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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10、Chapter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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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拨打的电话忙,请稍后再拨。……”

  大街上车水马龙,杨媚站在车门边,细致的眉毛拧起来,又拨了一次号。

  这次等了良久,直到快转进忙音时,突然对面被接了起来:“喂。”

  “江哥,你那边完事了吗?我刚忙完了,这就去医院接你——”

  “我被人跟上了。”

  “什么?!”杨媚一愕,随即立刻降低声音:“是什么人?恭州那边的,还是?”

  江停没有立刻回答,一股寒意从杨媚心底里窜了出来。

  如果是恭州那边的,最多也只想要他的命。

  但要是换作另一个人,那可能就是非常恐怖,甚至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了。

  “不好说,”江停的声音终于又响了起来,杨媚感觉他好像在大步向前走:“这人来医院打听过我,留下了痕迹,办事手法很粗糙,不像是那边的人。”

  “那现在怎么办?!我立刻去接你!”

  然而江停冷静的声线把她的焦躁硬生生压了下来:“不管是谁想杀我,他暂时还不知道你的存在,别过来找我。你先回店里找几个人来帮忙,我把他引到医院外面,待会打给你。”

  “喂,江哥!……”

  手机里传来忙音,江停挂断了。

  江停把手机放回裤袋,抬眼向前,走廊尽头的玻璃门上,映出了身后拐角处骤然出现的男子身影。

  ——竟然跟得这么紧。

  是过分业余,还是打算动手?

  通道已到尽头,前方没路可走了,江停视线一瞥,直接从楼梯向下。他的脚步优美流畅,转身时风带起了护士的鬓发,但他没有做丝毫停留,径直向更下一层走去。

  四楼。

  住院部楼层到此为止,再往下只有消防通道和电梯了。

  江停脚尖落在地面上,面色没有任何异状,刹那间目光逡巡周围。病房、电梯、值班站、安全门等各个方位在半秒钟内烙进脑海,自动解析形成了一幅楼层地形图;不远处,几名护工正推着各自的老人慢慢晃悠,距离目测近二十米远。

  头顶咯噔响动,跟踪者的步伐缓了一缓,似是在观察情况。

  与此同时,电梯门“叮!”一声打开。

  护士推着小车从电梯里走出来,转向与走廊尽头连接的另一条过道,准备向各病房分发餐前汤水。

  在外人看来,自楼梯上下来的江停连一瞬间都没耽误,好像他本来就打算如此一般,抽身转向长廊尽头。

  戴棒球帽的壮汉紧跟了下来。

  疗养院里比较讲究室内环境,每条互相连接的走廊拐角处都摆放着大盆绿植。转过郁郁葱葱的绿叶,午餐小车果然停在顶头第一间病房门口,车上整整齐齐码着一盅盅冒着热气的排骨汤,护士已经进病房去了,门正虚掩出一条小缝。

  江停经过午餐车,顺手抄起一盅汤,看都不看,往身后地上一泼,把空碗放回车上,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随即继续向前走去。

  几秒钟后,咣当!

  棒球帽男子刚转过拐角,就猝不及防被满地汤水滑了个四仰八叉,紧接着午餐车被稀里哗啦撞翻,姹紫嫣红开了满地。

  “哎呀!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护士,护士!”“快,快来人把他扶起来!”

  走廊上喧杂一片,棒球帽男龇牙咧嘴,瞬间就成了整个楼层的视线中心。几个护士觅声,连小圆帽都来不及扶就冲了过来,七手八脚把他扶起身,一叠声问烫着了没有。

  “我没事,你们放开,我……”

  棒球帽男一边挣扎一边探头,只见人群之后,江停的背影在拐角闪了一下,紧接着就消失了。

  “艹!”

  棒球帽男狠狠骂了声,慌忙挣脱搀扶,三言两句敷衍掉护士,一边疾步向前一边摸出手机,压低声音急道:“喂,情况不好,点子漏了!”

  对面静默片刻,传出一道女声:

  “被发现了?”

  “肯定被发现了!”

  棒球帽男匆匆冲过长廊,眼前已消失了目标的踪影。这时不远处电梯门又是叮!的一声,他回过头,只见江停的背影进了电梯。

  手机那边,女声冷冷道:“做掉他,我派人去接你。”

  棒球帽男不再犹豫,转身就冲了过去!

  江停按下关门,随即按顶层,面无表情望着远处的棒球帽,电梯门在他冲上来的前一刻徐徐合拢。

  ——然而紧接着,这电梯就径直往楼下去了!

  江停轻轻“嘶”了一声。

  乘坐电梯逃脱时,最好是往楼上而不是楼下去,因为三层之内人狂奔下楼梯是很快的,而医院的双开门大电梯通常又比较慢。

  按这个速度计算,即便他顺利抵达一楼大厅,跟棒球帽男的抵达时间最多也不会相差三到四秒。

  叮!

  电梯门再度打开,外面几个等电梯的人还没进来,江停已经抢先挤了出去,快步走向正门。

  然而跟他预估的时间差一样,江停刚出来几秒,拐角里的消防楼道门被打开了。棒球帽男冲出门,只在人群中搜索几秒就锁定了江停的位置,一边把手伸进口袋,一边向他冲了过来!

  江停抽出手机,滑到最近联系人页面,同时步伐加快,硬生生从缴费队伍里挤了过去。

  几个排队的大妈怒了:“喂你干什么,挤什么挤!”

  江停毫无反应,步伐不停,拨通了杨媚的手机号。

  “哎,又一个插队的!”身后的大妈们再次叫嚷起来:“年纪轻轻的你推搡什么呀!”“赶着投胎吗,什么素质呀你?”

  江停转头一看,棒球帽男也推推搡搡地从缴费队伍里挤了出来!

  手机拨号界面显示对方已接通,杨媚紧张地问:“喂,江哥?”

  “你到……”江停边说边回过头,谁料迎面突然重重撞上了人——砰!

  江停踉跄半步,抬手捂住口鼻,还没从酸楚中回过神来,就只听一个熟悉的男声带着笑意诧异道:

  “咦,真巧啊,这不是陆先生吗?”

  江停抬头一看,严l抱着双臂,笑吟吟看着他。

  “江哥,喂?”电话里传出杨媚焦急的声音:“江哥?”

  五米以外,棒球帽男右手插在口袋里,魁梧的肌肉在t恤下绷紧,大半身形藏在人群之后,从压低的帽檐下死死盯着这边,犹如一头盯上了腐尸的鬣狗。

  杨媚尖利得几乎都发抖了:“江哥!回我的话!你没事吧?!”

  “——哟,打电话呢。”严l嘴角若笑非笑地上挑着:“那行,你忙吧,回头见。”

  说着他抬脚擦肩而过,往电梯方向走去。

  千分之一秒内,江停做好了决定。

  “没事,我在医院碰上严副队了,待会给你打回去。”江停挂断电话,转身一伸手,情急之下直接抓住了严l的手臂:

  “严队……”

  严l偏头一瞥。

  不知是不是江停的错觉,这个总是吊儿郎当,比起副支队长更像是个富家小开的警察,当他这么定定看着自己的时候,眼底似乎闪烁着一丝难以形容的、亮得让人心里发}的精光。

  严l问:“什么事?”

  江停呼了口气,仿佛藉此将所有情绪都轻轻吐了出去,随即笑起来:“严队怎么在这里?”

  严l说:“家里亲戚在这住院,正好今天没事,顺道来看看。你呢?”

  江停笑着说:“我出院几天了,来做个复检。”

  “哦,那没什么问题吧?”

  “都还行。”

  话说到这里,江停略顿了顿,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只见严l几乎是刻意的抬手看了眼表:“没问题就行,我也不叨扰你了,省得打扰了你跟小女朋友两人世界,待会还嫌我们人民警察烦。就这样吧,我先走了。”

  严l作势抽手,果不其然刚一动作,就只见江停整个人都转过来了:“严队——”

  “怎么?”

  严l净高一米八七,站在人群中堪称居高临下,双手环抱,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不愧是干了十多年的老刑警,当他这么逼视着某个人的时候,强烈逼人的气场足以让他锁定的对象无处可避。

  江停侧仰着脸,略微偏斜,这个角度让眼梢稍微勾了起来。他在严l面前表现得似乎有一点弱势,迟疑片刻后,还是很诚恳地说:“杨媚的店恢复营业了,想必是严队发的话,还没机会好好感谢您。今天难得撞见,不如我请严队吃个饭吧,否则我心里不安。”

  严l盯着他,语气不太正经地一挑:“公事公办而已,还用吃什么饭啊。你那小女朋友没在外面等你?别让她等急了。”说着不等江停发话,就抽身要走。

  “——哎,”江停赶紧拦住了他:“今天杨媚不在。”

  这话真是被严l一句赶一句,硬赶出来的。但刚出口江停就愣了下,自己都觉得有点怪异。

  ——他略微抬头注视着严l,眉梢眼角的形状显得很漂亮。这时姿态几乎都有点像是恳请了,两人距离异常的近,江停一手还搭在对方肌肉结实的小臂上。

  如果江停是个女的,这幅场景其实非常暧昧,甚至有些让人砰然心动的意思。

  不远处,棒球帽男警惕地打量着严l,一时没敢轻举妄动。

  “哦,”严l的笑意更明显了,简直像故意的:“我说你怎么突然主动起来了,原来杨媚今儿不在?”

  江停:“……”

  “行啊,”严l趁他还没品出更怪异的滋味,反手一把拉到自己身边,笑嘻嘻说:“那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时值正午,大街上人多了起来,五月初金灿灿的阳光挥洒在柏油马路上,顶着日头走两步就出汗了。严l把衣袖往上臂一卷,似笑非笑地瞅着江停:“穿那么多不热啊?”

  江停的手机在裤袋里无声地震,他按断了,淡淡道:“我一个差点半残的人,身上热量哪有严队你这么足。”

  严l目光在江停严严实实扣到手腕的袖口上一溜,微笑道:“说什么话呢,何至于半残那么严重,陆先生看着可比我年轻得多。”

  江停无奈推脱:“您别拿我取笑了。”

  严l说:“这哪是取笑,我是很认真的,我从第一次遇见陆先生你的时候就很想跟你一起吃顿饭了。”

  江停:“……”

  “今天终于得偿所愿,真不容易呐——!”

  严l的唏嘘完全不像作假,以至于江停的神情有些微妙。

  这人脑子该不会不正常吧。

  严l问:“你是不是觉得我要么办案办出了毛病,要么就是脑子不正常?”

  “……”江停说:“我怎么会这么想严副队呢。”

  严l突然一个急停转身,眼角余光扫过身后——十米开外,一顶黑色棒球帽迅速隐进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但严l仿若不见,一把拽住了江停的手腕,笑道:“你相信这世上有‘一见如故’这个说法么,陆先生?”

  刹那间他手指清晰地感觉到江停衣袖下凹凸不平的皮肤,那是手腕内侧噬咬留下的旧伤。

  江停略微用力把手一抽,但严l死攥着没放。江停不动声色反问:“哦?”

  “我初次见到陆先生你,就像见到了一直很想见却始终缘悭一面的故人,但你总是跟那杨媚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嫌弃我们人民警察还是单纯瞧不上我这个人。所以呢,今天能跟你同在一张桌子上,平起平坐的吃饭,真是从前想都没想过的事。”严l笑意加深,道:“所以说世上缘分兜兜转转,真是让人无法预料啊,哈哈——”

  严l面相五官偏硬,但他盯着江停这么一笑时,眼底却流转着雄性浓厚而冰冷的邪气。

  “……”江停一点点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似乎想说什么,但又什么也没说,只笑了一笑,简短的吐出两个字:“是吗?”

  他表情如常,但严l确定江停这辈子的好涵养都凝聚在这短短的两个字里了。

  “可不是吗?”严l意犹未尽,刚要穷追猛打,突然手机响了起来。

  “是队里的。”严l遗憾道:“不好意思我接一下,你等等哈。”

  这时他们正站在一处人流量非常大的商场出口,严l特意走远了两步接起电话,只听马翔的声音在那边充满了疲惫:“喂严哥,不行,姓胡那孙子死活不招,咱兄弟几个都没辙。您在哪儿呢?”

  严l往台阶下望去,江停站在人行道上,一边拿着手机,一边注意着这里。

  “市中心远航商厦。” 严l脸上冲江停一笑,嘴里却对着电话道:“追查个几年前的案子,没急事你待会等我打回去。”

  马翔的困意一扫而光:“哎哟我的严哥,你怎么单枪匹马就出去了啊,要增援吗?”

  “不用,我今天出来的事谁都不准说,包括魏局和老秦。”

  “那你一人能行吗?”

  就在这个时候,江停的手机震了一下,他低下头。

  严l目光投向远处,棒球帽男隐蔽在垃圾箱后,佯装无意地抽着烟。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严l无声地笑了一下,脚步不引人注意地向后挪去:“没问题,已经入套了。”

  江停划开手机屏幕,按下语音键,大街喧闹的背景下他的声音十分低沉:“我跟严l在往金燕莎饭店的方向去,那儿后门有个叫三毛街的后巷,你带人去开车设个伏。目标大约一米八五,非常健壮,穿白色短袖t恤戴一顶黑色棒球帽。别紧张,就像你以前配合警方设伏抓人一样,待会我把人引过去,你们把他弄晕了带回ktv,等我回去处理。”

  杨媚身边带了ktv里拉来的男员工,语音能听不能说,打了“明白”两字过来,随即发起了定位分享。

  江停一瞥而过,把手机装回口袋,再抬起头时倏而一怔。

  严l不见了。

  就这么短短两秒钟的功夫,严l的身影消失了。

  江停的第一反应是巡视四周,紧接着心脏不轻不重地一沉,各种可能性同时通过大脑——严l上哪去了?

  他是否已发现了不寻常?

  这么凑巧出现在疗养院,是否本来就是计划好的?

  江停疾步走向商场台阶,同时拨通了严l的电话,响两声后对方挂了。

  江停:“……”

  他又拨通一次,同样是两声后挂断了。

  跟踪者似乎也发现了不对劲,慢慢向这边走来。

  江停见过各种各样的案子,在安全方面的认知跟普通人不一样。他知道像医院那种有保安有监控的地方还好,而大白天的马路上,虽然看似大庭广众,实际上并不安全。

  随便高喊一句“抓小偷”、“打小三”,有计划有组织地策划一起高效短暂的骚乱,都有可能在短短几分钟内绑走一个人而不引起太大注意。即便现场存在目击者,警方也很难把混乱零碎的形容词组织成有效的呈堂证供。

  棒球帽男犹豫地四下张望,没有看见严l的影子,终于下定了决心。

  “杨媚,这里出了点状况。”江停边打电话边疾步向饭店方向走:“你立刻去原定地点等待目标,叫两个人来接应我。我现在正穿过远航商场正门……”

  杨媚的声音跟她此刻的状态一样,仿佛绷到了极点的弓弦:“明白!我这就叫人去掩护你,给我发个位置共享!”

  “来不及了,”江停一回头,只见男子已从人群中推搡而来,眼前到了五六米之外:“他追上来了!”

  仿佛无声的警报划破空气,同一时刻,江停和棒球帽同时发力狂奔起来!

  “哎呀!小心!”“看不看路的啊你,赶着去投胎?!”

  “哔——哔——”

  喇叭声此起彼伏,江停丝毫没有停顿,几乎擦着车头冲过马路,一头钻进巷口。

  托建宁城建相对较慢的福,这几条羊肠小道般曲折的巷子还没拆到江停不认识的地步。他风一般卷过学校后门长长的围墙,膝盖发出了不堪重负的抗议,但身后急促的脚步却越来越近,甚至渐渐清晰可闻了。

  “我到了!”风声把电话那头杨媚的叫声刮得断断续续:“你快过来!”

  男子已经图穷匕见,紧追不舍到了七八米外。江停回头一瞥,不敢真的被追上,眼见前面一道围墙垮塌了半段,助跑几步单手一撑,漂亮越过,稳稳落地。

  他站起身,还没来得及继续跑,突然口鼻被人从后一捂!

  “……!”

  那人明显训练有素且力气极大,只用一手就把江停的挣扎捂进了咽喉,同时整条手臂箍着他,硬生生拖进树丛,反身抵在围墙边,紧接着干净利落下了他正显示通话状态的手机,直接摁断。

  “你是不是从来不向正确的人求助,”他俯在江停耳边轻声道,“这点真的非常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