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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云》Chapter 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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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疑目标车辆为红色凯美瑞, 挡牌,旧车, 凌晨三点零六分离开化工厂南门,经由三环大道向东南驶去, 十五分钟后至635省道消失踪迹。”

  “绑匪是涉嫌地下制毒的犯罪团伙, 手上有至少一名人质,尚未提出任何要求。失踪者楚慈,二十一岁,从北京来建宁化工厂实习的化学系研究生, 很可能知道五零二冻尸案的某些隐情;同时具有极高的专业水平, 绑匪很可能看中了他的制毒能力。”

  “交管局、交警大队、各辖区治安中队、相关基层派出所;所有人员调动起来摸排走访、调取沿途监控, 一定要赶在绑匪有下一步动向前,极力确保人质生命安全!”

  严峫快步穿过忙碌的刑警支队大厅,闪身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反手啪地关上了门。

  办公室里一片哧溜哧溜的声音, 康|师傅红烧牛肉面的香气扑面而来。

  “严哥,呐。”马翔满嘴鼓鼓囊囊的,用筷子向前一指:“最后两盒统一满汉大餐珍味牛肉面, 十八块一碗, 特地泡好了给您二位留的, 这回不算我们苛待顾问了吧?”

  严峫一看。

  两碗方便面上压着案卷, 静静散发出袅袅白烟。

  江停戴着口罩坐在办公桌后, 自顾自看伤情鉴定图, 连抬头的意思都没有。

  “……”严峫无声地叹了口气, 走过去拿起一碗,狼吞虎咽吃了小半碗面条,才冲江停一扬下巴:“给你定的鳗鱼饭已经在路上了,待会儿就到。”

  “什么!”马翔差点跳起来,被高盼青韩小梅七手八脚按回了座位,委屈得差点哭出来:“凭什么我们吃康|师傅他就有鳗鱼饭,我不服,我真的不服,严哥再也不是那个深入基层教育我们众生平等的严哥了……”

  “刁勇,男,四十一岁,身高一米八四,伤处在右侧倒数第二根肋骨与第三根肋骨间。凶器为水果刀,斜入深度约四厘米,并未严重伤及内脏。”江停将伤情鉴定翻过一页,就着刺伤斜度示意图,比了比刀尖刺入肌肉的角度。

  “行刺者身高在一米六五至一米七之间,右撇子,肢体力量比较……一般。”

  他思忖片刻,轻声道:“……是个女人。”

  “苟利也是这么分析的。”严峫吃着方便面说,“胡伟胜的同伙也是个女人。”

  市局会议室窗外,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墙上的挂钟时针悄无声息指向十一。

  江停脸色有些疲惫,向后靠进扶手椅里,深深吐了口气:“我们把案情从头梳理一下。”

  马翔喝了最后碗底儿的面汤,用案卷挡住半边脸,小声问韩小梅:“这人不是五零二晚上ktv里那个目击者么,啥时候成严队的私人顾问了,我只不过待在局里看监控几天没出外勤,怎么这世道就变天了呢?”

  “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离不开暴风圈也来不及逃。”韩小梅摇着头唏嘘道,“你这种没对象的人就不要想去了解了。”

  马翔:“谁说我没对象?我有绫波丽,明日香,还有最可爱的初音女神……”

  “五月五号,即得知冯宇光死讯后,楚慈开始反复测试管制化学品如甲胺、邻氯苯甲醛、以及其他一些甲醇类溶液,以上所有化学品都与合成冰|毒有关。这种毫无意义的实验持续到今天凌晨,不知出于何种目的,楚慈切断电源及监控,偷来门卡,潜入了管制化学品仓库。”

  江停话音止住,严峫插嘴道:“他可能是对化工厂这几种管制化学品的溶液密度起了疑心,想要亲自去查看储存罐?”

  “……不,不是溶液密度,”江停轻声说,“是剩余量。”

  马翔拆开第二碗红烧牛肉面,压低声音问:“你们说严哥脸上那恍然大悟的表情是真get了还是装出来的?”

  高盼青紧张道:“吃你的面去!”

  “有些管制化学溶液密度极大,如果偷放原料后再补充进相同体积的其他轻密度液体,或者是水,那么水的比重轻,漂浮在储存罐上方,位于底部的出料口就很难被人看出异常。同时,因为管制原料水溶性差,即便注入很多水,溶液本身的密度也几乎不会改变;就算变了,在实验检测中也会被人当做是操作误差。”

  江停吸了口气,脸色不是很好看:“但楚慈的操作非常精确,可以说精确到了标尺的地步。所以他觉得这个不是误差,开始怀疑有人利用在储存罐中注水的手段,偷窃管制化学原料。”

  严峫听得入了神,一口方便面卷在塑料叉上忘了吃:“不过学霸出于‘不关我的事,我只想毕业’或‘让老子毕业,其他都好说’的心态,一直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直到五月四号他被带来市局,知道了冯宇光的死讯……”

  “对。”江停说,“他隐约感觉冯宇光的死跟自己有关,因此有义务调查下去;或者纯粹是担心自己成为下一个。不过学霸的想法确实很难揣测,人心幽微,没必要在这方面追根究底了。”

  严峫斜着眼睛瞅了江停一眼。

  江停:“怎么?”

  “没什么,”严峫哼了声,心说你这个学霸的想法也很难揣测好吗。

  “……”江停狐疑道:“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

  严峫拿起塑料叉唏哩呼噜,含混不清道:“值班员年博文被楚慈打晕,说明楚慈跟绑匪并不是同时进入仓库的,只是这两拨人在鬼鬼祟祟作案的途中恰巧碰到了一起——初步可以确定绑匪是化工企业内部人员,保管处有巨大作案嫌疑,目前已经全员扣住突审了。哎,你觉得那个丁当会不会就是刁勇的同伙?”

  江停淡淡道:“我希望是,这样能节省很多时间。但你不能逮着个女的就说人家有嫌疑,毕竟丁当并不算内部人员,丁家全家名下都没有红色凯美瑞,同时保管处还有七八名女性员工具备作案条件。”

  严峫拿着笔站在白板前,怀疑地扭头看了他一眼:“……那你也不能看人家漂亮就觉得人家肯定无辜啊。”

  江停诧异道:“她漂亮吗?”

  “……”

  “我没怎么注意。”江停微微一笑:“你记住的还挺多的。”

  严峫:“………………”

  韩小梅捂着脸,害羞道:“我没眼看了。”

  “严哥你的鳗鱼饭到了!”门外有人探头叫道。

  江停在严峫“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的目光中款款起身,拿了鳗鱼饭进来,鲜美的香气登时勾得马翔直了眼,伸长脖子向那只诱人的黑木饭盒望去。

  江停打开盒盖看了眼,又看看马翔,似乎感觉颇有意思,便问:“你想尝尝?”

  马翔口水吸溜吸溜,摇着尾巴点头。

  江停指指严峫:“众生平等?”

  “哪儿能呢!”马翔虔诚道,“我们是芸芸众生,您是偶像大神,去他娘的平等!”

  这下所有人都变成了“快闭嘴吧我们没眼看了”的表情,只有马翔兴高采烈得到了一整块鳗鱼,美滋滋就着方便面吃了。

  “刁勇交代了吗?”江停慢条斯理地用鳗鱼酱汁拌饭,一边拌一边问。

  有个北京的化学高材生在建宁地界被毒贩绑架了,整个市局简直忙翻了天,只有江停看上去似乎不那么急,偏偏他才是发现了关键线索的人——严峫在紧迫中又感觉到一丝荒诞的哭笑不得,想象不出江停以前作为支队一把手,领导下属时又是怎样一种奇异的画风。

  “没有,咬死了什么都不说,逼急了就说大不了上刑场。”严峫苦笑道:“这些人可不是法盲,知道现在国家对贩毒判死刑越来越放松了,以前50克必死,现在公斤级起步;大律师们再闹一闹,哪天国家废除死刑了,我就建议所有的缉毒警都回家吃自己去,省得全家老小被毒贩当人肉靶子打着玩儿。”

  江停摘下口罩,吃着饭,对他笑了笑:

  “你要不是这么嘴炮,早就升上一把手了。”

  他在严峫面前很少有这种单纯而温柔的神态——伪装时不算。

  严峫微微一呆。

  “口供很重要。”紧接着江停继续低头吃饭,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阿综跟几个马仔知道毒品来源渠道,刁勇直接跟制毒团伙有联系,两方面的急审都不能落下。楚慈已经失踪近20个小时了,时间越拖,越凶多吉少。”

  所有线索都几乎逼近了死路:范四被灭口,胡伟胜被灭口,扫毒行动泄露,根本没抓住多少毒品实据;就算现在所有视侦都在彻夜侦查三春花事ktv的监控录像,但从浩如烟海的监控中找到蛛丝马迹,需要很多很多的人力和时间。

  楚慈等不起。

  这个被绑的年轻人,如果现在还没死,那也只是因为他出众的专业能力被毒贩看中了。万一他激怒毒贩,就随时随地都有送命的风险。

  “我明白。”严峫抽了张纸巾抹嘴,掩饰什么情绪似的咳了声,起身道:“你们先吃着,我去审讯室那边再看看老秦他们。马翔,你陆顾问这儿你稍微照应下,他在这里不合规矩,别让外人随便闯进来大惊小怪的。”

  马翔跳起来:“没事,让老高看。我吃好了我跟你一道去。”

  严峫冲江停点点头,便向外走去,马翔兴冲冲抢上去开门。

  谁知道他刚碰着把手,呼——!门从外面被撞开了。严峫反应快瞬间退了半步,马翔则啪叽一下被门板拍了个正着,当即惨叫一声,捂着鼻子蹲了下去。

  “哎老严!”技侦主任黄兴箭步而入,紧接着低头一看:“小马干了啥流那么多鼻血?快别流了,全组出外勤!视侦从监控里找到了那辆可疑红色凯美瑞!”

  所有人同时霍然起身,马翔还没来得及开始碰瓷儿就呆住了。

  严峫厉声道:“在哪?”

  闪电划破天际,滚雷碾过漆黑的苍穹,大雨倾盆而下。

  省际高速公路边,陡坡下荒野中,一辆烧焦的汽车残骸在暴雨浇灌中冒出袅袅黑烟。

  “前座仪表盘及杂物后没发现尸体!”

  “后座也没有!”

  “后备箱中暂时没有尸块残骸!”黄兴举着警用手电,雨衣兜帽早就滑脱了下去,用力抹了把满脸的雨水,大声咆哮道:“是空车焚烧,老严!助燃物质还需进一步确定!”

  现场被几辆警车包围住了,黑夜伸手不见五指,警车大灯及手电光束在黑夜中来回扫荡。明明是五月初夏深夜,暴雨却浇得凉意直透骨缝,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绑匪烧了空车。

  ——绝大多数烧车,都是因为车内即为作案现场,要烧毁所有遗留线索。

  楚慈到底生死与否,是在抵达此地前就已经被毁尸灭迹了,或者毒贩找到了更好的抛尸方式?

  冰冷的沉默在人群中蔓延,周遭完全静寂,只有滂沱大雨轰然作响。每个人无措的目光都望着那辆焦黑变形的金属车架,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严峫低沉刚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所有人留下,彻底检查草坡,收集沾有血迹或可疑污渍的草叶枯枝和石块。马翔带人协助技侦提取现场周围五百米内的脚印、车辙、泥土样本,以及一切人类行为留下的痕迹,不要放过任何一丝线索。”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离天亮还有六个小时不到。明天天亮前,我要求彻底完成检索,进入搜救环节。”

  所有人都笔直而立,没有异议也没有犹豫,一道道目光从雨衣兜帽下望向严峫。

  “有个二十一岁年轻学生的性命,此刻正握在你我手里。”严峫环顾手下刑警,沉声道:“其余的话不用多说了,开始吧。”

  除了哗哗的雨声和脚步声外听不见任何抱怨,刑警们三三两两行动了起来。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技侦开始拆引擎盖,痕检开始挖车胎下的湿泥,外勤刑警打起手电沿途搜索;所有人都高效快捷又井然有序地,投入到了侦查工作中。

  严峫转身走向大切诺基。

  江停站在车门边,披着严峫的风衣,双手自然交叠在身前,黑夜中脸色异常苍白,发梢和眼睫被寒气浸染得微微湿润。

  韩小梅站在身后,为他撑着一把黑伞。

  “太晚了,你这样跟着我们会熬出病来的。”严峫站在江停面前,略微低头注视着他的脸,然后吸了口气移开目光,从兜里摸出钥匙来丢给了韩小梅:“我在这附近有一套房子,洗漱东西都齐全,陆顾问去过。你开车带他过去休息一宿,叫个热粥烧杯热水,晚饭他根本没吃两口就出来了。”

  韩小梅慌忙接住公寓钥匙。

  严峫的视线转回江停脸上,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只笑了笑说:“放心吧。”

  严峫转身向汽车残骸走去,突然只听身后:“哎。”

  “……”他回过头。

  那一刻他俩相距半步,却像是无间无隙,雨水将彼此的气息湿漉漉地纠缠到对方鼻端。

  人生际遇无常,谁也没想到当年泾渭分明的上级指挥和下级警员此刻能这样面对面站在一起;对视良久后,江停似乎出了口气,仿佛无声的叹息:

  “注意身体,别熬太久。”

  江停转身上了车,切诺基在泥泞的大雨中缓缓倒车后退。而严峫没吭声,站在原地,目送着尾灯闪烁,消失在了茫茫夜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