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
1971年3月12日
崩溃
七层(专门外科)楼上静悄悄的。两个护士在值班,其中一个在病人的病历上做着病情记录,另一个一边啃着糖一边在看电影杂志。罗斯进来的时候,两人都没在意。她走到放病历表的架子旁,打开本森的记录进行检查。
她要核实本森是否服用了所有的药。但令她吃惊的是,她发现他没有服。“为什么不给本森服氯丙嗪?”她问。
护士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本森?”
“710病房的病人。”她瞥了一眼手表,时间已过午夜。“他中午就该开始服用氯丙嗪了,十二个钟头以前。”
“对不起……可以吗?”一个护士伸出手来要病历表,罗斯把表交给她,看着她翻到护理指示那一页。麦克弗森要病人服用氯丙嗪的指示由一个护士用红笔圈了起来,并且还加注了含义不清的“打电话”三个字。
罗斯心想假如不给本森服用大剂量的氯丙嚏,他的神经质的心理将会失去控制并且可能出现危险。
“哦,对了,”那个护士说,“我想起来了。莫里斯医生告诉我们只有他或罗斯医生开的药才可给他服用。我们不认识这位麦克菲医生,所以我就等了等,想给他打个电话核实一下这种治疗方法。这——”
“麦克弗森医生,”罗斯粗声说道,“是神经精神病研究室的主任。”
护上对着签名皱皱眉头。“这我们怎么知道。这名字看不清楚,给你。”她交回病历表。“我们觉得这看上去像麦克菲。医院通讯录上只有一个麦克菲,是一位妇科医生,所以我们觉得有点不对劲。但有时医生也会出差错,把记录记到别的病历表上,于是我们——”
“行了,”罗斯挥挥手说,“行了。现在马上去给他拿氯丙嗪,好不好?”
“马上就去,医生。”护士说完瞪了她一眼,走向药柜。罗斯穿过大厅朝710病房走去。
警察坐在本森的房间外面,椅子斜靠着墙。他正饶有兴致地看《风流秘史》。罗斯没想到他会有这个雅兴,她不问就知道他是从哪里弄到这本杂志的。肯定是他感到无聊,于是护士把这本杂志给了他。他边看杂志边抽烟,把烟灰胡乱地朝着地板上的一只烟灰缸里弹下去。
她沿着大厅走过来时,他抬起头来。“晚上好,医生。”
“晚上好。”她抑制住一阵冲动,终于没对他那副懒散样说什么。警察可不在她的管辖之内,再说她只是对护士有点恼火。“没事吧?”她问。
“平安无事。”
她能听到710房间里的电视声音,是一个说笑节目。电视里有人说:“那你后来做了什么呢?”笑声更大了。她推开门。
房间里的灯关着,只有电视在闪烁。本森显然已经入睡。他背对着房门,被单蒙住了肩头。她咔嚓关掉电视,穿过房间来到床边,轻轻地拍拍他的腿。
“哈里,”她低声说,“哈里——”
她停住了。
她手下的腿软绵绵的,不成形状。她用力一按,“腿”奇怪地鼓了起来。她伸手打开床头灯,房间顿时一亮。接着她掀开被单。
本森不在了。他的床上只有三只医院用来衬废纸篓的塑料袋。塑料袋吹得鼓鼓的,袋口扎得严严实实。本森的头其实是一块卷起来的毛巾,手臂是用另一块毛巾垫的。
“警官,”她用低沉的声音说,“你最好快进来。”
警察一下子冲进房间,一边伸手要掏手枪。罗斯指指病床。
“见鬼,”警察说,“怎么回事?”
“我正要问你呢?”
警察马上走进卫生间去查看,卫生间是空的。他又朝衣柜里看看。“他的衣服还在这里——”
“你最后一次检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
“——可他的鞋不见了。”警察边说边检查衣柜。“他的鞋不见了。”他转过身来,有点绝望地看着罗斯。“他去哪儿了呢?”
“你最后一次检查这房间是什么时候?”罗斯又问。她按响床铃呼叫夜班护士。
“大量二十分钟前。”
罗斯走到窗口朝外看。窗开着,可是从楼上到楼下的停车场有七层楼高。“你离开门口有多久?”
“我说,医生,只有几分钟——”
“多久?”
“我香烟抽完了。医院没有售货机,我得跑到对面的咖啡店。我离开差不多三分钟,当时大约是十一点半。护士说她们会留心的。”
“太好了,”罗斯说。她打开床头柜,发现本森的剃须刀还在,他的钱包,他的车钥匙……都在里面。
护士听到铃声冲过来,从门口探进头来。“这下又是怎么啦?”
“我们好像丢了一个病人,”罗斯说。
“你说什么?”
罗斯指指床上的塑料袋。护士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脸色即刻变得煞白。
“打电话给埃利斯医生,”罗斯说,“还有麦克弗森医生,还有莫里斯医生。他们会在家里的,叫总机帮你接通。就说是紧急情况,告诉他们本森不见了,然后叫医院保安人员,听清楚了吗?”
“明白了,医生。”护士说着急忙走出病房。
罗斯在本森的床沿上坐下,双眼盯着警察。
“他是从哪里弄到这些袋子的?”警察说。
她早已想到这一点。“一只是床边的废纸篓里的,”她说,“一只是门口废纸篓里的,还有一只是从卫生间的废纸篓里弄来的,两块毛巾也是卫生间的。”
“聪明,”警察说,他指指衣柜。“但他不可能跑远,他衣服没带走。”
“可带走了鞋子。”
扎着绷带穿着浴衣的人是不可能跑远的,就算穿着鞋也是如此。”他摇摇头。“我得请求援助。”
“本森有没有打过电话?”
“今晚?”
“难道还能是上个月?”
“听着,女士,我现在不需要你来教训。”
她这时才看清他原来很年轻,二十刚出头。他感到非常害怕,他把事情搞糟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对不起,”她说,“是的,今晚。”
“他打过一次电话,”警察说,“十一点钟左右。”
“你听到了吗?”
“没有。”他耸耸肩。“我从来没想……”他拖长声音说,“这你清楚。”
“也就是说他十一点打了电话,十一点半就离开了。”她走到外面的大厅里,目光沿着走廊一直望到护士值班室。那里一直有人值班,他必须经过护士值班室才能走到电梯口。他绝对跑不出去。
他还能用什么办法呢?她朝大厅的另一头看去,在远处顶头有个楼梯口,他可以从那边下,可他能走七层的楼梯吗?本森大虚弱了,不可能做到。再说他头上缠着绷带,身上穿着浴衣,走到底楼大厅时服务台会拦住他的。
“我真不明白。”警察边说边走进大厅。“他能到哪儿去呢?”
“他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罗斯说。这是他们常常会忘记的一个事实。对警察来说,本森是被指控犯有袭击他人罪的罪犯,是他们每天都要碰上的千百个乱发牢骚者中的一个。对医院的医务人员来说,他是一个有病的人,不幸而又危险。尚难确定他是否算是精神病患者,但人人都会忘记本森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在人才济济的领域里他的计算机工作是出色的。在神经精神病研究室初次为他做的心理分析测试中,他的智商测试得了一百四十四分。他完全有能力为逃跑制订计划,然后到门口偷听动静,听到警察和护士谈论买香烟的事——然后在几分钟的时间内溜掉。但是怎么溜走的呢?
本森一定知道他穿着浴衣决不可能走出医院。他把外出穿的衣服留在房间——即使穿了这些衣服他也不一定能走出医院。半夜出逃根本不可能,大厅服务台肯定会拦住他,探病时间三个小时前就结束了。
他到底会想什么办法呢?
警察走到护士值班室,打电话向局里报告。罗斯跟在他身后,朝走过的一间间病房里张望,709病房是一个烧伤病人,她推开门朝里看看,确认里边没有别的人。708病房空着,一个肾脏移植病人下午已出院,这间病房她也查看了一遍。
接下来一间的房门上写着“库房”,这是外科楼上的一间标准房间。绷带、缝术箱及衣物床单等都贮存在那里。她开门进去,走过一排又一排装有静脉注射液的药瓶,经过一盘盘各种医疗用具,还有消过毒的口罩、工作服以及护士和护理员的备用制服。
她停下脚步,眼睛盯住了一件蓝色浴衣。浴衣胡乱地塞在一个架子的角落里,架子的其它地方整齐地放着折好的一叠叠白色裤子、衬衫及医院护理员穿的上衣。
她大声喊护士。
“这是不可能的,”埃利斯说,一边不停地在护士办公室里走来走去。“绝对不可能。他手术才两天——一天半,他不可能离开。”
“他离开了,”珍妮特·罗斯说,“而且他用他能用的唯一办法离开了。他换上了护理员的制服,然后他很可能是走到下面六楼,再乘电梯到大厅。不会有人注意他的,护理员进进出出没有固定时间。”
埃利斯穿着礼服和一件有褶边的白衬衫。他的宽领带松散着,嘴里叼着一支烟。她以前从没看到他抽烟。“我还是不相信,”他说,“给他用了大剂量的氯丙嗪让他镇静下来,并且——”
“根本没服用,”罗斯说。不愿相信本森已经走了,他这是抗拒事实,顽固不化。
“他给一个朋友打了电话,”罗斯说,“大约在十一点钟的时候。”她看看莫里斯。“你记得是谁带假发来的吗?”
“一位漂亮的姑娘,”莫里斯说。
“你记得她的名字吗?”罗斯带着一丝讥讽的口气说。
“安吉拉·布莱克,”莫里斯脱口而出。
“看看你是否能在电话簿里找到她,”罗斯说。莫里斯开始查找。这时电话铃响了,埃利斯拿起电话,听了听,接着一声不响地把电话递给罗斯。
“喂,”罗斯说。
“我作了计算机预测,”格哈得说,“结果刚出来。你是对的,本森移植的计算机正处在学习圈里。他的刺激点与预测的曲线完全一致。”
“这大好了,”罗斯说。她一边听,一边看着埃利斯、莫里斯和警察,他们用期待的目光注视着她。
“和你说的完全一样,”格哈得说,“本森显然喜欢这些电击,他发作的频率正越来越高,曲线陡然上升。”
“他什么时候会垮下来?”
“很快的,”格哈得说,“假设他不打破循环圈——我怀疑他不会——那么他将从早上六点零四分起受到几乎是不断的刺激。”
“你的预测确切吗?”她皱着眉头问。她看看手表,已是十二点半。
“没错,”格哈得说,“连续刺激从今天早上六点零四分开始。”
“好吧,”罗斯说完挂上电话。她看看其他人。“本森和他的计算机已进入学习发展圈。预测他在今天早上六点崩溃。”
“天哪!”埃利斯说着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六小时都不到了。”
房间那头,莫里斯放下电话簿正在和问讯台讲话。“那么试试洛杉矶西区,”他顿了一下说,“看看新名单上有没有?”
警察停止记录,露出一脸疑惑。“六点要发生什么事吗?”
“我们以为是的,”罗斯说。
埃利斯吸了一口烟。“两年了,”他说,“我又回到这上面来了。”他小心地捻灭烟头。“通知麦克弗森了吗?”
“已给他打过电话。”
“查查没列出来的号码。”莫里斯说完听了片刻。“我是大学医院的莫里斯医生,”他说,“是紧急情况。我们必须找到安吉拉·布莱克的去向。听着,如果——”他恼怒地扔下电话。“婊子!”他骂了一声。
“怎么样?”
他摇摇头。
“我们甚至不知道本森是否给这位姑娘打过电话,”埃利斯说,“他很可能打电话给别的什么人了?”
“不管他给谁打电话,那个人在几小时后会遇上大麻烦的,”罗斯说。她打开本森的病历表。“这夜看起来真够长的,我们还是开始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