?”下见沢沙哑着声音,悠然自得。
“有很多话想跟你说,现在方便吗?”
“现在吗?”下见沢的语气听上去有点犹豫,“不大方便啊!二十分钟以后我要去法庭,有急事吗?”
“很急,十分急。”
“别着急嘛,到底是什么事?”下见沢轻轻笑道。
“电话里就长话短说了,是关于藤岛千濑的事。”
“要是她的事,没有人比你更熟悉啊!”下见沢开起户谷的玩笑。
“没有的事。藤岛千濑转行了,她关掉了服饰用品店,改开观光公司了。”
“观光公司?什么时候的事?”下见沢也很惊讶。
“我今天去她家的时候,看见门上挂的牌子才知道,好像是刚开张的。”
“我还真是不知道!真令人惊讶啊!”下见沢的语气很茫然。
“你也不知道?”
“完全不知道。藤岛千濑还会这一手?”
“所以才拜托你帮个忙。那家新公司好像是藤岛千濑亡夫的堂弟在张罗,其他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我想把事情早一点调查清楚,这个就拜托你了。”
“好的,知道了。”
“我有她丈夫堂弟的名片,这人叫田中秋治,秋天的秋,明治的治,你记一下,公司的名字叫‘关东观光连锁株式会社’。”
下见沢一边听一边记着,“今天的庭审五点半左右能结束,然后我就去调查一下。藤岛夫人也有些过分啊,这么重大的事情都没跟你商量,你之前没去过她家吗?”
“没去……其实是不能去。”
“那又是怎么回事?”
“等见面了再细说吧。总之,拜托你了。”
“明白,等调查清楚了我就给你打电话。”
户谷挂上电话,心情失落到了极点。他一直以为藤岛千濑始终都会对他俯首帖耳,没想到这次她居然主动背叛了自己。他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听到槙村隆子的声音,于是他又给槙村隆子打了个电话。
“医生,不好意思哦!我现在身体不舒服,正躺在床上呢。”
“怎么回事?生病了吗?”
“没那么严重,可能是昨晚着凉了,真是抱歉,能明天再给我打电话吗?”
槙村隆子还不至于对他撒谎,说着凉了,应该是真的。但没能听到她多说几句,户谷更觉寂寞。挂上电话,户谷觉得全世界都把他抛弃了。
他不由得想起这几年和藤岛千濑交往的旧事,有时她就像只小猫一样乖巧听话,有时却像一只因嫉妒而发狂的母狗。记得有一次,户谷和某个酒吧女相约去热海,不知怎么被她知道了,据她后来说,因为察觉到户谷不对劲,提前一周就雇佣了私家侦探跟踪他们。藤岛赶去时,户谷和那个女人睡得正香,她不顾旅馆服务人员的阻拦,气冲冲地闯进来,猛地掀开被子,把半裸的两人用铁丝捆了个结实。
她对户谷着魔的迷恋如今也快消失了吧?尽管和藤岛千濑交往让他身心俱疲,但现在她抛弃了自己,户谷感到既气愤又失落。
这样胡思乱想着,户谷把车开到了医院。天已经黑了,医院里亮起了灯。
户谷刚走进院长办公室,就听见敲门声,来人是事务长,他平时总是板着脸,今天不知怎的,满面春风的样子。
他大步走到户谷面前道:“院长!我刚从川越的警察局回来!”他的语气很有精神。
户谷这才想起事务长今天曾主动告知过自己要去川越警局辨认尸体的事情。自己明明还没有下令他去,他却自作主张先跑去了,不过,还是听听结果吧!看到事务长精神焕发的样子,心里反倒有些不安。
“结果怎么样?”户谷尽量让语气更镇静一些。
“应该是寺岛丰护士长没错。”粕谷直截了当地说。
“真的吗?”
“不管头发还是体形都十分相像。从尸体腐烂的程度看,和护士长出走的时间也很吻合。虽然脸部的皮肤已经腐烂得十分严重,但从大体轮廓看,应该就是她。”粕谷看了眼户谷的表情,继续道,“这尸体十有八九就是寺岛丰护士长,我已经和警局商定,解剖后就把尸体送到这里来。”
“你说什么,把尸体送到医院来?”
户谷一向对粕谷的自作主张十分恼火。以前都是公事,现在不一样了,没经过户谷的同意,就把不明身份的尸体运回医院,这算什么事?
“可是,寺岛丰也没有别的亲人,除了我们帮她安排安葬,应该没有别的办法了。”
“你确定真的是寺岛丰?”
“没错,我看八九不离十。”
怎么能从已经腐烂的脸轻率地做出论断?据警察说这具尸体是被绳子勒死的,寺岛丰却是被自己掐死的,这点就是一个很大的不同。而且,抛尸地点也对不上,那具尸体肯定不是寺岛丰,户谷这么琢磨着,当然,这些话不能对粕谷直说。话说回来,寺岛丰的尸体确实也被人移动过,而且还被埋在了土里,不过那应该是附近的建筑工人或是流浪汉之流干的好事。
“死因是被类似绳索的东西勒死的吧?不是被掐死的吧?”户谷再次确认。
“警察是这么说的,不过还要等解剖结果出来了才能确定,尸体现正在浦和的医院进行解剖,院长您需要亲自去确认吗?”
粕谷把手撑在桌上,暗中观察着户谷的脸色。
户谷倒真想亲自去确认下,但若是被警察盘问起关于寺岛丰的事情,可能会露出破绽,还是不去为妙。这样看来,还是由医院这边来处理这具无名尸体最安全。
户谷望着粕谷傲慢的脸:“你来之前不是把一切都决定好了吗?”
“啊,可是,如果院长您不放心,还是亲自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没有这个必要,你确认了就可以了。”
“那么,遗体由我们出面领回吗?”
“就这么办吧!”
粕谷一副胜利者的表情,走出了办公室。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人,早晚要让他打包走人!粕谷提出领回尸体的处理办法到底对户谷是好是坏,户谷已经失去了判断力。但是,寺岛丰的案子这样就算已经平安了结,这一点让他还算放心。
但是,要是寺岛丰真正的尸体被发现了怎么办?虽然就这么冒认可以混过一时,等真正的尸体被挖出来只怕会有更多麻烦。寺岛丰的尸体究竟是不是被埋在那堆土里?如果粕谷的判断是准确的,在川越发现的女人尸体就是寺岛丰,难道有人把死尸移到别处了?看来,还得去抛尸现场确认一次,看看尸体是不是还在。虽然之前去过一次,但之后情况是否有变化就不太清楚了。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粕谷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还是一副精力旺盛的样子。
“院长,川越警察局那边有消息了,浦和医院的解剖结果出来了,要点都记在了这上面。”
粕谷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张便签纸,开始念起来:“死者年龄四十岁左右,身高一米六五,体重约四十六公斤,瘦高身材,死亡原因是受外物勒住脖子引起的窒息死亡,凶器可能是麻绳之类的物体。内脏器官未见异常,无妊娠经验,腐烂程度严重。”
“既然浦和医院的解剖结果已经出来,不如将遗体直接在那里火化了吧!”粕谷建议。
“这样也行。”户谷觉得这样更好,省得还要运回那具尸体。
粕谷本想问户谷是否要亲自去处理遗体的火化,见户谷完全没有提及此事,便说:“那由我去办理火化的相关手续吧!”
第二天下午,粕谷出发去浦和,临出发前,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问:“葬礼由我们这边来操办吧?”
“那也没办法啊,寺岛从父亲时代就在这里工作了,而且她现在也举目无亲。”户谷无奈地回答。
“那需要医院休假半天吗?”
“没这个必要。她又没有什么亲戚,就是我、你,还有几个护士送她到寺庙里供奉就行了。”
“那就这么办吧!”粕谷罕见地和户谷达成了一致意见。
户谷望着窗外,神情恍惚地抽着烟,考虑着这种处理方式到底合不合适。
一阵敲门声后,走进一个年轻的护士,她转交给户谷一张名片:“医生,有人想见您。”
名片上写着“川越警察局搜查科嘉治贞一”。到底还是来了!但户谷也没太意外,寺岛丰牵涉的是一宗谋杀案件,而且她又是这家医院的护士长,川越警察局派人前来询问是理所当然的。
“让他在待客室等一下吧。”
户谷又点了一支烟,以此稳定一下情绪。户谷必须得打起精神拿出院长的威严来。
待客室就在院长办公室旁边,户谷一推开门,四十岁左右身材宽大的男人和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人急忙一同站起来。
“我是院长户谷信一。”
“您好!我是嘉治贞一。”
“欢迎!请坐!”
三人寒暄一番后坐了下来,四十岁左右的警察没有直接进入主题,和户谷闲谈起来,比如东京的车很多、医院很气派之类的,年轻男人则一直点头附和。
护士端来三杯茶,年长的警察像是一直在等着上茶这个契机似的,迅即把话锋一转,步入了正题。
“贵医院的护士长遭此不幸,实在令人同情。”
“有劳阁下费心。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一直感到很震惊,事实上,到现在还没缓过神来!”
“请您节哀顺变。”由于粕谷已经向警方确认是寺岛丰的尸体,所以川越警察局的警察也就没有对尸体的真实身份产生怀疑。
“请问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户谷还是忍不住问道。他只是从粕谷处听说是在川越附近的山林,但不清楚具体的地点。
“尸体是在从川越往所沢方向去的半路被发现的,那一带属于武藏野,周围是长满密密麻麻的丛林,那里倒是新近开发了不少疗养院。”警察的回答很琐碎,“具体位置是在离街道两百米处的丛林中,发现尸体的是附近的小孩,那里本来就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所以发现得也迟,发现时,尸体横陈在树根旁,由于天气闷热,又是湿地,加上周围密密麻麻的树林,所以,尸体腐烂的程度十分严重。”
从所沢到川越之间的路段,户谷也曾驾车去过。确实如警察说的那样,道路两旁都是连绵不绝的茂密丛林。发现尸体的地点正好和户谷把寺岛丰尸体抛下的地点形成一条直线,从那里出发,经过都下北多摩郡田无町,再通过所沢的街道,就到琦玉县的川越了。把寺岛丰的尸体搬运到川越,倒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来,难道这次被发现的尸体真是寺岛丰?但还有一点没法解释,户谷是将她掐死的,而这具尸体是被麻绳之类的东西勒死的。
“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疑犯,我们也曾向事务长大致了解了一些被害人寺岛丰的情况。”
粕谷这个家伙到底对警察说了什么?对这么重要的事情居然不报告!这人真是多嘴,户谷心想,自己现在答话要谨慎些了,要是和粕谷说的口径不一致,必然会招致警察的怀疑。
“寺岛丰在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就在这里担任护士工作,那时我还是中学生,她在这里工作已经快二十年了。”户谷一边说,警察一边拿笔记录。
“请问她是不是一直独身?”
“她一直未婚,不过,”户谷只好如实相告,他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这里面还有点隐情,说出来不怕您笑话,她和我父亲曾在一起,所以错过了结婚的年龄。”
“哦,这么说,寺岛丰就是家父的情妇了?抱歉,这么说有些失礼啊!”
“没关系,事实如此。家父四年前去世了,由于他们的这层关系,她没有马上离开医院,一直留在这里当护士长。实际上,她的工作能力的确很强,而且经验丰富,资历也深,担任护士长一职也是得心应手。”
“是这样啊!那您父亲去世后,寺岛丰小姐没有恋爱过吧?”
户谷听闻,暗暗咒骂粕谷这家伙,他对自己和寺岛丰的事应该觉察出了些蛛丝马迹,不知道他到底说了没有?户谷决定先避开这一点。
“也没怎么听说。她年龄也大了,而且一直在医院里工作,也没什么机会出去社交,再加上她长得也算不上漂亮。”
“她才刚刚四十岁啊,正是女人一枝花的年龄,不是吗?院长您也许不好说出口,我们还是要确认这一点才行。”
“这一点我确实没太留意。事务长应该有所关注吧,您问过事务长了吗?”户谷反问道。
“事务长也说没有,不过,根据我们的判断,这次的案件应该是情杀。”
“情杀?”
“是的,由于尸体已经大部分腐烂,无法判断死前是否有过性行为,但这种死亡方式不像是劫杀或仇杀。”
“原来是这样,你们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没意见。但是我实在不认为她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恋爱关系,又或者,是我没注意她这方面的情况。”
“那其他护士呢?女人对这种事情应该格外敏感吧?”
“也没有听说过。”
“那么,她出走当天是什么情形?”警察的问题转到了新的方面。
“她离开时,我正好不在医院。她一直对工作认真负责,几乎从不休息,突然外出一定是有什么急事。可是,她离院后好几天都没回来,我们这才开始担心,而且向警方报了案。事情经过就是这样。”
“被害人外出时有没有跟谁说过?”
“我问过护士,她们都不知道,大概是偷偷出去的吧。”
“这种事情以前发生过吗?”
“没有,这是第一次。”
“真奇怪啊!第一次这样就被害了,有些让人想不通啊。她是不是在别的地方有情人?”
“我想应该没有,如果是这样的话,我们多少都会知道一点。”户谷实话实说,还是不要耍花招为好。
“案发现场人迹罕至,就算乘坐西武线,离车站也有相当的距离。因此,我们认为被害人是乘车去的,于是拜托警视厅协助调查东京都内所有出租车,但还是没有线索,所以,我们怀疑她是乘私家车去的。”
户谷不禁打了个冷战。不过他马上又安慰自己,警方发现这种出行方式非常符合常理,因为死者是在十分偏僻的地方被发现的,被害人和凶手驱车前往案发地也合乎逻辑。警方调查出租车没有线索,转而将视线放在私家车上,这也是合情合理,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于是,户谷又平静下来了。
“是这样啊。”他平静地回答。
“要是用私家车调查起来就麻烦了,不能像搜查营运车那样进行地毯式搜索,而且也过了一段时日了,调查难度非常大。而且,那一带非常偏僻,很少有汽车经过,我们向周围的住户也打听了一下,也没有人对此有印象。”
“那还真是麻烦。”户谷把胳膊支在椅子上说。
“是的。院长您有私家车吧?”
“嗯,有的。”户谷心里一惊。
“被害人寺岛丰外出是在八月二十七号吧?”
“是的。”
“那天您开车了吗?”
户谷极力控制住内心的波涛汹涌,一时不知该怎么作答,警察的问题让他措手不及,要是说没开车,被揭穿就麻烦了;如果说开车,警察肯定要问自己去哪儿了。
他斟酌着词句:“我的确是开车出去的,因为回医院得知寺岛丰失踪的事情,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您……是去出诊吗?”警察笑问。
“不是,我一般都不直接出诊。”
“也是,大医院的院长一般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那您是去哪里了呢?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请不要介意。”
果然在自己预料之中,得好好回答才是。马上回答对方反而可能会弄巧成拙,考虑一下再回答,才符合常情。户谷把手抵在前额,低头思考了四五秒,才抬起了头。
“那天晚上我去了朋友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哪个朋友?”
“她姓藤岛。”
“非常感谢您!我之所以这么问,是怕有人会盗用您的车做坏事。”
“做坏事?难道您怀疑我们医院里藏着杀害寺岛丰的凶手?”户谷故意作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警察有点慌了,赶紧解释:“因为被害人是死于情杀,所以我想确认一下医院里面有没有和她关系密切的人。”
户谷吓了一跳,如果说有和她关系密切的人,也只能是自己了。要是粕谷对警察坦白了,警察肯定会问到自己这方的问题,但警察的表情看来很平静。
“您只有一辆汽车吗?”
“我有两辆车。其中一辆进口轿车上了锁,从不外借人使用,另外一辆车的车牌号是4568。”糟糕!又多嘴了,警察问都没问的事情自己却主动供了出来,户谷后悔不迭。
警察在记事本上记录下来,点了点头说:“谢谢您的合作。”
户谷以为询问到此结束,终于松了口气,不想警察仍然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院长,我还有件事想问您。您认识横武辰子吗?”警察突然睁大眼睛问。
什么?横武辰子?他到底从哪里听到的?户谷顿时汗流浃背,竭力让自己的呼吸缓和下来。
“认识。”
“请问她是怎样的人呢?”
户谷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肯定是粕谷这家伙说出来的,要不警察怎么会知道?畜生,他是要把我逼到绝境啊!等等,他应该不知道横武辰子的事才对,那天晚上他已经离开医院下班回家了,第二天上班时才知道她死了。粕谷对医学知识一窍不通,他抓不到户谷的把柄!
“您是从哪里听说这个人的呢?”户谷反问道,心想对方多半会说出粕谷的名字。
“实际上,是这里的事务长在警察局告诉我们的。”
果然是这个家伙!
“寺岛丰和横武辰子似乎认识?”警察拿出记事本,急忙翻阅。
“她们认识吗?”户谷反问。难道粗谷这样说了?真是狡猾!他故意让警察从这一点入手来怀疑我,倒还真有胆量。
“我不清楚。既然事务长这么说了,那就应该是吧。”
“横武辰子是在您的医院去世的吧?”
“是的,这一点我可以肯定。患者去世之前那天晚上因为突发病来医院进行紧急抢救的。诊断结果是心肌梗塞,虽然我们已经全力抢救,但最终还是回天乏术。那个时候我和护士长寺岛丰都在场。”
“是这样啊。”
“是不是事务长误会了?这个病人是我和寺岛一起抢救的,好像寺岛和这个病人并不认识,至少我没发觉她们认识。”
“那可能是事务长误会了。”
“一定是,横武辰子以前的确找我看过病,后来就再没来过医院。”
自己和横武辰子的关系谁都不会知道,不管是她的丈夫还是医院的人,两人一直暗地来往,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的只有死去的寺岛丰,但她却永远不能告密了。还有,寺岛丰和事务长关系不和,寺岛很讨厌他,几乎不怎么和他搭话,更不可能告诉他横武辰子的事情。
“我知道了,被害人是这里的老员工,我们一定会尽力找出真凶。”警察把记事本放进口袋里。
“那就拜托了。”
“事务长已经去领遗体了吧,葬礼是明天吗?”
“是的。因为她没有亲戚,只好由我们这边来操办。”
“那她在天之灵一定倍感欣慰。真不好意思打扰您这么久。”
两个警察一起站起来,那个年轻的警察始终默默做着记录。户谷将二人一直送到玄关处,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呆坐在椅子上。他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动也不动,目光直直地盯着某一点。
他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粕谷跟警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这让户谷很被动,但是现在不能认输,粕谷没有证据。横武辰子死于注射,死亡证明书是户谷写的,他有医生从业资格能够开具死亡证明书,当时区政府也没有怀疑,而且遗体已经火化了,就算警方怀疑也无济于事。更何况,共犯寺岛丰也死了,横武辰子的事情已经是死无对证。
户谷这么想着,稍微放松了些。但是,他必须尽快确认一下寺岛丰的尸体是否还埋在那里。
当天晚上七点,户谷驾车出了门。事务长还没回来,户谷打算在他回来之前把事情办完。
他先去了两三家酒吧转了转,一是消磨时间,二是喝酒壮胆。八点半左右,他把车开上了甲州街道。
户谷凝视着前方,脸上杀气腾腾,他已经超了好几辆车,时速已经超过了八十公里,交错而过的汽车司机都目瞪口呆地望着户谷的车绝尘而去。
甲州街道过了调布一带,车辆就少了。户谷驶入小路,两旁茂密的森林让人感到很压抑,只有户谷的一辆车行驶在这里,而且路上也没有行人。
这一带的住户全都门房紧闭,而且越往里行驶,人烟越稀少,路面也越发昏暗,只有车灯指引着户谷前进。户谷在小路尽头把车停下,熄灭车灯,他打开手电筒,走进杂草丛生的小道,已经是第四次来了,绝对不会走错。
他在灌木丛生的斜坡上停下脚,就是这里!斜坡下黑压压的灌木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拱形,寺岛丰的尸体最开始就是被自己扔在了这里。但自己第二次来时尸体就不见了,而被移到了别的地方。隔天晚上再来掘开土堆时,就发现了套着白色短袜的足骨,户谷从这双白色袜子判定该人正是寺岛丰,于是马上重新埋上土,迅速逃掉。现在想来,当初还是太草率,应该看清尸体全貌再下判断。
户谷一只手拿着准备好的铲子,小心翼翼下了斜坡,再过一会儿就可以确定事务长领回的那具尸体是不是寺岛丰了,无论户谷怎么小心,还是免不了被途经的灌木划破裤腿,不过,这次户谷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了用新土堆起的土包。
户谷用铲子使劲挖起来,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驾轻就熟。出来了!一片黑土里露出了白骨森森的腿骨,户谷稍感宽心的同时,更大的不安也袭上心头,他告诫自己鼓起勇气,只有克服了现在的恐惧,以后才能高枕无忧。
于是,他继续在白骨周围挖起来。他一边挖一边竖起耳朵听,还时不时直起身来观察周围的动静。四周的森林在天空连成了一片,月亮在忽明忽暗的云层里时不时露出点点光亮,这画面连户谷都感到阴森恐怖。
笨蛋!还磨蹭什么呢?一鼓作气赶紧挖下去!冷静些!拿出当年做实验解剖的勇气来!
户谷动作机械地铲着土,沾满泥土的腿骨逐渐呈现出来。挖出的腿骨已经只剩下骨头了,旁边的泥土中混着些腐烂的肉,户谷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往尸体上身挖。
这时,户谷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作为人类的腿骨,这骨头未免也太大了,简直大得不成比例,等整个腿骨被挖出来的时候,户谷不由得大叫了一声,吓得面色苍白。
埋在土里的不是人骨,而是穿着白色短袜的牛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