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回到街上,坐上了他的小车,迅速朝怀基基驶去。忠实的小车在身下轻颤着,这让他感觉非常舒服,过去它曾载着他无数次地去追踪各种线索,许多线索都曾把他领进了——用他自己的话说——“死胡同”。每到这时,他就会扭转方向盘,寻找一条新路。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胜利之路最终都会出现在他眼前。
他在这清新的早晨快速地开着车,心中想起了亨特利·范荷恩。他想象着昨夜这位电影演员在黑骆驼跪在希拉·芬门外的时候正走过草坪,谁也没跟他在一起,谁也没有看见他,他可以轻松地走进避暑小屋,让那女人永远地沉默,然后再沉着地加入到海滩上的两人中去。
范荷恩是怎样一个人呢?查理有点儿后悔没读一读他的孩子们总拿回家的登载电影花边新闻的杂志。很明显他不是电影界青睐的那种奶油小生形象,他是那种玩世不恭、孤僻、造作、深沉的家伙,谁要探究他的隐私都别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来。啊,是的——范荷恩先生值得好好思索一翻,这种思索可能会大有收获。
但是陈马上要找的人却不是范荷恩,他现在驶上了卡拉卡纳路。虽然太阳仍在头顶上,这个地带却下起了雨。当他驶进旅馆区时,他看到一些游客或是穿着雨衣或是打着雨伞,很明显他们对这阵太阳雨的态度是颇为认真的,这让查理这样的夏威夷人感到好笑。他向右急转了个弯儿,驶过格兰特大酒店的可爱的花园,把车停在后面的停车场。他在细雨中不在乎地走过去登上了酒店的台阶。
领班侍者带着讨好的微笑,用广东话向他打招呼。陈停了下来同他聊了一小会儿。他解释说他并非来找哪个人,如果允许的话,他只想四处走一走。他穿过高大阴凉的走廊,与一个年轻的助理经理互相打了个招呼。
他走过长长的走廊,朝休息室走去。与其他的许多檀香山的居民不同,他对这酒店豪华的内部设施并没有什么敬畏之情。他曾去过大陆,他认为自己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能够评判一个酒店的好坏,他衷心地赞赏这怀基基新添的一景。他亲切地朝捧鲜花的姑娘点了点头,在休息室入口处站了一会儿。这个房间总让他感到心情振奋,从平台上开着的拱门可以望见大海,以及世界上任何其他海滩都难以媲美的风光,并不时传来醉人的芬芳。
这个大房子里没有客人,但几个东方仆人正默默地忙着装饰鲜花。在栽于沙碗中的细竹枝上,挂满了数不清的木槿花,这些美丽而脆弱的鲜花在夜晚就会凋零。陈来到朝向大海的平台上,发现自己运气来了,这里仅有的两个人正是他曾见到的昨天晚上与特纳弗罗谈话的那对老夫妻。他朝他们坐着的香港椅走去,站在那儿看着他们。那男人放下了他的早报,女人从她的书上抬起眼望着他。
陈深深地鞠了一躬,“早上好。”他说。
“早上好,先生。”老头儿礼貌地回答说。
他的话中带着悦耳的苏格兰小舌音,他的由于在阳光下辛勤工作而留下深深皱纹的脸是查理见过的最诚实的面孔。
陈把上衣向后拉了一下。“我是檀香山警局的陈探长。我想您从早报上已读到了一个著名演员身亡的消息。我很抱歉打扰你们欣赏这美丽的景致,但你们认识的一个先生是这位死去小姐的朋友,所以我不得不跟你们谈一下。”
“很高兴认识你,”老先生说,他站了起来,拉过一把椅子,“请坐,探长。我叫托马斯·麦克马斯特,从澳大利亚昆士兰来,这是我太太。”
陈向她鞠了一躬,老太太朝他和蔼地笑了笑。大家似乎都准备好要闲聊一阵。
“你们在愉快地度假吧?”侦探问道。
“是的,”麦克马斯特说,“这可是我们努力工作得来的,对吧,老伴儿?在多年养羊之后,我们终于能回老苏格兰看一看了,一次非常愉快的旅行,探长。我们计划一路上什么都不漏掉,并且很高兴我们这样做了。”他朝海滩挥了挥手,“我们也没错过这个美丽的地方。”
他的妻子点点头。“啊,这儿是很漂亮,我们真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才舍得离开这儿。”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老伴儿,”麦克马斯特说,“我相信到时候我会有决心让咱们俩离开这儿的。别忘了还有阿伯丁等着我们呢。”
陈高兴他说:“我代表檀香山衷心感谢两位如此夸奖。我知道这些话是诚实人说的,这让我深受感动,但是我不得不提起昨夜发生的凶杀案。我可否这么说,这残酷的事情肯定是某个外地人干的。这儿的人非常善良,就像这儿的气候一样,我们很少杀人。”他深有感触地说。
“当然。”老妇人低声说。
抬起头,查理看到特纳弗罗站在门房中。当占卜师看到平台上这几个人时,他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快步走了过来。陈叹了口气,他倒希望能同特纳弗罗调换一下处境。
“啊,早上好,探长。”特纳弗罗说,“早上好,麦克马斯特夫人,你好吗,老先生?”
“有一点点失落,”老头儿说,“不干活儿我感觉不大对劲,但老伴告诉我,我必须学会休息。”
“当然应该——你会有很多时间休息的。”特纳弗罗微笑着说,“探长,很高兴看见你这么早就开始工作了,你到这儿一定是来核实我的不在现场的证据的,这是非常合情合理的。你问过我这两位朋友这个重要问题了吗?”
“我正在为问这个问题做准备。”
“啊,是的,”占卜师继续说,“麦克马斯特先生,在昨晚的不幸事件中——我碰巧是这岛上跟那个不幸的姑娘认识的人之一,所以让探长知道在她死去时,我在另外一个地方是很重要的,很幸运我能做到这一点——当然得通过您的帮助。”他对查理说:“昨夜我在休息室离开你之后,你看到我又回去同麦克马斯特先生和夫人谈话。麦克马斯特先生会告诉你在那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
老头儿思索地皱起眉。“呃——特纳弗罗先生建议我们到外面的阳台上去——我相信你们把它叫作门廊——对着棕榈树院子的那一个。我们走了过去,在那儿坐了半小时,回忆过去在昆士兰的时光。最后特纳弗罗先生看了看他的表,他说已经八点三十分了,他必须走,他说他要去海滩那边赴晚宴,他站起来……”
“非常对不起,”陈打断他说,“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表呢?”
“啊,我看了,”老头儿回答说,他的表情非常诚恳,话语也让人感到是不可怀疑的真实。“我拿出了我的表——”他从兜中拿出一块老式表,“我的表有点儿快,我说:‘八点三十五了,老伴儿,我们这样年岁的人该休息了。’你知道,在农场上我们总是休息的很早,老习惯很难改。所以我们回到酒店里面,我和老伴儿在电梯处停下来,特纳弗罗先生走过拐角去了他二楼自己的房间。当我们等电梯时,我去服务台对表,那是八点三十二分,我把表调了过来。这些是事实,探长,我和老伴儿可以发誓作证。”
陈点头说:“有些人说话就像凭空捏造,毫不可信,但是瞎子也能看得出你们的话是可信的。”
“是的,我们总是这样,从阿伯丁到昆士兰,没人怀疑过我们的话,探长。”
“你们认识特纳弗罗很长时间了吗?”查理问道。
特纳弗罗回答说:“十年前,我在一个墨尔本剧院演出,我那时是一个演员,你知道。后来我们的剧团解散了,我就去离布里斯班几英里远的麦克马斯特先生的牧场为他工作。我呆了一年——那是我生命中最快乐的一年。你也能看得出,他们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他们对我就像父母——”
“我们什么也没做,”老太太反对说,“我们也很高兴有你和——”
“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特纳弗罗打断她说,“能遇到你们这样的人真是好福气。你可以想象到,我那天在这个酒店遇到他们是多么的开心。”他站了起来,“我想这些就是你想知道的,陈先生,我希望同你谈一下。”
“就这些了,”陈站了起来说,“夫人,先生,祝你们的假期永远像这明亮的早晨和可爱的海滩一样愉快,很高兴能在这著名的十字路口遇到二位。”
“我们也非常高兴,先生,”麦克马斯特回答说,他的妻子点头微笑说,“我们去阿伯丁的路上会想起你的,祝你成功。”
查理和占卜师走进酒店,在一个沙发上坐了下来。“你是上帝的宠儿,”陈说,“如果我要一个不在现场证据的话,没有比这样诚实的人的话更好的了。”
特纳弗罗笑了。“是的——他们是很好的人,纯朴、健康、恪守着传统的品德。”他停了一下,说:“探长,你已经知道了这十八分钟我在哪里,那么别人呢?”
“我也知道罗怕特·菲佛在哪里,”查理回答道,“虽然他的许多行动令我不解。至于其他人,他们没有这么幸运,谁也没拿出不在现场的证据。”
特纳弗罗点头说:“是的——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在这事结束以前是会非常需要一个不在现场证据的。我想你昨夜没来什么灵感吧?”
陈难过地摇摇头,“我只是美美睡了一觉,你呢?”
特纳弗罗微微一笑,“我也大睡了一场。我虽努力思索,但恐怕不会帮上你什么忙。有太多的可能性,我们有必要重复一下吗?贝罗夫妇在丹尼·梅若死时都在好莱坞,据说,梅若与女人处得较随意——而很明显贝罗又是一个善妒的人。”
“我要好好想一想,”陈慢慢说。
“这可能有用,”特纳弗罗同意说,“他当时溜达着——去客厅拿一支香烟——他自己说一直呆在那儿。暂时先把他放在一边,再说说阿伦·杰伊斯,昨夜他似乎情绪很糟,有谁了解他呢?假设他像贝罗一样爱嫉妒,他看到那些鲜花——不是他送的——在他所爱的女人的肩上,而我们又发现那些花被用脚踩过,似乎是狂怒的结果。梅若的案子,我相信你曾经指出过,可能跟芬小姐被杀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或许这个案子只是出于一种疯狂的失去理智的嫉妒——”
“或许,”陈平静地说,“还有一个玛蒂诺。”
“是的——玛蒂诺,”占卜师说,英俊的面孔暗了下来,“如果能帮你确定这事是他干的,会令我非常高兴,他曾对我说过非常难听的话——”
“你看他是什么样的人?”查理问道。
“哦,他似乎是个有头脑的人,”特纳弗罗承认说,“他还有一种粗野的力量——一种奇怪的结合,是精细与野蛮的结合。当梅若被杀时他不在好莱坞,但是在这一点上可能我们的思路又错了。玛蒂诺有点儿像个花花公子——他与希拉·芬也许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他口袋里的手帕同样令我感到可疑,他当然会否认那是他的——谁都会这么做的,但是如果是有人把手帕放进他口袋中的话,那谁又会冒这样没有必要的危险呢?为什么不把它扔到树丛中——或是草坪上?为什么做这么困难而危险的举动呢?那手帕,探长,可能就是玛蒂诺自己的,在谋杀后他继续带着它,不知道里面有玻璃渣。除非——”占卜师停了一下说,“除非你有证据证明它是别人的。”
陈睡眼惺松地看着他。“我的证据太少了,”他叹气道,“在这种萎靡的状态下能听到你讲话真是太好了,请继续把您的逻辑严密的雄辩的话讲下去。现在该说亨特利·范荷恩了。”
特纳弗罗热切地看着他说:“你对范荷恩有什么看法吗?”
“我很遗憾地注意到他没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并且从时间和地点上他都有作案的可能性。”陈停了一下,决定有些事还是不说为好。“除此之外,我就没有什么重要的信息了。请你说一下对这人的看法。”
“好吧,”特纳弗罗说,“我没对范荷恩考虑太多,他是一个古怪。有点儿愤世嫉俗的人———个臭名昭著的单身汉——让所有女人都死了心,从无丑闻沾上他。我一直很敬佩他,虽然他对我从不友好。他是个有教养的人,品味很高——可能有点儿自大,但常受别人奉承的人没有不这样的。”他想了一会儿,“不,探长,”他突然坚决地说,“尽管像你指出的那样,他完全有机会作案,我却认为亨特利·范荷恩不是我们此案的目标。”
查理站起来春了看表说:“谢谢您的话,现在我必须赶往希拉·芬处,你跟我一起来吗?”
“对不起,”特纳弗罗说,“但我现在没空,你会告诉我有什么新进展的,是吗?我不只是好奇,如果我们是并肩工作的话,我当然应该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们会经常碰头的,”陈向他保证说,他们向酒店出口走去。
领班侍者用广东话向特纳弗罗说了什么,占卜师用迷惑不解的目光看着他。“他说什么?”他问查理。
“他问候你在这迷人的早晨身体好。”陈翻译道。
“哦,我很好,山姆。”特纳弗罗笑着说。山姆宽厚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迷惑的表情。“再见,探长,”占卜师继续说,“有什么新消息随时找我,我自己也会四处调查一下——力所能及地做点儿事——像我曾说过的,我会陪你坚持到底的。”
“非常感谢,”陈鞠了个躬,回到了车上。
当查理到达目的地时,希拉·芬的房子前面的草坪平静而安谧地躺在老榕树的影子下。像往常一样,杰西普以完美的礼仪出来应门。
“你好,警察先生,”他说,“今天早晨天气不错,是吧?”
“可能是吧,”陈同意说,“我们这儿的人注意不到这一点,每天早上差不多都一样。”
“如果我可以这么说的话,时间长了,这可能会让人感到一点儿厌倦。”管家跟着陈来到了客厅,“探长先生,现在在英格兰,只有身体强壮的人才敢在早晨打开窗帘。”
查理站在这个昨夜曾发生那么多事情的大屋子中四处看着,现在这里平静。安详,充满了阳光。
“朱莉小姐和布拉德肖在海滩附近,先生,”杰西普说,“一位警官——我记得是一位叫赫蒂克的先生,正在避暑屋中工作。”
“啊,是的,赫蒂克是我们的指纹专家,”查理解释说,“我马上过去。”在草坪上,他遇到了两个年轻人,他们热情地向他问好。“很抱歉我成了让人讨厌的人,”他对朱莉说,“但我的工作常要求我走坎坷不平的路。”
“哦,你永远不会让人讨厌的,”她笑着说,“我们一直在盼着你来。”
他看了她一眼,她是那么年轻可爱,蓝色的大眼睛显出一片纯真。他又想起了那枚祖母绿戒指。
“你看我的早报新闻写得如何?”布拉德肖问。
“我只是很快地看了一眼,”陈回答说,“大概主要的事都写到了。”
“你能说的仅此而已吗?”小伙子报怨道。
查理耸耸肩说:“夸奖别人之前都应三思。如果从来没人夸赞过驴子的歌声,它现在就不会再叫了。”他咧嘴笑道,“当然,这个比喻是不合适的。我看你早晨过得不错吧?”
“哦,我刚跑过来帮助朱莉,”小伙子对他说,“我成了她和记者之间的减震器。晚报的记者不太礼貌,他们似乎不太高兴没有先弄到消息。”
“这很自然,”陈回答说。
“你现在打算做什么呢?”布拉德肖问道。
“我想趁白天四处看一看,”查理回答说。
“我来做帮手,”布拉德肖说,“朱莉你就坐在这儿放松心情、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要想。”
姑娘朝他笑了笑,坐在了一张海滩椅上。
“我想让这可怜的孩子振作起来,”布拉德肖解释说,他和查理朝避暑屋走去,“这事让她受了很大刺激,但是我想我不久就会让她相信她的麻烦都过去了,我是指——如果她肯嫁给我的话。”
“你对自己很有把握呀。”查理笑道。
“为什么不呢?我太了解自己了。”
他们到达避暑屋时,赫蒂克走了出来。他是在警局人事调整时从大陆上调来的,接替查理做指纹专家的工作,他对查理从不友好。
“早上好,赫蒂克先生,”陈礼貌地说,“有很大收获吗?”
“没有什么,”那人回答说,“有许多指纹,但大部分是被杀女人的,我想所有其他指纹也都是无关紧要的。请进来,我指给你看——”
“请稍等一下,”查理打断他说,“我先在这外面转一转。”
布拉德肖跟在他后面,穿过旁边的灌木丛,来到西边公共海滩一侧。在朝向海滩的小屋唯一的窗下——也就是史密斯昨天晚上站过的地方——他停下了脚步。
那儿现在有许多脚印,流浪汉的脚印几乎要辨认不出来了。查理蹲下身仔细地在沙中找着,满意地轻喊了一声,他又笔直地站了起来。
“重要发现。”他说道。
布拉德肖走过来,他看到查理掌上有一截尺寸像香烟大小的雪前烟蒂。
“被踩进沙子中了,”查理说,“我从来没想到会在这儿发现这东西。”
“啊——我知道只有一个人吸这种雪茄,”小伙子喊道,“我看见他——昨晚——”
“你是对的,”查理微笑着说,“这个人,谁会相信他会如此大意呢?我心中充满了疑问。阿伦·杰伊斯先生是什么时候站在这窗外的呢——又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