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德岛新报与浅见猜测的相反,显得格外的平静。原以为因为报道德南建设原泽聪的突然死亡,报社一定是忙得不可开交。可与此恰恰相反,进出大门的记者们显得悠然自得。从报社的气氛来观察,“杀人事件”没有任何进展。
但是,似乎只有知道内部消息的四宫,独自忙得不亦乐乎。从被引进会客室,到四宫出现,浅见足足等了将近三十分钟。四宫已脱去上衣,卷起衬衣袖子,满头大汗地进入屋内。
“对不起,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像往常一样声音洪亮,但表情倦怠。
“大概累了吧?”
“啊!你看出来了?真的累了。总之与以前的事件不一样,说起来我也是当事人之一。这可不是旁人的事情呀!可以说是感情转移,我感觉就像是自己的亲人被害,快支撑不住了。现在警察,当然还有我们报社都把它当作杀人事件对待。专门成立了案件处理小组,开始秘密地搜集各种情报。”
四宫尽管越说越兴奋,但比平常更加饶舌。浅见首先从四宫嘴里听到了“事件”的大概。
原泽死去的德南建设别墅位于津峰公园一隅。津峰公园在德南市南部的津峰山一带,山顶有津峰神社、大型停车场、餐馆,半山腰有市民住宅,是一处风光明媚的宝地。从山顶附近,可以远眺有“阿波的松岛”之称的桔湾。
德南建设的别墅于七年前建造,设施还不怎么老化。可是,由于使用频率低,设备等的检查是否万无一失则令人怀疑。现在发现燃气热水器有问题被认为与事故有关。
据警方调查,不知什么鸟在燃气热水器的通风口筑了窝,或者有筑窝的痕迹。干稻草一样的植物纤维与柔软的羽绒毛缠绕在一起,堵住了排气管的管道。
不过,也不是完仝堵塞了排气管,所以一旦点火,液化气大致还能燃烧起来。可是,当长时间使用燃气热水器时,室内通风不畅,氧气供应不足,就可能引起不充分燃烧。
发现“事故”时,瓶装液化气已经用完了,热水器的火已熄火。室内温度不那么高,空气尽管少,但也不至于一氧化碳中毒。建筑物的密封性能尽管相当好,但不知从哪里有一股吹进来的贼风,时间—长,室内空气自然得到了净化。
住在蓝住町的第一发现人市来小百合,面对警方的调查询问,她起初说与原泽的关系是“朋友”,可警察当即觉察两人的关系超过了朋友关系。
市来小百合当日上午十时三十分左右来到别墅。听说她前一天与原泽约好,在别墅一起吃午饭。
她在德岛市内的超市买了肉类半成品,兴冲冲地来到了别墅,不料却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惨景。
尽管对小百合的调查取证暂告一段落,新闻媒体还不能与她接触,调查取证的情况只能从警方正式对外公布的内容和消息灵通人士泄露的非正式情报综合判断。这一点,四宫的情报网络相当广泛,他详细掌握了其它报社捕捉不到的信息。
“不过,立即把这些消息报道出去,是不道德的。”
四宫一反常态,谈论起要信奉职业道德。一旦胡乱报道出去,会妨碍以后的工作,所以他也不对社内的人说。
据说市来小百合来访时,别墅的大门上了锁。她首先摁了门铃,但没有回应,小百合自己打丌房门进到屋里,感觉房间内的空气有液化气的味道,虽喘不上气来,但并不感到头痛。
原泽死在了起居室。说是起居室,但餐厅与厨房连在一起,由同一扇门进出。看样子原泽从沙发位置向前挪动了一二步,就这样脸朝下倒地而亡。发现时原泽身穿浴衣。从事后的检查来看,他已经洗过澡。小百合冲过去,大声呼喊他,才发现他已停止了呼吸。摸手腕,没有脉搏跳动,而且冰凉,她刹时明白他已死了多时了。
即使如此,小百合立即打电话给119。救护队又与警方取得了联系。起初,救护队、警方以为原泽是由于什么病情发作而倒下的,可是马上注意到身上带有红色的死斑,燃气热水器的开关仍开着,因此判断由于热水器的不充分燃烧,而产生一氧化碳中毒的可能性很大。推测死亡时间在凌晨一点到二点之间。
法医尸体解剖的结论是,没有发现外伤和服毒,也没有发现颅内出血以及心脏等毛病,典型的一氧化碳中毒症状十分明显。
警方确认是“意外死亡”,并明确地按意外事故来处理。
“可是”,四宫压低声音说道,“听说市来小百合坚持这不是事故,是被人害死的。”
“哦?为什么?有什么确凿证据吗?”
“不,证据倒没有什么。总之,对她来说,她不想把恋人的死当作简单的事故死亡来处理。这个暂且放在一边不谈,警方好像很为难似的,不应该无视其意见。”
“四宫先生怎么认为?”浅见尖锐地问道。
“唉,我?这个……”面对出其不意的提问,四宫立马将目光转向别处,“实话实说,我也不想把它定为单纯的‘事故死亡’,但又拿不出他杀的确凿证据。只是……”
四宫失去了往日的幽默,一脸忧心忡忡。“假如定为‘事故死亡’,时机选择得太好了,这一点怎么也不能令人信服。原泽说起来是个核心人物吧,是我们——也就是浅见君和我关注的对象,可他竟然死了,那不是太轻而易举了吗?”
四宫所说的“轻而易举”,其意思当然是对因吉野河第十堰问题而暗中活动的那帮人来说的,当然包含栋方崇事件。
“那件事警方如何看?”浅见问。
“还没有说。这可以说是我们的‘秘密武器’,关键时刻用它交换情报。”
“可是,老是这么隐瞒着不妥吧?”
四宫突然恢复了平常的滑稽相,说:“是的,是不妥。然而,现在好像失去了时机,警方已经锁定了赚疑犯。”
浅见吃了一惊:“谁?”
“嘿嘿嘿……你!”四宫用手指着浅见的鼻子笑道。
“唉,怎么是我?……”但浅见很快就猜到了,“不错,事件前夕,是我访问了原泽君。”
“亏你醒悟得快!”四宫满意似地点了点头,“警方一方面定为‘事故死亡’,另一方面对原泽氏为什么孤身一人去别墅感到有些疑惑。由于市来小百合催促,警方打算向有关人员进行调查取证。在这一过程中,已经捕捉到数日前去德南建设拜访原泽氏的神秘人物。”
“哈哈哈……”浅见开怀大笑。尽管表面装得若无其事,但内心却不平静。再磨磨蹭蹭的,警方必定会去搜查东京的住宅。他脑海里浮现母亲面对搜查时的惊恐,以及兄长愤怒的面孔。
2
阿南警署位于阿南市中心。据四宫介绍,由于警方首先怀疑事件真相,气氛确实紧张,但没有成立搜查本部,究竟是事故还是事件,现在还难以定论。
就在不能确定哪一种情况的时候,访问原泽聪的“神秘男人”自己到警署“自首”来了。这件事令侦察员们大喜过望,他们一定会认为这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浅见即刻被带入调查室,三名侦察员表示欢迎。
“哎呀呀,你前来‘自首’可帮了我们大忙啦!”
坐在正面的名叫“岸”的刑事部长开口说道。他四十五六岁,或者还不到那个岁数,但头发已经斑白。用马来形容,就像菊花青马。他给人感觉相当老练,从深度近视眼镜的背后射出柔和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浅见,给人留下对他不能麻痹大意的印象。
“当然,作为我们也不想出现差错,已经请求警视厅协助调查。”
“哦,已经向东京……”浅见一时语塞。
“噢,有什么不方便的事情吗?”岸刑事部长敏锐地看穿了对方惊慌失措的样子。
“不,没有什么。只是因为不想给亲人造成多余的担心。”
“只是确认一下你的身份,别的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刑事部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这家伙背后肯定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啊,诚如所言……那就请把事件讲给我听听好吗?”浅见急忙改变了话题。
“你说什么?讲给你听?让你讲的应该是我们!”岸以及他的部下——两位刑事一起冷笑起来。尔后进入了预定的“人证审问”。“浅见光彦,东京都北区两之原三丁目人,职业采访记者。”刚说完,三个人都放下了笔记,视线一齐射向浅见。
“采访记者?……你与四宫君是同事?”说话语气轻蔑,好像十分讨厌新闻媒体。
“不,我是自由职业者,专门为杂志专栏撰稿。”
“哦,这么说,你是所谓的专栏作家啦!”
“岂敢……”
“记者去原泽那里干什么?能讲给我们听听吗?”
“嗯,我也正是为了这才来找警察的。”浅见咽了一口唾沫后说,“实际上我是为栋方崇的案件来找原泽君的。”
“栋方崇案件?”三人听了之后面面相觑。
“就是十二年前,与一名女子同乘一辆轿车在祖谷溪坠崖而亡的栋方君。”
“啊,那个事件……”到底是刑事部长,岸很快明白了,那样陈旧的案件,其余两位年轻的刑事是不知晓的。他们请岸说明,岸嫌麻烦似的进行了解释。
“啊,这样说来,我记忆当中是有这么一起事件。”岸轻轻地说明着,一位刑事勉勉强强能回忆起来,另一位刑事好像全然不知。
“啊,行了,那么,为了那起事件,你为什么要拜访原泽君呢?”
于是,浅见简要地说出了访问原泽的原委与目的。说是简要,但要让他们理解他说的意思,颇费了一番口舌。关于那起事件的背景,有吉野河改造问题,特别是有一个撤除第十堰、重建活动坝的计划——这一部分超出了岸以及两位年轻刑事的理解。
“请等一下!那起事件不是说系飙车族所为吗?”岸打断了浅见的解说,也许是说话途中唤醒了他的记忆。
“是的,也向那方面进行了侦查。至今,池田警署仍配有专门的搜查员,好像仍在继续进行侦查。”
“噢,你去过池田警署?”
“去过了。”
“那么,你所说的有关第十堰这样复杂的话题为什么不在池田警署说,而要跑到原泽那里说呢?”
“那是因为去池田警署时,还完全不知道第十堰问题。”
“喔……”岸愈来愈不高兴似地哼了一声,“可是假如是这样,知道第十堰问题之后也不去池田警署。不去警方而去访问原泽,这不是去威胁吗?”岸的语气突变,其用心十分险恶。
“笑话!我怎么会去威胁他呢?”浅见终于愤然还击,“我是为了让原泽听栋方君留下来的录音带,才去拜访他的。也就是说,问他是否知道磁带中出现的人物是谁,我打算根据了解的结果,再决定是否把我的想法告诉警方。”
“噢?如情况属实,就没有问题。”
大概岸有说话时嘴巴向外突出的毛病,他不满似地扬了扬下巴,似乎不全信浅见的解释。
“那么,原泽君是怎么说的?”
“他只稍稍听了一下,好像分辨不清,于是提出了要借磁带回去听。我对他说,原泥君听了磁带后,想起来是谁了,就给我来电话。正在这个时候,发生了这起事件,我十分惊讶,就从东京飞过来了。”
“照你说的,你给了原泽磁带?”
“是的,给了。”
“你给了他那么重要的证据……外行才做那种蠢事,真糟糕!”
“没关系,我给的是复制带,磁带同这个一样!”
说着,浅见从手提包里取出盒式磁带,交给了岸。对“外行”预备得如此巧妙,岸不快地露出胆怯的神色。可是浅见立刻觉察到了。
“啊,或许在原泽身边发现了同样的磁带?”
“嗯?啊,不,还没有对那里展开调查。”岸神色慌张地答道,“反正有这样的一盒磁带,也是刚刚才听说。”
“那么,应该立即确认磁带的所在。”
“这种事你不说我们也知道。比这更重要的是,前天晚上你在哪里?干了什么?”
“在东京自己家里打字……嗨,难道你是问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
“不,只是得这么问一下,我们要排查所有相关人员。”岸一边微笑着一边说,“总之,在哪里?干什么?请讲给我听一听。”无论怎样说明自己的清白,警方横竖要获取人证。这样又要冒犯母亲了。正当浅见仰天长叹“哎呀呀”时,调查室的门开,一位身着制服、袖口上镶着金丝边、佩带警视领章的男人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好像是次长警部。
岸吃惊地站起来,喊了声:“署长……”警视不理睬他,径直走向浅见。
“对不起!请问浅见先生是不是警视厅刑事局长浅见的弟弟?”上身向前倾斜三十度,边鞠躬边殷勤地问道。
“是的!”浅见站了起来,耸了耸肩不拘礼节地回答。
“是这么回事,真是对不起,刚想耍弄清您的身份,碰巧警视厅通过县警察局联系事情,但没有问他们……不,虽说不知道是您,但也失敬了。请您到署长室,岸君前头带路!”
署长板着脸转向岸,颐指气使地命令道。岸站在那里呆若木鸡,经署长一提醒,慌忙打开了门。
3
市来小百合隐居在小松岛叔父家。
小松岛市是与德岛市南面毗邻的港口城市。从平安时代起就因位于海上交通的枢纽而繁荣,源义经追剿平家时,从这里登陆。进入现代,作为代表四国东部地区的港湾都市而发展起来。
叔父家过去是将蓝贩运到京都去的商人,现在拥有水产品加工厂,主要销往关西地区,生意做得很红火。
小百合是在“事故”的当日夜里,由警所苴接来到这里。新闻媒体到处追踪“第一发现人”,似乎已经到了令人讨厌的程度,警察也劝她“可以暂时到别处躲一躲”。
听了深夜逃来的小百合介绍的情况,叔父大怒:“我劝你早点提亲、早点成家立业多好!可就是听不进去。”
小百合累瘫了,无意反驳。
那天的事情想起来如同做了一场噩梦。亲眼目睹倒伏在地的原泽,那瞬间的绝望水远难以忘怀。
前一天傍晚时分,原泽打来电话,他活生生的话语仍在耳畔回响:“我借了公司的别墅,明天我们一起吃午饭好吗?”
“可以,想吃什么?”
“牛排!不,什么都行。但尽可能精致一些。你的拿手菜还没有烧给我吃过呢!”
像小孩一样死缠不放,与原泽往常不一样,在他的一再要求下,小百合爽快地答应了。
回想起来,原泽的那种变化也许是那天夜里向她求婚以后发生的。那时,原泽一直保持着戒心,仿佛什么要被飓风刮跑似的。
俗话说“好事多磨”。现在他们两人之间那种高兴的劲儿,仿佛被恶魔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已经不折不扣地成了场悲剧。
那纯粹是一起事故的话——小百合心想,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那是一起事故,说不敢相信也许说对了。有了栋方崇事件,这次原泽又死了。她自己感到恐惧,仿佛自己变成了专门杀死男人,播撒不幸种子的魔女。
“不对,原泽君是他杀!”小百合在警所坚持己见。刑事问为什么那样认为,她没有确切的答复。
“原泽君不可能死于事故,请务必调查一下!”小百合反复请求。
警方答应调查一下原泽的周围人员,这是因为被她那种执拗的热忱所感动。虽然这样,警方却不会投入大的精力,不过是走走形式,去大概调查一下而已。倘若不出现浅见光彦这样难对付的人,警方的调查二三天就会终结,原泽的死必定会永远作为“事故死亡”来处理。不,虽说浅见出现了,但警方认为只是增加了一个难对付的人,不考虑改变“事故死亡”的结论。只是手续延长几天,早晚要以“事故死亡”来了结。
的确,浅见所持有的录音带成为重新考虑事件性质的有力证据。可是,原泽死于一氧化碳中毒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发现了导致一氧化碳中毒的原因,
尽管如此,还有一个警方不容忽视的问题,那就是浅见借给原泽的磁带现在哪里?这件事被浅见交待出来之后,警方重新对“事故”现场——别墅和原泽的住宅以及公司的办公空等进行了仔细搜查,但是没有发现磁带。住宅、别墅里发现有立体声录音机和组合式立体声音响,还有音乐磁带,但就是没有发现那盒磁带。这盒磁带并不能立即成为“事件性质”的证明,但在发布结案报告时,这什事犹如骨鲠在喉,不吐不快。
警方一边敷衍了事,一边不得不按照浅见的建议重新搜查。
刑事警察等二人赶来,当看到第三位男子的脸时,小百合想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尽管是最近的事情,但就是想不起来,也许这次事件对她打击太大了吧?!
尽管如此,那男子寒暄道:“我叫浅见,前些时候与飞内奈留美小姐一起拜访过你。”
“噢,那天……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刚一想起来,小百合浑身打了一个寒颤,心想这个人能唤醒死者的亡灵。把遥远的十二年前的事件,叠加在如今正在发生的事件上,想要解开事件之谜——浅见这个男子的所作所为又引起了新的悲剧。
“你去原泽那里,说了什么?”小百合问。
“啊?”浅见目瞪口呆。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两名刑事的目光不停地在小百合和浅见之间转来转去。
“自从浅见先生会见原泽之后,他样子大变。你就栋方君的事件大概问原泽说了什么吧?”
“是那样……”是怎样?浅见的表情与惊诧相反,脸上充满了深深的满足感。“那么,原泽君关于那起事件,肯定对你说了什么,请你讲给我听听!”
“那……”小百合欲言又止,然后瞪眼看着浅见的脸。对这个厚颜无耻的来访记者说什么情面,只有愤怒!
“市来小姐,你必须回答浅见先生的问题!”一旁的刑事提醒她。这位刑事名字叫岸,头发花白,有说话时下巴向外突的毛病,是小百合不喜欢的那一类人。不过刑事算什么,没有一个让人喜欢。
“说什么?什么也没有。”小百合不理睬浅见。
“不会没有吧?”浅见说道,“方才市来小姐说原泽君变了。为什么?变成怎样了?我想知道,或许在原泽君对你说话的细微之处发现线索,了解其真相。”
小百合脸背过去,陷入了沉默。大约过了一分钟,浅见平静地说道:“真是怪事啊!那一天,原泽君为什么在前天晚上不约你到别墅去呢?”
小百合“啊”地一声,看着浅见。两位刑事也用惊讶的目光投向浅见。
“而且,为什么直到瓶装液化气燃尽之前,热水器还在继续燃烧?真是不可思议!”
小百合的目光一直盯着浅见茫然疑惑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