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隅恭敬地倒了热茶请两位客人品尝,然后又替老杨娘倒了一杯,随后便转身离去。
老板娘却是一副犹犹豫豫、要讲不讲的尴尬神情.金田一耕助不禁有些焦急热来。
缓过了好一会儿,她总算勉为其难地开口说话了。
“前几天的报纸上登着玉虫大老爷被杀的消息,我当时看到真是吓了一跳哩!”
出川刑警迅速递了一个眼色给金田一耕助。
“玉虫大老爷?老板娘,你认识这个人吗?”
出川刑警俯身向前询问。
老板娘慢慢点了点头。
“嗯,不过,这件事我等一下再说。”
她两手捧着茶杯,边说边低着头思考。
“要不是我看了报纸,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那位椿子爵和玉虫老爷竟然是亲戚呢!唉!这该怎么说呢?第一,椿子爵到这里来的时候,我压根儿不知道他是子爵,而且他在住宿登记簿上也没写,直到警察来这里调查天银堂事件时,我才知道他的身份。不过,我真的没有想到他竟是玉虫大老爷的外甥女婿。唉!如果是那个外甥女的话,我想……”
金田一耕助又瞄了一眼出川刑警。出川刑警似乎想要说什么,金田一耕助赶紧制止他。
因为老板娘好不容易才打开话匣子,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断她的话。
“玉虫大老爷的外甥女叫秋子,她可是个大美人哟!长得像洋娃娃一样,脸圆圆的,和我们这些平民比起来,她真是与众不同,不过,她经常到这里来,也曾经和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打过招呼,我记得她好像跟我同年呢!”
金田一耕助又使了一个眼色给想发问的出川刑警。
老板娘喝了一口茶,姿态优雅地放下杯子,继续说道:
“我现在要讲的并不是这件事。椿家血案发生之后,我看了报纸才知道椿子爵原来就是秋子小姐的丈夫,如果早知道的话,那时应该服务得更周到些。还有,你们刚才这么一提,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椿子爵住在这里的那几天,他曾经提到过玉虫大老爷的名字。”
金田一耕助和出川刑警一听,立刻挺直了背,老板娘又缓缓说道:
“那两天椿子爵看起来一直郁郁寡欢,我当时还在想呢,这个人该不会是想自杀吧!记得是十五日的早上,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到他的房间去瞧瞧,和他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二十分钟。我已经忘记到底谈了些什么,大概是这附近有许多漂亮壮观的别墅却被战火焚毁了这一类的话吧!后来又提到这附近也有玉虫大老爷的别墅这件事。”
“玉虫伯爵的别墅?”
金田一耕助原本一直制止出川刑警不要打岔,这时他自己却已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附近真的有玉虫伯爵的别墅吗?”
老板娘十分严肃地点点头。
“对呀!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早已烧得片瓦不存。不过在它被火烧之前,玉虫大老爷就把别墅卖了。”
“这是多久以前的事?”
“我也记不太清楚,总之,别墅就在离这儿不远的月见山那边,而且在我还未出嫁的时候,它就有了。”
“幄!老板娘,你是在那个时候认识玉虫伯爵和秋子小姐的吗?”
“是呀!那个时候去别墅休息、度假的人,几乎都到我们这里来吃饭,而这附近除了我们家之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吃饭。当然,到了神户那边可就多得是了。”
“你刚才说那时你还未出嫁,那这个旅馆……”
“因为我是独生女,所以家里替我招了一个丈夫,只可惜我丈身体不太好,前几年就过世了。”
老板娘苦笑了两声后,又变得一本正经。
“自从我结婚之后,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玉虫大老爷。我想,别墅应该是在那段时间里卖掉的吧!”
“不好意思,请问今年贵庚?”
“刚好是一枝花呀!”
“刚好四十岁吗?那你的确和椿子爵的夫人是同年了。”
金田一耕助点了点头接着问:
“你几岁结婚的呢?”
“十九岁那年,女子高中一毕业,父母亲就逼我结婚。”
“换句话讲,也就是二十一二年前.玉虫伯爵就把别墅卖掉了?”
“应该是吧!印象中我最后一次见到秋子小姐时,大概才十六七岁吧!”
“秋子小姐也经常到别墅来吗?”
“这些我就记不得了。不过,每年一到夏天,就会有许多的千金、少爷们到别墅来玩。最近我看了报纸,才想起那个叫新宫利彦的少爷,我也曾经见过。玉虫大老爷曾经带着他和秋子小姐到我们这里来吃饭,那个时候大家都还很年轻呢!”
老板娘似乎掉进时光隧道里,正细细回忆年轻的那段时光,但出川刑警可没有时间和她耗下去。
“老板娘,你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不是说椿英辅子爵和你讲过起玉虫伯爵别墅的事吗?”
“哦!那件事啊!”
老板娘似乎想起了什么似地又说:
“当时椿子爵一提到玉虫大老爷的名字,我马上就跟他说,我认识玉虫大老爷,于是他立刻起了警觉心,很快转移话题,之后就再也没提起过。要不是我看了报纸,再加上你们两位这么一说,我还忘了有这么一段对话呢!”
老板娘讲到这里,就不再开口了。
出川刑警又挪了挪坐垫。
“照你这么说,椿英辅子爵之所以到这里来,和玉虫伯爵的别墅多少有点关联!”
“这”
金田一耕助看着突然又一言不发的老板娘,心想:也许她还知道些什么,只是在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老板娘,出川刑警可是大老远跑来特地再来调查一次,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线索。你也看到了,他还相当年轻,这次调查对他很重要,工作结束之后,他还得向总部报告,然后再部署下一个调查计划。我想,像老板娘这样古道热肠的女中豪杰,不会不帮这个年轻人的忙吧?如果你还想到什么有关玉虫伯爵的事,请务必据实告诉我们。”
老板娘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膝盖。
“这话怎么说呢?我并没有……”
“老板娘,秋子小姐在此地逗留的那段时期,有没有发生过什么事?”
老板娘一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若有所思地望着金田一耕助。
“幄!原来如此,你们怀疑椿子爵偷偷到这里来调查太太婚前的事吗?但是据我所知,应该不是这么一回事,可是因为那是别人的隐私,因此我一直犹豫着到底该不该说出来。”
金田一耕助又向出川刑警使了个眼色。看样子,老板娘果真知道一些玉虫家的事情。
“老板娘,可不可以麻烦你告诉我们呢?”
老板娘继续抚摩着自己的膝盖,考虑了老半天,最后才说:
“既然你们这样说,那我就告诉你们吧!不过只能在这里说说哟!出了门,我一概不承认的。”
这时老板娘给自己加了一些热茶,尽量使自己保持高雅的仪态,同时又看看金田一新助他们两人。
“你们两位也看到了,我这地方虽然小,却有个不算简陋的小庭院,因为我们请了一位园艺师傅定期来整理。我们的园艺师傅是一位叫植辰的人,大概有四十五六岁吧!他还带了四五个手下。他不只替我们整理庭园,玉虫大老爷还没卖掉别墅的时候,他也曾帮玉虫大老爷整理别墅的花园。”
“原来如此,然后呢?”
“植辰有一个女儿,名字叫阿驹,比我大两岁,皮肤白白的,也是个美人胚子。其实玉虫大老爷的别墅平常没什么人走动,整理起来很容易。可是一到了夏天,就会有很多皇亲国戚到这里来避暑。身为园艺师傅的女儿,阿驹多少也懂得一点花花草草的知识,每年一到夏天,她都会到别墅去帮忙,打打临时工,可是后来听说她的肚子被搞大了。”
金田一耕助吃了一惊。
“在那个别墅里吗?”
“嗯!没错。”
“是谁干的呢?”
“这我可不知道了。说实在的,当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早已经时过境迁了。不过我想,把阿驹肚子搞大的人,或许是玉虫大老爷也不一定!他给了植辰一些钱,把阿驹送回家去。而植辰也敢怒不敢言,后来由于园艺景气,接的活多,植后忙得分身乏术,但是又不能放下大肚子的阿驹不管,因此,就把阿驹许配给自己的手下阿源。”
“原来如此……之后呢?”
“这件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听说阿驹生下一个非常可爱。名叫小夜子的女儿。我刚才说过,阿驹不但长得漂亮,而且又懂得园艺,人也温柔;但是那个阿源不但大她七岁,还长得难看极了。他不仅不珍惜、疼爱阿驹,反而还时常虐待她,对她拳打脚踢;有时候发起脾气来,甚至抓着阿驹的头发绕圈子呢!”
尽管说的是别人的私事,老板娘仍大感气愤。她喝了口茶,平息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当时我实在不明白阿源干嘛这样对待阿驹,我问过我父亲,他告诉我那是没办法的事,因为在他们两人成为夫妻之前,阿驹的肚子里就已经怀有别人的孩子了;阿源虽然知情而娶了阿驹,却又忘不了这码事,所以……”
“那么,你的父亲知不知道小夜子的亲生父亲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也许父亲知道也说不定,不过他就只告诉了我这些,我想,他大概不想多说人家的闲事吧!话说回来,说不定是下人们私通也不一定呢!可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玉虫大老爷大可不必给植辰那笔钱。所以我想,干这码事的即使不是伯爵本人,也会是他们的亲戚。”
“老板娘,刚才你说曾见过新宫先生,也就是秋子小姐的哥哥,这个人你还记得吗?”
金田一耕助委婉地问道。
“我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他以前的确和秋子小姐一起来过,但是前几天我看了新闻之后,就一直在回想新宫少爷的长相,却一直想不起来。年轻女孩通常对男孩子会有些好奇,更何况是贵族少爷呢,一定会特别注意,另眼相看!可是我想,这个人大概长相普通又没什么威风吧!不然我怎么始终想不起他来呢?”
老板娘说的也不无道理,新宫利彦的确有点“纸老虎”的性格。而美弥子也说过,她舅舅只会在背地里逞威风,当着人面前就不敢吭声了。
“老板娘,你觉得把阿驹肚子搞大的人,会不会是新宫少爷呢?”
老板娘想了一下后说:
“嗯,有可能。可是我又想,椿子爵应该不会为了这种事,大老远专程到这里来调查吧!再说这种事在现在的社会里已经不稀奇了。”
“那……老板娘……”
出川刑警又把坐垫挪了一下,诚恳地问:
“会不会是玉虫伯爵呢?”
老板娘迟疑了半晌说:
“当时我也这么猜,因为玉虫大老爷那个时候大概五十岁左右,而且还满喜欢玩女人的,但是后来我又想,他既然把人家的肚子搞大了,以他的个性、地位,至少应该替人家的后半辈子做个安排吧!可见小夜子的生父大概不是玉虫大老爷。”
“那么,阿驹和小夜子母女俩后来怎样了?”
“详细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我知道这些事的时候,小夜子已四五岁了,后来又听说阿源辞了园艺工作,跑到神户改行当土木工了……不过,这也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了。”
“小夜子现在大概多大了?”
“嗯,我算一下。”
老板娘扳着她那白白胖胖的手指数了数。
“二十三四岁吧!我相信一定长得不错。”
“那植辰呢?”
出川刑警谨慎地问。
“听说植辰后来又去向玉虫大老爷要了一笔钱,然后把园艺店卖给手下,并娶了一个小老婆,还生了好几个孩子。我还听说他后来迷上赌博,起初只是小赌,没想到后来竟变成职业赌徒!我想,他大概也没脸再见到我们这些老邻居,只好搬到板宿月见山那边去了。我父亲在世时还与他偶有往来,现在则完全失去联络。
不过如果想要知道植辰的消息,只要到植松的园艺店去打听就行了。”
于是老板娘把植松的地址告诉他们,金田一耕助看着出川刑警记在记事本里,然后便起身走到拉门边。
雨慢慢变小了,天空也渐渐亮了起来。此时的淡路岛好像染上一层灰墨般,在海的另一边飘浮着。
金田一耕助呆呆地望着那片海,想着老板娘的话。
当然,他也知道光凭那些话,还是不能了解隐藏在遗书里的秘密。
正如老板娘所说,不管小夜子的生父是新宫利彦也好、玉虫伯爵也罢,反正这种事在这个无奇不有的社会里,大家早已是见怪不怪了,所以椿英辅遗书里所谓的“这么大的耻辱和不名誉”,应该是指别的事情。
总之,在玉虫伯爵的别墅没有卖掉之前,这里一定发生了某些不寻常的事,而椿英辅发现了这些事,又无法排解,才使得他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然而,究竟是什么事呢?
金田一耕助看着落在庭院里的丝丝细雨,再次觉得一股寒气正渗进体内。
他抬头望向海的另一边,他做梦也没想到,眼前的淡路岛正上演着一幕恐怖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