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罪臣孤儿,祖父和父亲都被武则天杀害。但她效命于这个“教母”般的女皇长达27年。14岁成为武氏“秘书”,19岁时百官奏牍都由她先行过目,并加拟签,武则天只要在上面批个字就颁行天下,成了除武则天以外最具权柄的女人。追随武氏25年,她成了事实上的“巾帼首相”;武氏之后中宗即位,婉儿封昭容,位同宰相、爵同诸王,仍然秉国权衡,参与朝政。她在幕后操纵着整个王朝,直到被李隆基诛杀,甚至可以说她曾用非凡的政治智慧“称量天下”。
她是唐代大文人上官仪的孙女,她和祖父对唐初诗律的形成及发展有很大影响,她用非凡的文学智慧又“称量”了当时的文坛。
李隆基杀了这个非凡的女人后的第二年,便忙不迭地让自己的臣子张说收集上官婉儿的诗文,辑成二十卷,如此才“安”了这个大唐天子的心。他敬佩这个“曾经的敌人”。
婉儿一生的灵魂与肉体之爱错综复杂,她利用男人对她的爱,用超绝的控制能力控制了那些身居要位的男人,从大唐皇帝中宗李显,到廷臣执事武三思、崔湜等,她总让自己在他们的生活中显得无比重要。
史书和民间传说中都有这种“天降大任于斯人”的故事,无非是因为婉儿在历史上的地位太独特太突出。她如此出类拔萃,以至于没有同类型的女性形象再度出现。她的才高如云,她在权力场中的纵横捭阖,在危机四伏的宫廷争斗中保持着艰难的“平衡”,她的卑鄙与高贵、张扬和谦退,放浪与真诚共集于一身的极为复杂而多层次的个性,让她如美钻一般,闪烁着多彩的光辉。
文学家张说为上官婉儿20卷的文集题序说:“敏识聆听,探微镜理,开卷海纳,宛若前闻,摇笔云飞,成同宿构。古者有女史记功书过,复有女尚书决事言阀,昭容(上官婉儿)两朝兼美,一日万机,顾问不遗,应接如意,虽汉称班媛,晋誉左媪,文章之道不殊,辅佐之功则异。”这样的赞美,据我看来是空前绝后的,因为上官婉儿,中国历史上只有一个。“刚直肯谏”
上官仪
婉儿的祖父上官仪,这与婉儿初一谋面便永诀泉下的亲人,婉儿的文学天分该是对他的传承。婉儿骨子里存在的某些品质该是来自这个“刚直肯谏”的文臣。
“上官仪,字游韶,陕州陕人。贞观初,擢进士第,召授弘文馆直学士,迁秘书郎。太宗每属文,遣仪视稿,私宴未尝不预。高宗即位,为秘书少监,进西台侍郎,同东西台三品。麟德元年,坐梁王忠事下狱死。仪工诗,其词绮错婉媚,人多效之,谓为上官体。集三十卷,今编诗一卷。”
公元627年,唐太宗贞观元年秋天,上官仪考中进士,时年19岁,成为唐朝宫廷中最年轻的侍臣,担任皇家图书馆校正及教授生徒的直学士。唐太宗写文做诗,上官仪为其修改。宴会群臣,上官仪作陪。他曾参与编修《晋书》,为弘文馆十八学士之一。
高宗李治即位,上官仪升为秘书少监,后又升迁为西台侍郎,官至三品。
相传上官仪在任时,某次随军赴洛阳以东地区考察平息战乱的功绩。打扫战场时,麾下一员小将送来一只七宝紫兰装饰的夜壶,供上官仪使用。上官仪马上召集官兵,掷壶于地,厉声斥责:想想看,如果我们的官员用这样的夜壶撒尿,又该用什么样的器皿吃饭?朝中官员的生活要是如此糜烂,我们的大唐王朝还能兴旺吗?
有一次,上官仪的一个表姐穿一件“贴绣铺翠”的上衣,来到一个盛大的社交场合。上官仪当着众人的面,认真地对表姐说,请把这件衣服送我,今后不要用翠羽这样贵重的东西装饰衣服。这位贵妇因为是朝中宗室的至亲,很不在意:这一点点羽毛能值几个钱?上官仪正色言道:“你穿了这种贵重衣料,皇亲国戚会见样学样,那样长安城中翠羽必然价钱飞涨,商人受利益驱动将大量捕杀翠鸟。作为唐室要员眷属,这个头儿不能带。”表姐心服口服,立即改正。权力游戏牺牲品
公元664年寒冬,当权男人高宗李治和当权女人皇后武则天之间的矛盾日益激化。禀性刚烈、敢于直谏的上官仪力主废武后,懦弱的高宗首鼠两端。而当消息“走漏”,武皇后河东狮吼,“李惧内”马上说“这是上官仪叫朕做的”。
上官仪深知自己被卷入一场权力游戏,游戏结局已定,他只能是弃子,高宗的懦弱该是意料中的事情。“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直臣的责任已尽,他遗憾的是再也不能报效国家。
他留恋自己的家,也为诀别刚出生的小孙女上官婉儿而难过。他本想看着她成长为一个才华出众的美少女,含饴弄孙的晚年生活本该无比欢乐。
“宫廷游戏”还在继续,并且向着黑暗的结局行进,许敬宗出场了。他贵为宰相,是武后的宠臣,人格却十分低下。为钱财把女儿远嫁给南蛮夷首领,为了同儿子争美女上书皇帝把儿子许昂流放岭外。上官仪评价他:既然是个人,就该有人品,要求更高一点,该有仙品。但偏有堕落成犬品的,许敬宗就是这种人。
许敬宗要求和上官仪开诗会,上官仪不屑地说:公修史还凑合,写诗不行。许敬宗快气死了,恶狠狠地问:天后的诗,以公之论,如何?上官仪冷冷地说,比公稍好一点。许敬宗自此极为怀恨。
不数日,武则天指使许敬宗诬告上官仪,说上官仪与被幽禁的已废太子李忠共谋造反。上官仪在李忠还是陈王时曾任过陈王府的咨仪参军,李忠被废为庶人之后,上官仪“想当然”同李忠一样对武皇后心怀不满。上官一族被满门抄斩,不满周岁的婉儿与母亲郑氏被赶进掖庭宫充为宫婢。
临刑前许敬宗还要再放一支“冷箭”。他对上官仪说:上官兄,听说阴司里有好几个诗品很高的等你赴诗宴。我和天后都写不出好诗,没有被邀,真是惭愧。
上官仪坦然面对屠刀,他因刚直名垂千古,他的死改变了婉儿一生。但他无从知晓他的小孙女怎样“权秉国政,称量天下”;怎样效命于家族的仇人,与女皇恩怨纠缠;怎样领袖文坛,影响了唐初诗律。他无从为婉儿的辉煌骄傲,也无从为她的诸多卑鄙羞耻。
他给了婉儿上官家的血脉,但真正造就婉儿的,却是武则天。上官仪泉下有知,悲乎喜乎?
大唐孔子庙碑是陕州故城孔子庙所立石碑,它已被时光消磨得漫漶不清。这很可能是武则天的“政绩”,她曾“次曲阜,幸孔子庙,诏各州县修建孔子庙”。另一块碑乃“大周庄府都督故君墓志之铭”,是武则天称帝时一个将军的墓志铭,此人叫常怀靓,字倩,管理12个州的军事,长安三年十月十五日归葬故里陕州城东信义园。墓志铭上,武则天所造的几个字上面几乎全有。许先生一个个辨认着,指给我看。
罪臣孤儿,婉儿带着“原罪”的意识成长。后来她曾因忤逆武则天而被黥面,有形的“忤旨”烙在她的脸上,无形的“原罪”烙在她的心上,烙印在她不满50岁的生命历程中……
这样讲并无夸张之处。婉儿出生那年家族蒙冤,直至40年后中宗李显即位,才得平反。
婉儿几乎终其一生地生活在武则天的身边,这个“日月当空”(曌)的女人把婉儿映衬得熠熠生辉。从一个罪臣孤儿到称量天下,她的成长得自于天赋,得自于环境,更得自于武则天。
武则天是她的“仇人”,是一个天威难测的统治者,是在她额头上留下毕生羞辱的人,她注定要恨她;武则天又是她的“教母”,她身边唯一值得效仿的高贵的女皇,是她一生富贵荣华和权柄的赐予者,武则天真正懂她的冰雪聪明,她死心塌地爱她。
从道德评判的角度,婉儿并非好女人。正史和野史把她说得诡诈奸猾、作恶多端、私生活糜烂。但是站在婉儿的角度,“生存或是死去,这是应该首先考虑的问题”。罪臣孤儿惊弓之鸟,她只能运用她所有的资本,包括肉体和灵魂全方位地保护自己。巨大的“原罪”阴影给了她可贵的清醒,她的头上永远是高悬的利剑,身后是夹紧的尾巴。她不停用智慧和身体同宫里和朝堂上的男人做着娴熟流畅的交换,同时她又知道这些交换的卑鄙与丧尽天良。她比所有的人都明白什么是道德良知,她更清楚她的道德良知就是隐忍地生存。她忍了家族血仇,忍了生而为奴,忍了脸上的墨迹,忍了被白白耗尽的青春。她自我成就了隐忍中真正的英雄气概。
她的智慧表面凸显强烈的女性特质,她中庸狡黠、八面玲珑、左右逢源、做事融通;她骨子里却有强烈的男儿气概,她杀伐决断、手腕强硬、权秉国政,叱咤风云。
她处理政事、处理情感、处理和男人的关系都有其“教母”的痕迹。她们共同制造了一个新的官僚集团,洞穿了官僚集团的性格,甚至“嘲笑公卿以为笑乐”。武则天从一个14岁的小姑娘奋斗到年逾八十的女皇,一任她不息的灵魂在天命、权力和人性之间苦苦挣扎。婉儿从一个14岁的小姑娘,至近50岁尊贵的昭容娘娘,她的内心挣扎较武氏更加剧烈。
婉儿骨子里又是高贵的,这来自上官仪的血脉。她钟情于往来唱和的千古诗篇和文人雅士的风月清谈,这是她的救赎之路。后世爱她的人提及她,总是真诚赞叹她的文学成就,对她的“卑鄙”善意地转过脸去,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十四岁踏入政坛
公元664年至678年,婉儿在掖庭宫狭窄的蓝天下长大。婉儿的母亲郑十三娘是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有文学素养,母亲该是她第一个老师。婉儿虽身份为奴,但所有的人包括武氏在内,对上官的冤狱心知肚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婉儿到后宫内文学馆学习,也是很有可能。婉儿她聪明颖悟,“天性韶警,善文章”,应该是内廷文学馆宦官老师的得意门生。
宦官老师讲武后当年总是孜孜不倦地读书,她聪明绝顶,拿文学馆的书作阶梯,最终登上皇后的宝座,宦官老师大讲特讲武则天的伟大、非凡。皇后便成为少年婉儿心中的一道阳光,她梦想能有一天走出掖庭见到她。
她讲给母亲听,郑夫人落下泪来。婉儿不了解身世,把梦想寄托在敌人的身上。她又不愿破碎女儿的梦想,她深知婉儿的成长需要有梦想支撑。她不能让女儿怀恨武后,女儿一旦知情而且怀恨,性命便危在旦夕了。
因为老学士的举荐,14岁的婉儿终于等到武皇后的召见。“武后召见,有所制作,若素构”。于是婉儿走出掖庭走入朝廷,从此跟随了这个伟大、非凡的皇后。
婉儿那样快乐而骄傲,在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应试中,她几乎是超水平发挥。她为皇后起笔行文,草拟诏令,又赋诗数首。婉儿抬起头,从皇后那里看到的,是惊喜而爱怜的目光。婉儿打动了皇后的心。
那年武后50岁,婉儿14岁。以武则天的气度胸襟,她不会容不下一个14岁女孩。更重要的是,她喜欢婉儿,婉儿令她想起自己的当年。射向太子的箭。
婉儿的感情和政治紧紧牵系在了一起。她14岁成为武则天的秘书,几乎是和皇子们一道长大。冰雪聪明的婉儿,被李贤、李显和李旦所爱,但是政治的铁腕捣碎了爱情,青春的挽歌成为婉儿参透人生的代价。以后的岁月,她同武三思、崔湜,同中宗的关系,都不再是纯粹的爱情。她也不再眷恋那堪称真爱的往事。
婉儿第一次背叛爱情,是武后派她去东宫,检查出章怀太子李贤私藏武器。其实武后早已知晓这个消息,她完全可以不通过婉儿清洗东宫,她已枕戈待旦,胜券在握。但是她还是让婉儿去了。婉儿第一次背叛了爱情,从此成为武皇后毕生的心腹。
婉儿替盛怒的武后草拟了置李贤于“死地”的诏书,“太子怀逆,废为庶民,流放巴州”。
李贤走后,婉儿接受了新太子李显的爱。之所以这样,很可能是因为她潜意识中也有强烈的攀附权贵的欲望,或是她在冥冥中预感到“未来”掌握在李显手中。
683年,高宗去世。武后立李显为皇帝,自己仍临朝称制。李显即位时28岁,正是男人的“花样年华”。56岁的武则天被尊为太后。
武则天不能适应那份权柄易手的寂寞与苍凉。两个月以后,她借口李显想将整个天下送给自己的岳父——一个小小的参军,将李显废为庐陵王,幽于别所。
这个决定来得十分突然:某日,武后突然宣布,早朝要在乾元殿的正殿举行,而且她要亲自前来,与满朝文武共商国是。正殿的四周站满了全副武装的御林军,守卫森严,武后正襟危坐,要婉儿宣读她的旨令。殿前卫士把李显从皇位上拽了下来并五花大绑。李显如梦方醒,对着武后大声喊:“我才是皇帝,你有什么权力废掉朕?”李显绝望的喊叫声一直在乾元殿里回荡。
废黜中宗李显的第二天,相王李旦继位,天下又重回到武后手中。这次权力变更,婉儿再次成为武后的箭,给了爱她的李显沉重的一击。
在这个阶段,婉儿应该从武则天的敌人(包括武则天的儿子们)那里听闻自己的身世。但此时婉儿对武后的敬爱和崇拜弥漫她的身心、深入骨髓又渗透在每一个细胞中。而武则天也早已离不开婉儿,她把婉儿变成射向章怀太子和庐陵王的箭。她说:“婉儿,没有别人能替我把这两个男人赶出皇宫了。”婉儿“黥面”
公元690年,武则天“革唐命”,改国号为“周”,自称“圣神皇帝”,62岁的武后终成女皇。她气宇轩昂地登临了则天门,在万众的欢呼声中开始了她的女皇霸业。
相王李旦生性软弱,他继位后,为自己选择了险境求生的方式。他连续三次奏请将皇位禅让于太后,武则天最终能够以弥勒转世的神话或者谎言,为自己加冕,从此称帝15载。到705年春天她生病时才由李显复辟,为中宗。那年年底武则天与世长辞,官方称她享年81岁,有些人说她实际活了83岁。中宗即位5年后,据说被皇后韦氏所弑,李旦于公元710年复位,是为睿宗。李显与李旦,中宗与睿宗,俱是武则天的儿子,此后唐朝其他15个皇帝全是她的孙辈和后裔。无论史书怎样更改武后头衔,她仍是唐朝的祖先和国母。以一个篡位而颠倒朝代的人物,又在太庙里千秋配享,也太难为了那些史官。
女皇开始她辉煌的帝业,婉儿则开始了实际上的“巾帼首相”生涯,但她仍是武则天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近侍奴婢。这年女皇62岁,婉儿26岁。和谐甚至美好的君臣关系却因一个失宠的男宠起了波折,婉儿被黥面。
男宠薛怀义被武皇厌弃,薛怀义大失所望,有一天他沿着宫中的一条秘道求见女皇,婉儿不与通报,将这失宠的“床榻上的君王”阻在一扇宫门外,薛怀义一把惊天大火,亲手烧了他为女皇建造的明堂。
武则天大怒,认为是婉儿逼薛怀义放火,结果是“忤旨当诛,后惜其才,止黥而不杀也”。那晦暗而墨黑的黥文,年轻而美丽的婉儿须毕生承受。武则天的这一举动,彻底毁了婉儿的尊严。她带着黥刑的永恒印记开始了以后的生活,那是她一个永远的劫。
后世的人痛惜婉儿,所以有民间传说婉儿在黥刑处用红颜料文刺出梅花形状,一时成为宫中时尚,大家竞相用胭脂画梅仿效,号为“红梅妆”。另一传说婉儿为此特创一发式,将卷曲的发髻巧妙盖在疤痕上,反而更加妩媚了,号为“上官髻”。我在河南博物院的唐代发式图中,赫然见到这个发型。“神龙革命”
公元695年,武则天称女皇的第五年,她要修周史,重任委派给了侄子武三思,同时又委派上官婉儿参与。婉儿在修史的过程中为武三思提供了无私的帮助,让武三思感激涕零,并对这个女人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很深的感情。
婉儿敏锐地看到了武氏一族的势力正因女皇而迅速发展、势不可挡,她在武三思那里找到了安全感和性的实惠,两人因生存利益、彼此利用而铸成的身体关系,保持了十多年。
女皇对身后事的忧虑,使得她一笔勾销了与李显的恩怨,重立其为太子。在朝堂上,她对狄仁杰说:“还你太子。”老泪纵横的狄仁杰抬起头,果然见到李显。狄仁杰再度跪拜,连连叩首,那是狄仁杰对女皇由衷的感佩。如此戏剧性的相见场面激动人心,青史留存。
此时的婉儿已不知何为感情、何为廉耻,她逢迎所有喜欢她、需要她的男人。她和李旦保持“友情”,又重新恢复了和李显的关系,她运用自己卓越的控制能力(这学自“教母”武则天)成为李显的“患难之友”,她自己也在这种给予中获得了“未来”。
公元705年正月二十二,张柬之、桓彦范等五位朝臣发动“神龙革命”,李显复辟,是为中宗。李显的时代又重新到来,婉儿的“时代”也再度来临。
正月二十七,新皇帝李显率百官浩浩荡荡来到母后退位后徙居的上阳宫探望,为昏睡不醒的母亲加封“则天大圣皇帝”尊号,同时也为了缓解他抢班夺权后沉重的心理负担。
在这次探望中,李显要求婉儿随他返回洛阳。他说他需要婉儿在朝中为他掌管诏命。婉儿说:“奴婢永远爱上皇(武则天),要陪伴她最后一程。”
武则天为政期间,以洛阳为东都,“与民更始”,以后更次曲阜,幸孔子庙,诏各州县修建孔子庙,又同时继续南北朝以来的趋势,大规模而有系统地提倡佛教,崇奉老子,造成“三教归一”的体制,在当时创造了一种新的意识形态。
武则天虽非首创殿试之人,但她经常出面策士,不计门第。她在位时代,“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她操纵经营好几十年,单只人事安排也可见她力量之大、影响之深。
而上官婉儿,从19岁起百官奏牍都由她先行过目,并加拟签,武则天只要在上面批一个字就颁行天下,成为除武则天以外最具权柄的女人。她追随武氏27年,对武氏个人以及武氏国策的影响,也可以设想。称她为女皇的女宰相,绝不过分。
用现代人的观念看,武则天炒作有术。她以“河图洛书”的神秘安排,“万岁通天”等响亮的年号,再加上“齿落复生”等不老的奇迹,炒作自己的“奉天承运”,而她登上帝位,也凭借了弥勒转世的神话或者谎言,为自己加冕。
为了创造这个神话,她伪撰佛典《大云经》,建造许多以弥勒为主佛的洞窟,她的帝号为“慈氏圣神金轮皇帝”,“慈氏”即是弥勒。流风所及,武则天以后的唐朝君王多礼佛。
透过唐代经幢,我们能想见当时佛的兴盛。具体到武则天,与其说她信佛,不如说她善用佛,而她的“教女”婉儿更信赖的可能是她自己。自称“弥勒转世”的武则天死了,上官婉儿则凭借自身的才智,攀升至富贵荣华的顶峰。她40岁成为中宗的昭容,在诸嫔妃中名列第六,爵同诸侯,位如宰相。
她对武则天有着近乎偏执的崇拜,她的融美丽、多情、欲望、政治、阴谋、残忍、杀戮等众多内涵为一体的复杂形象,几乎成为大唐王朝的一个象征,异彩纷呈、参差多态。
她举重若轻,击退太子李重俊的变乱;她彩楼评诗,大设昭文馆学士,引领一代文风;她开皇帝嫔妃宫外居住先例,建豪华私宅;她在生命的尽头爱上崔湜,诗赋唱和的爱情终以悲剧收场。
婉儿在宫廷和朝堂上的权势男女中“如鱼入水,吞吐自如”,赢得他们的“敬重”,朝中文官武将们对武昭容娘娘敬畏有加。他们知道,无论是在朝廷还是在后宫,上官昭容都一手遮天。这个女人总揽着天下大权,指挥着天下的一切。
她是政治女人,她在燃烧的过程中找寻着快乐,证明自己存在的意义。当生命能量已被耗尽,只能去另一个世界寻找另一种存在。
婉儿沉寂的倾诉仿佛是莎士比亚那句名言:忍住痛苦,在这冷酷的世上留存,讲我的故事,其余只是沉寂。我看到,在沉寂中她温柔地闭上眼睛,像要涤去那曾经的伤心和屈辱的尘埃……
公元705年,武皇葬礼后,婉儿被封昭容,重回那个专掌诏命的重要位置。
在婉儿和韦后的帮助下,武三思从几乎被李家王朝彻底摒弃,摇身一变,成为了堂堂李唐王朝的司空,三公之一,名副其实的大唐首相。
武三思迅速升迁使武氏一族蠢蠢欲动。在太平公主又哭又闹的纠缠下,她的丈夫武攸暨也进拜司徒,亦为三公。除太尉之外,三公中便有两席被武家强占了去,而且都是实权岗位。事实上,中宗已被皇室的女人们架空。
婉儿不断向韦后进言提高妇女在社会和政治中的地位,只有这样才能为她韦后未来成为女皇铺平道路。婉儿将韦皇后称霸的野心点燃。婉儿还不断请求提高公主们的地位,这既取悦了韦后,又笼络住诸公主的心。婉儿让安乐公主坚信她是能够继承皇位的,尽管李显还有李重俊、李重茂两位皇子,但他们并非韦后所生,这给韦后所生的安乐公主成为皇太女提供了极大的可能。
婉儿请求提高公主们的地位,同时也讨好了太平公主。同时,她还试图笼络住相王李旦和他五个英姿勃发的儿子。婉儿敏锐地感觉到他们的虎视眈眈。
在婉儿的帮助下,宫里的权势女人各自拉拢了一批朝官并形成了她们自己的势力。她还心怀叵测贬抑排斥太子李重俊,推举以武三思为首的武氏一族,成功地在朝堂制造吁请废黜太子的舆论,年轻的太子再也不能忍受,他要杀了武三思和婉儿。
公元707年7月,李重俊与左羽林大将军李多祚等,“矫诏”发羽林军三百余人,当夜便发兵突袭了武三思的王府,砍掉了武三思及其子武崇训的脑袋。李重俊乘胜追击,杀进肃章门,并封锁了所有的宫门。李重俊的飞骑突进肃章门后,他就高声喊叫着索要婉儿,他发誓要把这个女人碎尸万段。
婉儿正在李显的大殿中与韦后、安乐公主一道陪着圣上博戏,韦后和安乐公主在发抖,李显则一脸绝望。内心已到崩溃边缘的婉儿反倒镇定下来,急中生智:“如此看来,太子是先要我死,然后再依次弑杀皇后和陛下,要让我们同死于他的刀下。”
李显和韦氏大怒,不肯依李重俊的索要交出婉儿。李显带上婉儿和他的妻女们匆匆登上了玄武门,以避兵锋。他首先派右羽林军大将刘景仁速调两千羽林兵士屯于太极殿前,闭门自守。当叛军来到宣武门下,他便依照婉儿的指令,向门下的叛军高声劝降。叛乱的羽林军当场倒戈,并将李多祚、李承况、李千里等李唐宗室们斩于玄武门下,一时间玄武门下血流成河。
重俊兵败被杀,疯狂的韦皇后和安乐公主逼迫圣上敕许,从太庙取来李重俊的首级祭于武三思父子的灵柩之前,后又悬于朝堂示众,直至腐烂,被鸟鹊叼啄,朝野上下,竟无一人敢去为重俊收尸。
此时中宗心灰意冷。他想他一辈子都是韦皇后的傀儡。他初为天子时,就是为她的参军父亲讨天下,结果失了王位流放14年。如今,他再为天子,依然被这个贪得无厌的女人摆布。“彩楼评诗”
开一代文风
婉儿“美丽的复杂”表现在她终身钟情于那往来唱和的千古诗篇及与文人雅士的风月清谈,这是她的救赎之路。她运用自己的影响劝说中宗,大量设置昭文馆学士,广召当朝词学之臣,赐宴游乐,赋诗唱和。上官婉儿每次都作中宗、韦后和安乐公主多人的“枪手”,数首并作,诗句优美,时人大多传诵唱和。对大臣所作之诗,中宗又令上官婉儿进行评定,名列第一者,赏赐金爵,尊贵无比。因此,朝廷内外,吟诗作赋,斐然成风。
昆明池最初是汉武帝为训练水战而开凿的,唐朝时将这池修造得宽大宏壮,池内遍布亭台楼阁。中宗有一次在此大宴群臣时,要求每人献五言排律一首,选最优者谱曲,令上官婉儿监评百官诗作。
中宗命在池边另搭帐殿一座,帐殿间高结彩楼。婉儿登上彩楼,宣布规则:奉诏评诗,只选其中最佳者一篇进呈御览并谱曲,不中选者即发下楼,付还本人。内侍拿过诗来刚念过诗题和开头两句,诗稿便纷纷飘落,只剩沈佺期和宋之问两人的诗稿未有飘落。沈佺期悄悄对宋之问说,我俩一向不分高低,我看就以今日定高下,以后不必再争了,宋点头同意。
隔了好一会儿,楼上又飘下一张,原来是沈佺期的诗,宋之问的诗则被呈给皇帝。婉儿的评价是,二诗文笔相当,但沈诗结句“微臣雕朽质,差睹豫章才”辞气已竭,而宋诗《奉和晦日昆明池应制》结句“不愁明月尽,自有夜珠来”陡然健举,若飞鸟奋翼直上,气势犹在。婉儿的评判让大家心悦诚服。
婉儿的祖父上官仪的诗多应制、奉和即歌功颂德之作,词绮丽婉媚,士大夫纷纷仿效,称“上官体”,他归纳六朝以来的对仗方法,提出“六对”、“八对”之说,对后世格律诗、联句的形成很有影响。诗作三十多卷,均佚。而婉儿的诗对仗工整,遣词华丽,成为当时文人学习的典范,对唐初诗律有相当影响。
可惜婉儿的诗大多失传,《全唐诗》仅收其诗32首。请看“彩怨诗”:月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欲奏江南调,贪封苏北书。书中无别意,但怅久离居。相传这是婉儿14岁的少作,旷世才女的风华由此可见一斑。出宫居住经营政治
婉儿想出宫,她说服韦后,向中宗提出了一个十分出格的要求,请求皇帝允许那些被宠幸的妃子与公主一样到宫外营建宅第。中宗觉得实在离谱,但他被婉儿和韦后操纵惯了,还是答应了。韦后想的是婉儿出宫会减弱对中宗的控制,婉儿则对中宗说,这样才能够摆脱韦后的监视,更多地和圣上在一起。
婉儿在长安市区群贤坊的东南侧修建了一座异常典雅漂亮的住宅,厅堂中卷帙浩繁,充满了书卷气,那是婉儿梦寐以求的“芬芳”。
婉儿的母亲郑氏被封沛国夫人,与婉儿一道搬出后宫。郑氏至此才相信了当年她怀婉儿时所做的梦:当生贵子,而秉国权衡。
婉儿乔迁新居,皇上皇后双双前来恭贺,自此后这座极尽风雅的宅邸成为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争相拜访的地方。中宗李显每每带着朝中的公卿大臣们来婉儿的宅邸游宴。他时常带人在婉儿这里吃喝玩乐,吟诗作赋,当然也免不了放纵淫乱。由于中宗常常赐幸,所以又派人扩建婉儿居所,穿池筑岩,修建庭院,穷极雕饰,使婉儿的豪宅俨然成为皇帝在长安市区的“行宫”。
婉儿在这儿获得了真正的自由,她像太平公主以及别的权势女人一样,开始卖官鬻爵,大肆敛财。许多人奔走于她的门前,并因此求得高官要职。崔湜是其中一位,并赢得了婉儿最后的“爱情”。“天鹅之死”
最后的“爱情”
婉儿在40岁之后,钟情于那个小她6岁而又才华横溢的崔湜,这算是她最后的“爱情”吧。她与崔湜的关系是从诗词歌赋开始的,这让婉儿觉得这爱情很像爱情。现实中的崔湜很卑劣,并以卑鄙作武器,最终“以文翰居要官”。他不知道婉儿对他动了真情后,为此作出过多大的牺牲。
在婉儿的帮助下,崔湜在很短时间里,从中书舍人到兵部侍郎,再拜中书侍郎、检校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是相位。不久,崔湜又在主持铨选时,多有违失,被御史李尚隐弹劾,以罪被贬;因上官婉儿的奔走,说动安乐公主使他官复原职。婉儿在临淄王李隆基兵变前夕,在自身难保的生死关头,要求崔湜叛韦氏,反戈一击去投靠李隆基。李隆基兵变成功后,崔湜幸运地保住性命,仅被贬出长安,充任华州刺史。
公元710年五月,许州人燕钦融声色俱厉地奏禀圣上,说皇后淫乱,干预国政;而安乐公主、武延秀夫妇及当朝宰相宗楚客等人亦图谋不轨,企图夺取李显的天下。李显随即召见,当面询问。燕钦融刚走出宫门,便被羽林兵士杀死,中宗惊怒万分。中宗的反应马上引发了韦皇后的下一步行动。公元710年六月初一,中宗暴毙,婉儿马上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婉儿想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搏的时刻,她挥笔草拟了一份中宗李显的遗诏:立温王重茂为太子,韦后知政事,相王参决政务。
立16岁的少年李重茂为太子,天经地义;圣上驾崩,太子年少,由皇后垂帘听政,也在情理。对此真正起到制约作用的是相王的参决政务,这就为李唐皇室的东山再起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这是上官婉儿在当时能够作出的最好决定,她希望能够从这一纸伪造的遗诏中赢得某种继续活下来的可能,以洗脱“韦后党羽”的罪名。
710年六月初二,韦后火速征发五万府兵屯驻京城,各路统领皆为韦姓。六月初三,韦后知会天下中宗晏驾。婉儿宣读她伪拟的中宗遗诏,立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皇后临朝执政,相王参决政事。六月初四,宰相宗楚客及韦后兄韦温等率众上表,奏请由韦后专决政事,罢相王参政之权,致使婉儿假托之遗诏失效,李唐王朝眼看着大势已去。次日,中宗灵柩迁至太极殿,集百官发丧。少年太子李重茂为殇帝,韦后临朝称制。
李隆基与姑母太平公主以及太平公主的儿子等歃血盟誓,决意兵变,彻底推翻“韦氏王朝”。
公元710年六月二十,在中宗李显暴毙19天后的夜晚,李隆基等人便身着便服,潜入禁苑埋伏。二更时分,全副武装的李隆基横枪跃马,斩杀了掌管皇家军队的所有韦氏党羽,并当众宣告:韦氏毒死先帝,谋危社稷,今夕当共诛诸韦,身高有马鞭长者皆杀之。立相王为帝以安天下。敢有反对者将罪及三族。
一声号令,羽林将士们便欣然从命,宫城的防卫不攻自破,韦后与安乐公主均被杀。临淄王此次政变要杀的第三个人,就是上官婉儿,临淄王的亲信刘幽求奉命诛杀她。
婉儿在杀声震天之中,化妆更衣,命令宫女排列整齐,静静地秉烛迎接刘幽求。这个场景令刘幽求十分吃惊,婉儿从容地出示先帝驾崩时假托的遗诏,申明自己的立场,刘幽求则称临淄王已下了必杀令。
婉儿听此消息,平静迎接了死亡,结束了她丰富、鲜明、坎坷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