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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别人的场地上游戏》4.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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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热尼亚-萨赫诺维奇一大早就把阿尔费洛夫和杜布雷宁叫醒了。
    “看来,我们要算算账了,”他提议说,“我承认,我彻底失败了。你们算一下,你们每个人可得5万。巴威尔,你怎么样?”
    杜布雷宁得意地笑着,详细叙述了昨天的经历。在抓阄选女人后,他认识了那个女人,一起度过了不止6个小时,从午饭前一直到差不多天亮,好在那个女人住单人房间。萨赫诺维奇要他讲讲他们谈话的细节,使巴威尔很不满。
    “祝贺你,巴威尔应得20万,柯里亚呢?”
    柯里亚-阿尔费洛夫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她嘛,有些不……不是那种人。我不知道……她甚至都不愿意说话。她建议我修修房顶。”
    “什么?”杜布雷宁惊奇地问道。
    “就是指要去看精神病医生。朋友,你们搞的什么事嘛!我们去找她们时,简直像个傻瓜。”
    “不是我们,而首先是你,”巴威尔反驳说,“我感觉不坏,没有人把我当傻瓜。其次,你恼火,因为你什么也没赢到。我们来打赌,我不用一分钟就能征服你那个白毛丫头。”
    “请注意,价格可是20万!”热尼亚补充说,“怎么样,巴威尔,你去找513号房间?”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杜布雷宁爽朗地笑着说。
    萨赫诺维奇暗自寻思着,卡敏斯卡娅可不是一般人。他曾跑遍了山谷疗养院的所有大楼,不仅修理电线,同时还修理各种电器,从电话到电视机。首先是不知从哪来的传闻说她在莫斯科内务部工作。热尼亚本人是知道不想给她单人房间的缘由的。母老虎叶列娜(年轻的服务员都这样叫她)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承认受贿的,因为没有人说卡敏斯卡娅是莫斯科内务部的人。哪里来的这些传闻呢?热尼亚知道,有时候一些人为了别人对他们知道少一些和免去问这问那的麻烦,便给自己罩上神秘的外衣,好像他们是来自警察局或是安全保卫部门的。过去常有这种情况。也许卡敏斯卡娅向什么人暗示过她是从“保卫”部门来的,以避免纠缠她。她不愿意人们打扰她,这倒是真的。但让人感兴趣的是为什么。513号房间的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娅是热尼亚几个月来所遇到的第一个难以捉摸的人。这使他想到,也许找到了解决难题的线索。也正是为了这个难题他才根据上级的指示在这里当了4个月的多面手的电工师傅。
    “我们遇到麻烦了,有个订户非要那个不是我们圈内的姑娘。他喜欢上一个在疗养院休养的人,怎么说都不听,而且别指望能说服他。你们也清楚,我们这些订户都是些什么人,其中没有也不可能有心理上完全健康的人。”
    “怎么办呢?”
    “尽快找一个相像的替身,也许能够骗过他。反正他是从远处看到的,脸面也看不太清楚。其实那姑娘毫无特殊之处,那张脸也不怎么动人,真不明白他看中了哪一点。身高175~177厘米,体重66~68公斤,腰围64~68厘米,臀围100厘米,头发浅黄,略带浅灰色,披肩长发还没遮到肩肿。大概的数据就是这些。浅色的眼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会指给你们看的,还应该拍张照片,好选择替身。行动要快,以免订户怀疑什么。”
    “能不能和她本人达成某种协议呢?”
    “不可能!”
    “为什么呢?”
    “B组的订货。你知道,为这组选择的地点都是经过精心考虑的,以后没有人会去寻找她。”
    “明白了。其他订货还正常吗?还是也有麻烦?”
    “有个订户提出附加条件,也很难满足他,不过我知道怎么办,两三天内就可以拍好。第三个订户没问题。他要两个订货,一个B组的,一个C组的,今天可以直接拍摄。”
    “脚本呢?”
    “准备好了,共4份。”
    “道具、服装呢?”
    “都齐备。”
    “音响呢?”
    “音乐伴奏也准备好了,其余的可以在拍摄后处理。”
    “很好。工作进程上有什么想法?”
    “明天开始。按顺序先完成阿萨诺夫的两个订货,同时解决马尔采夫的问题,应当来得及。乌兹别克人的订货排在最后。虽然替身很普通,但4天之内很难找到相像的。不过,我们的资料库还有几十个女人……”
    “但不要忽略组别。”
    “我记得。”
    “我们的工作条件很复杂,两个订户有问题。如果一切都干得顺利、按时的话,我提议要给谢苗发奖金。同意吗?一致同意。除柯季克之外,都没事了。”
    柯季克,外号叫“猫”,是个虚胖的笑容可掬的按摩师。他从开会时坐的椅子上移到软沙发上,蜷起腿缩成一团。他认为这种方式易于思考问题。每当重要时刻他都取这种睡猫的姿势,于是得到这一绰号。
    “你弄清卡敏斯卡娅的情况了吗?”
    “没有。主要是——她自己从不管任何人的事。治疗,翻译侦探小说,不与任何人交往。她让我想到受过特种训练的狐狗。”
    “说说看。”
    “温顺、殷勤,眼睛毫无表情,但咬人特厉害。”
    “说到眼睛,我同意。但为什么你认为咬人特厉害呢?”
    “只是感觉。”
    “柯季克,我重视你的嗅觉,为此要赏你一大笔钱。但今天,我可以向上帝发誓,你错了。而且你要记住,任何人——无论是达米尔还是谢苗——都没有必要知道我和你谈过卡敏斯卡娅的情况,否则他们就会陷入恐慌,会搞坏事情的。达米尔是个演艺圈里的人,感觉敏锐。他像所有的艺术家一样,大脑偏位,任何刺激都适应不了。至于谢苗没有什么可说的,是个出色的组织人才,但不要忘记,他因犯罪已被迫捕10年了,而且持的又是假护照。10年来他一直,几乎每时每刻都处于紧张状态。也许他对此已习惯和不注意了,一遇到情况有危险,就会跳出来干蠢事。一旦他得知我们身边有莫斯科内务部的人,你能保证他不惹出什么事来?”
    “您说得对,无法保证。”
    “我也不能。柯季克,你无论如何要查清楚,卡敏斯卡娅在这里做什么?她是不是针对我们的?”
    “好像是。”
    “算了,反正她啃不动我们,她为什么要针对我们……”
    差不多上午10点钟了,娜斯佳-卡敏斯卡娅还躺在床上。她想昨天可以说没有白过,但如果换另一种方式就更好,晚上和伊斯马依洛夫的散步留下不愉快的印象。娜斯佳很想弄清楚是什么促使他来这里的。情况很清楚:他不是昨天来的,也并不是一下飞机就马不停蹄地带着鲜花和礼物到老音乐教师这里的。他来得要早些,至少是前天就在这里了。他把体育教练卡佳关在办公室里,拥抱她并给她看了手镯表的珍品。卡佳说“像是卡斯利铸造的工艺品”。昨天散步,当他在路灯下看表时,娜斯佳也看到了这只手镯。这似乎是件小事,但从中会冒出新的问题。越往后,会越不愉快。
    如果达米尔-伊斯马依洛夫把自己的老师当做孤独、不幸的人,那么很明显,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承认到疗养院的第一种事便是拜访女友,而拜访老太婆要排在第二天,而且还在晚上。这个脚本中可以列出几点:达米尔——好色之徒,老太婆——轻信的受骗者。娜斯佳在脚本中的自我定位很简单:同情列基娜,让达米尔滚远点。
    但是,在散步时达米尔却满怀激情大谈什么列基娜-阿尔卡基那芙娜是天才,他给她看自己的作品,向她求教并重视她的意见。就算他没有撒谎。娜斯佳还清楚记得偶然在阳台上听到的老太婆的话和她非常强硬的语气。那不是教师的语气,至少那是主考官、指挥者的口气。如果达米尔和列基娜-阿尔卡基那芙娜的关系具有纯工作性质而没有情感因素,那么何必要骗她呢?既然如此,白天早一点还是晚一点到疗养院,是带着鲜花和礼物先到她那里还是早已到过几个地方不都一样吗?
    娜斯佳裹在温暖的被子里,陷入深深的思考。她没有注意胃部多次出现的紧缩感。这是一种每当她发现某种重要的、值得认真思考的问题时必然出现的征兆。这种紧缩感不仅出现在她思考昨天晚上的事的时候,还有昨天白天发生的事也引起她的不安,甚至早在达米尔出现之前就有某些迹象。不对。她毫不犹豫地对自己说:我并不是在工作岗位上,我是在休息。我简直陷入了侦探小说里,所以才感到处处是老鼠。我何必感到不安呢?让达米尔去蒙骗老太婆好啦,这和我有什么相干。让他把山谷疗养院的人都干掉,也没我什么事。是的,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喜欢上他,几乎爱上他——以我的性格来说,这可是封闭的心灵的一次破纪录。但仔细一想,错了。我们还要住下去的。
    娜斯佳的情绪更糟了,于是决定今天不去治疗室,也不去游泳池,趁此机会到城里逛逛。她很喜欢这个城市。舒适、干净、清新,具有某种非俄罗斯的气息:看不见残垣断壁,路上也没有坑坑洼洼;小卖店的橱窗后面站的不是那些高加索人,也有小卖店卖东西的全是16~17岁的俄国小男孩。娜斯佳想,挣点零花钱没有什么不好的,同时还可以学会背乘法表和学会说“谢谢”、“请”等文明用语。
    她走到电话亭,给继父打电话,请求寄钱来。当然,是借的。列昂尼特-彼得罗维奇知道娜斯佳花钱历来是规矩和严谨的,便问也不问,答应立即电汇所需的数额。
    娜斯佳又买了一堆磁卡,用来给廖什卡打电话。
    他们想骗他,这伙豺狼,他们打算敲诈他的钱财,推销假货!不行!他要揭露他们。他,扎尔普,绝不能让他们把他当傻瓜。他对他们说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就是这么件事吗?为什么不能到她那儿并给她提出挣钱、挣很多钱的建议呢?扎尔普不是吝啬鬼,他能让她发大财,只要她同意,也可以不告诉她今后的打算。一切都好商量,问题只剩价钱了。
    他们说——“不行”。为什么不行?她与其他女人相比有什么独特之处?只要给钱,所有的女人都会同意,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一样。只要给一大笔钱——就没有不同意的。你想,只要忍受15分钟,一生都保险了。他们都没敢去和她谈一谈就说“不行”。全是骗子!是不是打算用到其他订户身上或是他们自己留着用。也许她是他们中哪个人的女朋友?如果是那样,倒还可以理解。为什么说“不行”?他,扎尔普,不能让人蒙骗。我自己要把一切都弄清楚。
    扎尔普溜出小楼,悄悄来到主楼,正好到了餐厅的窗下。好在餐厅在第一层。扎尔普耐心地等着,直到最后一个疗养的人用完早餐,但并没见到自己心上的浅发美人。她出事了?还是病了?突然扎尔普心里产生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们说她是来疗养的。他真笨,相信了他们的话,在这儿等着她和大家一起来用早餐。也许她根本不住在这里。那么,上哪儿去找她呢?
    扎尔普闷闷不乐,徘徊在疗养院花园的林阴路上。忽然他发现远处鲜艳的、蔚蓝色的短外衣和浅色的长发。他顿时感到口干舌燥。是她!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绝对不许他离开疗养院甚至小楼的禁忌,尾随娜斯佳走去。
    谢苗,那个长着一张马脸,有一段罪恶历史和持假护照的人,拼命想捞到早晨答应给他的奖金。他一个人翻遍了整个资料库,找到了至少10多个多少有点与卡敏斯卡娅相像的姑娘,并交待管理员仔细核对档案资料,以决定能否把她们列入B组。进入B组的人的条件是没有人,包括她们的亲人因她们长期不在而设法寻找她们,而且与警察局没有任何联系渠道,同时也不是警方注意的对象。当然,对于参与拍摄B组片的人还有一系列要求和限制。
    谢苗布置完任务之后,便去机场迎接专程来谈判的人。谢苗相当狡猾,他善于向女人们说明问题的性质,也知道用哪些谎话才容易使她们上当,什么时候说出实情最合适。但和男人谈类似问题还是第一次,因此他总怕弄出些破绽。好吧,应当请求柯季克帮忙。恰好汽车里有电话,离飞机抵达还有一个小时。
    柯季克坐上出租车直奔机场,刚好赶在他们的客人出现在接待厅时到达。客人叫伏拉德,是位23岁左右的年轻的小矮人。脸色阴沉,长一口黄色的布满烟垢的蛀牙,据专家介绍,伏拉德是个不错的演员,功底扎实,但从15岁起就不安分守己,因此总是缺钱用。对于谢苗来说、这是个绝好的机遇,要尽力利用它。
    “你们还有些话没说完吧?”伏拉德摇着头说,同时又给自己倒上一杯矿泉水。三个人坐在机场大楼旁的私人小咖啡店里,谢苗喝咖啡,柯季克喝啤酒,而伏拉德干了两杯伏特加,又吃炸子鸡,又喝矿泉水。
    “我想弄明白,为什么在电影中不能用一个8岁的孩子,他们在镜头前会干得很出色。而对你们来说也毫无问题,而且以我的理解,你们是在制作一部短片。你们随便找个小学生,他都会不要报酬,高高兴兴去拍戏。可你们要付给我相当可观的酬劳。我不隐瞒,我需要钱,但我更想知道,我到底能有多少收入。”
    “我来解释,”柯季克笑吟吟地望着伏拉德,委婉地说,“我不用普通的小学生,我要用演员,真正的大牌演员。他能表演出只有少数人才能体验的感情。这是第一。第二,我需要的是具有音乐天赋的演员。您知道,制片厂正在电影艺术方面进行实验,具体说,我们试图使用专门的音乐伴奏以加强演员的表演效果。这并不是平常所做的那样:拍摄场景,然后谱写音乐和配音。我们首先把音乐创作好,在拍摄时放出来,为演员创造情感氛围,使他的表演更具感染力;随着音乐伴奏来安排场景,达到理想境界。您想,难道这是孩子力所能及的吗?至于您,他们说您有敏锐的乐感,而且自己也谱过曲。”
    “太妙了!”谢苗暗自赞叹道,“从哪儿找出这些话的?我可不行,要是我只能劝说他,用钱引诱他。即使不提高标准,也至少够他用一年的,他大概也不会走开的。就是在天上,我也要把他拖到摄影场去。可柯季克干得那么干脆、利落、漂亮。”
    他们领着伏拉德到了住处。昨天晚上一位落选的姑娘才收拾行装从这里离去。她被打发回家时还得到保证说,她的材料将送给每个尊敬的订户,很可能幸运之神即将降临,“大概也就在下个月吧!”
    “请您先住下,休息休息,”柯季克彬彬有礼地打开门,“晚上会给您送脚本来,您读一读,琢磨一下。明天再与导演和女演员会面。后天开拍,当天晚上您就可以飞走。日程大体是这样。”
    “就这些吗?那么钱什么时间交付?不然我会饿死在这里的。”
    “吃饭记在公司的账上。您看看厨房、冰箱,里边各种食品一应俱全。我还想提醒您,您在这里的三天,我们会关照您,您会得到需要的一切,而且都是免费的。这已经写在合同里。但我们对地方当局负有责任,您无论如何不要去探究具体问题,不要让人们在街上看到您。这一点您应该清楚。”
    “不太清楚,但我接受劝告。我是个很守纪律的人。”
    “好吧!有人按门铃也不要开。需要来的人都有门钥匙。怎么样?晚上见。”
    柯季克坐进汽车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疗养院打电话。
    “怎么样?还平静吧?……到哪儿去了?……那么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等着吧,混蛋!”随后他转脸心平气和地对谢苗说:
    “扎尔普进城了,跟在卡敏斯卡娅后面,好像想与她认识。从她去的方向判断,她是去电话亭打电话。我们能不能拦截住他?快点行动!”
    谢苗没有说话,他发动汽车,加大油门。
    “从哪儿钻出这么个傻瓜?”柯季克过了很久开口问道,“他会把全部事情搞糟的。谁找来的?”
    “和往常一样。他被登记在卡片上已经有5年了。有一次他在公园里死缠着一个女人被抓起来,关了16天。马尔采夫把他记下来,偷偷地跟踪观察。当他发现小伙子已经成熟时,便介绍淫秽书给他,先是隐晦的,后是露骨的。总之,和往常一样。随后请来医生,让他们认识,医生立刻断定他患有精神分裂症并建议与我们联系。说来就来了。谁知道,他已按捺不住了。就把513号的姑娘给他算了,否则就不得安宁了。”
    “要警告一下医生。没看好这家伙。算了,谢苗,别难过,反正你没错。想办法解决吧?还有啤酒吗?”
    “后座下面有一箱。”
    柯季克笨拙地转动身体,伸手取出一瓶德国啤酒,大口地喝起来。
    “妈的,啤酒像加了酵母似的使我发胖,”他抚摸着腆起的肚子抱怨说,“我这个人缺乏意志力,明明知道不能喝,但又忍不住。停车,好像是她。”
    这的确是娜斯佳。她从皮包里取出记事本和钢笔,抄录邮局、电话、电报局的工作时间,因此没看见一个瘦瘦的,长着一张苍白、凹陷的面颊,目光呆滞的驼背男子从长椅上站起来朝她走过去。
    柯季克反应之快真令人称奇。他刚对谢苗喊了一句“引开他”便冲到了扎尔普面前,站到了娜斯佳身后,用高大肥胖的身躯遮挡起来,以防她随时转身发现什么。她并没有转身。她聚精会神地抄完时间表,放好记事本和钢笔,然后不慌不忙地沿中央大道走去。柯季克看到,谢苗跳到扎尔普身边,紧紧抓住他的手臂,责备地摇着头把他拖进了汽车。车门砰的一声关起来,接着马达轰鸣。按摩师柯季克被留在那里。
    马尔采夫哭了。他感到厌恶,厌恶自己的病,厌恶自己愈陷愈深的难堪处境。他支付了第三部片子的片酬,只是为了支撑下去,只是为了保存这个女人的生命,不至于破坏家庭,伤害妻子和女儿。她们有什么错呢?已有两个姑娘替母亲而死了,明天将要死的是第三个。他为多少人保住了生命?!假如不是达米尔和他那些影片,每一次发作都会以牺牲新的一个无辜的生命而告终。难道他错在身体有病吗?或者这是他固有的本性?真是没办法。如果说过正常的生活方式可以防止患心脏病、胃病、肝病,可以不沦为酒精中毒者和瘾君子,但是怎样才不得精神分裂症呢?有谁能回答呢?怎样防止人性的分裂呢?天啊!难道他一直到死都注定处于这种恶性循环状态吗?在镜头面前杀一个女人,然后为了减少发作,反复看许多次,一次次重新体验这一切,而后当影片的作用减弱时,就又重新杀一个……他把母亲保存的和属于她祖父、曾祖父的所有贵重物品都卖掉了。他们的祖辈是贵族,这是多么大的幸福啊!好在有东西可卖。确切说,是曾有过东西可卖。现在只剩一件东西了,他要用它支付最后一部影片的费用。以后可怎么办呢?
    尤里-费多罗维奇看着这件最后的圣徒的遗物,同时咒骂自己。童年和少年时代,他不知多少次地注视着那非凡的、优伤的、超脱一切的眼神,一种美好的、淡淡的忧伤便笼罩着他,于是得到一种心灵的慰藉。他仿佛被融化了,仿佛沉浸在爱和同情之中,好像在爱和同情的大海中漂游,从此走上新生和充满力量的彼岸。
    有人多次建议把这件圣物卖掉,并答应给他一大笔钱,但都被他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宁可死也要与这一圣物在一起。
    今天他终于要把灵验的圣像卖掉了,为了付杀人的费用。
    娜斯佳逛街回来,沿坡道上自己的楼层。她的前面出现一位高个子、黑头发、宽脸庞的面带迷人微笑的年轻人。
    “您好,我叫巴威尔。我注意到您没去吃早餐。睡过了吗?”
    “没有。”娜斯佳漫不经心地回答说。
    “那是怎么了,吃病号饭吗?”
    “不是。”
    “想不出来,”巴威尔像演戏一样抓住话头,“啊,猜到了。昨天夜里您不在疗养院,对吧?但您千万不要说‘是’,不然,您会把我的心撕碎的。我一整天都为自己打气,想接近您,与您结识。刚鼓起勇气,就遇上您了。您不要说,千万不要说,我不想听到什么有关幸运儿的话。我邀您吃午饭,您去吗?”
    “不,”她笑也不笑地说,“不去!”
    “为什么?您很忙吗?那就让我邀请您吃晚饭。”
    “不愿意。请放开我,求求您。”
    “放开您,但要有个条件:请您给我解释,为什么不想去餐厅,我就放开您。行吗?让我们到客厅沙发上坐一会儿,谈一谈吧!”
    娜斯佳顺从地坐到沙发上,顺手打开一点阳台的门,掏出香烟。小伙子坐在她旁边,用膝盖触碰她的腿。
    “好,我现在听您说。为什么您不想去餐厅?”
    “不想去就是不想去,为什么您认定我应当去?假如我同意了,您是不是就不再追问为什么,是吧?是不是说无论如何都得愿意,这才是正常的,而不愿意——就是假话而且必须做出解释,实际上正相反。您不这样认为吗?”
    “不……我不完全明白。”
    “怎么不明白?”她深深吸了一口烟,伸手把烟灰弹到阳台上,“我按我的时间表生活,我有自己的方式和每天的计划,突然闯来一个陌生人,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你改变计划。为什么?难道为了吃一顿不花钱的饭?我自己有足够的钱吃饭。为了一次有趣的交际?真不可思议。您的谈话又毫无风趣。为了消磨时间吗?我本来就不寂寞,不需要消遣。那么,我现在问你,我的拒绝还是那么没有道理,非要做出解释吗?依我看,如果我同意了,您倒应该感到奇怪,而无论如何不会相反。我已回答了您的问题,该您兑现自己的话了。”
    “什么话?”巴威尔忙不迭地问道。
    “走开。您的朋友为了和我谈话甚至提出给我钱,那么,您指望用什么呢?用令人倾倒的外表吗?”
    娜斯佳站起来。记忆让她想起:在餐厅小桌旁与昨天在散步时那个纠缠不休的矮个子在一起的正是他。
    “是他要给您钱吗?”巴威尔若有所思道,随之便哈哈大笑着说,“现在清楚了,为什么您叫他去看精神病医生。哎,柯里亚啊!你可真是位圣洁而质朴的女人!”
    娜斯佳的态度稍有缓和。情况开始明朗而且让她感到好笑。
    “好像你们拿我打赌,我猜对了吧?”
    “猜对了,”巴威尔擦去笑出来的眼泪,“真是个难以琢磨、不善交际的女人。何必不试试自己的本事呢?您可千万不要生气,好吗?我们完全没有恶意。6个小时文雅的谈话,仅此而已。同时我们每个人在您身上压20万,如果我赢了,立马会得40万。”
    “看来,你们三个人是一起的?”
    “是的。”
    “第三个人是谁呢?我是否有必要恭候他呢?他会突然变成富有的王子?”
    “他已向您试探过。”
    “结果呢?”
    “您把他推开了,显出高傲和难以接近的样子。”
    “他是谁呢?提醒一下吧!”
    “热尼亚,那个讨人喜欢的浅发男子,他在疗养院当电工。”
    “啊,是的,想起了,”娜斯佳停了一下,又吸一支烟,“你们这种寻开心的把戏搞很久了吗?”
    “这是第二天,昨天开始的。”
    (可是浅发男子是前天在酒吧间遇到的,跟眼前这家伙的说法不太一致。天啊,我脑袋里何必装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我要工作,我要翻译、休息、治病。我一直希望像在莫斯科一样生活。就算小伙子们胡闹,那和我有什么相干?甚至,无论热尼亚,那个电工向他们吹嘘什么,那也不干我的事……)
    “好了,年轻人,去闹吧!请原谅,你们发财,我可不能奉陪,还是试试把赌注压在年轻的姑娘身上吧!我身上没什么油水。”
    娜斯佳朝斜坡走去,她还没走出几步,就撞上达米尔。他的脸色苍白,一副火烧火燎的样子。
    “娜斯佳,可找到你了!你跑到哪儿去了?快走!”
    娜斯佳一时摸不着头脑,跟着达米尔走去。
    “你到哪儿去了,半天都找不到你。”
    “逛街去了。你找我干什么?”
    “列基娜身体不舒服,我想请你陪她坐一会儿,找来找去,总不见你。当然,我是很着急。我昨天很不礼貌,没有把你送回房间,而早上又找不见你,你想,我会怎么想呢?”
    “是啊,我被蒙面强盗劫掠去,当了奴隶,达米尔,别烦我。我们这是去哪儿?”
    “到我房间去。”
    “那么列基娜-阿尔卡基耶芙娜,她不是不舒服吗,你自己说的……”
    “护士陪着她呢!我要和你谈谈!”
    “非常重要吗?大家都要和我谈谈。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达米尔租的是二层楼上的豪华套间,在楼层的尽头。除了电视机、冰箱和酒吧之外,娜斯佳发现写字台上放着电话。豪华间到底是豪华间,娜斯佳不无羡慕地想着。
    “好,开始谈吧!”她小心地把疼痛的背部靠在低矮的沙发上说,“你想说什么?”
    达米尔打开酒柜,取出一瓶干邑马提尼酒、两只高脚杯,又从冰箱取出冰块。
    “我记对了吧?你喜欢的正是这种饮料吧?”
    “没错,我非常感动。但能否快点入正题?”
    “马上,”他递给她一只杯子,“你不要催我,我不仅是简单地说我想说的内容。一句话……当我早上找不到你时,我着实吓坏了,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到后来我又害怕了一次,但却是另外的原因,你猜是什么原因?”
    “不知道。”
    娜斯佳大体上想得到马上会听到什么话,但还是做出什么也不明白的样子。
    “我害怕,因为我意识到我对你的爱比我想象的还要强烈。我已神魂颠倒。几天之后我就要走了,很可能再也见不到面了。惟有你能使这些日子成为我最幸福的时光,而我将竭尽全力给你带来快乐。”
    “你打算怎样给我带来快乐呢?”娜斯佳好奇地问道,“给我喝马提尼酒吗?或是你酒库中的什么东西?”
    “我要做你想做的一切,想去饭店就去,想到大自然中去也行,想吃羊肉串……我难以说得太具体,我完全不知道你的嗜好。你只要说出来,我都能做到。”
    “带我去歌剧院吧?”
    “去歌剧院?”
    “是啊,去听《阿依达》或是《抒情诗人》。”
    “我打听一下城里歌剧院最近上演……”
    “不用费心,我已经打听过了。我感兴趣的,可惜,没有。好了,你玩普烈费兰斯纸牌吗?”
    “很遗憾,不会。你想玩吗?”
    “不怎么想,但有时晚上可以拿来消遣消遣。你非常清楚,我既不想去饭店,也不想去野外。第一,我没有适宜的服装,我是来疗养院治病的,而不是去饭店。第二,我没有那么多闲暇时间,我要从事翻译。第三,我无心去欣赏大自然,野餐我并不喜欢。嗯,你还能给我提出什么好建议呢?”
    “阿娜斯塔霞,你是取笑我,还是我糊涂了?”
    达米尔紧挨着娜斯佳坐的沙发跪下来,轻轻地把她手中的杯子放到茶几上。接触到他的手,娜斯佳心中的冰重又开始融化,但此时她好像是从旁观的角度看待自己。尽管不是娜斯佳的本意,但她大脑中的职业分析器仍然启动运转起来。她吻着达米尔,同时整个身体已感觉到控制情势的节奏。男人,被欲火燃烧着的男人是控制不住要走下一步的。如果到这时他还把手放在我的背上,假装纯洁无瑕的样子,那就表明这一切全是假的,或是他怕把我吓跑。那就意味着还有更重要的事,他需要我看来是别有用心。数到10,如果这段时间他没有做出任何暗示,那就是说他完全不了解我,而且把我当做需要长时间诱导的老处女。为什么像达米尔这样一位令人销魂的……4……男人……5……要一个难看的老处女……6……如果他有很多很多钱……7……周围还有一群女孩子……9……而且……他的吻绝妙无比……10。
    娜斯佳从容地从达米尔的拥抱中解脱出来,伸手去取茶几上的酒杯。
    “谢谢,亲爱的,你的吻令人陶醉。现在,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做这一切?”
    “我怎么才能让你相信呢?!”达米尔为难地说了一句,同时显示出十分真诚的样子,“让我们暂时不谈这个吧!我想给你看看我的作品,列基娜还没看过。看吗?”
    他把录像机和电视机接通,插入录像带。
    “出现了我们意想不到的复杂情况,扎尔普不见了。谢苗,你最后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我把他从城里带回来,放回小楼里。我还说,任何地方都不能去,否则就全完了。我看,他意识到了什么。”
    “那时是几点钟?”
    “差不多1点,1点15分左右。”
    “这之后有人到他那儿去过吗?”
    “希米克给他送的饭,那是3点。柯季克3点半来的,那时扎尔普已经不见了。”
    “我们要做决定。日程要尽可能压缩。阿萨诺夫的今天就开拍,早一点和他打招呼。姑娘们都在吗?”
    “都等着呢!”
    “达米尔在哪儿呢?”
    “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为什么不到这儿来?”
    “卡敏斯卡娅在他那儿。”
    “是这样……要把卡敏斯卡娅安排到一个地方让人看着。要盯紧点,直到找着那个神经病患者扎尔普为止。要提前告诉达米尔,今天要把阿萨诺夫的事完成。马尔采夫的怎么样?”
    “演员已准备好了。”
    “很好。明天一早是马尔采夫的订货,然后接下去。”
    “那么,扎尔普的呢?怎么解决他的订货?”
    “他的订货,我们不准备做了。”
    达米尔放下听筒,惶恐地看了娜斯佳一眼。
    “请原谅,我要出去一趟。我来这里有事情要办。实在没办法。你可不要生气。”
    “我很高兴,我也要去工作了。我今天连一行也没有翻译呢!非常好。”
    “我回来时可以顺便去看你吗?只希望回来不太晚。”
    “来吧!”
    娜斯佳轻轻地吻了他的面颊。
    “一起走吧,我送送你。请你去看看列基娜,不知她情况如何。”
    如果列基娜-阿尔卡基耶芙娜不是腿部发炎,无法站立,她还算是很健康的。
    “鬼知道怎么搞的,”她愤愤地唠叨着说,“一个健康的老太婆,心脏像年轻人的一样好,本应该……可却动弹不得,不能沏茶,不能去卫生间。该死的秋天,天气不稳定,气压不正常,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可我的腿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
    “列基娜-阿尔卡基耶芙娜,我工作,哪儿也不去。如果您需要什么,一敲墙壁我就过来。”娜斯佳说。
    “谢谢您,娜斯佳,您真好!”
    摄影棚里正准备开拍。阿萨诺夫吩咐先拍B组镜头,这会调动他的情绪。他坐在角落的沙发上,正劝说薇拉这个非常好的搭档。他已经和她拍过一次片,他感到很满意。薇拉坐在那儿,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嗑着榛子,连老头子也不理睬。
    “你不是玩偶,”阿萨诺夫不满地说,“你是演员,要表现得可爱、充满激情,要进入角色,否则是不会成功的。我们不能没完没了地重拍,这你自己也明白。”
    突然薇拉冲出摄影棚,沿三层小楼的楼梯飞跑下去。协助安置器材的戴眼镜的年轻人也紧跟着冲出去。他在二层和三层之间追上了薇拉,一句话没说就抓住她的肩膀,把她领到一个从前是儿童室的空房间。
    女孩哭得全身发抖。
    “怎么了,我的小姐,何必这么伤心?这也不是第一次。忍耐一下,不会很久的。如果认真一点,只拍一次就行了,也不过30分钟,啊!”
    “我再也不干了,”小薇拉流着眼泪,上气不接下气地,但坚定地说,“他又老又讨厌。上次拍完以后,一连两个月我老是梦见他用那双满布皱纹的手摸我。其他人还不那么恶心,可这个人……我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小薇拉,”戴眼镜的人祈求着说,“我和你怎么办呢?我们不是相爱吗,是吧?我们俩想生活在一起,可按法律我们还要等4年。整整4年啊!要等4年过去,我们非发疯不可,我和你干这一切,不是要积攒钱出国吗?那时我们就会生活在一起,没人会管你多少岁。难道你忘了?我们已经攒了不少钱了,只要稍稍忍耐一下。噢,我的小姐,”他温柔地亲吻她说,“噢,我的美人,振作起来,集中精神。你要愿意,我去求达米尔,让他给你配那段音乐,你还记得吗?我和你星期天在家里听的那段,当时我们多么快活啊!你听着音乐就会想到我。我就在你身边,你一睁眼睛就能看到我,就仿佛是我们俩在亲热一样,好吗?走吧,我的亲爱的,走吧,我的乖乖,这完全是为了我们的幸福。”
    “可为什么不能拒绝他呢?”小薇拉绝望地呼喊着,“为什么一定要做他的订货呢?不是还有许多别的女孩吗?”
    “别的他都不要,他就要你。”
    “如果我不愿意呢?其他人我可以忍受,但他……”
    “你怎么忘了谁是你的祖父?”小伙子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起来,“如果订户发脾气,一切就完了。他会出卖我们,你的祖父简直会把我干掉的。难道你愿意吗?”
    “算了,走吧!”小薇拉长叹一口气,吐出了说不尽的苦楚,甚至连厚颜无耻的希米克心里也隐隐作痛。
    扎尔普一个人在疗养院休养大楼里走来走去,希望能遇上自己心目中的浅发美人。他还想不出遇到她时怎么办。可以走到她面前袒露心扉,表白爱情。她不可能冥顽不化。没有一个女人顶得住向她公开表白爱恋之情的。可以扮做电影导演,建议她拍电影。所有的女人都想成为演员,她们每个人都幻想有那么一天在大街上被名导演发现并给她一个角色,这一点他了解得很准确,很多书中都写到过。还可以另作打算,把她诱骗到僻静的角落,比如到小楼里,像答应给高级妓女一样给她一大笔钱,和她做爱,随心所欲。是的,要让她透不过气来,很久很久,快活而甜蜜,整个身心都感受到她的震颤……啊,太美了!只是到哪儿去找寻她呢?要打听她住在哪号房间。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一旦后来人们发现她窒息死了,任何人都不会想到她。
    还在小时候,母亲就对他扎尔普说,他是个笨蛋,女人是不会爱她的。看,错了吧!而且她们都非常喜欢他!因为他强壮而漂亮,投入他怀抱的女人都这么说。实在说起来,那些女人都比他大很多,肥肥胖胖的,皮肤又粗又黑,人又难看,有些还是醉醺醺的,但她们爱他。可他幻想一个年轻的女人,苗条、秀美、皮肤白嫩的女人。就是她,难道他能放弃吗?不,不能,绝对不能。他要像影子一样在这些走廊里游荡,非找到她不可。
    很快就到晚饭时间了。他要到外面去,透过窗子注视餐厅。她一定会来用餐。他就在那儿监视着她。
    娜斯佳听到列基娜-阿尔卡基耶芙娜房间的关门声,随后有人敲自己的房门。来的是给娜斯佳做按摩的年轻人柯季克。
    “请原谅,您是娜斯佳吧?”他宽厚地笑着说,“我叫柯季克,如果您没忘记的话,是我给您做按摩。”
    “当然,记得,请进!”
    “只一会儿。我刚才到您邻居那儿给她看腿,已经好多了,明天就可以走动。她请我到餐厅去一趟告诉服务员把她的晚饭送到房间来,同时问您是否有兴趣和她一起用餐。”
    “不,谢谢,我去餐厅。”娜斯佳毫无热情地答了一句。她想到:看吧,开始了。老太婆千方百计要我去陪伴她。开始时她装得彬彬有礼,可一旦有什么理由,就要骑在你的脖子上。
    “对不起,这不关我的事,列基娜-阿尔卡基耶芙娜的确不能下地。她行动不便,连吃饭都困难。”
    娜斯佳脸红了,心里自言自语地说:“真坏,没良心的,你是什么人!”
    “好吧,我和她一起吃晚饭,请把我的也送来。”
    吃晚饭时老太婆倒是少言寡语,没有唠叨个没完,为此娜斯佳心里非常感谢她。
    “有什么事使您苦恼吗,列基娜-阿尔卡基耶芙娜?”娜斯佳终于问了一句。
    “苦恼呀,钱的事,”老太婆突然笑了起来,“请您理解我。我老了,而且还是个残废。难道我无权像样地度过晚年吗?我一生都得跛着脚和为此忍受屈辱吗?此外,我半辈子还为自己的脸而感到羞辱。达米尔给您讲过吧?”
    娜斯佳肯定地点点头。
    “假如我年轻时有钱的话,情况就完全不同,现在不提它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当我终于有钱了,毫不夸大地说,当全城的人没有人不知道我名字的时候,我仍然不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女伴,好让自己不感到无依无靠和不至于成为周围人的累赘。娜斯佳,我现在有很多钱,要知道我又不是个泼妇,”她重又笑起来,笑得轻松而富有感染力,“自从我的几个学生获国际声誉之后,家长带着孩子们就像汹涌的巨浪一样来到我这里,请求我把他们的孩子培养成艺术大师。有一些课我收费非常高,娜斯佳,不是因为我过于贪婪,而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任何人的累赘。就说在这里,在疗养院吧,我没有电话,一人独处,因此不得不麻烦您。假如我现在是在家里的话,只要招呼一声,就会有一批年轻人或是上了年纪的人跑来。他们什么都会做好,样样东西洗好送来,连上厕所都有人搀扶着,因为他们知道,我会付给他们好价钱。我不愿意欠人家的人情债。但有时我又想,假如我没有上那些课的话,我怎么办呢?唉,亲爱的,我不得不明确一点,我们生活的宗旨并不只是为了寻求和提高个人的尊严。我说得乱七八糟吧?”
    “不太乱,我还是全听懂了。您特别担心,我无偿地关照您这会有损于您的个人尊严……我对您的话理解得正确吧?”
    “您真聪明,娜斯佳,不可否认,没说的!”
    “请给我一串葡萄,真好看,简直看不够,可能也很好吃吧!”
    “晚饭时我安排她去照看隔壁的病友,让她表现表现美德。而最主要的——她没有去餐厅。但整个晚上怎么能让她呆在房间里呢?”
    “还是让达米尔快点回来吧!你给摄影棚挂电话了吗?”
    “挂了,第二个订货已开拍,B组的。我该去了,不然那个扎尔普……”
    “再检查一下大楼四周,他可能在餐厅窗口观望呢。什么事他都能干得出来,傻头傻脑的骑手。”
    “我就去。”
    伏拉德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他灵敏地从厨房里的凳子上跳下来,向门厅里窥视。与谢苗站在一起的是位漂亮的姑娘,披着一头深棕色的鬈发,穿着合身的不大时髦的连衣裙,肩上搭一件浅灰色的皮夹克。
    “认识一下吧,斯薇特兰娜,这是伏拉德,你拍片的搭档。我们缩短了时间,好让你们尽快脱身。明天一早就开拍,因此你们要认真准备一下。”
    谢苗打开皮包,取出磁带和几页打字稿。
    “这是脚本,情节很简单,你们自己也看得明白。最主要的是音乐。伏拉德,不是给你讲了本质是什么吗?音乐整30分钟,情节也安排在这个框架内。特别要注意特写镜头。平时我们都是和导演一起策划的,但既然你伏拉德是专业演员,我想你们也可自己设想一下。”
    “可以设想。”伏拉德应了一句,同时又爬到凳子上去。
    当谢苗走出去,随手关上门之后,斯薇特兰娜好奇地问道:
    “你真的是专业演员吗?”
    “怎么,不像吗?你是不是认为小个子只适合杂技团?”他恼怒地反问了一句,“喝茶吗?”
    “好的,”斯薇特兰娜随和地答应道,“你为什么发火呢?问一句也不行吗?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大人儿。”
    “现在看到了吧!我们开始工作。你把录音带拿出来,让我们听听他们弄的什么东西。”
    磁带越转动,伏拉德越感到不对劲。他还没读脚本,只想随着音乐伴奏揣摩一下情节。在表面的华丽和抒情主题的掩饰下隐藏着一种不断强化的紧张气氛,把吞灭一切的爱化为了疯狂的亟待发泄的和扫荡一切的仇恨。
    斯薇特兰娜没有专心听,她正仔细观看壁柜和里面的餐具,喝着茶,嚼着饼干。音乐放完,伏拉德按下倒带的按钮。
    “还没听够吗?”姑娘嘲笑地问道。
    “你读过脚本吗?”伏拉德避而不答她的话。
    “没有,”她不假思索地拖长声音说,“何必呢?他们已经对我说过,这是关于俄狄浦斯的系列片。母亲骂儿子,为了报复,儿子竟想强xx她。下流东西!”她厌恶地皱着眉头说,“不过我和你一起演,这可能很有趣。我从未和侏儒试过。”
    “住嘴,蠢货,”伏拉德粗暴地打断她的话,“你的幽默还是留给那些公狗们吧!我们现在要工作。”
    斯薇特兰娜吃惊地看了一眼自己的搭档,走过去拥抱他,像母亲似的把他的头贴在自己的胸脯上。
    “哎,小伙子!来,我们和好吧,啊?哪能刚一认识就吵嘴破口大骂呢?要演女儿扮母亲嘛,那就演吧!他们是怎么对你说的,为什么他们要拍这种愚蠢的片子呢?”
    “说是为精神病医学院拍教学片。”
    伏拉德闭上眼睛,把头埋入她酥软的胸脯,吸吮着暖融融的身体和香水的混合气息。
    斯薇特兰娜思忖着:“跟他们对我说的完全不同,这是为满足异国情调的崇拜者的淫秽作品。还专门叮嘱我绝对不能提前告诉他,看来,他们是对的。这个伏拉德那么凶恶、偏执,一害怕什么事都做不成。他是个瘾君子。明天开拍之前给他注射一针,一切都会像涂了油一样顺利,他甚至连自己是侏儒也会忘记的。”
    伏拉德先把脚本浏览一遍,而后便仔细阅读起来。那个在机场和谢苗在一起的胖子并没有夸大其辞:任何一个幼稚的孩子都不可能表演出那种刺激心灵,把爱和恨混合在一起的情感。脚本不是文艺性的作品,只是导演用的导本。其中清楚地标示着特写、全景、叠化、快怕等字样。现在应当把情节和音乐合起来看一看。
    打开录音机,他随着文字往下看,不时在纸上用铅笔做记号。斯薇特兰娜用敬重的眼光看着,尽量不妨碍他。她专注地听着音乐——很美,甚至很激动人。在这种音乐的伴奏下还真快活……她还没来得及想完,伏拉德抬起头,脸上现出轻蔑的笑容。
    “来排练一下。我们坐在桌旁,你一边倒茶,一边问有关学校里的事。”
    “可问什么呢?”
    “看脚本,那里都写着。注意提示,空格处规定着以分计的时间。好,我把表放在桌子上,注意时间要吻合。”
    “还有,还有些什么细节?”斯薇特兰娜不满地摆动着美丽的小脑袋。
    “按着他们说的做!”伏拉德的声音又凶狠起来。她的动作马上停止了。“动作是有音乐伴奏的,明白吗?开始!”
    他们排练了几次,每次都用24分钟。
    “音乐还没完,”伏拉德注意到了,“是否还有字幕什么的?”
    “也许吧。”斯薇特兰娜耸耸肩膀说。她是知道剩下的6分钟发生什么事的,因此也并不怎么担心。
    “是谁谱写的音乐,你知道吗?它不是一般地好,你可以相信我,我能分清楚。”
    “不知道。反正都一样。一般来说,我对音乐并不内行。什么摇滚乐、打击乐,怎么不在酒馆里演奏呢?你只想这不过是短片的配乐罢了。”
    “慢,别说话!”伏拉德意味深长地拖着语调说。实际上他不仅善于听,而且善于理解,在麻醉品的作用下,知觉变得更加敏锐。这可不是一段普普通通的音乐,而且谱曲的人也不是普普通通的音乐家,在这方面他可以发誓。所剩的6分钟,虽然没有动作,但却使他越发惶恐不安。
    “他们什么时候来接你?”他问斯薇特兰娜。
    “说是12点。如果到1点15分还不来,就叫我睡在这里。他们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不是汽车要修理,就是汽油不够。”
    “可我和你怎么在这里过夜呢?”伏拉德疑惑地问道,同时他的眼睛里闪现着不祥的预兆。“房间只有一个,里边也只有一张沙发床。”
    “哎呀,你别着急嘛,我又不会把你吃掉。如果你那么胆怯,我睡在地板上好了。”
    (他们早就说过,果真,他像怕火一样害怕正常的女人。肯定是一生都和侏儒们在一起度过的,我对他来说简直是庞然大物。真可笑,一辈子第一次遇到男子汉怕和我一起过夜。那么明天拿他怎么办呢?算了,不是我的事,顺其自然吧!)
    “找到扎尔普了吗?”
    “还没有。我们可能会出事:一个偏执狂在疗养院四处游荡,追逐一个刑侦处的女人,我们又不能向警察局报案。如果他们抓住他,他会把我们全出卖的。”
    “有什么主意吗?柯季克,你想想,但要快点。摄影棚那边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
    “就要结束了。谢苗一小时前去的。如果不出什么岔子,他和达米尔很快就会回来。只好让卡敏斯卡娅坐在家里等他们回来了,达米尔拿她做掩护。他们好像还顺利。”
    “我可不喜欢。很可能完全相反,是她用达米尔做掩护。真不敢想。”
    “有可能,但也不像。她并没有找过他,他自己倒一直在追逐她。”
    “一旦这都是假象,是障眼法呢?她可相当聪明,能让她需要的人跟着她转。到底怎么对付扎尔普呢?”
    “只好等了。我们有几个没事干的人,我可以把他们叫到这儿来,让他们也帮助寻找,不过只有谢苗、达米尔和我才认识扎尔普,甚至您也没见过他的面。”
    “眼看天快黑了,如果她心血来潮到公园去散步呢?”
    “有可能,那不更好?如果扎尔普跟踪她,我们立即就把他抓起来。我们藏在旁边,决不能把她一个人放过去。最要紧的是不让她感觉什么。”
    “这很难,她可是个眼明耳尖的女人。你想点办法,柯季克全靠你了。谢苗和达米尔还都没想到她是警察局的人吧?”
    “可能没想到,当然,如果她自己不对达米尔说的话。”
    “但愿如此,柯季克,但愿如此。”
    尽管小女孩被从头到脚梳洗一番,给她穿上干净的连衣裙,但看起来总不像一个无邪的天使。眼睛飞来转去,说起话来,你非得把耳朵堵起不可。一年前她被堕落成酒鬼的父母抛弃之后,已经流浪惯了,散漫成性。这一年来,她学会了自谋生路,经常在车站的男卫生间为旅客服务,而且灵活多变,一次也没进警察局。她从不在一个站停留太久,经常偷偷爬上电气机车从一个城市窜到另一个城市。
    在这个城市里她遇上一个善良的叔叔。他答应供给她吃,给她钱用,外加给她买新衣服,如果她答应服侍他的朋友的话,当然不是在肮脏的臭气熏天的卫生间里,而是在漂亮、清洁的房间里。对她来说,哪里都一样。她很自然地胡诌说,已经14岁了,生怕叔叔说她大小,把话收回去。实际上她刚满10岁。她也看出叔叔并没有相信,就让他去怀疑吧!重要的是他给钱就行。昨天他让她坐上汽车,把她送到一个澡堂,命令她从头到脚好好洗洗,过后又让她在一个大游泳池游泳。太棒了!还答应给她买鹿皮裤、红绒线衫和闪闪发光的发卡。在工作的时候,却强迫她穿一件古里古气的长到脚后跟的黑色连衣裙。这种衣服只有在讲旧时代的电影中看到过。
    “到这儿来,”一个高大、漂亮,长着一双深色眼睛的男子露着善意的微笑喊她,“我们跟你一起演一场戏。看到墙上的十字架了吗?”
    她好奇地环顾一下四周点点头。房间里有许多各式各样的灯盏和电线。这些并没有让她害怕。如果能在车站,在包裹堆、皮箱和装得满满的垃圾桶中间栖身,为什么不能在电灯和电线中间呆着呢?
    “你知道怎样祈祷吗?双手要这样,跪在地上,望着十字架,默默地念着祷文。明白吗?”
    “明白。”她马上做了一遍。
    “真聪明。你简直是天生的演员,”深色眼睛的人夸奖说,“现在你听着还要做什么,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进来,他是你父亲。这一点只是你知道,他并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过他。他想你是个漂亮小姑娘,他爱上了你,想娶你。你知道吗,是不能与亲生女儿结婚的。”
    “知道,自然,那样生的孩子是畸形儿。”
    “正确。因此他向你求婚时,你就拒绝他。”
    “可不可以告诉他说,他是我的爸爸呢?那时他会立即跑过来的。”女孩郑重其事地提出建议。
    “不行,不是那么回事。这个戏是:你拒绝他,但你也喜欢他,你想使他快活。既然他不能娶你,但其他事还是可以的,是吧?”
    小女孩对所说的“不行”和“可以”的范畴还没有明晰的概念,却貌似神气地说:“我尽力给他补……补……补偿,”她好不容易才说出刚听来的一个新词,接着又补充一句,“以免他为不能结婚过于恼火。”
    “太好了!”男子非常满意,“你真是个聪明伶俐的女孩,真难得。我们开始吧。”
    女孩做了让她做的一切。她跪在地上,两手合十,闭上眼睛,自言自语地背诵着一首儿歌。接着扮做她父亲的老头子出场,说了不少关于爱情的话。女孩忸怩了一阵,便放纵淫荡起来。她用舌头舔着嘴唇,走到老头面前,动手解他的裤子。老头也并不令人讨厌,比那些车站上醉醺醺的、粗鲁的汉子好得多,那些人身上总是散发着酒精和口臭的气味。
    她像往常一样承受了一切,但她从一开始就不明白,为什么老头子突然抓住她的头发,照着她的脸打过来。难道她把他弄疼了吗?他会不会为此不付钱了呢?
    小女孩吃力地站起身来,揩拭着涌出的泪水,贴近老头子,用双手搂抱住他。
    “娼妇!”他大声喊道,“小废物,垫底货!”
    她简直无法弄清发生的事。老头子冲着她吼叫,用拳头打她的脸,用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鞭子抽打她。最后,也是小流浪女在她短暂而放荡的一生所见到的最后场面:举到她面前的刀子和老头子睁得圆圆的令人生畏的眼睛……
    “把这个女孩子抬到地窖去,要干得干净,没有声响,”谢苗对着绰号叫希米克的年轻人说,“明天一早要准备好拍新片,8点开始。我和达米尔要回去一趟。我不在,你也能行。”
    “能行,为什么最肮脏的事总是我一个人干!”希米克不满意地嘟囔了一句。
    谢苗走到他身边,紧贴着他,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你可不要开玩笑,朋友。我们每个人都靠自己的本事:达米尔靠天才,我靠冒险,你靠干脏活。的确给你的最少。可我们要判死刑的话,你还会活着。我们是组织者,而你只是个擦屁股的。明白吗?”
    “好哇!”希米克猛然从谢苗的手中挣脱出来,“你倒是爱讲故事。如果你和达米尔被处以极刑,那么你们的马卡洛夫怎么办?你别爬得太高。”
    谢苗恶狠狠地看了年轻人一眼,一句话没说就走出去了。还要找他严肃地谈谈,下次吧,现在没有时间。
    他们把汽车停在小楼旁,又重新搜寻了一次。四处空空的,不见扎尔普。谢苗和达米尔-伊斯马依洛夫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避开路灯光,朝主楼的方向移动。达米尔忽然抓住谢苗的手臂。
    “看,是他!”
    一个穿浅蓝色短外衣的身影在台阶处一闪现便隐没到拐角后面去了。
    娜斯佳在睡前想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同时检点一番自己的行为。比如,如果达米尔来看她,她应当如何表现自己。当然,他的劝说求情也很迷人,听起来让人陶醉,她会忘乎所以轻率地投入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女儿情。这会给她带来什么呢?愉悦吗?她从不喜欢。达米尔不可能给她带来满足的东西。上床吗?无聊乏味。他倒是个很好的情人,甚至相当出色,那又怎么样呢?只不过在他的生活中再增加一个情人而已,对我来说也值得。娜斯佳想到,她在生活中很可能有某些方面不称心如意,但决不是在和男性的关系上。虽然所遇到的男人不多,但没有一个使她失望,有廖什卡她已经非常满足了。她要从达米尔那里得到什么呢?甜言蜜语吗?廖什卡不说那些话,这是事实,但她也不需要。她是个理性主义者,难得相信什么人的花言巧语。
    她感到很不自在,好像背后有人盯着她似的。她耸动一下肩膀,又回到自己的思绪中。
    另一方面,与达米尔谈起话来可能很有趣味。可惜,没来得及看完给她看的影片。影片中讲的是关于一位失明的老人的故事,他只能凭借声音认知外部世界。他的小孙子用语言给他描绘各种物体、画面、自然现象,但老人说:“我不明白,你给我演奏一下。”小孙子于是先用钢琴,后用小提琴演奏。他用音乐语言描绘得越来越明朗、形象。老人终于说:“我看到了。”后来怎么样了,娜斯佳不得而知。但对影片制作的技巧,她给的评价很高。这不仅仅是导演的天才创作,还有非凡的诱人的音乐和出色的演奏。假若与达米尔的交往限于讨论他的作品,那倒很好。这也正是她娜斯佳所需要的:分析、揣摩、引出规律性的东西。但指望他不是很可笑吗?
    有什么东西打断了她的思路,旁边似乎有什么动静。她停住脚步倾听,没有,寂静如常。是什么引起这种不安呢?
    她看见前面几步远的长椅上有个人影。走近才认出是她的一个碰了壁的崇拜者,他还曾想给她一笔钱,好像叫巴威尔,又像是柯里亚。
    “晚上好,柯里亚,”她愉快地打招呼说,“找到人了吗?5万给谁了?”
    “还没找到,”他也痛痛快快地承认,毫无掩饰之意,“请坐吧,吸支烟。我昨天输了一局,今天又赢回来了。我并没吃亏。”
    “怎么赢的?”娜斯佳坐在旁边,边掏烟边惊奇地问道。
    “昨天的赌注是10万,我很丢脸,输给他们了。今天为您下20万,巴威尔输了,他的20万我们就平分。”
    “还不错,”娜斯佳倒吸一口气说,“如果明天又冒出一个想驯服我这个犟脾气的人呢?”
    “下一轮的赌注——40万。价钱要随任务的复杂性提高。我看,很公平。”
    “我看也是。是谁提出的整个方案?热尼亚还是巴威尔?”
    “热尼亚。请问,难道您与热尼亚不认识吗?”
    “怎么可能不认识呢?他还在把你们拉进来之前就试图与我认识。别着急,柯里亚,他也一无所获。”
    “我也是这么看的,他自己一无所获,所以才一直向我和巴威尔打听您,问您看了谁一眼,说了些什么话,简直是挖空心思。好一个骗子,滑头!要知道,我一句也没泄露。”
    分析器启动,明亮的指示灯沿导线闪烁,形成一个圆周。娜斯佳像被蜇了似的突然跳起来。
    “我该走了,请原谅。晚安,柯里亚。”
    她匆匆沿林荫路走去。突然从树丛的后面窜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跟在她身后,但柯里亚-阿尔费洛夫并没发现。他的手在长椅上摸索着,寻找放在身边的手套,却触到了娜斯佳留下的烟盒。他抓起来向娜斯佳走的方向追去。他刚想开口喊她,看到林荫路的尽头有一个高个子男人的身影。那男人挥着手大声喊着:
    “娜斯佳!阿娜斯塔霞!”
    柯里亚看到浅蓝色的短外衣靠近了男人的身影。他专横地搂着娜斯佳的肩膀,拥着她向大楼方向走去。柯里亚顺手把娜斯佳的香烟放进了自己的衣袋。突然他听到一个奇怪的声响,既不是喘息声,也不是压低的咳嗽声。阿尔费洛夫转身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走过去,分开树丛,迎面碰上一个想不到在这里会看见的人。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
    热尼亚-萨赫诺维奇准备去向斯塔尔科夫做定期汇报。他终于有东西可谈了。4个月来他没有白等,有些事情越来越明朗化。
    他很满意把棕红色头发的姑娘分出来。这一措施是正确的。山谷疗养院里豪华客房有10套之多,把它们全部监控起来对他来说是力不从心的。如果某个时候隐藏的马卡洛夫出现的话,他将住进其中的一套。棕红色头发的姑娘正好住在二层楼上,与神秘的卡敏斯卡娅常出入的豪华套间紧挨着。卡敏斯卡娅经常避开大家,和谁都不来往。这样看来,热尼亚的办法是正确的。
    此外,昨天外省牌号的汽车终于出现了。热尼亚记下了所有的号码和汽车品牌。实际上除一辆之外,所有的车都在一小时内开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与斯塔尔科夫给他布置任务时所描述的完全不同。但这完全可以理解,因为斯塔尔科夫获得的也是第三手的情报。要是情报在传递过程中没有任何改变,反倒奇怪。可是现在热尼亚确切地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反正事事都有自己的顺序。
    热尼亚看看表,很快就到午夜了。斯塔尔科夫在1点30分等他,还有时间。热尼亚住在疗养院内一幢三层小楼的公务人员宿舍里。住在那儿对谁都说得过去:对热尼亚来说,他有理由经常出入疗养院;对疗养院来说,必须有一个出色的电工师傅在旁边,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能随叫随到。
    热尼亚-萨赫诺维奇整理好记录的东西,看了一遍,闭上眼睛重复了数次。当他感到满意后,把纸片整齐地撕掉,投进厨房的洗涤池中烧掉。他从不喜欢做饭,所以只喝了杯咖啡,吃了两片面包,便披上外衣走出了房间。
    斯薇特兰娜-柯洛米那茨安静地睡在仅有的一张沙发床上,汽车并没有来接她,伏拉德心甘情愿把舒适的睡具让给她,自己则躺在地板上,但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他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走进卫生间,给自己注射了一针,然后坐在厨房里,掩紧房门,打开录音机。起初他想对照脚本核对音乐。没有设计动作的6分钟一直使他不安。不管他怎么拼接延长某些场景,但总是脱离音乐的表现模式。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专心听起来。
    大约过了两个小时他才关上录音机,想清楚以后反而更镇定了。他全明白了。
    伏拉德走进房间,坐在沙发床边上,抚摸斯薇特兰娜的头发。她好像根本没睡着一样马上醒了。
    “你怎么,睡不着吗?想到我这儿来吗?”她伸出手臂做了个邀请的姿势。
    “斯薇特兰娜,你决不能骗我,”伏拉德缓缓地说,“这非常重要。你要发誓:不说假话。”
    “嗯,我发誓,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没告诉你片尾是什么吗?”
    她没有回答。真是个小傻瓜,何必那么着急呢?她向他发誓:不说假话,但要知道,她也向他们发过誓:绝不透露。天啊!他真蠢,简直像幼儿园的孩子。第一个誓言可比第二个重要。
    “斯薇特兰娜,我在问你,”伏拉德的语气令人害怕,“他们对你说过最后6分钟干什么吗?”
    “是的,说过,说过,”她一激动便脱口说出来,“我和你都倒下去,表演淫荡的场面。你自己还猜不到吗?对我来说是一样的,只不过是马德里官廷的秘密而已。”
    “不,斯薇特兰娜,他们欺骗你。他们要杀死你。”
    他说得那么直截了当,斯薇特兰娜立刻就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