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箱根芦湖的盘山公路一侧的山崖下发现的男性死者的身份在案发后两天就有了结果。
该名男子是山梨县人,居无定所,没有工作,叫额地友延,现年五十岁。
额地曾犯有盗窃、猥亵等十二项罪行,十天前刚从网走的监狱刑满释放。
据说额地在入狱前一直在东京的新宿一带流浪徘徊,因此警察就根据探听到的线索在那一带展开了调查,结果发现,额地刑满释放后果然又回到了新宿。
额地以前是一个穿戴非常时髦讲究的人,在朋友们中间名声很响。据他们说,也不知道他是从什么地方、怎样搞到钱的,尽管穿的算不上什么高档服装,但他总是打扮得干净利落,一点儿也不像是“居无定所、没有工作”的样子。
据说,重新回到新宿的额地最近跟一个以前大家从未见过的男人过从甚密。那个男人比额地年纪略长一些,有不少人见过他们在公园里碰头,在一起小声地谈论着什么。
其实,提供线索的那些目击者也都是些“居无定所”之辈。所以他们说的话有很多地方让人感到暖昧模糊,弄不明白。
经过综合整理,警方了解到:与额地在一起的那个男人一直穿着战后俄罗斯文学青年们喜爱的那种俄式大衣,总是竖着衣服领子,头戴草黄色的登山帽,鼻梁上架着一副太阳镜。如果这些情况属实,应该说是特征相当明显,很容易查找的,可是无论警方怎样寻找,就是找不到这个男人。目击者们都只是远远地看到过他们。总觉得额地和那个男人似乎不想让别人知道,一定是在谈论什么秘密的事情。
不过,额地似乎从那个男人那里得到了相当多的金钱,这一点可以从这些目击者的证词中推测到。据说跟那个男人见面之后,额地总会去歌舞伎町的酒吧。别人只不过是去流动小吃摊子,最多去小店里喝一杯,而额地却大摇大摆地去了酒吧。看来额地遭到这帮人的嫉恨,原因应该就在这里了。
警方暂且把这个穿俄式服装的男子列为与案件密切相关的调查对象,加紧追查其下落。
另外,警方不久又查明,在额地离开网走的当天,有另一名男子也从网走监狱刑满释放了。该男子名叫黑崎贺久男,五十九岁,山形县人,无固定居所,无业。
据说黑崎与额地在监狱里关系一直很好。另外,有好几个目击证人声称,两个人在出狱后是共同行动的。最后可以肯定,两个人在网走站同乘一列火车去了札幌方向。
恰好在黑崎出狱的时候,随身携带的物品中就有俄式大衣和草黄色的登山帽。
警察随即将黑崎列入重点嫌疑人着手进行调查。
额地友延的案子,传媒处理得非常平淡。对演艺界的男男女女、分分合合之类的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不厌其烦、连篇累牍地报道不休的电视台仅仅用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轻描淡写地报道了这位居无定所者的死亡。报纸上也只是在最不明显眼的角落以“狱友所为?”为题简要地报道了一下。这件事没有在社会上掀起一丝波澜。
新闻报道之后的两天,浅见去伊势佐木警署的搜查本部拜访半田警部。
刑事科房间的门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睿天洞店主死亡案件搜查本部”,那显然是事件发生之后才贴上去的。虽然警方没有直接断定这是起“凶杀事件”,但是这种做法清楚地表明,警察已经开始怀疑这是“他杀”而不是“自杀”。是什么直接导致警察发生这种转变的呢?对此,浅见非常感兴趣。
据半田警部说,甲户天洞死亡事件的调查工作正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目前已经初步完成了对他身边熟识的人的调查,现在正在核实每一个人的口供。
警察认为,假如这是“他杀”的话,基本上可以断定为熟人所为。他们推断的理由是,案发现场是在甲户的办公室,案发时间是上班之前,甲户先生似乎是与某人有约。因此,警察理所当然地要全力以赴地首先排查他的朋友和熟人。
“不过……”浅见大体上了解了半田警部的想法之后,有些畏首畏尾地说道。
“根据得到的线索在睿天洞周围展开的侦察都已经结束了吧?”
“当然了。花了相当多的时间,反复调查了好几次。”
半田挺起了胸膛。
“那么,没有人说过目击到可疑人物吗?”
“不,有人。我们已经为好几个目击证人录好了口供。因为案发时间是在上午八点前后嘛。虽然睿天洞还没有开始营业,可是在那附近的公司和商店上班的人们有从那里经过的。其中有不少人说看见过可疑人物。”
“你说是可疑人物,有什么证据吗?”
“哦,当然有不少喽,可是……”
半田欲言又止。言外之意不言自明,事关案件调查机密,恕难奉告。
“比如说,是五十多的男人之类的吗?”
浅见开始用话套他。
“什么?……”
半田用不太高兴的目光瞪着浅见。浅见看到他的这种反应似乎更来劲儿了,又接着重复说了一句:
“是不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俄式的大衣,头戴着登山帽,架着一副太阳镜……”
“你……”
半田的表情相当的不快。
“这些,你是听别人说的吧?真让人头疼啊!你欺骗我手下的年轻警员,套出这些情况来……”
“不,不是那么回事儿!再说了,您认为您手下的年轻警员当中会有那么大嘴巴的人吗?”
“哦?啊,那倒是不会有,不过……那你从什么地方听来的呢?”
“这个嘛……我也不能说明我的消息来源,不过我可以透露一点,我是偶尔从箱根芦湖盘山公路那件案子上得到线索的?”
“什么?那个案子也是神奈川县警方处理的,你是说这两个案子有什么关联,对吗?”
“您只要向县里查询一下就会知道详情的。”
“哦?啊,我当然会那么做的,不过……你能稍等我一下吗?”
半田警部慌忙跑到什么地方打电话去了。片刻之后,他满脸不高兴地赶了回来。浅见看得出,他的情绪比刚才还要糟糕。
“很抱歉,浅见君,你能否来审讯室一趟吗?我们有许多话想问你。”
他嘴上虽然在说“能否……”,但是语气非常强硬,那架势根本不容对方回绝。
在接待室里说话,声音很容易传到外面,而且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什么人从外面的走廊经过。如果去了审讯室问题就解决了,因为那里是个密室,隔音效果非常好,不管是大声叫骂,还是敲桌子,甚至是令嫌疑犯发出惨叫,也绝不会引人注意的。
他们让浅见在审讯室的硬椅子上坐着,足足等了三十多分钟。
“那个案件的负责人正从县警本部赶过来。”
半田只简单地说了这么一句,就架子十足地在浅见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了来,一言不发。浅见无论是跟他谈案情,还是聊其它的话题,他也只是“咦咦啊啊”的,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担任额地友延一案侦破工作的是神奈川县搜查一科的饭塚警部。虽然此案的搜查本部是设在箱根署,可是因为实际的调查范围一直被限定在以新宿为中心的地区,所以饭塚几乎都是坐镇县警本部指挥搜查工作的。
两个担任不同案件主管的警部,聚在一起,听取同一个人陈述案情,这种事情实在是少之又少。
“浅见君,听说你是个现场报道记者。也就是说,你应该是属于同道中人了。”
饭塚警部自我介绍完后,浏览了一遍半田手写的资料,开门见山地说道。
“不过,即便你是个现场报道记者,你还是知道得太多了。你到底是从什么渠道搞到的这些情报的呢?能说给我们听听吗?”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了,消息来源,恕难奉告。”
“不,你放心!假如是我手下的人向你提供情报的话。你说出来,我保证绝不会特意去惩罚他。这样你总该可以说了吧。”
“我还是不能说。反正不是从你们警察那里知道的。”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你是独自调查得到的情报了?”
“这个嘛,你要这样想也未尝不可。”
“你越想撇清,我们就越怀疑,这正是我们警察的职业病哟!”
饭塚警部狡黠地笑了起来,接着说道:
“咱们言归正传吧。刚才浅见君把这个事实说给我们这位半田警部听了。说实话,遗憾的是,在此之前,我们想都没想过要把箱根芦湖一案跟伊势佐木町的案件联系在一起。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真该好好感谢你的出现才是。”
“不,即便没有我的出现,警察也会明白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那是当然了。”
饭塚庄重地说道。半田也在一旁随声附和。半田看起来要年长一些,可是他在饭塚面前总显得客客气气的,这也许是饭塚升职快、是属于所谓的少壮精英派的缘故吧。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在伊势佐木町一案的调查中,警方确实将那个穿俄式大衣的男子列入了嫌疑人名单,不过现在只是处于调查阶段,他是否与案件有牵连,还尚无定论呢。尽管如此,浅见君却跑来说,我们在箱根芦湖盘山公路案件中刚刚掌握到的可疑人物就是此人。这在我们警方看来,是极为不正常的。至于是如何的不正常嘛,简单地说那就是,浅见君,你是个《知情太多的人》,简直就像是罪犯本人一样啊!”
饭塚好像是个电影迷,说着说着把一部老影片的片名搬了出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眼下岂不是就成了《被误解的人》了吗?”
浅见毫不示弱,开着玩笑回敬道。
但是,饭塚却看不出有什么高兴的样子。他反而皱起了鼻了,心中的不快可谓是暴露无遗。
“浅见君,你好像不光是一个现场报道记者那么简单吧。不,就算你是,难道你没有在某个地方与罪犯有过接触吗?不,看来你好像知道罪犯的所在呢!虽然有点儿老生常谈,可我还是要提醒你,窝藏罪犯是严重犯罪哦!还好,现在嘛,你是主动来我们这里投案的,可以减轻罪责。既然这样,你还是赶快把真相说出来吧,这可是为了你好。”
饭塚硬邦邦地宣布道,半田也在一旁帮着腔。两人齐刷刷地把目光投向了浅见。
“我可没有跟罪犯接触过啊!”浅见慌忙辩解道,“我知道穿俄式大衣的男人的存在,完全是因为偶然听到了警方在新宿附近展开搜索调查的传闻。”
“好,就算这样能说得通吧,可是你为什么会把它跟伊势佐木町的案子联系在一起考虑呢?你能解释一下理由吗?”
“理由什么的,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吗?反正这两件案子有关联。如果能因此提高警方的侦破速度,岂不是再好不过了吗?”
“哼,那么你有什么目的?”
“目的?我可是什么目的也没有哦!侦破工作能够顺利进行,是每一个善良的市民的良好愿望呀!”
“也许真有相信你这番花言巧语的笨蛋吧。算了,既然是现场报道记者,想必是想抓几条独家新闻吧?”
“绝不是的……我刚才也跟半田警部说过了,我又不是什么报道社会案件的记者。我是写旅行指南之类的文章、专门给历史杂志投稿的,微不足道的撰稿人。案件报道我可写不来。”
“我实在是不满意啊!……”
饭塚终于忍耐到了极点,不停地摇晃着肩膀,说道:
“浅见君,如果你什么也不说,我就只好让你在这里待上一段时间了,这样总可以吧?”
“你不是开玩笑吧?!”
浅见不由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我自己倒没什么,因为住在这里还可以省饭钱呢!可是我家里人,他们恐怕要彻夜难眠了。”
他这可不是在说俏皮话,更不是开玩笑。他脑子里一想到亲爱的母亲和哥哥,就忍不住真的生气了。
“首先,警部先生,你有什么拘留我的正当理由吗?”
“那些东西,”饭塚冷笑道,“还不是顺手拈来吗?至少,我们警方目前认定你有销毁证据的可能性。是这样吧,半田警部?”
“是啊,是啊……”
半田随声附和着,并从口袋里掏出了小本子。
“那么,浅见君,我们会跟你家里联系,让他们给你送几件换洗衣服之类的。当然了,你放心,这些都是我们提供的无偿服务!”
“喂,等一等……”
这明摆着是一种卑鄙的威胁手段,可是他们若当真跟家里联系的话就糟糕了。
可是如果他说出来,三乡家的丑闻就会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这当然也不是他所期望见到的结果。
(怎么办好呢?)
浅见进退维谷。
2
“我可以说,不过……”
浅见做出一副迫不得已、满面愁容的样子说道。
“你们能否答应我的两个条件?”
“条件?……那要看是什么条件了,不过,我们会尽量满足你的愿望。”
饭塚警部大咧咧地点了点头。
“快说说看。”
“第一条就是不要跟我家里联系。我妈妈患有心脏病,一个小小的打击也许都会让她遭遇不幸、撒手人寰。如果真的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会控告警部工作失当、过失致死的罪责,那是我很不愿意做的事情。”
“哈哈哈,工作失当、过失致死罪,不错嘛。好了,如果你没有犯罪嫌疑的话,我就不跟你家人联系!”
“谢谢。”
“那另一个条件呢?”
“另一个条件就是请允许我也参加侦破工作。”
“什么?”
饭塚和半田都以为自己听错了,满脸狐疑地看着浅见。
“我告诉你们我所知道的一切,作为交换条件,请让我协助警方侦破此案……”
“哈哈哈,不行,不行,你在说什么呀。”
饭塚和半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不住再次“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我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敢情是参加案件的侦破呀!别开玩笑了。世界上哪有让普通百姓参与警方案件调查的?”
“怎么没有?不是有夏洛克·霍姆兹,以及波洛侦探他们吗?就算是在日本,也还有金田一耕助……”
“别犯傻了,那都是推理小说里的人物,在现实社会里,尤其是像日本这样一个法制国度,让一个老百姓来参加警方的侦破工作,那是绝对不允许的。”
“但是,不是有鼓励人们协助调查的举措吗?比如说‘发现暴力犯罪,请拨打110’。”
“那只是让大家提供线索啊!因为不想让案件不了了之,罪犯逍遥法外,才鼓励民众积极向警方举报案情的。”
“但是,如果我举报之后遭到了报复,那不是很可怕吗?”
“我们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警察会保护你们。这就是警察的职责所在。”
“可不是嘛,与暴力团伙狼狈为奸,接受贿赂,泄漏调查情报,那只是大阪府警察的特别服务,不是警察本身的业务范畴吧。”
“你这个人,是存心来跟我们吵架的吗?”
“不,不是。我哪敢啊。我只是想说与警察合作,多多少少是带有一定危险因素的。如果警察能够给我提供保护,那我就放心了。能否让我更多地协助你们的侦破工作呢?”
“嗯?……不,听你这小子说话,一不留神就会被你拉拢过去,但是不行就是不行。警方查案可不是什么侦探游戏,所以……”
“是吗……看来,不得不死心了……真遗憾呀!我原本想要告诉你们黑崎贺久男的犯罪动机的,现在只好……”
说完,浅见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喂,你要去哪儿?”
饭塚愣了一下,随即大声问道。而半田则跑到门口挡住了浅见的去路。
“去哪儿?当然是回家了。我在这里无所事事,如果不赶紧干点儿别的事的话,岂不要变成吃闲饭的了。”
“别开玩笑,好不好?如果你敢侮辱警察的话,我可真要让你过过三餐有人管、起居有人看的好日子。你还是想想清楚,赶紧告诉我们,你是怎么知道黑崎贺久男这个人的名字?”
“喂,瞧瞧不是。”
浅见一脸得意的表情。
“就连你们警察好不容易调查到的情况,我也知道得一清二楚呢!你们该明白我是一个多么有用的人了吧?”
“哎呀呀,你给我们的印象真是越来越糟了。我总觉得,你虽然谈不上是个罪犯,但至少像是个嫌疑犯。你还是赶紧祈祷吧,为了你那心脏并不太好的老母亲,千万不要让我们认定你就是罪犯。”
浅见一听到“母亲”二字,顿时不安起来。
“警部先生,千万别生气,黑崎贺久男的名字,是不是还没有透露给传媒?”
“那是当然。目前只有我们搜查本部的一小部分人知道。你连这种事都知道,当然令我们大吃一惊了。”
“原来如此,我可以说给你们听。但是,我既不是罪犯也不是什么同案犯。而且,事情的实质绝非你们想象的那样。我想,这样一来,警方总该认为我是个非常有帮助的合作者了吧。”
“你!”
伴田警部终于忍无可忍,怒声喝道。
“那么我问你,你为什么那么想参与调查?难道这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
浅见的脑海里掠过夕鹤和麻矢的面容,成为她们的护花使者!自己也并非是心无杂念的。
“警部先生,为社会,为人类,支持正义,这不就是好处吗?”
“是啊。你说得没错。”
半田和饭塚都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白了,我们都明白了,浅见先生,我们答应您的要求。因此,您是否把黑崎贺久男的犯罪动机讲给我们听呢?”
饭塚突然改变了态度,屈尊俯就地说道。当然了,他们只是为了能听一听,听完之后还是会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的。对于他们的这点儿伎俩,浅见是心知肚明,不过,他早已准备好了两、三张王牌。
“那么,我就告诉你们吧。”
浅见又坐了回去,装模作样地说道:
“黑崎犯罪的目的是为了要报三十五年前的旧仇。”
“三十五年前?……”
两个警部面面相觑,之后,半田问道:
“是怎么回事?三十五年前?”
“他说的这三十五年,指的是黑崎的服刑时间。”
饭塚答道。
“哦,是这样啊。竟有三十五年?……真是长得可怕呀。即便是犯了强xx罪、杀人罪,判那么长的时间也有点儿……”
半田歪着头陷入了沉思。于是,饭塚接过去说道:
“这个问题暂且别去管它了。既然说到复仇,是不是黑崎对当年的检举揭发人进行了报复?”
“他不是流氓无赖,大概不会报复检举人的。他是打算向那些使他蒙冤入狱的人进行复仇!一定是的。”
“哦,是复仇啊……”
饭塚的脸色阴沉着。自己出生年代里发生的事情,却成为今天杀人事件的原因。他不由得感慨万般。
“被害人甲户洞天就是当年的证人之一。”
浅见说道。
“这种人怎么能放出来呢?”
刚才还感叹“时间太长了“的半田突然冒出了一句话。
“最近常有刚刚刑满释放的家伙,出来不到一个月就杀了人。无论警察怎么努力,这些垃圾还是不断地从角角落落里钻出来,扫之不尽啊!”
“那只是个相对的问题。”
浅见伤心似的皱着眉头说道:
“警察不是常常会把什么也没做的人当垃圾一样地处理掉吗?”
“你说什么!……”
半田一把抓住了浅见的前襟。
“算了算了……”
饭塚打了个圆场,若不然浅见也许真的会被半田像垃圾一样摔在地板上的。
“半田,麻烦你,能否让你的部下去确认一下这个人说的到底是不是事实?”
“我知道了。”
“还有一件事也顺便……”
饭塚一边说着,一边背过身用手指了指浅见,给半田使了个眼色。
半田心领神会,狡黠地说道:“当然了,我也正有那个打算。”
“等一下!”
浅见冲着半田的背影喊道。
“你不会是想跟我家里联络吧?那绝对不行啊!”
半田听到浅见伤心地喊叫,只是耸肩笑了笑,一闪身就离开了审讯室。
“你有什么可担心的呀!你讨厌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哟!”
饭塚油腔滑调地说着,那口气就像是流氓在调戏良家妇女一般。
“你说什么我讨厌的事……问题可没那么简单。因为这关系到我是否能继续吃闲饭,所以请多多关照。如果我被家里撵出来的话,就只得在汽车上安家了。首先,我那汽车贷款可怎么办呀?……”
“所以呢,我刚才不是说过吗,你根本不用操心这些事。我保证让你过上工作起居在一起,一日三餐有人管,健康规律好处多的生活。”
饭塚说完,“哈哈哈……”地仰天大笑。
半田不久就回来了。可是,那两件调查工作似乎要费些时间,半田只说了句:“至少要花一个小时的时间。”然后,长时间的沉默支配了整个审讯室。说实在的,在这种场合,再也没有比警察更不爱说话的人了。
两个警部抱着胳膊、像不倒翁似的,直直地盯着同一个地方看。浅见明显地感觉到精神上遭受了严刑拷打。
他无从知晓,警方查找三十五年前的审判记录,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和怎样的功夫。
他更不知道,与此相比,警察派人到位于东京北区西原三丁目的浅见家调查取证,确认自己身份的工作,两者之间孰快孰慢。
哪怕在审判记录中早一步发现甲户天洞的名字的话,也许他们就会停止到浅见家的调查了。这是浅见仅存的一线希望。
不久,好消息和坏消息相继而来,接踵而至。
首先,半田手下的一名警员走了进来。
他一头闻进审讯室,手持文件夹,说道:“我汇报一下刚才的调查情况。”
“喂喂,等一下,在外面……”
半田赶忙出声制止,可是饭塚劝住了他,饶有兴趣地说道:“没关系的,就让浅见君和我们一起听一听吧。”
于是,刑警一边看着文件内容,一边报告说,
“这是山形县地方法院三十五年前对黑崎贺久男一案审判的经过。我们调查发现,在出庭作证的六名证人里,有一个叫甲户彰男的人,现已确定,他与在本案中遇害的甲户天洞同为一人。”
“哦。”
饭塚警部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直盯着浅见。他的目光变得越来越可怕。这一切浅见都清楚地看在眼里。
“浅见君,你到底是什么来路?你不会是去旁听了那场审判吧。”
饭塚正说着蹩脚的玩笑,只听到走廊里山远及近传来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
一名身穿候补警部制服的警官没有敲门,就推门进来了。他好像是搞内勤的。只见他冲着半田招手示意道:“警部,警部,你来一下。”
“怎么了?有事就说吧!”
“可是,这里方便吗?就是关于他的调查结果啊……”
候补警部冲着浅见的方向扬了扬脖,担心地问道。
“啊,不要紧,干脆一块儿听听吧。”
半田似乎也想模仿饭塚刚才的帅劲儿。
浅见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那么,我现在就开始报告了。”
候补警部照本宣科地读了起来。
“据我们对浅见光彦本人身份调查的结果得知:如其本人所述,他的确是一名自由采访记者,没有前科,只有过一次超速行驶、三次违规停车的记录。父亲已经亡故,目前与母亲、哥嫂以及两个侄子共同居住在其兄长的住所。其兄长的职业是警视厅……”
“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饭塚和半田吃了一惊,同时探起了上半身。
“警视厅?……这么说,你哥哥和我们是同行?”
饭塚呆呆地说道。
“啊,这个嘛……谁让我是个不争气的弟弟呢!”
浅见很没面子,没精打采地说道。
“请问……”候补警部客气地问道,
“接下来可否不用念了?”
“可以可以,不用了。”
浅见急忙说道。
饭塚瞪了他一眼,嗔怪他多嘴,吩咐道:
“如果还有的话,就一直读完它!”
“是,那么我就……兄长在警视厅工作,现任刑侦局长。内容完毕。”
这次,两个警部都没有出声,张着大嘴,仿佛做梦似的,面面相觑着。
3
第二天,睿天洞杀人案和箱根芦湖盘山公路杀人案被并案处理,调查本部就设在伊势佐木警署。目前,担任此案侦破工作总指挥的是神奈川县搜查一科的科长佐佐木辉雄正警视,饭塚、半田两位主任警部协同调查。
饭塚警部亲自上三乡家登门调查情况。他是想详细地询问三十五年前的审判情况。与此同时,警方也专门派人到泉野梅子、山形县河北町的横堀老人的住处了解相同的事情。
当然了,浅见早已事先跟他们三个人通了气,要他们守口如瓶,口径一致。
“绝对不能提作了伪证的事!”
浅见苦口婆心地反复强调了这一点。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以三个“证人”目前的精神状况,很容易就会暴露出来。特别是三乡伴太郎,他因为把梅子和横堀卷进了是非,令他们作了伪证,又牵出了现在的命案,因此而深感自责,在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就已经瘦得脱了形,像个十足的病人。
“即使你是出于维护正义的善良意愿而作了伪证,警察也会不高兴的。检察机关和法院也都不会同意的。”
浅见万般无奈,出此下策,因而他不仅要承受内心的自责,还要说服他们。
虽然,白白浪费了三十五年大好光阴的黑崎值得人们同情,可是现在,即便是暴露了这个丑闻,也是于事无补,救不了任何人的。况且,甲户天洞已经被害了,而额地友延也很可能是因为受到牵连,被杀人灭口了。黑崎的“复仇”行动似乎也太过于明目张胆了。
大家都认为,黑崎的袭击目标肯定是集中在六个证人里还活着的三个人——特别是三乡伴太郎身上。
警方派出两名刑警专门对伴太郎进行二十四小时的贴身保护。
但是,也许是察觉到了警方的戒备森严,那之后黑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了。
一周、两周……时间一天天过去了,警察解除了戒备状态。黑崎的“复仇”行动终结了——大家都这么想。不,大家都是这么希望的。可是,由于黑崎的下落依然毫无头绪,所以众人只得在貌似平静和惴惴不安的交替反复中消磨时日。
十月中旬之后,三乡夕鹤将在涩谷的音乐厅举办演奏会。她邀请了许许多多的亲朋好友来助兴,这其中自然包括夕鹤的父母、姑姑泉野梅子、她的亲密好友甲户麻矢。
浅见也直接从夕鹤手里得到了赠券。夕鹤原本要送给他两张票,可是他表示说,只要一张就够了。
“因为我没有伴儿可带。”
“真的?”
“当然是真的。”
“那样的话,你就坐在麻矢旁边吧。因为麻矢也说了只要一张就行了。”
“哦,我不胜荣幸。”
浅见的心情很复杂。其实,夕鹤也是一样的。
“说真的,我有点儿后悔了……”
夕鹤红着脸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浅见只得装作没听见的样子。
对于浅见而言,这个演奏会是他与三乡家族建立联系的好机会。三乡家族中的大多数人虽然已经知道甲户天洞被害一案,可是他们似乎没有感觉到三乡家本身也笼罩在杀人事件的阴影之中。在涩谷音乐厅的大堂里,那些亲朋好友们一个个和颜悦色、侃侃而谈。消失已久的明快气氛仿佛一夜之间又回到了三乡家。
在这里,浅见第一次见到三乡辉子。
辉子应该已有五十五、六岁了。然而,她脸上总是带着明快的微笑,就连脖颈处的肌肤也异常光滑、润泽,显得非常年轻。她温文尔雅,待人和善,不矫揉造作,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种高贵的气质。也许是自幼便在空袭中失去所有亲人的缘故,她的目光中总有一丝抹不去的淡淡的哀愁。
辉子代替夕鹤挨个儿向聚集在大堂每一处的朋友们打着招呼。当她看到浅见的时候,更是格外郑重地低头致意道:“我丈夫和夕鹤都承蒙您关照了。”她身穿一袭淡紫色的礼服,上面印着秋日黄叶的图案。
最后,她说了句:“失陪了,请好好玩。”便离开浅见跟下一个客人打招呼去了。浅见嗅到了她身上飘溢出来的阵阵幽香。
对于辉子来说,浅见既是伴太郎的朋友,也是夕鹤的朋友。把浅见介绍给夕鹤的人是霜原宏志,而如今浅见却比霜原更受欢迎。
霜原也在被邀之列,也许是他网球教练的职业缘故,他的女人缘非常好,是个绯闻不断的男人。浅见就曾出席过他的两次结婚典礼,而且又听说他的第三任太太刚刚与他分道扬镳了。尽管如此,这个霜原依旧没有心事,晒得黝黑的面膛充满了阳光。他一看到浅见就靠了过来,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喂,夕鹤小姐可不适合浅见君你哟!”
“胡说什么呀,我从没有那种想法。”
浅见惊慌失措地看了看周围。
“哈哈哈,别当真嘛。这种事,就算是神仙也勉强不来的。夕鹤小姐也好,麻矢小姐也罢,你还是挑一个追求一下吧。”
霜原轻轻地拍了一下浅见的后背,就踱到了力冈夫妇那群人当中去了。浅见目送着他的背影,突然听到身后麻矢在与他耳语:
“请你好好看看霜原先生和力冈夫人。”
在她说这话之前,浅见刚好看到他们两个人微微招了招手,相互交换了个暗号。
“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浅见不由得红了脸,好像是自己做了错事似的。
“连你都看出来了吗?”
“哎呀,我是从夕鹤那里听说的。要不然我还发现不了呢。”
“是吗?应该很快就能看出来的。那家伙演技实在是差得很。”
“那是浅见你的眼力好。透子的丈夫好像就没有发现。他是所谓的男爵后裔,所以什么事都大大咧咧的。”
“真是受不了啊……”
浅见苦笑了一下,转移话题说道:
“不过,你倒是又精神了不少,真是太好了!听说店里也料理妥当了吧?真了不起呀!”
“哪儿呀!尽管我千方百计拼命地干,仍然有很多事情弄不来。我常常想,这些事情终归是男人才能胜任的。真想赶快嫁个人,让他来帮帮我啊!”
说完,麻矢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浅见。浅见不由得有些张皇失措了。
“那个人怎么样?在店里工作的东木先生,他不是还独身的吗?”
“你真讨厌!那个人都已经三十七八啦!”麻矢愣了一下,随即笑着说道,“而且,东木早有喜欢的对象了。”
“啊,是吗?”
“你猜是谁?他喜欢的人。”
“那么,会是谁呢?”
“是夕鹤的姑姑——泉野的遗孀呀。”
“什么?!”
浅见大吃一惊,凶为泉野梅子和东木年龄相差了二十岁。看来“只要有爱就不怕年龄的差距”,这句话所言极是。浅见再次感叹道:“我们到后台去吧。”
麻矢挽着浅见的胳膊,穿过大厅朝通往后台的小门走去。
演出前,在夕鹤的休息间里,聚集了伴太郎和辉子夫妇,力冈胜和透子夫妇以及甲户麻矢和浅见光彦。
夕鹤身穿豪华的黄色礼服,上面用金线绣着图案。她气质高雅,光彩夺目,宛如女王一般,令浅见心旌摇荡。
尽管身边全是亲朋好友,但是紧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间,没有人高谈阔论。时装师退了出去。经纪人矢代意识到演出时间将至,不停地看着手表。
这时,电话铃响了,矢代拿起话筒。里面好像是接线员的声音,他冲伴太郎说了声:“您府上的电话。”就把话筒递了过去。
伴太郎接过话筒放在耳边,说道:“啊,是阿利呀,”阿利是三乡家佣人的名字,“有什么事吗?”
“嗯嗯……”伴太郧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听着,“哦,我知道了,我来想办法吧。”说完放下了话筒。
伴太郎虽然脸上一直赔着笑,但是多少显出很发愁的样子。
“有什么事吗?爸爸。”
夕鹤很敏感,连忙问道。
“没什么,一点儿小事情。晚上宴会用的葡萄酒和我想要的不一样,所以他们打电话来问我可不可以用别的代替。”
“什么呀,真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夕鹤好像有意要使自己放松一下,高声笑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那么,各位客人清到嘉宾席上去吧。”
于是,他们挨个儿鼓励了夕鹤一遍,就从经纪人矢代为他们打开的房门走了出去。
“浅见君,你等一下。”伴太郎跑上前来,在大厅门口把浅见拦住了。
“是刚才家里来的电话……”伴太郎压低声音说道,“实际上,刚才山形县的横堀往我家里打过电话。他说,有人昨晚见到了穿俄式大衣的男人。”
“是黑崎吗?”
“好像没有看清楚长相,不过,看样子年龄是在六十岁左右。”
“他在什么地方,干了些什么?”
“倒是没有干什么,只是沿着河北町的大路由南向北走了一趟。”
浅见脑海里浮现出河北町宁静的大街风貌。那条街一到晚上大概很黑吧?
“见到他的人也没怎么特别留意,只是因为那个人穿着打扮很奇特,所以才有了印象。确实,如今穿俄式服装的人真是不多见了。”
伴太郎不愉快地说道。
“第一,那样的东西也没有地方卖了。”
“是啊。我连那是种什么样的衣服都搞不清楚。”
“据阿利说,横堀好像倍受威胁。”
“大概是吧。他既然把电话打到这儿来了,应该是相当迫切的。”
“怎么办呢?按道理是该报警的。”
“是啊……”
浅见考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不管怎样,如果横堀特别害怕的话,还是先请警察予以保护比较妥当。但是,你务必要告诉横堀先生,警方的保护也未必是万无一失的。”
“什么,你是不是想说警察也帮不上忙?”
“是的。警方总是在案发之后才会行动,像这种还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案件,警方一般是不会花那么大的功夫保护一个普通百姓的。”
“但是,警方对我们还是很热心的呀……”
“那是因为三乡先生您是VIP,他没法跟您比啊!”
实际上,警方如此热心并非只有这么一个理由。更重要的原因是,浅见刑侦局长的弟弟参与了此事,这个理由浅见却没法说出口。
于是,伴太郎去给横堀打电话,让他与警方联络。
演出期间,去大厅打完电话回到座位上的伴太郎,对浅见耳语道:“在我打电话之前,横堀好像已经跟警方联系过了。”说完,自己苦笑了一下。
4
当晚的音乐会,对三乡夕鹤来说意义重大。这意味着她从此正式跻身于专业钢琴演奏家的行列了。
此前一直以演奏肖邦曲目为主的夕鹤,在演出过程中,加入了柴可夫斯基和普罗科菲耶夫等人的音乐,使得整场演奏更为华丽、充实。
听众反应异常狂热,夕鹤被全场雷鸣般的掌声惊呆了,应邀续奏了五次之多。
演出结束之后,经纪人矢代一边兴奋地喊着“太了不起了,太了不起了……”,一面在后台上走来走去。
兴奋是毋庸置疑的,夕鹤自己也陶醉了。即便是坐在后台的椅子上,她的两只手还像是在钢琴键盘上一样微微抖动着。围在她身边的人们,一个劲儿地表示祝贺,气氛异常热烈。
报社和音乐杂志的记者们也随之赶来对她进行采访。在接受采访期间,夕鹤的兴奋劲儿似乎也随着观众的离场而慢慢地冷却下来。
最后,夕鹤的身边只剩下了几个亲朋好友以及少数几个工作人员。
“接下来让夕鹤为我们开一个小型的内部演奏会,好不好?”
伴太郎提议的话音刚落,矢代就连连摇头说道:
“不行啊!夕鹤小姐现在非常累了。请让她从现在开始好好休息到明天。”
“没事儿的,矢代。”夕鹤耸了耸肩,说道,“反正,我现在一点儿睡意也没有啊!我很想为明天即将开始的旅行弹一首前奏曲呢!”
浅见感到,此时的三乡夕鹤完全变了一个人,平日里的她仿佛已经漂流到了遥不可及的远方。
夕鹤像凯旋的将军一般被大伙簇拥着。他们分乘五辆车返回了三乡家。
三乡家举行的招待会一直持续到凌晨两点。不过,夕鹤在十点半的时候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夕鹤退出之后不久,那些女客以及携女眷同行的客人都早早回去了,剩下来的男宾们因为没有了束缚和顾忌,反而敞开了肚皮,开怀畅饮起来,一直到所有的人都尽兴而归。
自己开车来的浅见不知不觉中也喝多了,为了等酒劲消除,只好等到了最后。
正当浅见要离开三乡家大门的时候,只见伴太郎一边喊着“浅见君,等一下”,一边脸色苍白地追上来,截住了他。
伴太郎把浅见带到了自己的书房,压低声音说道:“黑崎出现了。”他缓了一口气,接着说道:
“刚才,梅子打来电话说,一个穿着俄式大衣的男人就站在她家窗外。”
泉野梅子跟其他的女客们一样,是在半夜十一点钟乘出租车离开三乡家的。她家的宅院位于横滨市的绿区。那一带还可以领略到一些残存的田园风光。梅子的亡夫就是利用了那里的一大片空地,盖起了一座大宅院。
“因为她的邻居都离得远,所以我很担心啊!”
伴太郎的脸色煞白。
“通知警察吧!”
浅见拿起话筒,就往伊势佐木警署挂电话。因为太过紧张他两次都拨错了号码。
很不巧,饭塚和半田两个警部都不在。最终,浅见好歹还是找到了一位他认识的刑警。
“请您赶紧去一趟泉野家。”
浅见恳求道。
刑警回答说:“我知道了。”可是浅见却感觉不出他有“马上行动”的意思。
“我也去看看。”
放下电话后,浅见边说边往大门口走去。
“我也跟你去!因为她的家不太好找。”
伴太郎随手抓起一件上衣,跟在了浅见的身后。
即使是到了深夜,246国道上的车流量仍然很大。今晚不知是否出现了“飙车族”之类的情况,警方的巡逻车不停地在大街上呼啸而过,导致车辆的通行严重受阻。
或许是受到了伴太郎的影响,浅见也感觉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不安。这样的预感往往会演变为事实,这是浅见凭借以往的经验得出的结论。他下意识地用力踩住了油门。
汽车拐出了246国道,向住宅区行驶了大约五分钟左右就到达了泉野家所在的那条街道。他们远远地看到,巡逻警车上的红灯正在不停地闪动着。
“好像警察已经赶来了。”
伴太郎一边说着,一边松了一口气。可是,浅见的心反而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浑身不安地战栗起来。
“为什么要开警报器的红灯呢?那不是想提醒黑崎逃跑吗?”
伴太郎对此感到了质疑,不满地说道。
警车的旁边,站着一位身穿制服、手持无线电麦克风、正在对讲的警官。他看到浅见的车停得非常近,打着手电筒走了过来,大声问道:
“你们是谁?”
“是这家人的亲戚!我叫三乡!”
伴太郎没有好气地回答着,想要推开警察往前走。
“喂,不行不行,不能从那里进去!”
警官呵斥道。
伴太郎吃惊地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浅见。
“发生了什么事?”
浅见问道。
那位警官用疑惑的目光看了看浅见。
“我叫浅见,刚才就是我往伊势佐木警署挂电话,请求他们来这里警戒的……”
“啊,是浅见君呀,我听说过。我们刚刚跟警署那边联系过了,马上就会派人来支援的。在他们没到之前,还请您稍等一会儿。”
“那么……”浅见咽了口咽唾沫,不安地问道,“里面有事发生?……”
“是的,刚才我们一接到伊势佐木警署的电话,就驱车赶到了这里。我们到达后,往屋里一看,发现有一名女性已经死亡了。”
“你说什么?……”伴太郎痛苦地喊道,“是梅子被杀了?还是她的佣人?”
“梅子是谁?”
与伴太郎的惊慌、焦急相反,那位警官的语调显得镇定自若多了。
“是我妹妹,这家的主人。”
“我不知道被杀的是不是她,总之,死亡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
“是梅子……”
伴太郎顿时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就在那一刹那间,他又像发了疯似的从警官身边晃过,直向屋内冲去。
“啊,你,不可以!……”
警官怒吼道,浅见也同时喊了起来:“三乡先生,请等一下!”
“您会毁掉证据的!”
经浅见这么一说,伴太郎不由得在大门口停住了。他缓缓地回过头来,整张脸因痛苦而扭曲了,老泪纵横,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地可怕、悲切。
“可是,我必须打个电活……”
伴太郎蹒跚着走了回来,眼神呆呆的,嘴里一个劲儿地小声嘟囔着。
“您要打电话,就用我的汽车电话吧。”
浅见扶着伴太郎回到了车上。
“你要往什么地方打电话呢?请告诉我电话号码。”浅见鼓励他说道。
伴太郎首先联络了妻子辉子。辉子吃惊的样子,只要听听伴太郎的话就可以想象得出来。
“请你在家里休息到明早。还有,最好不要让夕鹤知道。因为她太累了。”
伴太郎温柔地说道:
随后,他又给长女透子的婆家力冈家打了电话。“啊,是爸爸呀。刚才……”接电话的是力冈胜。伴太郎似乎早就料到他会罗罗嗦嗦地客套个没完,急得叫道:
“阿胜,能不能先听我说!”
伴太郎通报了梅子的“死讯”。电话那头传来力冈诧异的声音:“什么,是真的吗?”
“啊,怎么说好呢,因为没能进屋。所以还不敢确认死者是不是梅子。”
力冈说了声:“我马上就来”,便挂上了电话。
警报器发出的尖叫声由远及近,后援人员分乘巡逻车、鉴定车以及警用小轿车陆续到达了现场。
半田警部好像是直接从家里赶来的,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当他看到浅见等人时,挥手打了下招呼。
这时候,附近的人们也都意识到出事了,纷纷起床跑出来,远远地打探着这边的情况,整个现场周围乱哄哄的。
鉴定专家们在地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像坐垫一样的东西,刑警们陆续踩在上面,走进了屋内。
隔了好长时间,伴太郎和浅见也被叫了进去。
梅子的尸体弯曲着倒伏在起居室的地板上。头部有出血的痕迹,一看就知道是被钝器击中了后脑致死的。
“梅子……”
伴太郎低头看着梅子的尸体,痛哭失声。
“能肯定是泉野梅子夫人吗?”
半田警部问道。伴太郎点了点头说道:“她是被黑崎杀死的。”
“被黑崎?……你为什么说是那家伙干的?……”
“因为案发之前,梅子夫人曾给三乡先生打过电话,说看到窗外有一个穿着俄式大衣的男人出现过。”
浅见替伴太郎解释了原因。
“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儿告诉我呢?”
半田急忙用电话与警署本部取得了联系,指示他的手下立刻在附近一带展开盘查。但是,谁心里都清楚,现在才开始部署任务、展开搜查已经为时太晚了。不,实际上,即便是浅见他们刚到时就布置下去,效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因为鉴定人员要进行正式的调查取证工作,所以伴太郎和浅见被劝说离开了现场。正好此时力冈的汽车也到了。车里除了力冈夫妇之外,还坐着东木贵夫。
原来,由于透子有早睡的习惯,所以力冈夫妇早早地便离开了三乡家,但是力冈还没有喝尽兴,因此就把东木顺便请到了自己家里,两个人继续开怀畅饮。正在此时,伴太郎往他家挂了电话。
东木看来比梅子的亲侄女、亲侄女婿力冈夫妇还要受打击,一副虚脱恍惚的表情,仿佛天塌下来了似的。
鉴定工作在宅院内外紧张有序地进行着。梅子的遗体在天没亮的时候被运往了横滨的医院。伴太郎等有关人员挨个儿接受了警方的询问后,全都被劝说了回去。警察吩咐,目前任何人都不得进入泉野家。泉野家周围拉起了一道黄黑色的警戒线。
所有的人暂时都聚到了三乡家。此时,天刚刚亮。所有的人都感到毛骨悚然,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特别是东木受到的打击最大,一下了车,他就蹲在门柱旁边剧烈地呕吐起来。呕吐物仅仅是一些液体,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这家伙看来是真心喜欢姑姑的……”
力冈由衷地对透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