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17日,星期一,中午12点
第二天中午,凡斯回来了。他通过书房走向卧室时,只向我点了个头而已。显然,他心中有某件很紧急的事情。过了一会儿,他穿着一套格子套装,戴着一顶朴素的绿色毡帽,脚蹬一双沉重的靴子出现了。
“真是个悲惨的日子,”他说,“天空下着雨,而我们要到乡下去,把你的工作放一放,我们一起走吧……不过我必须先去看马克。请打电话到他办公室,说我二十分钟内会到。”
我们抵达地方检察官办公室时,马克正独自一人在那里。
“我停止了约会在等你呢,”他跟凡斯打招呼,“有什么要报告的吗?”
“我亲爱的马克,”凡斯一边说着,一边坐进椅子内,“我一定要向你报告什么吗?实际,我并没有什么事情可以报告。那是一次非常令人失望的旅行。”
“究竟你为什么要到普林斯顿去?”马克问。
“去拜访我的一个老朋友,”凡斯回答,“他是当代最伟大的化学家之一,是那所大学的化学系主任……昨晚我和他一起在他的化学实验室待了几个小时。”
“只是一般的检测吗?”马克精明地凝视着凡斯问道。
“不,不是一般的,”凡斯吸着他的烟,“相当特定的,我对于重水,你知道吧,很感兴趣。”
“重水!”马克突然从椅子里坐直,“我刚好也在某处看到重水的一个报道……”
“没错,当然,那是一个惊人的发现。现代化学中伟大的事件之一,非常令人着迷。”
他靠回椅子,并且将腿往前伸。
“重水分子中的氢原子质量比一般水的氢重一倍。它也是一种液体,在这种液体内至少有百分之九十是由氧和新近发现的重氢结合而成的分子。它的化学式目前一般是用DhO来表示。很有趣的一点是,它看起来和尝起来都像普通的水。实际上,在五千份的水中大约只有一份重水3但是由于提炼过程中的耗损,所以几乎要一万份的普通水才能制造出一份重水来。在某些实验室中,大约要用掉三百加仑的普通水才能制出一盎斯的重水。重水实际上是由哥伦比亚大学的哈洛德·C.乌瑞博士发现的,不过这种惊人的新复合物的应用研究,大都是由普林斯顿的科学家进行的,而我那位朋友的化学实验室有最先进的设备,在世界上第一个制造出了相当数量的重水。这‘相当数量’,是相对的;因为昨晚他告诉我,即使在他们工厂,每日的产量也很少。目前普林斯顿手边有的这种珍贵的液体不到半品脱。制造的代价很高,而且由于科学家对这种液体的需求很高,所以每一茶匙的售价可能要超过四百美金,而一夸特大约要十万美金。”
马克深感兴趣,他一刻也没有把视线从凡斯身上移开。
“那么,你认为重水是周六晚上中毒事件的答案吗?”
“可能,”凡斯慢吞吞地回答,“不过我怀疑那会是最后的答案。有太多因素制约了它的可能性。首先,它的成本太高了,而且产量太少了,所以很难是里威廉案中一再出现的水。”
“可是,它对人体系统的有毒影响是什么呢?”马克问。
“啊。问题提得好。不幸的是没有人知道内服多少重水,会对人体产生何种影响。确实,因为能取得的重水太少,这方面的实验是不可能的,我们只能推测。普林斯顿的专家们已经证实,重水对于淡水鱼会是致命的;蝌蚪放在重水中只能存活很短时间;重水浇灌的植物或是成长缓慢,或是完全中止;根据重水这种对生命机能阻滞影响的研究,旧金山某些科学家已经推论,衰老是由于体内重水的非正常聚积所造成的。”
凡斯抽了一会儿烟,接着说:“不过,对这样的结果我并不满意,因为这些推论和我们的问题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然而,”凡斯接着说,“昨天晚上我和那里一位年轻的助理马丁·奎尔先生谈过话,他是化学专家……”
“这个叫奎尔的家伙和我们的问题有啥关系?”马克急不可耐地问。
“你知道吗,奎尔是布尔德的同学,两人都是有抱负的年轻.人,他们很要好,亲密得不得了。”
马克沉思良久,然后摇摇头。突然间,他用拳头敲起桌子。
“这个案子到现在这样,”他发着牢骚,“说了半天,你从你的普林斯顿神秘之旅中得到了些什么?”
“我真的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凡斯温和地回答,“我承认我极度失望,因为我本来预期更多,不过我并未绝望。我希望到今夜我会知道得更多。我今天下午要去做另外一次旅行,这次是要到乡下去,瞧瞧我穿的这些庄稼人的衣服。”
马克瞪了凡斯一眼,然后哼了一声,换上一副扭曲的笑容。
“这么说你要到乡下去了?”
“是的,”凡斯说,“去克洛斯特……”
“什么!”马克大声地喝道。
“噢,我亲爱的马克,不要这样惊讶,你的嗓门太大了。”凡斯歇了口气,“喂,你可不可以请斯威克查一下,克洛斯特或附近供应水电的公司一共有几家?”
马克嘀咕了一声,然后紧抿着嘴唇。接着,他召唤秘书来,
向他重述凡斯的要求。
斯威克走出去时,凡斯转身面向马克。
“还要求你帮助,写一封介绍信给那些公司的经理。就说我
要了解一些情况。”
“什么情况?”
“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凡斯很得意地说,“我希望了解
克洛斯特邻近地区某位居民的水电消耗量。”
马克坐回椅子内。
“天哪!你怀疑是吉尔卡特……”
几分钟后,斯威克带着资料进来,上面说明克洛斯特及其近郊分别是由古尔希水力公司以及思格伍德电力公司供应水电,而这两家公司在恩格伍德都有办事处。
马克很快准备好了介绍信;几分钟后,我们就动身前往离克洛斯特几英里的恩格伍德。
恩格伍德距纽约不远,我们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那个繁荣的小镇。在古尔希水力公司办事处门口,凡斯把介绍信送过去。
不久,一位年约四十岁、和善但严肃的先生在一间私人小办公室里接待了我们。
握过手后,他说:“我们会在任何许可的范围内协助你们的。”
凡斯告诉他:“我只是对靠近克洛斯特的理查·吉尔卡特先生所消耗的水量感兴趣。”
“那个很容易办到,”他走向一个档案柜,翻了一下,接着拿过一份小小的米色水表卡,回到桌子边。他看着纪录,突然惊讶地抬起了眉毛。
“啊,对了,我想起来了……吉尔卡特先生用水用得很多。他用的量,事实上是在每年四万到四十万立方之间……”
“而吉尔卡特先生除了一间中等大小的猎屋外并没有其他的了。”凡斯提醒道。
“是的,我知道这一点。吉尔卡特先生所用的水量足以供应一家工厂了。一年多前,他大量耗水的情况曾引起我们的注意,我们无法理解这个数字,当然就去调查了。不过,我们没有发现
什么问题,因此只能继续提供服务。”
“告诉我,”凡斯继续问,“随着季节不同,吉尔卡特先生的耗水量有什么不同吗?换言之,他的水表是否在春夏的月份比冬季小屋关闭期间高?”
“没有,”经理眼睛还继续瞄着数据回答,“实际上没有变动。根据卡片看来,在冬季月份所用的水和夏季月份一样多。”
他疑惑地看着凡斯。
“你认为我们应该更进一步调查这件事吗?”
“噢,不,不用。我也不会调查的。”凡斯漫不经心地回答,“对了,这种过度耗水已经持续多久了?”
经理再次往下看着卡片,把它翻了个面,接着读背面的数据。
“水管是一年多前架设的——更精确地说,是8月——而大量耗水几乎是架设好后就立刻开始了。”
凡斯起身,然后把手伸向经理。
“非常感谢,先生,那就是我所想要知道的了。很感激您亲切的接待。”
从古尔希水力公司的办公室出来后,我们前往几条街之外的恩格伍德电力公司的办事处。凡斯再次把介绍信送进去给经理,很快也受到接待。当凡斯说希望能检查吉尔卡特的耗电量时,他警惕地看了凡斯一眼。
“提供这类的资料不符合我们的惯例,当然,在这种情况下,我觉得告诉你也无妨:吉尔卡特先生在一年多前曾要我们给他提供充足的电力,数量远超过那间猎屋的正常使用量。我们的协议是供应他需求的五百千瓦,而不是通常提供的五千瓦。”
“谢谢你,先生。”凡斯递了一支烟给他,自己也取了一支,“但是当吉尔卡特先生和你商定这么大的用电量时,是否曾告诉你那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我自然问了他这个问题,”经理回答,“而他只是说,因为实验的目的,所以需要这么大的电量。”
“你没有再进一步追问吗?”
“吉尔卡特先生对我说,”经理回答,“即将要进行的实验工作多少带点机密性质,所以对我的兴趣只能就此打住。当然,你应该了解,我们的宗旨就是尽可能为大众提供最好的服务。”
“谢谢你。”凡斯一边说着,一边走向门口。
当我们又坐在车上时,凡斯取出烟盒,又点燃了一支烟。
“我想,”他慢吞吞地说,“我们应当去看看吉尔卡特的小屋。”
我们开车大约往前走了两英里路远,就看到了一个路标,上面告诉我们吉尔卡特的狩猎小屋就在前面的某处。
很快,我们就来到那林荫茂密的乡村了。在一片空旷之地的中心,立着一间老式的两层楼石屋,但看起来非常荒芜,窗户用木板封起来,小小的门廊和大门都有一股废弃的气息。在这栋房子的右边是车库,凡斯把车子开进左边的浓密树丛中,然后走出来。
“它看起来像是被废弃了,是吧?”在我们走近前门时,他评论着。
他拉了旧式的铜门把几次,虽然里面有些叮当声,可是没有回应。
“恐怕这里没有人在,”他说,“可是我急着想要进去。我们到后面看看去吧。”
我们走下往北的通道,不过凡斯适直往车库走去,而没有直接走到石屋的后面。车库的门微开着,但是门闩上挂着一个很大的挂锁。凡斯注意看着挂锁,然后往车库里望进去。
“有人来过的迹象,”他低声说,“没有车,不过锁既没有灰尘也没有锈,而且车道上有汽车的胎痕,这座水泥地板上有新的油渍。结论是:这间石屋的一位或多位房客最近刚离开。”
他抬头看了看石屋后面的高处,接着在沉默中抽着烟。
“我不知道我们能不能进去,”他终于低声说,“喂,你有破屋而入的兴致吗?”
我们走近房子后面掩蔽的门廊,爬上通往门廊的短木板阶梯。门并没有日上,所以我们走进了门廊,这里有一扇门通往小屋,旁边是一扇小窗户。不过,门和窗户都上锁了。
“在这里等一下,”凡斯说,然后沿着通向后院的门廊阶梯消失了。过了一会儿,他带着从车子工具箱取来的凿子回来,“我总是有一股受压抑的强烈欲望想要做贼,”他说,“现在让我们试试……”
他用凿子在小窗户的两个小窗片上摸索着,很快,他成功弄开了圆形门闩。接下来,他插入凿子,把窗户抬起来。然后他把门廊角落一个空的木箱子放到窗户下面,站上去并费劲地钻了进去。
我把帽子拉过耳朵,也往前钻进窗户。
“我的天哪!”他叹了口气,“当小偷真是件相当费劲的工作,我没干这行真是非常正确。”
这一房间的门直接通向厨房,凡斯把打火机打着,带路走下楼梯。
“喔,我说啊,”从半黑的前头传来他的声音,“一栋狩猎小屋有这种门倒很奇怪。”
现在我就在他正后方,在阶梯的底部,从他的肩膀上方,透过打火机火焰的亮光看过去,是一扇巨大、坚固而且相当新的橡木门。门上面既没有门把也没有锁,在应该是锁的位置有一个很大的铁门问。凡斯抓住沉重的门问,将门向里推。从里面的黑暗中传来一股苦苦的化学气味,以及一阵阵像马达的嗡嗡声;在黑暗的远处,可以看见几道微小的闪烁着蓝色火焰的条纹。
凡斯在墙上四处摸索着,终于找到了电灯开关。蓦然,黑暗被十几盏或更多的悬挂电灯带来的光明所取代。
我们看见了令人惊讶的景象。原来我们置身于一个至少宽一百英尺、长一百二十英尺的地下室里。房间里摆满了一排排的大桌子,上面放着数以千计的玻璃广口小圆瓶。地窖的后面是一连串的电动机。
凡斯仔细看着,在物品堆放得满满的桌子问走来走去。
“天哪!”他低声说,“真是令人吃惊!”
他横过房间,走到一张放置特殊仪器的桌子边,我可以看到那儿有蓝色的火焰。
“重水,”他解释着,一边指着放在桌子上的几个筒状瓶子,“这些一定超过一夸特,如果品质很纯,吉尔卡特凭这些瓶子就可以发财了。”
凡斯将烟丢到地上,然后用脚踩熄。
“看,这就是制造世界上最昂贵液体的最先进的设施。它是财富的源泉……”
突然,在地窖的阶梯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凡斯突然转身,并且快步向前冲去,不过他还是太慢了。巨大的橡木门已经被猛然关上,而且几乎就在同时,那个沉重的门日就带着金属的砰然声被掷入了插口。
在马达的嘈杂声和哗哗的流水声中,我们清楚地听到楼梯上面传来一阵古怪而得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