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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客是个陌生人。须美子建议“就跟他说先生您不在吧”,她这么做也可以理解。来人看上去四十四五岁左右,说话时眼睛总是朝上看,给人一种穷酸而又郁闷的感觉。这类人胆小怕事,同时又抵挡不住邪恶的诱惑。不过,浅见觉得既然是《旅行与历史》杂志的藤田主编介绍来的,那么就见上一面吧,可是当他看到来访者时,一下子就后悔了。
“请问阁下为何事而来?”
一走进会议室,浅见便单刀直入地问。他打算在须美子把茶端来之前便结束与对方的谈话。
“藤田什么也没有对你说吗?”
来客战战兢兢地问道,
“是啊,只字未提。我只听说一个叫福川的人要来。”
“随便跟他聊几句,打发他走就行啦。”藤田仅说了这么一句,看来,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无所谓介绍不介绍。把麻烦推给别人是藤田的惯用手段。
“对不起,阁下叫福川什么来着?”
“啊,刚才怪我没自我介绍,我是……”福川急忙拿出名片。
“真相社”几个大字立刻映入眼帘,上书“总务部长福川建一”。
“阁下在真相社供职?”
难怪藤田不想说出对方的来历。浅见并没有料到会是这样,见对方是这样的来头浅见一下子就恼火了。
“非常抱歉,”福川低头说道,“浅见先生这么忙,我还来麻烦您,确实是不合适,对此我深感惭愧,可是无论如何也得请先生帮这个忙……”
福川又深鞠一躬。
“我对于采访之类的事不擅长,对于阁下的杂志也不合适。”
“不,不是采访。我们求先生帮忙的事与本社的业务毫无关系。这么说浅见先生对这事一无所知啰?”
浅见给对方莫名其妙的这么一问,一下子不知如何回答。
“到底是什么事?”
“原来是这样,这么说,先生是真的不知道啊?”
从福川的口气看,他明显感到意外。他看着浅见,好像对方来自另一个星球。
“我最近没怎么看报纸和电视,听你的口气,难道最近发生了什么大事不成?”
“算不上什么重大事件,是这样的,前几天,我们的社长被杀了。”
“什么?”
听到这,浅见感到非常吃惊,他的神情表明他对此一无所知。
“风间被人杀害了?”
“是啊,风间社长被人给杀了。出事地点是在冲绳。”
“是吗?这真是……”
浅见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很困惑。说实话,如果说风间是咎由自取也不算过分,但是对一个死者不能再踩上一脚。即便世人对他像虱子、蛇蝎般的痛恨,但是遭人杀害,这又得另当别论了。
“那么,凶手是谁?”
“不用说凶手是谁了,就连社长为何被杀我们都一无所知。”
“也是啊。风间他树敌太多。是否有人想杀他,暂且不说,可憎恨他的人倒是为数不少啊。也许从动机上来判断谁是凶手是及其困难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带有某种讽刺意味。福川的表情一直没变,难道他对这类批评是见多不怪了?
“浅见先生说的是。包括目前调查中的凶手案,还有因我们杂志社的报道而产生的纠纷就有二十余起,说句实话,大家都在忍气吞声。”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为麻烦多而感到得意。
“尽管如此,对存有这种动机的人分别加以调查的话,嫌疑犯的追捕范围在一定程度上不就缩小了吗?”
“是啊,眼下警察正用这种方法进行追查呢。”
“结果怎样?”
浅见紧迫不舍。
“但是我觉得,依照警方的办案方法根本不可能破这案子。要么就像钻进迷宫似的毫无结果,即便是破了这个案子,那也得花上好几年时间。”
“为什么这么认为?”
福川可能从警察局刑侦局长的朋友那儿听了些有关警察办事不力之类的话。
“警方办案太慢,而且总是那么一种老套路,总而言之,没有神速性。在这一点上,只有浅见先生的调查手段才与众不同。总是那么出其不意的就把案子给破了。”
“真是令人吃惊啊。”
浅见给对方这么一说一下子愣住了。
“是啊,有人写文章讲我的坏话,说什么《背后的真相》杂志上登载的琊位大红大紫的侦探浅见光彦根本就是凭直觉和偶然来破案之类的。”
“是有人这么写的,真是不知羞耻。但是,我认为那是评论家随便乱写的东西,在我个人看来,浅见先生这种神速的办案手法正是警方所缺少的,查找罪证,办法才是最重要的。所以,这次案件的调奄非浅见先生出马不可。”
福川又深深地鞠了一躬,就在福川的头还没有完全低下去的时候,浅见便断然拒绝了。
“不行。”
“可能你不知道,我哥哥在警察局供职,有关警方正在办理的案子,作为弟弟,我不能大言不惭地指手画脚,首先,我对风间本人以及本案发生的原因、背景等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抢在警察前面下手,我的确是一点忙都帮不上。”
浅见一口气讲完这话后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请浅见先生帮忙调查这件案子。”
“浅见先生,你过去有过许多辉煌的业绩,你深入查案,协助警方破了无数的案子。这个案子,也只有请你出马才行。”
福川毫无离去的意思,歪着脑袋,一脸痛苦的表情。
“这个吗,确实有我愿意参与的。但是,那些都是奇怪的案件,只有那些无法抑制我的兴趣或者好奇心的案子我才会参加。”
“你要这么说,我保证此案一定能引起你的好奇。因为风间此次去冲绳的目的是要见一位通灵女。”
“见通灵女?”
浅见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起来了。“完了!”浅见想福川见此急忙趁热打铁。
“是啊,去见通灵女。浅见先生也知道通灵女的事?”
“当然知道。以前我见过恐山的巫女,可是比起巫女来,冲绳的通灵女更能引起我的兴趣。”
浅见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又重新坐了回去,认真听起了福川的讲述。
“风间是请通灵女给他算命的吧。”
“不可能……风间社长对算命、占卜之内的玩意是根本不信的。”
“那为什么去见通灵女?”
“不,去见通灵女这种说法也许有些不妥。应该说,社长此次去见的人是个通灵女。但真实情况是,对方并不是打着通灵女的招牌到处招揽生意。”
“噢?那为什么说是通灵女呢?”
“是警方这么说的。社长去见的人是所谓的通灵女之类的人,不,不,可以说是货真价实的通灵女。”
“你的意思是说,风间不知对方是通灵女?”
“我想差不多是这样的。”
“接着就被杀了……可是,那个通灵女并不是凶手,对吗?”
“不清楚。照目前情况来看,一切还是未知数。”
“这么说调查刚有了眉目。那么,也只有警方才知道结果。”说着,浅见站了起来。见此,福川急忙伸出双手似乎要抓住对方,忙说:“不,不。”
“请别这么说,这只是了解了社长的一点行动。能否请你让我把这大致情况讲一遍。然后,你再决定是否接手这件案子。”
“明白了。那么我就听下去,但是不能讲得时间太长了。”
据福川讲,风间最后一次电话是从冲绳的一家旅馆打来的,在去冲绳之前去了一趟滋贺县的大津。但是,去大津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对此,杂志社的同仁们一无所知。福川解释说“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风间从大津打来的电话里只说了句“明天到冲绳去”,因何事而去却只字未提。只有他那以快乐的口吻讲的那句“兴许是什么有意义的事”,这句话成了惟一的线索。
“报社有什么特别的事吗?”从冲绳打来的最后一个电话里,风间讲了这句话。
“社长何时回来?”福川问。
“是啊,明天吧,也许再有两三天才能回来。”
“仅凭这一点,要查案根本就是海底捞月嘛。”
浅见说到这耸了耸肩,双手又向上伸展了一下。因为他对这个话题一开始就不感兴趣,所以这才尽量保持彼此的距离。
“不,不,风间社长和我联络的也就这些。可是警方在调查中查出了不少情况,去冲绳的目的是为了见通灵女之类的话是警察得到的调查结果,听说,事情的开端是在琵琶湖电视台那儿。”
福川把目前所得到的调查结果一一向浅见解释。现在,警察除了彻底搜查琵琶湖电视台有关人员以外,还在那个海港饭店等其他地方寻找目击证人。
通灵女的事暂且不表,浅见的兴趣主要集中在两点。其中一点是被害者是“真相社”的风间社长。另一点是尸体的发现地点是斋场御狱。尤其是,为什么必须是斋场御狱而不是其他地方呢?这些疑团引起了浅间的兴趣。
“怎么样?能否请你帮忙调查此案?”
福川观察着浅见的表情试探性地问道。
“哎,怎么说呢?我觉得还是拒绝你的要求比较好。而且,事情刚处于调查阶段,找我这样的外行帮忙也没什么用,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着急呢?难道有什么迫在眉睫的事急需解决吗?”
“真是一针见血啊,不愧是名侦探。”
福川溜须拍马似地说道,浅见的这句话令他深感佩服。
“先生说的正是,眼下我们的杂志社正处于财政困境,可以说是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现在因为名誉损害而状告我杂志社、正在起诉中的事情很多,公司的业务几乎处于瘫痪状态。在这节骨眼上,社长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旦资金周转不灵,不用说职员的工资发不出,就连印刷厂的费用也无法支付了。”
“等一下,真相社的财政状况真有这么困难吗?我听说,在整个杂志行业处于不景气的情况下,真相社还是保持较好的销售势头的。”
“不。不像别人说的那样,卖不出去啦。而且,因为采访费等名义而支出的金额相当可观,实际上,到底能有多少嫌头,只有社长一人知道。必须查明事情的真相,这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公司眼看就要倒闭了,假如公司解散,公司所有员工都将失业,无路可走,这确实让人于心不忍啊。”
“我不太明白你的话,风间社长梭杀一案的解决与否并不能改变公司资金不足的状况,不是吗?你是说,风间所隐藏的资金要是被查获的话,情况会有好转。你是这个意思吗?”
“这也有可能。怎么说呢?因为社长完全有可能私下里偷偷地使用公司的资金。与此相比,目前更要紧的是保险费问题。”
“保险费?”
“是的,风间社长为公司职员投了相当金额的生命保险费,仅仅这半年,投保金额就增加了一倍。如果确实是谋杀案的话,算起来保险费大概有十亿日元左右。”
“十亿日元,可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啊,这么说,风间社长是非常关心他的属下的。”
“也不一定。这些生命保险费可是全体员工都参保的,万一员工方面发生了什么事,那保险费的受益人不就成了公司吗?”
“说的也是。”
浅见不由得产生了一股寒意。风间给人的感觉像是一匹孤狼,而不断走向死亡的员工们简直就像是髭狗。社长和员工之间以这样的一种关系联系在一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公司,想起来真令人恶心。
“警方方面表示目前还不能断定为谋杀案。从目前情况看,有可能是自杀,如果是自杀的话,能拿到的保险金金额就大为减少,我们报社倒希望是件谋杀案……”
福川说到这支吾起来,他似乎为刚才的话感到惭愧。
“话虽这么说,假如风间社长没有自杀背景的话,警方迟早会认定这是一件谋杀案。”
“这只是时间问题。要求付钱的人实在太多……还有人威胁我说‘你福川不也有偿还能力吗’?”
福川用右手食指“咔嚓”地做了一个划过脸颊的动作。也许他那无赖的业务做得太多。
“如果不是谋杀案,我不是开玩笑,包括我在内许多员工的生命都可能有危险。当然,关于这一点,警方还没有说法。刚才我已经说过,公司面临严重的财务问题,这与社长的死很可能有某种关联。”
“这么一来,不就是表明有自杀的可能性吗?”
“不,这绝不可能。从风间社长的性格来看,这绝不可能,除非天地倒过来。警方可能并不这么想。不过,因资金周转不灵而走投无路最后选择自杀这条路的人不在少数。对我们这些员工来说,这是最为担心的事。”
在这之前。就有好几起案件,警方断定是自杀,结果都被推翻了,而福川此次求浅见出马办理此案,其情况在过去还没有先例。
“无论如何请浅见先生帮忙。就算是救救我们这些员工的性命,设法认定此案为谋杀案。”
浅见那木讷的表情始终没有改变。见此,福川忙将双手按在桌上,像青蛙似的把头埋得低低的。
“如果能证明这是起蓄意谋杀案,那么保险金的百分之一就送给先生以表感谢。十亿日元的百分之一,也就是说一千万日元。”
“一千万……”
浅见着实吃惊不小,他不由得重复了一遍,然而很快又摇头表示拒绝。
“怎么,先生嫌少吗?那么二千万日元怎么样?”
“不是钱的问题,主要是兴趣,引不起我兴致的东西很难使我动心去做,如果纯粹是为了查明事情的真相,那还好说,而这是凶杀案,要领取保险金的。这么动机不纯的事情请原谅,我难以从命……”
“我说话的方式到底还是不能令先生满意啊,保险金什么的也就那样了,我觉得将此案认定为谋杀案与先生的信条并没有什么矛盾。如果将此案定为自杀的话,正义不能得到伸张,不是吗?对此,浅见先生仍然能佯装不知吗?亦或被杀的是像风间这样的人,走入穷途末路的是真相社那些恶名昭着的家伙,能有今天这下场,是迟早的事。你是想这么说的吗?”
福川到底是老奸巨猾,这绝不像他外表所表现出的那样。到底是真相社的领导层人物,看穿了对方的弱点,想拿出“正义”这个词来迫使对方难以拒绝。
“明白了。我就接下这个案子。只是作为感谢的酬金就请免了,付给我来去的差旅费就行了。另外,我是靠写东西生活的,所以我给任何报刊写东西都是我的自由,这一点你们得同意。”
“我们当然同意。那么趁你尚未变卦之前先给你一百万日元的费用。”
福川从口袋里取出一只信封放在桌上。
“一百万,用不了这么多。”
“千万别这么说,多余的到时侯再还给我们。那么就拜托了。非常感谢,就此告辞。”
说完福川赶紧告辞,他是害怕对方变卦。
2
晚餐桌上,浅见将要去冲绳的事给家人这么一说,全家一下子像炸开了锅似的,反应极为强烈。
“哇!真是太好了!”侄女智美和外甥雅人一脸羡慕的神情,而母亲雪江、嫂子和子、保姆须美子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光彦一向讨厌乘飞机,到底是什么风吹得他想乘飞机了?”
雪江以怀疑的眼神看着眼前的二儿子。
“到冲绳去,飞机可是一直在海上飞的呀!”
“啊呀,这个我当然知道。可是,妈妈,现在要是再说什么讨厌飞机害怕飞机之类的话,是要被人笑话的。再说,现在的冲绳在日本是很受欢迎的地方,是个着名的旅游胜地,我必须写点冲绳方面的东西。”
“是吗?这就是你去冲绳的目的吗?”
很显然,妈妈雪江对浅见的话表示怀疑。
“是的,这是我惟一的目的,其他还会有什么呢?我不会因为游玩而去冲绳的。有人托我写关于冲绳旅游指南方面的书。这也是非常不错的条件啊。对啦,要什么礼物尽管说吧。”是不是啰嗦得太多了?浅见想。总之,他对此行的真正目的只字未提。
哥哥阳一郎深夜回来时把光彦叫到了书房。
“光彦,听说你要去冲绳?”
“是的,工作方面的事。”
“赞助商是谁?”
“某出版社。”
“哪家出版社?”
“哥哥你不知道的,是一家很小的杂志社。”
“是真相社吧!”
“什么?你!”
“哈哈哈,我说中了吧。不要隐瞒啦,是去调查风间那起案件吧。”
“服了你啦!原来你知道。”
“你向来讨厌乘飞机,不可能因为旅游或者写什么报道而去冲绳的。但是,真相社竟然请你去调查,这一点我不明白。目的是什么?”
“目的本身并不纯,也确实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不过,我要去了解事情的真相,这一点倒是真实的。”
浅见将福川的一席话给哥哥阳一郎说了说。
“原来是这样,一千万日元的报酬倒是不错啊。”
“不要开玩笑。那笔钱是不能拿的。”
“是吗?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这个暂且不谈。那家公司的职员还不足十人,真是这样的话,如果十亿都分摊掉,那每个人能拿到一亿。也难怪请你将其社长的死认定为他杀。”
“连哥哥都明白这一点啊,你打算怎么办?”
“不,我想说的是,所有员工都有杀死社长的嫌疑。”
“是啊,这样说也有道理。也许,那个福川本人就是凶手。如果所有的员工同时作案的话,所需要的工作就是证明大家都不在现场。”
“如果弄清楚真是那样的话。我无需再说什么了。只是,去的时候需特别小心。冲绳这地方我总觉得奇怪,觉得它既在日本,又不在日本。”
“什么意思?”浅见想问阳一郎,可哥哥把脸转向另一边,那意思是说以后你自己好好考虑吧。
倒也是,浅见虽然对冲绳的情况了解一些,可那只是导游书上介绍的那些知识。虽然他对冲绳的语言、风俗以及冲绳美军基地等问题有一些模糊的印象,可这些对于解决问题可能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
(在日本,又不在日本……)
蓝天、碧海、白色的沙滩——导游笔下诱人的美景如今尽显眼底,这让人想起了夏威夷,不仅有带有私人海滩的旅馆,还有免税商店。对年轻的姑娘们来说,这里简直就是她们向往的另一个神奇世界。
也许一切正如哥哥所说的,从表面是无法观察到的,必须思索冲绳的另一个面孔。这张面孔和风间社长的死亡事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
10月14日,事件发生后的第六天,浅见来到了冲绳。这天,天空有些阴暗,气温大概在二十七八度。而且,这里的湿度太大,浅见很快就全身是汗。
在机场的出租商品里,浅见租了一辆敞篷车。要了解当地的自然地理,首先得自己驾车,最好从了解这里的地理情况入手。
浅见住在福川为他事先预定好的一家那霸海港饭店,当时风间也住在这家饭店。这样也好,但当浅见看到他住的房间是高级套房时,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用不着这么豪华的套间,请另换一间。”浅见对服务生说。对方表示这房间已付过钱了,浅见听到这愣住了。平时他住的都是商务旅馆的单间,所以,要适应这豪华套房看来还得过些日子。
浅见稍事休息便立刻去拜访《每朝新闻》社冲绳分社。新闻总署的一个叫黑须的政治部记者与浅见很熟,在他的介绍下,分社社长很快来见浅见。
分社社长牧田盛胜是位中年男子,正如他的名字那样,眼前的这位男子给人一种民间武士般的粗犷感觉。虽说是分社,但办公室只有五位成员。眼下,除了牧田和秘书小姐以外,其余的人都出去了。
“据黑须说,浅见表面上是写文章的,其实是靠推理破案的大侦探。很多名侦探在你面前都甘拜下风。”
牧田嘴上虽这么说,但却给人一种冷嘲热讽的感觉,他内心其实是瞧不起对方,他觉得,一个外行懂什么呢?浅见也只是为了迎合对方一下,挥挥手说:“哪里,哪里。一切都是谣传。首先,我刚到冲绳,根本就分不清东西南北。”
“你是第一次来冲绳啊,那可是不知就里啊,这样吧,有空我带你转转。”
牧田一脸得意。
浅见请对方讲一下事件的大致经过。
“一句话,现在什么都已清楚了。”
牧田一下子就说出了结论。
风间了的死亡时间大约是10月8日下午4点到7点之间,有人最后看到风间走出那家旅馆是那天正午刚过1点的时候。其间有四五个小时的空白时间。警方紧迫风间的行踪想填补这段空白。但是,这一关键情况到现在还没有查到。
“我听说现在还不能断定是自杀还是他杀。”
“对广大公众自然是这么说啦,可警察内心认定这是自杀,如果是他杀,那凶手为什么非得把尸体运到斋场御狱这种地方,这还不令人怀疑吗?不用说,如果是自杀的话,解释也同样让人感到不可思议。风间应该说不了解当地的地理情况,可是为什么就去了那个让人无法理解的地方呢?”
“是啊。关于这一点,警方怎么说?”
“所以说,警方一开始也认为是他杀,但是,就在警方四处进行调查的时候,当地居民中出现了目击证人。”
“什么,有目击证人?”
“是啊,在傍晚天快黑的时候,有人在案发现场看见一个像风间模样的人。而且,这个人是独自一人朝斋场御狱方向走去的。据目击者说,他当时就觉得奇怪,这么晚了到斋场御狱去,到底想干什么呢?听说那一带一到晚上就有毒蛇出没,当地人是绝不靠近那地方的。”
“真有毒蛇吗?”
浅见平时就怕见到像蛇这类细长的东西,听到这儿,不由得有些发休。
“唉,这也不是我亲眼看见的,不好说啊。我觉得,即便是那儿有毒蛇出没,也没什么奇怪的。”
“也是,而且,那个男的就一个人,没有别人。将这一点说成是自杀也未尝不可啊。但是,是否真的就是风间,这可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听说斋场御狱被誉为冲绳的圣地。”
“真是块圣地。冲绳可朝拜的地方很多。而斋场御狱被认为是最神圣的地方。所以,如果这是一件杀人弃尸案的话,风间的尸体运到斋场御狱,只是作为一种活供品。”
“往御狱献供品?有这个习俗吗?”
“不,不叫活供品,不过供品倒是献的,主要是五谷、水果、蔬菜、还有海产之类的东西,不管怎么说,把人作为活的供品,这在历史上是不可能的事情。冲绳人普遍的性格是温厚而开朗,他们不喜欢争斗,关于这一点有句话叫做‘大致’什么的。写成汉字就是‘大概’。
‘冲绳人不喜欢刨根问底,大体差不多就行了。换句话说也许可以说成是‘散漫’。在男女之间的关系上也不是很严肃。这里的离婚率位居日本第一,多少说明了这一点吧。”
冲绳县在所有都道府县是离婚率最高的,对此,浅见并不知道。也许正如牧田所说的,“大概”就这样吧。在这么温暖的地带,女人不依靠男人也许照样能活下去。
“这么说,以算命作为自己职业的女性很多了,是真的吗?”
不知不觉的话题就转到“采访”这一目的上。
“是很多啊。大概有两千多人吧。当然,货真价实,能够信任的也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吧。”
“果真灵验吗?”
“作为新闻记者,信任这种伪科学的东西是不是觉得有点什么。如果真要说的话,不能否认,有的还真灵验。我就亲眼看到过通灵女的话很灵验的事。”
“是吗?是什么事?”
“有位女士就曾被通灵女告知说,有死神跟着她。结果这个人大笑表示不信。可是,三天后,这位女士从万座毛悬崖坠落,死掉了。是事故、自杀还是他杀?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万座毛位于思纳村,是冲绳有名的旅游胜地之一。“毛”是草原的意思,正如这地名所描述的,这里是能够容纳万人的大草原。草原周围都是悬崖峭壁,直插海底。浅见患有恐高症,听到这,他有点不想靠近这地方。
“听说风间来冲绳的目的是为了见通灵女,这一点不知你是否知道?”
“什么?”
牧田眉头紧锁。
“浅见你是怎么知道的?警察那里并没有这方面的记录啊?”
“是吗?可是,牧田社长不是也知道吗?”
“啊呀!我是通过特殊途径才知道的,浅见你是不可能知道的。”
这话明显是在试探对方。所谓的“特殊途径”毫无疑问应该是警方了。查案人员中有人泄漏机密,这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我想见通灵女,困难吗?”
“不,见面并不困难。只是,风间来冲绳要见的女士并不是真正的通灵女。我的意思是说,不是专业的通灵女。所以,见的不是通灵女。如果是一般的文员小姐的话,是可以见到的。”
“牧田很熟悉那位女士吗?”
“啊,认识,因工作关系总是见面的。”
“能否介绍一下?”
“如果纯粹是为了写旅游指南之类的书这一目的的话,我就给你介绍一下吧。她的工作就是为冲绳的旅游做宣传工作。其工作单位是旅游协会。从这里步行就可以过去了,现在就去吗?”
“好,那就拜托了。”
浅见说着站了起来。
3
旅游协会的办公场所虽不大。但也占据了一个楼层,工作人员还不足十人。墙壁上贴满了宣传海报。既有整个冲绳方面的广告,同时还有各类夹杂的度假村设施等等的海报,如:万座海滩、虎观兰海滩、冲绳纪念公园、和平祈祷公园、知念海洋休闲中心等。
咨询电话不断打进来,员工们一个个忙得不可开交。打进来的电话好像多半是询问好的旅游景点、旅馆、交通之类的情况。有时也可直接与县或市町村的旅游负责人联系。
要找的那位通灵女不在。“香樱里小姐在吗?”牧田对离他最近的一位女士问道。“她和警方一起到斋场御狱去了。”女士回答到。
“那么,比嘉在吗?”
“他也出去了。琵琶湖电视台来人了,谈了斋场御狱的事情。我想这会儿他们都去那里了。”
“嗯?琵琶湖电视台也来人了?”
牧田瞪大眼睛看着浅见,好像要说不可大意啊。
“我想他们很快就会回来,那么请等一等吧!”女士指向会客室。
“怎么办?”牧田见浅见同意,便说道,“那么就等一会吧。”于是,他迫不及待地进入会客室,双腿叉开,在沙发上一屁股坐下来。从牧田这种驾轻就熟的动作来看,似乎牧田与旅游协会之间关系很熟,彼此都用不着客气。
女员工端来了茶水。《旅游与历史》一书的编辑藤田曾表示,冲绳这地方虽不错,但就是吃的太差。这话并不可信,至少浅见这么认为,他觉得刚踏上冲绳喝的第一杯茶味道就不错。
不一会工夫有人敲门,一名男子朝里张望了一下。原来此人就是比嘉会长。“今天有什么事吗?”看到牧田,他并不高兴,也许他觉得对方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来给你介绍一位东京来的客人,名侦探浅见先生,他是来调查真相社社长风间一案的。”
“侦探?”
比嘉睁大眼睛。
“哪里,哪里,开玩笑的。”
浅见苦笑一声,递上名片。原来是《旅游与历史》一书编辑部的。
“我与真相社已经讲好了,主要写旅游方面的报道。和真相社的风间社长之间没有直接的接触,但作为同行,也不能漠不关心。我来冲绳就是调查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啊,是《旅游与历史》一书啊,这本书我也是经常看的,在电视台做‘琉球之风’节目时,还特地做了冲绳专集。像这么好的杂志社现在已不多见了。”
比嘉的语气里好像并没有吹捧之类的意思,他也递上名片,全名是“比嘉孝义”。
“此人可是三线高手啊,唱起冲绳民谣来是天下第一。浅见,有时间请他唱给你听听。”牧田怂恿道。
“啊,那太好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一定要听听。”
“哈,哈,哈。牧田的话有点言过其实了,不可信。和他口中说出的名侦探浅见先生是一回事……不,浅见先生真是大侦探?”
比嘉神情很严肃。
浅见连忙摇头否定。
“根本就是说谎吧。牧田,看你还有什么说的。”
“哈哈哈,行啦行啦,比嘉,浅见说了要见你那位通灵女,又要被你说了。他说想见见香樱里,你们不是一起从斋场御狱回来的吗?”
“是一起回来了,那我就叫她过来吧,可是,浅见先生,千万别称她为通灵女。”
比嘉瞪了牧田一眼出去了,不一会儿就过来了,一起来的还有两位女士。
比嘉首先介绍了式香樱里。面孔细长,眼角鼻粱轮廓分明的式香樱里给人一种异国的文化气息。
“这位是滋贺县琵琶湖电视台的汤本聪子,她也是来查风间案件的。”
汤本聪子大眼睛,圆脸,给人一种聪明伶俐的感觉。浅见和两位女士交换了名片,他第一次理解了式香樱里文字的含义。
汤本聪子名片上写着“琵琶湖电视台报道部”几个字。
“你一个人来采访吗?”
浅见觉得有些奇怪。
“是啊,我们电视台经济比较拮据,要派一班人马来的话,台里又拿不出那么多钱。”
浅见听了这半真半假的话不由得笑了。
“可是,作为电视台,如果不摄像的话岂不是没有意义了吗?”
“是啊,如果需要的话,台里会支援的。再说,要进行采访,首先要搞清楚事情到底怎么样,若不调查的话,根本就无法采访。”
“原来是这样,但是,话虽这么说,派一位小姐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也真是个大胆的举动啊,我并不是轻视汤本小姐的能力,不过,总该有什么原因吧?”
聪子听到这,神情有些吃惊,她转过身去,同时她看了比嘉一眼。
“不太清楚。”比嘉笑着说。
“听说,汤本小姐是和式小姐约好来冲绳的,是吧?”
“谁说约好的?”
式香樱里口气很冷淡。
“是的,并没有约定。”聪子说。
“式小姐说她肯定会来,结果真的来了。”
“哈哈哈,这就像约好似的。”
比嘉打起圆场来。
“这是一种预言吧。”
浅见说,他尽量想让人听了觉得是若无其事的一句话。尽管如此,比嘉还是表露了不快的神情。刚才讲好千万别提通灵之类的事,看来对这件事,他很敏感。香樱里以一种率直的目光注视着浅见,双眼乌黑而清亮,宛如少女的双眸。浅见一时觉得有些目眩。但很快他也微笑地注视着她,好像对方想问自己什么问题,到底是什么问题呢?
就在香樱里正要开口的时候,门开了。
“牧田先生,公司来电话说有客人叫你回去。”
先前的那位女员工进来叫牧田。
“呀,不好,我忘了这事。”牧田说着便急匆匆地走出了房间并说道:“浅见先生,我先走一步,有事电话联系。”
“浅见先生住什么地方?”比嘉问道。
“那霸海港饭店。”
“这么说,和我是同一家饭店。”汤本聪子高兴地说。
“那么,以后有关什么采访方法,还请多多指教。我还是头一次对重大事件进行采访。而且,冲绳这地方我也是初来乍到,真不知道从何处着手才好。”
“这个,我也一样。我也是第一次来冲绳。本来我的职业正如名片上所写那样,写写旅行和历史方面的报道文章。这次来冲绳,有一半就是这个目的。像‘三线’‘琉歌’都是冲绳独特的文化,还有就是信仰、宗教活动等具有冲绳特色的东西。我也想了解了解,写写这方面的东西。”
“如果是这样的话,到我们村子来是再好不过了。”比嘉说。
“我家和式香樱里家都在思纳村。恩纳村虽然对外开放较早,但冲绳的古老习俗依然存在。刚才说的‘琉歌’就是恩纳村共同努力,每年通过募集资金,在文化节那天推出的‘琉歌欣赏’这个节目。作为旅游协会的职员,不能只顾着宣传自己的村子,但浅见先生和汤本小姐情况不同,这就另当别论了。今天就算我家的客人,晚饭我来请。届时我把那破烂的三线也带上,就这么定了。”
浅见自然是非常高兴,汤本聪子也没有异议。
“那么,我就早做准备了。”
比嘉精神抖擞地走出房间。看来他是去联系家人,叫他们做好迎接客人的准备。
“真有点不好意思。”浅见对聪子说。
“没关系的,”式香樱里在一旁说,“比嘉这个人很好客,而恩纳村也喜欢热闹。”
也许是这样吧。浅见想。
恩纳村位于冲绳岛中部一个及其狭长的地带,沿着西海岸线一带,村子呈细长条状。海岸线沿线都是风平浪静的海滩,近海有大量珊瑚礁。作为度假村,叫得上名字的海滩一片连着一片,“琉球村”主题公园、豪华饭店、休闲设施等一应俱全。
更主要的是,这里是旅游的麦加圣地,习惯了来自各地的游客,招待客人的秘诀对于普通村民来说也都了然于心。
比嘉、香樱里都是开私家车上班。冲绳是全国惟一没有铁路的县。公交车也有,但人们更多是用私家车上班。
浅见让汤本聪子坐在副驾驶座上,跟着比嘉的车一齐朝恩纳村方向开去。冲绳汽车道从那霸郊外一直通到名护市区。从屋嘉一带往下走,再走普通车道一直向西便到恩纳村。一路上,聪子谈了滋贺县发生的事。一个自称为风间的男子看了布古茶会后打电话到琵琶湖电视台打听式香樱里的情况。在金波喝茶时,那名男子又来了,谈布古茶的事,那时聪子不小心把香樱里在旅游协会工作的事讲了出来。接着又是警察来查明在冲绳死去的风间了就是出现在金渡的那名男子。
“就是说警方认为风间对式香樱里怀有某种意思。”
“我认为也是这样,因为无法想出别的说明原因。”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浅见满腹狐疑。
“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虽然式香樱里对此毫不知情,可风间来冲绳的目的不就是这个吗?”
“情况未必就是这样。第一,风间关心式香樱里原因不明。第二,有可能受到谁的指使才来冲绳的。”
“啊,是啊,可警方肯定不会这么想的。”
“一般人都会朝这方面考虑的。我也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也许就是对的。”
“可是,经浅见先生这么一说,我觉得这种想法也成立。那么就告诉警方吧。”
“哈哈哈,讲也是白讲,警方已被自己的思维圈住了。”
“是吗?”
汤本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情。
“还有一件事,我想确认一下。你和风间在金波见面时,风间比你晚多长时间到店里?”
“什么?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如果他是紧跟在你后面的话,我想,他会很快就进来的,这一点可是合乎逻辑的。”
“是啊,不过并没有马上进来,我看了菜单,要了啤酒和肉烧土豆,我吃了一会,接着就是店里的一个叫阿瞳的姑娘送来啤酒,我们喝喝啤酒,吃吃菜,大概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吧。”
聪子指手画脚地将当时的情景描绘了一番。
“十分钟?很奇怪的一段时间啊。”
“那么,你明白了什么了吗?”
“风间可能没有跟踪你。”
“我想,不会的,可是,当时店里很空,没几个人,好像我刚一抬头,他就坐在桌旁了。”
“那么,就是他紧跟着你,而你根本没有发觉。”
“至少我觉得他并没有躲起来。”
“可是,十分钟后才进入店里,这也许能证明他没有跟踪。”
“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那个人根本就是来找我的。”
“没错。我想他没有跟踪你。或者这么说,你当时有没有感到自己被人跟踪昵?”
“说的也是,金波饭店一带,从国道转弯处一大片视野都很开阔,当时除了我的车,没有其他车从那转弯。可是,这样的话,怎么会……”
聪子一下子不安起来。
“啊呀,这到底是怎么啦?”
“浅见先生。请你告诉我。”
“哈哈,我也不明白。仅凭汤本小姐刚才讲的还不能判断。总之,各种可能性都要考虑到。”
“你讲得这么轻松,又不是你的事。可我真是非常的害怕。风间不知怎么就盯上我了,这总有什么原因吧。”
“当然有。”
“什么?真的?就是因为和式香樱里一起在电视里出现过的缘故吗?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这一切目前还不清楚。总之。不能抱有僵死的想法,思考范围还应该更大一些。”
“是吗?你的意思,思考问题的方法不能和警方他们相同。浅见先生真是聪明绝顶啊。”
聪子由衷地感到佩服,浅见不由得笑了。
4
出了屋嘉,车子开出低洼的山地,便到了沿海岸线的58号国道。在冲绳这一带岛尤其狭窄,但中部的许多山地提供给了美军作军事基地。真正处于恩纳村管辖下的范围少之又少,仅限于一条细长的地带。
沿国道北上,经过万座毛的半岛地带,比嘉的车子向右转弯。转眼间道路狭窄起来,不一会,车在一座平顶的二层楼房前停了下来。这就是式香樱里家。式香樱里已下了自己的车子,此时正站在大门旁,比嘉一到,她便乘比嘉的车原路返回,从国道往右,朝万座毛的方向驶去。
离拐弯处五十米左右便是比嘉的私宅。围墙内的大丽花正怒放着。门顶上方放着一尊凯撒除魔狮,院子里长着许多枝繁叶茂的榕树。薄暮时分,这个多少有些阴暗的院子给人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之感。
榕树深处,一看便知道在冲绳所独有的那种古老式样的平房宅第。屋顶为红瓦铺设,上面的凯撒除魔狮正仰天怒吼着。
比嘉并未进家门,而是绕过房屋右边朝里间走去。主屋后面还有一间平房,房内地面较高,乍一看好像是神社那种古朴的建筑。阳面有走廊,门窗此时都大开着,房屋正中央摆放着一张桌子,桌上已摆满了菜肴。桌旁则有建好的地炉。天气还不怎么冷,炉里的炭火燃烧得正旺。
这么一番准备,大概是受比嘉在旅游协会的电话指示才这么做的。
“请进。”
浅见和聪子脱了鞋,在桌子里边,背后有壁龛的一侧坐了下来。好像这里是专门为招待客人使用的。式香樱里也算是客人,她在浅见旁边坐了下来,正好在聪子对面而浅见则处于两位女子之间,浅见显得极不自然。
房间里面可能是客厅或厨房什么的,里面好像有人正在这时,二男一女出现在大家面前。这三人都是比嘉的朋友,比嘉一一作了介绍。平安名智雄——恩纳村商工会青年,伊艺学——恩纳村文化协会古典音乐部长,登川诚子——同样在该村文化协会工作,任琉球舞蹈部长。每一位都是恩纳村的权威人士。令人意外的是,比嘉从办公室打电话要求准备晚饭的就是眼前这几个人。比嘉家中除了年迈的双亲,似乎没有别人。
“平安名”是个有趣的名字,在东京上大学的时候就因这个名字被大家取笑过。说到这,平安名自己也不由得笑了,这位平安名先生平时总是西装革履的,而另外两人伊艺和登川则穿着较为朴素。伊艺穿着藏青色的劳动布服装,一身工作装打扮。登川诚千则一身红色,典型的冲绳女子服饰。
比嘉在一旁坐下,另外几人也分别就坐。很快,大家举起酒杯。当地特产“泡盛”酒过于浓烈,浅见只喝了一口便要求换成一种冲绳特产啤酒——奥利安啤酒。香樱里和聪子好像很能喝,两人都要了泡盛酒。
桌上摆放的菜肴大多是东京无法看到的。《旅游与历史》一书的总编辑藤田曾十分肯定地说:“冲绳的饭莱太难吃。”确实,这些菜看上去并不美观,可吃起来却很有风味。对喝酒的人来说是下酒好菜。
比嘉、香樱里等五人在冲绳都是从事旅游方面的工作的,所以,席间谈的是些有关冲绳的未来、冲绳的旅游方面的事情。美军基地归还后冲绳会是什么样子呢?大家谈得非常开心。
在彼此都有醉意之际,比嘉拿出了三线。三线重要的一点是必须用蛇皮包裹,而不能用猫皮。冲绳人把三线音爱成“三新”音。
“唱一首琉歌吧。”
平安名说着摆好三线。
在恩纳村,作为村里的一项活动,那就是每年一度的琉歌大赛。
“说得夸张一点,整个日本,不,全世界都有人来参加琉歌大赛。”
和歌的句式是五七五七七,而琉歌的结构是八八八六。在最近的一次琉歌大赛得奖作品中,平安名创作了一首歌词,评价极高。
“月光水一般的清寒,恩纳村洁白的沙滩,水波轻拍,湿了衣裳,今宵游正酣。”
果然与和歌句式不同,有一种非常独特的韵味。平安名开了个头,紧接着比嘉和登川诚子也弹起了三线,伊艺则敲小鼓,三人交替地唱着冲绳熟悉的歌曲。冲绳民谣恬静而又充满活力,但是不知什么缘故总给人一种哀愁之感。歌词中有的地方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大家并不明白,然而那种意境却完全表现出来了。
越唱越浓,香樱里也弹起了三线。据说,冲绳从小学开始就设有三线弹唱课程。三线对冲绳人来说似乎是充满生命力的一种文化。二战后,所有一切都毁了。人们就用降落伞的丝线套在空瓶上制作三线。
登川诚子当场跳了起来。这种舞摆动不大,主要是以手的动作为主,配以红色服装的袖子和下摆,动作极为优雅,不由得令人想起昔日的琉球王朝。
因为还要回饭店,所以浅见在晚餐吃到一半时便不再喝酒,其余的人仍是尽兴畅饮。浅见看聪子喝得如此投入,不由得有些吃惊,这与她那张漂亮的脸蛋很不相符。到底是在电视台工作,酒量都练出来了,白皙的脸上略微有些发红,目光如水般闪着光芒,妩媚而动人。“不要紧吧?”浅见有些不安,心里暗忖着。
万一她醉了怎么办?对浅见来说,他可从来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香樱里总是不时地将杯中的酒喝光,她特别能喝基本没醉,仍以较为有力的手法弹着三线,歌声听来依然清脆嘹亮。
这顿晚饭前后约三个小时,现在终于结束了。正如浅见担心的那样,聪子醉得不轻。也许她不习惯喝这么烈性的泡盛酒,自己也未把握好分寸,一站起来双腿便左右摇晃,浅见和香樱里两人一起帮忙才将其扶上车,而聪子一进车子便倒在后面的座位上。
只有浅见一人未醉,回饭店顺路送香樱里回去。待她坐上副手席,他们便一同向比嘉告别。
刚才还唱得起劲的香樱里突然间默不作声。她有点呼吸急促。
“不要紧吧?”浅见问。
“没事。”香樱里有气无力地答道。
仅用三分钟车子便开到了式香樱里家。车在院落前停下,四周一片漆黑。
“浅见,请进来喝点咖啡再走吧。”香樱里说。
“谢谢,太晚了,对你家人多有不便。”
“没关系,家里没有别人。”
“啊,这么说,你家人都不在这儿?”难怪到处一片漆黑。
“并不是家里没人。”香樱里说。“只我一个人住。”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那你家人呢?”
“没有家人。”
香樱里说这些话时带有一股怒气,转身走开了。她在大门口打开灯,面朝外站着。
浅见一时不知怎么办,后座上的聪子依然躺着,睡得正香,叫她也没有反应,看来等她完全酒醒过来还有一会。即便把她送回饭店,抱回房间后该怎么办?想到这,浅见觉得有些心慌。
香樱里家是混凝土结构的二层楼房,冲绳所独有的那种平顶式建筑。冲绳的传统民居都是用木材建造的,木桩打得很深,屋顶则盖上红瓦,然后用珊瑚做的漆加以固定。比嘉的房屋就是这种样式。
战后不久,人们逐渐开始建造混凝土结构的房子,冲绳经常刮台风,混凝土结构的房子倒更合适。虽说是混凝土结构,但并不是密不透风的箱子,他们把窗户开得很大,通风良好,阳台伸出,有的瓦面屋顶上还饰有凯撒除魔神像。
浅见走进大门,香樱里的门廊上也饰有除魔神。从外观上看,呈西洋风格,但内部没什么两样,依然是木质结构。和现在的西洋建筑相比,这种结构的房屋,从地面到地板之间高度更高,大概是考虑到廊下通风效果的缘故。
香樱里在门口已准备好了拖鞋。从门厅到进门的地方是起居室兼客厅。浅见进来坐在沙发上。香樱里从里面端出咖啡。
“速溶咖啡。”香樱里说。
“味道不错。”浅见一口气喝完,头脑顿时觉得清醒了。
“味道还行吧?”香樱里直视着浅见说。
浅见注意到,香樱里讲话时眼睛从不左闪右闪。她总是直视着你讲话。在这黑亮双眸的注视下,不习惯者兴许会感到自己的心跳。浅见平时和别人讲话时一般也是直视对方,但在香樱里面前,不由得想把视线移向别处,即便视线离开了对方,但仍能感到对方在直视着自己,浅见感到自己内心的不安。
“刚才你说家人不在,是住在别的什么地方吧?”
浅见一时语拙,净问些让人讨厌的问题。果然,香樱里把视线移向别处。
“不是。”
“家人哪儿也没有。”
“这么说,你是独自一人?”
“是的,父母都在事故中死了。正好是十年前的这个时候。”
“……”浅见一时语塞,也没勇气再问下去,这时,香樱里自己开口了。
“死于交通事故。对面开来的车越过中心线,我父母的车想避开它,结果掉进了大海。”
“当时你不在车上?”
“是的,我没坐。我预感会发生什么事,也对我父母讲了,劝他们不要开车的,可是……”香樱里非常伤心,话到最后声音都在发颤。
“你说的预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真是愚蠢的问题,浅见还是说出了口。
“我正要上车的时候,突然间产生一种不祥的感觉。所以,我就劝父母不要去了,可他们不相信我的话。我就留下没去。其后,我产生了一种幻觉,我看到对面有辆车直冲而来。”
“那么,对方的车结果怎样?”
“不知道。我也对警察说了,他们说没这回事。好像他们认为这是因为我母亲打瞌睡或者思想开小差,总之是驾驶不当导致的。”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是的。”
“没有证据吗?”
“只我一个人看到。”
“原来如此。”
仅凭这一点是不可能让警方信服的,浅见想。浅见自己也不清楚该如何相信香樱里的“证词”。再说,他本来就不相信特异功能、超自然现象这类东西。
浅见认为,世上也有预言灵验的,但那完全是偶然,再差的枪手多打几枪总是能打中靶子的。那些猜赛马、体育比赛输赢这类的都是同样的现象。
即便是十分之一,这十分之一的灵验也会被人们夸大其辞,大肆渲染;而剩下的十分之九却被人们遗忘了,所以,这才给人一种错觉,认为预言、预想都会灵验。关于这一点,明治时代哲学家井上丹了也表明了同样的观点。
但是,不能因为这些观点就认为式香樱里也属于同样的情况。式香樱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浅见对她还一无所知。
以前,在青森县下北半岛的一位老巫女曾说过一句“痛恨阿山家的那个鬼魂走了”。结果,她的孙子果然遭遇杀害(《恐山杀人事件》)。浅见认为此事也纯粹出于偶然。
此次预感又牵涉到人的生命,香樱里看到了什么?她所看到的又是怎么变成事实的?这一切必须问清楚,不能像听笑话似的一笑了之。
“听说很多人称你为通灵女。”浅见说。
“是有人这么说,不过我不是,通灵是一种职业。再说,我也没有发生祖先死亡者的灵魂降临身上的事,只是能看到听见而已,有时能感觉到。这段时间和汤本见面也是这样,我总觉得汤本要来冲绳。可是,浅见先生,你也有这种感觉吧?”
“什么,我也有?”
“在我见到浅见先生那一瞬间,我便明白了。啊,这个人和我一样。”
“哈,哈,我不可能有这种预知能力。”
“不,这不是真的。要么就是没有发现这种能力。”
面对香樱里的这种论断,浅见也不好反驳。浅见只是没有对别人讲而已,他的预感也曾灵验过。
浅见曾预感到,在他开夜车的时候,路旁突然冲出一名男子直朝自己的车冲来,企图自杀。如果他预先没有感到,踩刹车慢了点的话,说不定会被判过失杀人罪。谁也不会相信有人要撞车自杀。
也许每个人都有本能的预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一种面对危险的本能防卫吧。
“式香樱里小姐所说是‘能看见’,是怎样的一种看得见呢?”
“各式各样的。第一次见到是在我小时候,出现一个女人的脸。那张脸出现在学校的玻璃窗上,有时直冲着开着的车撞过来,太可怕了。”
“那是为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个爱过我父亲的女人吧,我还小,不明白,在那个女人看来,我和我母亲是这世上最可恨的人。结果,她自杀了。”
“……”面对这种若无其事的口吻,浅见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就在前两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在我早晨开车上班的时候,在前往屋嘉途中,我看见山里面有一个人死了。于是我就对道路人口处的交通管理处的人讲了,后来警察来了,问了我当时的情况,他们说有人失踪了,我和他们一起去找到,那里,一片很大的森林,果然有一个人上吊自杀了。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警察盯着我问这问那,好像在审问犯人似的,真没意思。”
香樱里讲话时的语气很平缓,对警方的不信任也未加隐瞒。正如调查她父母死亡事件一样,警察肯定不会相信她的话。这也难怪。她是怎么知道森林深处有人死呢?单凭她的说法很难使人信服。只有犯人才会知道。所以被当做嫌疑犯盘问也是自然的事。
“在这次风间死亡事件调查中,警方也叫你去了斋场御狱。这表明,在某种程度上警方相信你了。”
“也许吧,可是警方又不能公开表示相信通灵之类的话,当然我可不是通灵女。所以对外就说是我请求警方带我去的。”
“结果怎样?查到什么没有?”
“风间不是在现场被杀的,只查明了这一点。我感觉的只是一个时间很久的灵魂。也许是在战争中死去的人吧。没有怨恨,那幽灵像雾一般轻飘着,很是悲伤的样子。”
浅见不知斋场御狱是什么样子,但香樱里描述的那种气氛逐渐感染了他。
“尸体是在斋场御狱被发现的,但出事地点并不在那,如果是这样,那么尸体是杀后运来的。”
“我想是这样。可是,警方认为极有可能是自杀。听说,有位目击证人看到一个像风间的人朝斋场御狱去的。”
“风间这个人你知道吗?”
“一点都不了解。好像来冲绳是为了找我,在这之前从未见过面,连他的名字我都未听说过。”
说到这,话题基本结束。浅见突然想起了汤本聪子,连忙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已过去三十分钟。
“啊,我该回去了-……”
“浅见先生在冲绳要呆多久?”浅见刚站起,香樱里便追着似地问道。
“是啊,打算呆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这件案子真相大白。”
“啊呀,那太好了……”香樱里如释重负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浅见想问对方,可话到口边又打住了。香樱里注视自己时目光总是那么的光华四射,听了刚才的话,浅见产生了一种预感,以后他也许再也摆脱不了这种目光了。
浅见回到车上时,聪子仍然是刚才那样,睡得正香。
“汤本她没事吧?”
“是的,谢谢。”浅见回答得很含糊,坐在那纹丝不动,只是朝香樱里耸了耸肩膀。
“在回饭店的途中,总会醒来吧。”浅见碰到香樱里那不安的目光,半带解释似地说道。
12点不到,车到了饭店,“汤本小姐起来啦!”浅见大叫一声,聪子果然醒了,坐了起来。
“好像我睡了一会。”聪子模模糊糊地打量着四周“这是什么地方?”
“海港饭店,能走吗?”
“啊,能走。我也没怎么醉。”她好像要说,你们没想到吧。可是,她竟然不知怎么打开车门,双手在黑暗中摸索着。
“请吧。”浅见下了车子给汤本打开车门。汤本抓着浅见的手,好容易才下了车。她脚部不稳,可最后还是站住了。
浅见扶着聪子,两人像一对关系亲密的情侣似的,朝饭店走去。大厅早已没有客人的身影,服务员将两个房间的钥匙递给他们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
把聪子送到五楼的房间后,浅见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时他才感到自己很疲劳。好容易坚持洗了澡,一上床便昏睡到第二天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