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
诺曼醒来后,只听到刺耳的警报声,只看到红灯不停地闪烁着。他翻身下了床,套上绝缘鞋,穿上隔热服,便向房门跑去,在门口与贝思撞了个满怀。警报声响彻整个居留舱。
“出什么事啦?”他大声吼道,那嗓门盖过了警报声。
“我不知道。”
贝思的脸色苍白,显出害怕的样子。诺曼把她拉到一旁,走了过去。B号筒体内,在管道和控制板中间一个符号在不停地闪光:“维生装置紧急状态”。他寻找弗莱彻,但那个大个子工程师不在那儿。
他急忙回到C号筒体,又从贝思身旁经过。
“你知道吗?”贝思高声喊道。
“是维生装置!弗莱彻在哪儿?巴恩斯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正在找呢!”
“B号筒体里没有人!”他喊道,然后匆忙顺着梯子爬进D号筒体。蒂娜和弗莱彻在那儿,正在电脑控制台后干活。那些后盖板被卸了下来,露出了导线和一排排集成电路块,屋里的灯闪着红光。
所有的屏幕上闪烁着“紧急状态——维生系统”。
“发生了什么事?”诺曼吼道。
弗莱彻满不在乎地挥了下手。
“告诉我!”
他转过身子,见哈里木讷呆板地坐在靠近录像设备的角落里,手上拿着铅笔,膝盖上搁着一沓纸。他对警报声似乎无动于衷,那灯光在他脸上一闪一闪。
“哈里!”
哈里没作出反应。诺曼把身子转向那两个女人。
“老天爷,你们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诺曼大声叫道。
接着,警报声停了,屏幕上也变成一片空白。屋子里异常安静,只有柔和的古典音乐声回荡着。
“我对此十分抱歉。”蒂娜说道。
“这是假警报。”弗莱彻解释道。
“老天爷。”诺曼说道,整个身子瘫到一张椅子上。他深深地吸了口气。
“你刚才睡着了?”
诺曼点点头。
“抱歉。警报是自动响起来的。”
“老天。”
“倘若下次再发生这种情况,你可以检查一下自己的徽章,”弗莱彻指着自己胸前的徽章说道,“这是首先要做的事。现在你看到徽章毫无异常。”
“老天爷。”
“放轻松,诺曼,”哈里说道,“如果研究精神病的学者的神经出了毛病,那可是个坏征兆。”
“我是心理学家。”
“不管是哪个,都一样。”
蒂娜说道:“我们的电脑警报器有许多外围灵敏感应器,詹森博士,有时会失控,我们对此也束手无策。”
诺曼点点头,便进入E号筒体到厨房去。莱维事先做了些草莓攀,但是由于埃德蒙兹出了事,没有人去吃。诺曼肯定,草莓攀还在那儿,可是他却找不到,因此感到十分灰心丧气。他打开橱门,然后又啪地关上,对冰箱门踢了一脚。
巴恩斯断定现在该是他发表一段简短演说的时候了,讲一段话给大伙儿打打气。
“我知道你们大家被埃德蒙兹一事搅得心烦意乱,”他说道,“但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只是个偶发事故。也许她到水中去是判断错误。也许又不是。事实上,在最好的环境里,都可能会发生事故,更何况深海是一个特别无情的环境。”
诺曼听着他的演说,心中思忖道,他是在写报告,在向那些高层人士推诿责任。
“现在,”巴恩斯继续说着,“我强烈要求你们保持冷静。风暴袭击海面已经16个小时,我们刚向海面放了一个传感气球。在我们能得到读数之前,电缆断了,这表明海面的巨浪仍然有30英尺高,甚至更高些,也就是说风暴仍然具有强大的威力。气象卫星估计:这场风暴在我们的现场将持续60个小时,因此我们将在这儿多待上两天。对此我们没有其他更多的办法,我们只能镇定自若。别忘了,即使我们到了海面,也不能打开舱门,自由呼吸。我们还得在岸上的高压舱里再待上4天,进行减压。”
这是诺曼第一次听说海面减压。他们离开这只铁肺后,还得在另一只铁肺中再停留4天?
“我还以为你知道呢,”巴恩斯说道,“那是饱和环境的标准操作程序。你要在这儿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但是你返回时,得进行四天减压。相信我,居留舱比减压舱的滋味要好得多。所以还是尽量在此自得其乐吧。”
尽量在此自得其乐,他思忖道。老天爷。草莓攀能帮上忙。不过,莱维在哪儿呢?
他回到D号筒体。“莱维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蒂娜回答道,“可能在附近某处,也许在睡觉呢。”
“刚才那么响的警报声已经吓得没有人睡得着。”诺曼说道。
“到餐厅去看看。”
“我刚去过。巴恩斯在哪儿?”
“他和特德回到船上去了。他们在大球周围布上更多的感测器。”
“我对他们说过,那是浪费时问。”哈里说道。
“那么,没人知道莱维在哪儿喽?”诺曼问道。
弗莱彻用螺钉把电脑盖板又重新装上。“博士,你是不是那种需要了解所有人行踪的人?”
“不,”诺曼说道,“当然不是。”
“那么,你干吗要劳师动众地找莱维,先生?”
“我只是想知道草莓攀放在哪里。”
“早就没啦,”弗莱彻立即回了一句。“船长和我送葬回来,我们就坐下来把攀全吃了,就是这样。”她摇摇头。
“也许罗斯还多做了一些。”哈里说道。
他发现贝思在实验室里,站在C号筒体的最高层。他走进去时,刚好看到她在吞服一粒药片。
“什么药?”
“镇定剂。老天爷。”
“哪儿来的?”
“喂,”她说道,“别对我作任何心理辅导——”
“——我只是问一问嘛。”
贝思指指固定在实验室角落墙上的一只白色盒子。“在每个筒体内都有一个急救箱,其中的药品还挺全的。”
诺曼朝急救箱走去,把盖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药品、注射器和绷带。贝思说得不错,药品挺全的——抗生素、镇静剂、止痛药,甚至还有外科手术用的麻醉剂。他无法辨认所有瓶子上的名称。不过,精神方面的药物很强。
“你可以借助箱子里的这些玩意儿打上一仗。”
“是呀,不错。海军嘛。”
“这里有你动大手术所需的一切东西。”诺曼发现箱内有一张卡片,上面写着:MEDAID码103号。“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贝思点点头。“这是电脑用的代码。我用过。”
“怎么样?”
“消息,”她说道,“不妙。”
“是吗?”他在她屋里的电脑终端机前坐下,打了103。屏幕上出现:
高气压饱和环境
医学并发症(主要的——致命的)
1.01肺栓塞
1.02高压神经综合症
1.03无菌性骨坏死
1.04氧中毒
1.05热紧张综合症
1.06扩散性假单胞菌属感染
1.07大脑梗塞
选择一项:
“别选择啦,”贝思说道,“阅读具体症状只会使你心神不宁。了解就到此为止吧——我们处在一种非常危险的环境中。巴恩斯并没有把所有耸人听闻的细节告诉我们。你知道海军为什么规定72小时内一定要把人们拉上水面吗?因为过了72小时,你就大大增加了患“无菌性骨坏死”的危险。没人知道其中的原因,然而这种高压的环境会使腿部和臂部的骨头变得粉碎。你知道吗,为什么当我们穿过居留舱时,这个居留舱经常进行调节?这并非因为它是第一流的高技术产物,而是因为氦气使体温控制变得异常多变,会一下子变得过热,一下子又变得过冷。其结果将是致命的。这种变化发生得如此迅速,你还没来得及意识到,就已经束手无策,坐以待毙。而“高压神经综合症”——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抽搐、瘫痪;要是空气中的二氧化碳过低的话,就会死亡。徽章的作用就在于此,是要让你确信,空气中有着足够的二氧化碳。那就是我们佩戴徽章的唯一理由。妙得很呢!”
诺曼关掉了屏幕,身子向后靠去。“我不断地得出同一个结论——我们目前在此别无良策。”
“巴恩斯讲得一点不错。”贝思心神不定地把她桌面上的仪器设备推来推去,重新整理一下。
“太糟糕了,我们没有那种水母的标本。”诺曼说道。
“是呀,不过,说实话,我也说不准,即使有那种标本,又会有多大用处。”她皱着眉头,又把桌上的论文移来移去。“诺曼,在水底下,我的思路变得十分模糊。”
“怎么会呢?”
“在那场——呃——事故之后,我来这儿查阅我的笔记,回顾事情。我检查了那些虾子。记得吗,我曾对你说过,那些虾子没有胃?唔,其实它们有胃。我从矢状切面①的正中做了一次差劲的解剖。我恰恰忽视了中间所有的结构。然而,这些结构全在那儿。就是这样;这些虾子完全正常。而鱿鱼呢?结果证明,我解剖的那只鱿鱼有些异常,它有一个萎缩的腮,但是只有一个。而其他的鱿鱼都完全正常,就像你预料的那样。我搞错了,过于匆忙,我真感到不安。”
①动物身体的纵切面。
“那就是你服用镇定剂的原因吗?”
她点点头。“我不愿自己那么马虎。”
“没有人批评你嘛。”
“要是哈里和特德检查我的工作,发现我犯了这些愚蠢的错误……”
“犯个错没有什么了不得。”
“现在我能听到他们说:就像个女人一样,不够小心谨慎,过分急于有所发现,老想显示自己,结论下得太快。就像个女人一样。”
“没人在批评你,贝思。”
“我在批评自己。”
“但没有其他人。”诺曼坚持说道,“我认为,你得让自己休息一下。”
贝思直愣愣地望着实验室的长椅。最后她说道:“我没法休息。”
她说话的样子使他心里为之一动。“我明白。”诺曼说道,往事纷至沓来,“嘿,当我还是个孩子时,我和我弟弟一起去海滩。蒂姆。他如今已不在人世,但那个时候蒂姆大约6岁。他还不会游泳。我母亲叮嘱我好好照料他,但是我来到海滩时,我的朋友们都在那儿玩冲浪呢。我不想为我弟弟烦恼。这很难,因为我希望到远处去冲大浪,而蒂姆得留在离岸不远的地方。”
“然而,不管怎么说,蒂姆忽然在下午跑上岸来,高声尖叫有东西要谋杀他,那声音非常可伯。在他身子右边挂着一件东西。原来他是被一种水母吸上了。随后他瘫倒在海滩上。有一位女士跑过来,把蒂姆送往医院,而我当时甚至还没来得及上岸呢,我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后来,我去了医院,我母亲已经在那儿了。蒂姆处于休克状态;我想对他小小的年龄来说,那毒剂的分量是很重的。尽管如此,没有人怪罪于我。即使我像头隼鹰那样坐在沙滩上望着他也无济于事,他仍然会被水母螫伤。可是我偏偏没有坐在那儿,这些年里我一直责备自己,甚至到他复元后很久我依然如此。每当我看到他腰上的伤痕,我就感到十分内疚。但是这件事已经了结。你不必对世上发生的一切负责任。你并没有这个责任。”
他们之间出现了一阵沉默。诺曼听到居留舱的某处响着有节奏的敲击声,一种砰砰的捶击声,还有空气调节器始终发出的嗡嗡声。
贝思一直在凝望着他。“目睹埃德蒙兹的死,对你准是个沉重的打击。”
“说来也好笑,”诺曼答道,“在此之前,我从来也没有把它们联系在一起。”
“我想是思路中断了。想服镇定剂吗?”
诺曼微微一笑。“不要。”
“你看起来好像要哭一场似的。”
“不,我很好。”他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他走到药箱前,盖上白色箱盖,又走回贝思身旁。
贝思问道:“你怎么看待我们正收到的这些讯息?”
“使我迷惑不解。”诺曼回答。他又坐了下来。“实际上,我确实有一种古怪的想法。你是否认为这些讯息与我们见到的这些动物之间有关系?”
“为什么?”
“在我们收到螺旋形讯息符号之前,我可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哈里说,这是因为那个东西——这个大名鼎鼎的‘它’——认为我们是用螺旋形的方式思考问题的。‘它’可能是用螺旋形方式思维,因此‘它’假设我们也是如此。大球是圆的,对不对?而我们也不断看到辐射状对称动物,水母啦,鱿鱼啦!”
“这个想法有道理,”贝思说道,“然而鱿鱼不是辐射状对称动物,章鱼是的。唔,鱿鱼和章鱼一样,也有圆的环形触须。不过鱿鱼是左右对称性动物,两边对称,就像我们人一样。还有那些虾子。”
“不错,那些虾子。”诺曼早已忘记那些虾子了。
“我看不出那球状物与这些动物之间的联系。”贝思说道。
他们又听到了敲击声,轻轻的,富有节奏。诺曼坐在椅子上,意识到也能感受到这种敲击,就像一种轻轻的碰撞。“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听上去像是来自外面。”
诺曼站起身向舷窗走去,这时内部通信系统响了起来,他听到巴恩斯在说话:“全体人员,注意收听通讯讯息。全体人员收听通讯讯息。亚当斯博士已破译密码。”
哈里没有立即把讯息告诉他们。他为自己的成功沾沾自喜,坚持要一步步地按破译程序进行解释。他说道,一开始他以为这种讯息也许是表示某种通用的常数,或者是某种物理定律,用以作为一种开始对话的方式。“但是,”哈里说道,“这也完全可能是一种图解性的表述——一种图像的密码——提出巨大的问题。毕竟,图像是什么呢?我们在平面上画图,譬如在纸上画图。我们在一幅图中用我们称之为X和Y的坐标轴线来确定位置。垂直坐标轴和水平坐标轴。然而另一种生灵也许会用不同的方式来看待和制作图像。这种图像也许以多维的形式呈现。譬如说,它也许是从它的中央向外扩展。因此,这种密码可能非常难解。我一开始进展得很慢。”
后来,哈里得到同样的讯息,其数字顺序上有间隔,这时他开始怀疑,这电码是代表一个个分离的讯息——使人联想到一个个的词汇,而不是图像。“现在词汇密码分成几类,由简单至复杂。我们无法立即知道应该使用哪种译码法。但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出了其中的奥妙。”
他们迫不及待地等他说出其中的奥妙。
“干吗要使用一种代码?”哈里反问道。
“干吗要使用代码?”诺曼问道。
“是呀。要是你设法与某人交谈,你并不使用代码。代码总是用来作为进行秘密交际的方式。所以,这种生灵或许认为是在直接交际。但在与我们交谈时,实际上却犯了某种逻辑错误。它在创造一种事先并不打算使用的代码。那表明,这种无意中使用的密码或许是一种代码,用数字来代替字母。当我找到这些词汇间的空隙时,我开始设法采用频率分析的方法,将数字比作字母。在英语中最常用的字母是“e”,其次是“t”,然后再往下排。作频率分析时,你就利用这一事实来分解密码。于是我便寻找最常用的数字。然而我又遇到了障碍。事实上,即使是像2-3-2这样一组简短的数字,也可以代表许多种可能的密码:2,3,2;2-3,2;2,3-2;或是232,稍长些的一组数字就具有更多的可能性了。”
他说,于是他便坐在电脑前,思索着这些螺旋形排列的讯息。他突然看了一下键盘。“我开始纳闷,外星人用我们的键盘——那一排排安装在设备上,用来让人按的象征符号——会做出什么举动。对于另一种动物来说,这种装置多么令人疑惑不解!瞧,”他说道,“通常使用的键盘,字母是这样排列的。”他拿起写字簿。
1234567890
tabQWERTYUIOP
capsASDFGHJKL;
shiftZXCVBNM,.?
“于是,我就想象,一种传递螺旋形排列讯息的键盘会是什么模样,因为我们打交道的这种动物似乎喜欢螺旋形排列讯息。同时我开始用同心圆的方式来安排键盘。
“这可费了一番周折,因为并不存在这种排列方式,不过最后还是成功了。”他说道,“瞧这儿,数字呈螺旋形从中心向外推出。G是1,B是2,H是3,Y是4等等。看到了吗?就是像这样。”他飞快地用铅笔写下数字。
12345612711890
tabQWER13T5Y4U10IOP
capsASD14F6G1H3J9KL;
shiftZXC15V7B2N8M,.?
“它们就是保持螺旋形方式向外伸展——M是16,K是17等等。因此,我明白了那个讯息。”
“讯息中说了什么,哈里?”
哈里犹豫了一下。“我得说,这讯息很奇特。”
“你是什么意思,‘奇特’?”
哈里从他的黄色写字簿上又撕下一张纸,递给了他们。诺曼读了这段讯息:
喂,你好吗?我很好。你叫什么名字?我的名字叫杰里。
首次交流
“唔,”特德最终说道,“这根本就不是我事先预料的。”
“这看上去幼稚得很,”贝思说道,“就像那种给孩子看的老式儿童读物。”
“真像那种玩意儿。”
“也许你翻译错了。”巴恩斯说道。
“绝不会错。”哈里说道。
“哦,这个外星人似乎像个白痴。”巴恩斯议论道。
“我也非常怀疑,他是个傻瓜。”特德说道。
“你当然会怀疑,”巴恩斯说道,“愚蠢的外星人会把你整个儿理论全破除掉。不过这件事值得思考,不是吗?一个愚蠢的外星人,准有些蠢家伙。”
“我怀疑,”特德说道,“任何一个能控制球形太空船这种高技术产品的外星人会是个笨蛋。”
“那么你还没有注意到所有那些驾车回家的笨蛋呢。”巴恩斯说道,“老天爷,在花费那么多精力后说:‘你好吗?我很好。’老天爷!”
诺曼说道:“我觉得这种讯息并不意味着缺乏智慧,哈罗德。”
“恰恰相反,”哈里说道,“我认为这个讯息十分高明。”
“我倒要洗耳恭听你的高见啰。”巴恩斯说道。
“讯息的内容看上去当然很幼稚,”哈里说道,“不过你仔细想一想,就会觉得它具有高度的逻辑性。一段简单的电文没有歧义,态度友好,毫不使人恐惧。发出这样的电文是很有道理的。我认为,他在用一种极其简单的方法与我们接触,就像我们会用这种方式接触一条狗一样。你知道,就是伸出你的一只手来,任那条狗嗅呀嗅呀,然后它便习惯你了。”
“你是说,他像对待狗那样对待我们?”巴恩斯反问道。
诺曼思忖道,巴恩斯说话已文不对题。他脾气变得急躁,因为他已产生恐惧感;他感到不能胜任了。或者说,也许他感到对方超越了权力范围。
“不,哈罗德,”特德说道,“他只是从简单的层次开始。”
“唔,这很简单,行呀。”巴恩斯说道,“老天爷,我们和外太空来的外星人发生了接触,而且他说他的名字叫杰里。”
“我们不要匆忙下结论,哈罗德。”
“也许这是他的姓,”巴恩斯满怀希望地说道,“我是说,我在给太平洋艇队司令的报告中,是否要说在我们进行深水考察,要去会一个名叫杰里的外星人时,有一个人死亡了?他的名字可以听上去更悦耳些。叫什么都行,就是别叫杰里。”巴恩斯说道,“我们能问他吗?”
“问他什么?”哈里问道。
“他的全名。”
特德说道:“我个人觉得,我们应当进行更为实质性的谈话——”
“——我想知道他的全名,”巴恩斯说道,“用来写报告。”
“行啊,”特德说道,“全名,职位,还有序列号。”
“我想提醒你,菲尔丁博士,这儿由我负责。”
哈里说道:“首先我们得瞧瞧,他是否会和我们交谈。我们来给他第一组数字。”
他按着键盘:
00032125252632
一阵间歇,接着来了回答:
00032125252632
“行啊,”哈里说道,“杰里正听着呢。”
他在写字簿上做了些记录,然后又按了一系列数字:
00029213013210613182108142232
“你在说什么?”贝思问道。
“我们是朋友。”哈里回答道。
“说什么朋友不朋友的。问他到底叫什么来着。”巴恩斯说道。
“等一下。一次只能一件事。”
特德说道:“要知道,他或许根本就没有姓。”
“毫无疑问,”巴恩斯说道,“他的真名不是杰里。”
回答显示了出来:
0004212232
“他说‘是的’。”
“是的,是什么?”巴恩斯问道。
“就是‘是的’。我们来瞧瞧,我们能不能让他转换成使用英语字母。如果他使用字母,而不是使用他的数码,交流起来就容易多了。”
“你将怎样让他使用字母呢?”
“我们将向他表明,两者是一样的。”哈里回答道。
他按下键钮:
00032125252632=HELLO(你好)
停了不久,屏幕上闪了起来:
00032125252632=HELLO(你好)
“他不明白。”特德说道。
“是的,看来是不明白。让我们再试一组数字。”
他按下键钮:
0004212232=YES(是的)
屏幕上出现答话:
0004212232=YES(是的)
“他确实一点儿也不懂。”特德说道。
“我原以为他有多聪明呢。”巴恩斯说道。
“给他一个机会,”特德说道,“毕竟,他说的是我们的语言没错,并没有倒过来。”
“倒过来,”哈里说道,“好主意。我们倒过来试试,看他能不能用那种方式来推断对等关系。”
哈里又按动键钮:
0004212232=YESYES=0004212232
他们注视着屏幕。长时间的停顿,什么也没出现。
“他在思考吗?”
“谁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为什么不作回答?”
“让我们给他一个机会,哈罗德,行吗?”最终出现了回答:
YES=00042122322322124000=SEY
“呃。他以为我们在给他显示镜中的影像。”
“真笨,”巴恩斯说道,“我知道他是笨蛋。”
“那么,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让我们设法给他一个更完整的陈述句,”哈里说道,“给他更多进行分析的资料。”
哈里按着键钮:
0004212232=0004212232YES=YES
0004212232=YES
“一个三段论,”特德说,“很好。”
“一个什么?”巴恩斯问道。
“一个逻辑命题。”特德说道。
回答显示出来了。=,
“这是什么鬼玩意儿?”巴恩斯问道。
哈里微微一笑。“我认为他在跟我们玩游戏。”
“跟我们玩游戏?你把这称作玩游戏?”
“是的,我称作玩游戏。”哈里回答说。
“你的真正意思是他在考验我们——考验我们对受压状态的反应。”巴恩斯眯起了他的双眼。“他只是故意做出愚蠢的样子。”
“也许他在考验我们有多聪明,”特德说道,“也许他认为我们很蠢,哈罗德。”
“不要胡思乱想。”巴恩斯说道。
“不,”哈里说道,“问题是,他确实做出了孩子的举动,试图跟我们交朋友。孩子们设法交朋友时,总是从一起玩耍开始的。我们也来试着开点玩笑。”
哈里坐在控制板前,按着键钮:-=-=-
回答迅速出现:,,,
“机灵得很,”哈里说道,“这个家伙十分机灵。”
他又飞快地按动键钮:=,=
回答出现:7&7
“你感到很快活吧?”巴恩斯说道,“因为我不知道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他很清楚我的意图。”哈里说道。
“我很高兴有人明白您的意图。”
哈里接着键钮:
PpP
回答出现:
HELLO(你好)=00032125252632
“好了,”哈里说道,“他感到厌倦了。游戏到此结束。让我们转为直接使用英语。”
哈里按动键钮:
YES
回答出现:
0004212232
哈里按下键钮:
HELLO(你好)
出现一个间歇,接着:
我很高兴和你认识。我向你保证我确实十分快活。
屋子里出现了长时间的沉默。谁也没有吭声。
“好吧,”巴恩斯最后说道,“让我们开始动手。”
“他很有礼貌,”待德说道,“十分友好。”
“除非这是装出来的。”
“他干吗要装模作样?”
“别天真幼稚啦。”巴恩斯说道。
诺曼望着屏幕上的那些线条。他的反应与其余的人都不同——他惊奇地看到了感情的表达。这个外星人具有感情吗?他猜想,也许并不具有。那些相当花哨、古老的言词使人联想到一种被采用的调子……杰里说起话来就像古代传奇故事中的角色。
“唔,女士们,先生们,”哈里说道,“在人类历史上,你们第一次与外星人发生了联系。你们想问它什么?”
“他的名字。”巴恩斯飞快地说道。
“除了他的名字,哈罗德。”
“当然还有比问他的姓名更加重要的问题。”特德说道。
“我不明白,你干吗不问他——”
屏幕上出现了字母:
你是墨西哥的独立船只吗?
“老天爷,他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
“也许在我们的船上有墨西哥制造的东西。”
“诸如什么?”
“也许是洋芋片。”
你是美国生产的实体吗?
“那家伙等不及我们的回答了。”
“谁说他是个家伙?”贝思问道。
“哦,贝思。”
“也许杰里是杰拉尔丁的简称。”
“现在别争,贝思。”
你是美国生产的实体吗?
“回答他。”巴恩斯说道。
我们是的。你是谁?
一段很长的间歇,接着:
我们是。
“我们是什么?”巴恩斯两眼直愣愣地望着屏幕,一边问道。
“哈罗德,放轻松些。”
哈里按动键钮:我们是从美国来的实体们。你是谁?
实体们=实体?
“我们得说英语,”特德说道,“这太糟糕了。我们怎样才能教会他复数概念呢?”
哈里按下键钮:不对。
你们是一个许多实体?
“我知道他在问什么了。他以为我们是一个实体的许多部分。”
“唔,帮他弄清楚。”
不,我们是许多独立的实体。
“你可以再说一遍。”贝思说道。
我明白。是否有一个控制的实体?
特德笑了起来。“瞧,他在问呢!”
“我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巴恩斯说道。
哈里解释道:“他是说,‘介绍我跟你们的负责人说话’。他在问由谁负责。”
“我是负责人,”巴恩斯说道,“你告诉它。”
哈里按动键钮:有,控制实体的是哈德·C·巴恩斯舰长。
我明白了。
“有个‘罗’字,”巴恩斯烦躁地补充道,“哈罗德中有个‘罗’字,是哈罗德。”
“你要我重打一遍吗?”
“算了,问问看他是谁。”
你是什么人?
我是一个。
“好,”巴恩斯说道,“那么,只有一个。问他是从哪儿来的。”
你从哪儿来?
我从一个地方来。
“问他名字,”巴恩斯说道,“那个地方的名字。”
“哈罗德,名字很容易搞糊涂。”
“我们得通这个家伙讲清楚!”
你来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我在这儿。
“这我们知道。再问他一遍。”
你开始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特德说道:“这不是通顺的英语,‘你开始的那个地方’。要是把这种交换意见公布出来,看上去会像个傻瓜。”
“我们公布的时候,会把它修改得正确无误。”
“但是你不能那样做,”特德十分气恼地说道,“你不能改变这种无价的科学的相互交往。”
“这种事什么时候都会有。你们这些家伙把这叫什么来着?‘改动数据’。”
哈里又在按动键钮。
你开始的那个地方在哪儿?
我们意识出发。
“意识?是颗行星,还是什么?”
意识在哪儿?
意识在。
“他使我们看上去像一群傻瓜。”巴恩斯说道。
特德说:“我来试试。”
哈里走到一边,特德按动键钮:你曾经旅行吗?
是的。你曾经旅行吗?
是的。特德按着键钮。
我旅行。你旅行。我们一起旅行。我很快活。
诺曼思忖道,他说他很快活。又一次感情的表露,而且这一次似乎不是来自书本。这种陈述显得直截了当、真切自然。这是否意味着这个外星人具有感情?或者,他只是假装具有感情,是故意逗他们的,使他们轻松一点?
“别说废话了,”巴恩斯说道,“问他有关武器的事。”
“我怀疑他是否懂得武器这个概念。”
“每个人都懂得武器的概念,”巴恩斯说道,“防卫是生活中的一个事实。”
“我得抗议这种观点,”特德说道,“军人总是武断地认为,其他人也都像他们一样。这个外星人也许压根儿没有半点儿武器或防卫的概念。他或许来自一个认为防卫是毫无意义的世界。”
“既然你听不进去,”巴恩斯说道,“我就再说一遍。防卫是生活中的一个事实。如果杰里具有生命,他就会有防卫的观念。”
“我的老天爷,”特德说道,“现在你把你对防卫的看法提升为普遍的生命原则了——防卫成了有生命的物体的必然特征。”
巴恩斯说道:“你认为不是这样吗?你怎么看待细胞膜?怎么看待免疫系统?怎么看待你的皮肤?怎么看待伤口愈合?每个有生命的动物,都必须保持其形体周边的健全和完整。那就是防卫。没有防卫就没有生命。我们无法想象动物不具备自我防卫的形体界限。我可以肯定地对你说,任何有生命的动物都懂得防卫。现在你问他。”
“我觉得舰长讲得有道理。”贝思说道。
“或许吧,”特德说道,“不过我拿不准我们是否应当把也许会导致妄想症的观念介绍给……”
“——我是这儿的负责人。”巴恩斯说道。
这时屏幕上印出一行字:
你们这次旅行离你们的所在地很远吗?
“告诉他,要他等一会儿。”
特德按动键钮:请等待。我们正在谈话。
是的,我也一样。我很高兴能和许多美国制造的实体谈话。我很乐意这样做。
谢谢。特德按动键钮。
我很高兴与你们这些实体接触。和你们谈话很快乐。我非常乐意这样做。
巴恩斯说道:“我们要停机了。”
屏幕上又出现了一行字:别停机。我非常乐意这样做。
诺曼思忖道,我敢保证,他在过了300年隔离生活后,很想与别人聊聊。或许他的隔离时间更久些吧?他在搭乘这艘太空船之前,是否已在太空中漂浮了几千年?
这种想法使诺曼产生了一连串的问题。倘若这个外星球实体具有感情——他看上去确实如此——那么也就可能具备所有的不正常情感反应,包括神经官能症,甚至是精神病。大多数人被放在隔离的环境中,很快就会产生严重的不安。这个生灵已经被隔离了几百年。在这段时间里,他曾经遭遇过什么事?他是否变得神经过敏?这是不是他显得幼稚而如今又一个劲儿提要求的原因?
别停机。我非常乐意这样做。
“老天爷,我们得停机啦。”巴恩斯说道。
特德按动键钮:我们现在要停机,和我们的实体互相商议一下。
不需要停机。我不喜欢停机。
诺曼思忖,他发现了一种脾气很坏、性子急躁的腔调,也许甚至有点儿专横。我不喜欢停机——这个外星人听起来像路易十四。
我们必须这样做。特德按动键钮。
我不希望这样做。
我们必须这样做,杰里。
我明白。
屏幕上变得一片空白。
“这样好一些,”巴恩斯说道,“现在我们重新组合,并构思一个游戏计划。我们想对这个家伙问些什么?”
“我认为我们最好承认,”诺曼说道,“他对我们的相互作用表现出情感反应。”
“这意味着什么?”贝思饶有兴趣地问道。
“我觉得,我们在和他打交道的时候,要把感情因素考虑进去。”
“你想对他作心理分析吗?”特德问道,“要把他放在躺椅上,设法找出他童年不幸的原因?”
诺曼费劲地压抑住内心的愤懑。在那种幼稚的外表下是一个男孩子,他思忖道。“不,特德,但是,倘若杰里确实具有情感,那么我们最好考虑到他反应中的心理成分。”
“我不是想冒犯你,”特德说道,“不过,我个人认为,心理学在此无多大帮助。心理学不是一门科学,这是一种迷信或是宗教的形式,它根本没有任何令人信服的理论,也没有任何过硬的数据可引证。它什么都是模棱两可的。所有这种对情感的强调——你可以谈论任何有关情感的事儿,而且无人能证明你是错的。作为一个天体物理学家来说,我认为情感问题并不重要。我认为这些问题无足轻重。”
“许多高级知识分子都会同意的。”诺曼说道。
“是呀,唔,”特德说道,“我们在这儿和一个更高明的学者打交道,对不对?”
“一般说来,”诺曼说道,“那些不注重自己感情的人,往往倾向于认为感情无关紧要。”
“你是说我不注重自己的感情?”特德反问道。
“倘若你认为情感无关紧要,你就是不注重感情。”
“我们能不能以后再争论这个问题?”巴恩斯说道。
“这真是子虚乌有,全凭人们想象。”特德说道。
“你干吗不明说自己的意思,”诺曼气愤地说道,“而要引证别人的话呢?”
“现在你是在进行人身攻击了。”特德说道。
“哦,我至少还没有否认过你的研究领域是有用的,”诺曼说道,“尽管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出相反意见。天体物理学家往往把注意力集中到遥远的太空,作为逃避现实生命世界的手段。既然天体物理学中还没有任何东西最后被证明——”
“——那完全是捏造的。”特德说道。
“——够啦!够啦!”巴恩斯用拳头捶着桌子,一边说道。他们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之中。
诺曼还是满腔怒火,然而他也感到窘迫。特德使我恼火了,他思忖道。他终于使我发脾气了。而且他以最简单的方法达到了目的,那就是攻击我的研究领域。诺曼心里纳闷,为什么他的攻击奏效了。在他这一生中,他在大学里一次又一次地不得不听着“理性的”科学家们——物理学家和化学家们——耐心地对他解释心理学其实算不了什么,可是与此同时,这些家伙却一次又一次地离婚,他们的妻子婚外情不断,他们的孩子屡屡自杀或吸毒。他对这些争论早就不理会了。
然而特德却使他变得气急败坏。
“——回到目前要处理的事务上来,”巴恩斯说道,“问题是:我们想问这个家伙什么?”
我们想问这个家伙什么?
他们盯着屏幕。
“呃——噢。”巴恩斯说道。
呃噢。
“这是不是我的意思?”
这是不是我所认为的意思?
特德猛地推一下控制台,站起身来。他大声问道:“杰里,明白我现在说的话吗?”
能,特德。
“了不得,”巴恩斯摇摇头说道,“真是了不得。”
我很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