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的妇女,的确是把恋爱和结婚截然分开来考虑的。在结婚以前有情人,甚至把身体许给对方,好象都不觉得是什么罪过。即使如此,一个正派的女职员为这类案件登上证人台说出自己是被害人的情人,恐怕还是需要足够的勇气的。
检察官一般都避免这种事情,宣读一下调查记录就算了。可是现在,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用心。
证人按照通例宣读完宣誓书以后,天野拉察官站起身来,开始进行直接询问。
“你以前认识被告吗?”
“人也不认识,名字也不知道。”
“认识被害人东条宪司吧?”
“认识。”
“东条康子呢?”
“没见过面。”
“你和东条宪司——有肉体关系吗?”
“有。”
“你们的这种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一九五九年春天开始的。”
“你最切是怎么和东条宪司认识的呢?”
“因为公司只白天上班,工资又少,我就想是不是能在业余时间找点较好的工作。正好这时候有一位在叫‘毬藻’的一家酒吧工作的朋友请我临时帮帮忙,我就去了。我在那里只干了十天,和东条就是在那里开始认识的。”
“开始是在有温泉标志的旅馆吧?”
“是的,当时我有点醉了。神志恍恍惚惚,就象有点想去冒险的味道。他要我进去的时候,我还说了声‘只是参观一下呀’就进去了。”
“怎么说好呢,一男一女一块到那种地方去,你想还能够白白的回来吗?”
“我的心大概已经被他吸引住了,我想我是有一种‘随他去吧’的心情。”
“于是,那天夜里并没有只是‘参观一下’了事罗。”
“是的……”
“那时候,有没有金钱的投受呢?”
“没有。”镜子摆出一副不愿叫人把她看做娼妇的面孔,愤然回答。
“从那以后,你们一个星期在一起搞几次呀?”
“两三次。”
“你是后来搬到现在这个公寓来的吗?”
“是的……”
“押金和房租,是被害人付的吗?”
“是的。”
“那时候,东条宪司说什么来着吗?”
“他笑着说:‘这儿倒便宜呀。’”
“你们有这么深的关系以后,你的生活有了保证了吧?”
“那不就是爱情的证据吗?”
“他给你多少钱呀?”
“说好了每月五万元,可是房租就得两万元,所以我并得不了那么多。”
“你就甘心情愿过这种生活吗?”
“不是这样,我们决定要结婚的。”
检察官的两只眼睛,在眼镜里边闪闪发光。
“我这样说也许有点那个……,男人想引诱女人的时候,说什么‘咱们结婚吧’,是经常使用的一种手腕。你不知道他已经结婚了吗?”
“知道。”
“那么,你说你们要结婚,是怎么回事呢?”
“他说他准备和他的妻子离婚。开始也许只是男人常说的一种套话,但后来他的态度逐渐变得认真起来,在去年十一月他对我说:‘请你再等我两个月。’”“那是怎么回事呢?”
“他好象已经觉察到他妻子另有情人了。要是抓到确凿的证据,当然就成为离婚的理由。他还说,若是对方有错误,连生活费也可不必给她了。”
“与此同时,你这方面不是也有需要做出决定的事情吗?比方说,象另外还有人向你求婚什么的。”
“这事的确是有的,对方是一个住在仙台的人。他到我们公司来的时候,好象一眼就看上了我。他好象还委托侦探调查过我的品德呢。他第二次来东京的时候,就向我提出了求婚。”
“他是在知道你和东条宪司有那种关系的情况下向你求婚的吗?”
“是的,据说我和他死去的妻子长的很相象。我要是别人的正式结婚的妻子,也就干脆吹了……可是若是现在这种关系,他还不死心呢。他说:‘过去的让它过去吧,我什么也不说,今后和他一刀两断和我结婚吧。’”“那么,你的态度呢?”
“当然,我是动过心的。我和他是从心里相爱的。咳,我毕竟是个女人呀!一说结婚,无论如何是要动心的。”
“这件事你向东条挑明了吗?”
“是的……”
“结果怎样呢?”
“他正在委托私人侦探刺探康子的情人的情况,但就是抓不到对方的把柄,叫我再等一等。”
“这期间,仙台的求婚者是怎样说的呢?”
“他说因工作关系,必须到美国和法国去一趟,大约要去两个月,预定一月底回来。叫我在这期间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再答复他。”
“那么说,东条宪司也认为自己若不进一步采取积极态度,就有失去你的危险吗?”
“我想他是有这种担心的,他曾经屡次叮问我;‘这样下去,你真的要离开我和他结婚吧?’”“你是怎么回答他的呢?”
“说实在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记得我回答他说:‘假如你不和我结婚的话……’”“就是说,你是爱东条宪司的,所以借此机会激励他一下子,促使他下决心和你正式结婚。但是,若是办不到这一点,就和他分开,和仙台的求婚者结婚。你那时的心情是这样吧?”
“是的……”
“这么说来,东条宪司越是爱你,就越是焦急罗。他对他妻子的品性有某种怀疑,但还没有抓到确凿的证据。从他急切的心情来说,无论如何,在一月底以前也要抓到,是吧?”
“我想是这样。”
“你没有问过他,那个私人侦探为什么调查不出来吗?”
“那个侦探是个笨蛋吧?要不然就是个财迷,故意拖拖拉拉地把调查工作一味拖延下去吧?——我这样问过他。”
“东条宪司怎样回答你呢?”
“他说他也有这种想法,而且还质问过侦探。可是那个侦探苦笑着说:‘你的夫人好象对这点也非常敏感,好象意识到了有人跟踪她,每逢外出的时候,一定到百货商店,上上下下地坐几次电梯。这样一来,一般的尾巴都要被她甩掉的。”
这个证言若是属实的话,的确有一种微妙的暗流在东条夫妻之间流动着。某种形式的破裂,恐怕是在所难免的了。可是,无疑他们夫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要为此而双双丧命的……在我沉缅于这种感慨之中的当儿,检察官仍在毫不停顿地继续他的询问。
“东条宪司在被害之前,告诉过你池要去大阪出差吗?”
“是的。”
“你问过他详细的日程吗?”
“他说坐十六日的夜车动身。我本想到车站去送他的,但被他制止了。他说坐哪趟车还不一定,而且在这种时候万一叫别人看见就糟了。”
“在这种时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说,正在设法把责任推到妻子身上进而提出离婚诉讼的时候,自己反而露出破绽,那就糟了。”
“那么,你和他最后见面是在什么时候?”
“是在那天的前一天,他大约在七点钟来到我这里,九点半前后回去的。看样子他好象有什么心事,可是他对我说他大概是太累了。”
“第二天,就是出事的那天晚上,他没到你这里来吗?”
“没有……”
“你干什么来着?”
“一晚上都在看电视。”
“除了每月的生活费和零化钱以外,他没给过你一笔使你感到吃惊的,比方说一百万元以上的巨款吗?”
“没给过。”
“那么,当证人听到这一事件发生的时候,是什么心情呢?”
“当时好象感到眼前一片漆黑,使我清楚地意识到我是在爱他——胜过爱任何人,甚至想到要跟在他后边死去。”
“当时你没有想是谁干出这种事来吗?”
“完全想不出来。就说他夫人吧,自己也另有情人,我想她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我记得我还想过,他是不是被强盗打死的呢?”
“那么,你不知道他预定坐第二天早晨的飞机出发吗?”
“不知道。”
“你没想过除你以外他还有别的情人吗?”
“这种事情,我没有觉察到。这种事情,我只有相信他的话,他说那阵子几乎和妻子不发生关系,说她进入了倦怠期,性格也明显地变得和他对立起来。这些我虽然并不完全相信,可我假如知道他另有情人的话,我早就和他吹了。”
“你主动要做证人,是怎么考虑的呢?”
“我想为他报仇。”镜子竟然用手帕擦起眼睛来,“我想假如我的证言起点作用的话,也算是对他报了一点恩。连这一点情分都不能尽到的话,我将没有生活下去的勇气……我不知道要是别人该怎么样,反正我是这样想的。”
“那么,证人现在对被告抱着什么样的心情呢?”
“我真想把他大即八块!假如在还没有抓到他的时候,我要知道犯人是他的话,我也许自己去杀死他。”
“询问完了。”
天野检察官坐下,百谷律师站起来进行反询问。
“你现在已经和仙台的M先生订婚了吧。他是在知道你和东条宪司的关系的情况下向你求婚的吗?”
“是的。”
“你们大约预定在什么时候结婚呀?”
“今年七月,在他前妻周年忌日过去以后。”
“M先生是什么时侯回日本的呢?”
“一月底,二十九日从欧洲坐飞机回来的。”
“他听到这次事件以后,也没有什么动摇吗?”
“他好象很震惊,但并没怎么介意,他对我说:‘你也受惊了吧?等把犯人抓到,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再认真考虑一下我们的事情吧。这也许是命里注定的呢!’”“那么,你到法庭上来作证,他也同意吗?”
“是的。他说:‘可能的话,借此机会把所有的话都倾吐出来,痛痛快快地清算一下过去的心情好吗?这样做,当时虽然有点别扭,可是以后会觉得这样做对了。’”“他有多少财产呀?”
“听说大约有五千万元。但是,我可不是为了钱才和他结婚的呀。”
百谷泉一郎沉默了片刻,对下边的问话好象有些踌躇。
“你对新剧感兴趣吗?”
“也不是太……”
“你和伊藤京二是什么关系呢?”
我忽然紧张起来。我想也没想到这位年轻演员的名字又会在这里出观。
“碍…他是我的表兄弟。因为有这种关系,有时在一块喝喝茶或是给我张戏票什么的。”
“没有过更进一步的关系吗?”
“没有。”
“你一次也投有从他嘴里听到过村田和彦的名字吗?”
“在村田被捕以后,他以轻蔑的口吻对我说过:‘这个讨厌的家伙,终于落得个这样的下常’”“伊藤京二和你,从前没有谈过婚姻问题吗?”
“谈是谈过,不过……”
“为什么没有谈成呢?”
天野检察官忽然站起身来说道:
“审判长,我对刚才辩护人的询问提出异议。这种质问显然超出了反询问的许可范围。”
三个审判官把脸凑到一块耳语一阵。
“辩护人对检察官刚才提出的异议有什么想法?同时请你谈谈,刚才那种询问的目的是什么?”
“我是在行使刑事诉讼法第一九九条第五款所规定的权利。当然,审判长若是不许可,我就停止询问。但是伊藤京二这个人,过去和村田和彦有相当深的接触。小岛证人的证言,也暗示过村田和彦在某女性自杀未遂事件上有责任,对此我曾经说过我保留以后就这种责任的限度进行辩明的权利。幸而现在与伊藤京二有亲戚关系的证人出庭,所以我想借此机会谈谈这个问题。”
吉田审判长再次和右边的中川审判员和左边的小清水审判员商量过后,正颜厉色地说道:“同意辩护人刚才的申述,他的询问请算作主询问,检察官回头对这个问题有反询问的权利。请证人回答辩护人的问题。”
“是……”井沼镜子点了点头。“当时我的父母还都在世,他们二位都极力反对,一直说不能把我嫁给他那样好玩弄女性、挥霍无度的人。”
“他们根据什么这样说呢?”
“比如,光西服他就有一二十身。虽说是因工作关系不得不这样做,可是贷款老是拖欠着。往往在做新衣服的时候,往前数第十身的钱才刚刚付清。他说:光靠新剧方面的收入,当然是很苦的,好在另外还有电影方面,最近还有电视方面演出费的收入,所以没有必要穿得那么寒碜。”
“说他挥霍无度,是指的哪些方面呢?”
“赌钱——赛马、打麻将都入了迷,这个情况我自己也是知道的。”
“他的女性关系怎样?”
“听说在一九五三年前后,有一个妇女因为被他抛弃而自杀未遂,据说是吃了一百粒溴缬氨酸。据说他急忙跑到了医院,可是……”“那个妇女当时是某协会的会计员吧?”
“父亲是这样说过的。”
“询问到此完了。”百谷律师说完就坐下了。
天野检察官对此未作任何反询问。第一天的审理就此结束。
我回到休息室,又重新思考了一下百谷律师刚才那种质问的意图。
刚才谈到的那个想吃溴缬氨酸自杀的妇女,虽然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一定和小岛重三证言中提到的那个自杀未遂的妇女是同一个人。小岛的证言说是那个妇女因为浮借给村田和彦的钱收不回来而苦恼的企图自杀。可是,她若是和伊藤京二也有恋爱关系,那么自杀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就难说了。
假如伊藤京二跑到她病床旁边,发誓要和她恢复爱情……一个女人的心,不知要怎样为之所打动呢!
说不定是那三十万元钱也到了伊藤京二手里,伊藤又鼓动那个女的把责任推到了村田和彦身上的。
村田和彦当然要说没那么回事而加以拒绝。但是,他自己挪用“戏曲座”的那三十万元钱又借给了伊藤京二,确是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这样的事实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剧团的领导恐怕不会相信村田的话,而会相信井沼镜子的话。不管村田怎样加以否定,恐怕也只能被看做是在推卸责任。
当然,这些都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
因为这次裁判的目的不是为了审理这些事实,所以在这类门题上,大概不会深入下去的。
但是,若把裁判比做演剧的话,那么,可以说这是一出既没有脚本也没经过排练的即兴剧。随着形势的发展,不晓得会怎样发展下去。在一个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忽然间偏离了方向,一下子冒出个与本案关系不大,但从观察人的角度看来却是饶有兴趣的问题,却是屡见不鲜的。
我对伊藤京二这个人,产生了很大的兴趣。而百谷律师对这位年轻的演员更感兴趣,是可想而知的。
说不定井沼镜子和伊藤京二之间,或许已有肉体关系也未可知。这个挥霍无度的人说不定从镜子那里也弄到了一笔钱呢。
可是,检察官也好,律师也好,都是不允许随便提出有损证人人格的询问的。尽管井沼镜子是自己主动前来作证的,检察官也好,律师也好,对井沼镜子的质问,都给人一种不彻底的夹生的感觉,这恐怕是因为考虑到她正处在结婚前夕的处境吧。
但是,东条宪司卖掉股票得到的一千万元钱,很有可能落到井沼镜子手里了。而这笔钱后来又转到了伊藤京二手里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