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告诉我,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皇帝,你装疯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做建文帝?”
1
罗开怀回到家时,差点以为进错了家门。上次离开时满室狼藉还没来得及清理,这回却是截然相反,一推门,眼前空荡荡的——毕竟砸坏了许多家具,一一添置也需不小一笔钱。
她环视一眼空荡荡的屋子,一阵酸涩泛上心头,这么一套屋子,他们也很快就要失去了。
小卧室里飘来烟味,这代表爸爸已经回家了,她酸涩的心放了放,朝卧室里走去。刚抬起手,门却自己开了,露出爸爸苍老了许多的脸。爸爸看着她有点讨好,有点胆怯,又有点愧疚。
“开怀,你、你回来啦。”
罗大笑也嬉笑着跟出来:“姐,怎么没跟姐夫……多玩一会儿?”后面的几个字在看到她表情的一瞬间,生生压低了下去。
罗开怀想自己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她骗了他们,巨额的损失不会有人承担,房子也要被收走,甚至连她的工作也丢了,这些真相要怎样一一告诉他们?
爸爸扯了扯嘴唇,脸上又裂出几道皱纹。“呵呵,那个,乖女儿呀……”
她不忍再看下去,把心一横,直说道:“爸,他不是我男朋友,我们刚才是骗你的。”
爸爸像没听清似的,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良久缓缓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啊”,之后便不再作声,整个人仿佛又干瘪了一圈。
没有预期中的激烈反应,她反倒更加不安,正想安慰什么,却见爸爸挤出一个苦笑,点头说:“我就说嘛,哪儿有那么好的事,赔掉那么多的钱,马上就有人眉毛都不皱一下地来还。刚才我在楼顶是太高兴了,就一下子什么都信了,可回来的路上我这心里就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感觉不像真的,你这么一说,我这心倒是放下了。”说着又长长地叹了叹。
爸爸的平静反倒让罗开怀一颗心高高悬起。“爸,对不起,我们刚才也是一时情急才骗了你的。”
“乖女儿啊,不怪你,说到底是爸爸对不起你,难为你连那样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爸,你真的不生气?”
爸爸扯了扯嘴角,摇着头后退了两步,背靠在门边上,慢慢蹲了下去,喃喃着:“不生气,我有什么资格生气。”说罢,头埋在膝盖上良久,双肩耸动,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罗开怀小心地也蹲下去:“爸?”
爸爸肩头耸动得更厉害了,双手抱头,呜咽着:“你放心,我不去自杀了,不再去给你添麻烦……只是可怜你们姐弟跟着我,却连房子都被我败光了,我这个爸爸做得丢人啊!”
罗开怀听得心中酸涩,一时也无语。这房子里有她的童年,有妈妈在世时一家人的欢笑。有时我们怕失去一样东西,并不是在意这样东西本身,而是在意它所承载的意义。
她忍住酸楚,笑着说:“房子没了人还在呀,以后我和弟弟会努力,把这房子再买回来。”
本是句安慰的话,却像碰溃了爸爸心中的堤坝,爸爸肩膀猛地耸动几下,放声大哭起来。罗大笑也手足无措地蹲下来,看看爸爸,又看看姐姐,喃喃地说:“爸,你放心,以后我也不好吃懒做了,我和姐一起努力。”想了想,又从衣兜里翻出几十块钱。“姐,这是上次从你钱包里偷的……就剩这么多了。”
罗开怀看着那些钱,眼中强忍的泪终于流出来,她没去接钱,反倒揉了揉弟弟的头发,唇角弯起来,撞破一滴泪珠。
待一家人终于止住眼泪,爸爸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好一会儿,终于站起身,叫罗开怀和弟弟稍等,自己回到卧室,一会儿捧了个大纸箱出来。
“爸爸没用,把家都败光了,现在咱们家最宝贵的就是这些东西了。”爸爸一边说,一边打开纸箱。罗开怀和弟弟围过来,见里面是几本他们幼年时的影集、妈妈的首饰包,还有几册线装书。都是些经年不碰的东西,如果不是爸爸拿出来,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屋里还藏着这么个纸箱。
罗开怀拿过一本影集慢慢翻看,心里涌动着暖暖的酸涩。
爸爸拿出一本线装书递给弟弟:“大笑,这几本是咱们罗家的家谱,你听好了,以后不管咱们把家搬到哪里,这几样东西都绝对不能丢的。”
弟弟“哦”了一声,似懂非懂地接过来。罗开怀一听“家谱”,正翻影集的手一顿,不由得也看过去。
“爸,这就是你之前在电话里和我说的那个家谱?”她一边问,一边也拿了一本出来。
“是啊,以前总觉得你们小,就没拿给你们看,”爸爸叹着说,“现在这个罗家是交到你和你弟弟手里了,这东西,也是时候传给你们了。”
罗开怀轻轻翻开一页纸,一串串繁体字现于眼前,笔锋苍劲有力,仿佛那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有着不屈的性格,只是纸张略显暗淡,细细嗅来,有种纸墨久存的味道。她深深嗅了嗅,胸中涌起奇异的感动。
“爸,咱们家那时候姓刘?”
“是啊,隐姓埋名嘛,刘是大姓,不引人注意。”
弟弟听不明白,好奇地问为什么,爸爸便将那段家史又讲一遍,罗开怀的思绪也随着爸爸的讲述又一次回到了几百年前。她轻触纸面,指尖传来沙沙的触感,仿佛能感受到那字与字的留白间没有写出来,却代代铭刻在罗家人心里的隐秘情感。
胸中忽然激荡莫名。孤军奋战的将军、举兵谋反的皇叔、年轻的皇帝、多情的皇妃、楼顶上骇人的朱力、梦里自尽的自己,还有那一枚艳若滴血的玉簪、那与朱宣文有着一模一样面孔的皇帝……
梦中的、现实的、故事里的、想象中的,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胸中涌起千层浪,一浪一浪冲击着心志。倒并不是因为那个梦,也不是因为那前世今生的猜想,事实上自从那次经受了方教授的教诲,她反倒慢慢不再纠结于那个猜想了,所谓一心一世界,你信它,它便是真的,你不信它,便到哪里都找不到证据。何况就算是真的,人世倏忽几百年,过去的早过去了,今人却自有各自的生活,纠结那些又有什么意义?
只是这一次,这个猜想却不同。她紧紧地攥着家谱,胳膊都微微发起抖来。
“姐,你怎么了?”
弟弟的声音把她唤醒时,她已不知自己发了多久呆,整个人有种被从另一个时空拉回来似的恍惚。
爸爸也担心地看着她:“开怀,你哪里不舒服吗?”
她急忙应着没事,把家谱放下,转身回到房间里去。爸爸以为她为家中变故难过,倒也没有唤她,她此时心中想的全是另一件事,也未注意到身后爸爸低低的叹息。
2
对着手机,已记不清是第几次犹豫,窗外暮色低垂,提示这漫长的一天即将过去。罗开怀握着手机的手狠狠紧了一紧,终于按下去。
“Dave,你家少爷今晚有时间吗?我想见他一面,有要紧的话要对他说。”
电话里静了一会儿,响起的却是朱宣文的声音:“对你我永远有时间,你在哪里?我去见你。”
“我……在家。”
“那十分钟之后,你家巷口外左边的那家茶楼,我们在那里见,好吗?”
“十分钟?”
从他送她回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他还在距她家巷口十分钟车程之内?那他这三个多小时都在做什么?还是说,一直什么都没做,哪里也没去?
反正想也想不出,她心里还装着更大的事,索性直接应了,立即动身去茶楼。
她赶到时,他已经在门口等她了,笑容有点神秘,又有点期待,好像有话想说。只是她心情急迫,顾不得别的,一见面便说:“我有话要问你。”
他微微一怔,倒也没立即追问,只是把她带进已经准备好的茶室。她连奉茶的女孩子也支走了,Dave见状说喝不惯这茶,也找了个理由出去,一方雅室只剩两个人、一盘茶。许是从未见过她这个样子,他也面露疑惑地看着她。
“你告诉我,中国历史上有那么多皇帝,你装疯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做建文帝?”她开口便是这个问题。
他当即一怔,脸上的疑惑僵住又慢慢淡去,最后浅笑了笑。“随便一想,就是他了,也没考虑太多。”
“真的吗?”
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他,让他想起“洞若观火”这几个字,仿佛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毫无防备地被人窥见,不过倒也并不狼狈,因为窥视的人是她啊。与其说他害怕被窥见,倒不如说,他等着被她窥见,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
那是个反复痴缠的梦境,梦里她清晰无比的脸、眷恋又绝望的眼神,还有她挥簪自尽,颈上喷薄而出的那一抹鲜红,都如魔咒一般烙在他心里,让他梦着醒着都无法忘记。
他也曾以为那是噩梦,想尽办法试图摆脱,可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梦得久了就习惯了,抑或是梦里她的眼神叫他留恋,他渐渐地便不再害怕那个梦,反倒开始期待在梦里遇见她,又渐渐地,那期待也变了感觉,他觉得她应该和自己一样,在这世界的某个角落里,做着同样的梦,等待着同一个梦里人。
他曾经把这想法告诉了Dave,Dave吓坏了,操着蹩脚的英语帮他找来一位精神科医生。
当时他在英国留学,Dave被爷爷派来给他当保镖。他没办法,只好见了那位医生,假称自己只是开玩笑,精神科医生反复测试,终于确定他神志正常可以继续念书,这才抬手放行。从那以后,他便再没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甚至自己都开始觉得这想法大概真的疯狂。
直到在那场拍卖会,他见到了那幅画像,还有那枚玉簪。当时他整个人都呆了,甚至连拍卖师口中的话都没听清,价也忘了出,只呆呆地看着画中的她出神。只是最后锤子落下前那一瞬间,他终于猛然醒转,高举牌子,叫出了一个叫所有人低呼的价格。
从此他再也不怀疑那个梦境,也不怀疑自己的身份,更不怀疑这世上,还有一个她。
回国后那场车祸,他固然没有真的撞坏脑子,昏迷数日却是真的,在那数日里,之前蒙太奇般的梦境奇迹般地连贯起来,仿佛一场生动的前世回放。那回放那么真切,以至他醒来的第一瞬,是真的误以为自己还是皇帝。
这就是他选择做建文帝的原因。
他有一瞬的冲动,想要把这些都告诉她,可话到嘴边还是没勇气。万一她没做过这个梦呢?万一她也以为我是疯子呢?商场上,他最讨厌那些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的人,此刻却忽然明白,那些人并不是天生懦弱,他们只是背负着太沉重的负担,每一次失败的背后,都有他们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犹豫一会儿,终于笑着说:“当然。如果一定说有原因,可能是我一直比较喜欢这个皇帝吧。”
“是吗?”她仍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并没有戳破他的意思,“我也很喜欢这个皇帝,据说他是朱元璋最疼爱的孙子,生性仁厚,勤政爱民,继位以后施行了很多仁政。我想,这大概也是朱元璋执意立他做皇太孙的原因吧,他很适合守江山。”
他神色微动,移开视线看着眼前的茶盘。
她便开始泡茶,边泡边说:“只可惜,后来他遇上皇叔燕王谋反,在位只有短短四年,如果他能在位久一点,明朝也许会更好。”她倒好了茶,把茶杯递给他。“你说,如果再给建文帝一次机会,他还会不会输给燕王?”
他已经接过茶杯了,没拿稳,险些将茶水洒出来。
“哪儿有那么多如果,”他淡笑着说,“都几百年过去了,输就输了。再说燕王也不错,后来做了永乐帝,建了许多丰功伟绩。”
“皇帝功绩多,不代表百姓生活好,如果是建文帝,也许会做得更好呢。”
他沉默一会儿,忽而笑了:“你今天找我来说有要紧事,就是为了谈这段几百年前的皇家旧事?”
她却并不笑,近乎固执地凝视着他,许久,徐徐问:“那你相信人有转世,命运天定吗?”
他正在举杯喝茶,闻言茶水全都呛在嗓子里,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她并未追问他为何如此反应,只是等他平复好了,自顾自接着说:“我相信。你知道吗?我从小常做一个梦,梦里我总是用一枚玉簪自尽,我一直以为那是个古怪的噩梦,直到有一天,我在你的家里亲眼看到了那枚玉簪。”
他听得呼吸都要停止,睁大了眼睛看着她。许久许久,终于几分欣喜又几分期待地问:“所以,你是想说,你我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不,不只有我们,还有你的爷爷、父亲、二叔,我们每个人都在冥冥中被安排好了位置。你的爷爷是朱元璋,父亲是太子朱标,二叔是燕王朱棣,而你,就是那个只在位四年便遭皇叔谋反的建文帝——朱允炆。”
他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前世今生,他隐隐琢磨过,可若是把家里每个人都对应上,那也未免太离谱,他从未想过,也并不相信。
“你在开玩笑吗?”他颇感荒谬地笑着问,随手端起茶杯一饮,却发现杯子空了,只好放下,“总不能因为我家姓朱,就把明朝皇家那些旧事都硬扯到我家人身上吧?”
“这不是硬扯,你好好想一想,你父亲英年早逝,不正如当年朱元璋的太子病逝?朱元璋明明有朱棣那么个能干的儿子,却执意把皇位传给孙子,难道不正像你爷爷一定要选你做接班人?你二叔的所作所为,难道不正如燕王谋反?”
她说完停下来,殷殷地看着他,似乎在给他时间思考。他转着手中茶杯,良久,却只是浅笑了两下。
“若这么说,那朱元璋其他的儿子都在哪里?燕王是皇四子,我二叔却是爷爷的次子;朱允炆不是皇长孙,我却是我爷爷唯一的孙子。这些细节都对不上,怎么能说不是硬扯呢?”
她一怔,还真是一时被他驳得没话说。毕竟前后差着几百年呢,什么都变了,哪儿能一一对上?
他给她倒了杯茶,又给自己也倒上,笑着说:“我知道,你和许多人一样,都为我在公司的退出感到不值,可那毕竟是我的选择,选了就选了,总不能因为一件皇家旧案,就改变初衷和我二叔争斗。那样也太荒唐了,不是吗?”
她咬唇沉默着,知道凭这些猜想难以说服他,毕竟连她自己一开始都难以置信。她端起自己面前那杯茶,想了想,也一饮而尽。
“好,那就不说什么前世今生,只说你二叔。梅总和那些老臣力劝你回公司,固然有他们的私心,可朱力那个人,你难道就真的觉得可以把公司托付给他吗?”
“过去十几年,他在公司的表现应该就是最好的回答。”
“过去十几年,是你爷爷在主导公司,不是他。”
“这有什么关系?”
“这当然有关系,”她身子向前倾了倾,“你爷爷当年一手创办TR,一生见人见事何其多!如果朱力真的可堪重任,他又为什么执意把公司交给你?”
朱宣文放在茶盘边的手握了握,突然起身离席,几步走到窗边。这代表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罗开怀的心稍稍提了提,犹豫片刻,还是起身跟上去。
“我爷爷为什么选我,我之前已经对你解释过了。”
“那只是你的理解。你继任TR董事长以来,朱力对付你的手段一次比一次狠辣,试问这样一个自私狠毒的人,如果TR是你的孩子,你放心把它交到他手上吗?”
他的喉头滚动,双眼专注地盯着格子窗,可这茶室古色古香,窗上并无可观风景的玻璃,只是一张纸而已。
“还有我爸爸,”她接着说,“他今天差点从TR大厦的楼上跳下去,而让他如此绝望的,正是TR集团涨跌异常的股票。你大可以说股市有风险,我爸爸他又蠢又贪,落到这一步也是咎由自取,可是他沉溺股市这么多年,虽然赔过很多钱,却从来没有一次这么惨。同一时期、同一板块的股票,也没有哪一只涨得那样厉害,又跌得那么凶。你难道真的以为,像我爸爸那样的小股民,在这次股票异动中所受的损失,是他们应该承担的吗?”
“我说过,你爸爸的损失我会承担。”
“我说的不是这件事,”她的声音高了点,为他的固执感到不可思议,“你可以救我爸爸,可是有多少人的爸爸是你救不到的?有多少人的损失更大、境况更惨,而你却根本无从得知?”
“我是人,不是神,本来就不负责拯救万民。”
“可你原本可以让这一切不发生。”
他一手抬起扶在窗格子上,紧紧抓住,侧头看着她。她目光灼灼地迎视回去,一分也不退让。
“如果车祸之后你没有装疯,如果你没有不负责任地把TR推给朱力,也许这场股票灾难就不会发生。我不知道朱力在整件事里扮演了什么角色,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是清白的!”
“是梅总请你来做说客的吗?”
“不,是我自己决定来劝说你。”
他凝视她许久,终于收回目光。“不管怎样,这件事我已经做过决定了。”他的声音变得有点冷淡,“我原以为你会支持我,原以为,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怔了怔,一时无言。相处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用如此冷淡的态度对她。她有些后悔,这个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他走开几步至桌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气喝下,却发现搁置太久,已经凉了,还有些苦。
“我还有事,如果你没有别的话要说,我就先走了。”他说罢顿了顿,似乎在等着她回答,等了一会儿见无回音,终于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她终于说,“我还有个问题想问你。”
事实上,这个问题才是她约他见面的真正原因,也是她决定劝说他的真正原因,只是从头到尾,哪怕是到了这一刻,她也仍然不想问出口。
他已走到门边,闻言立刻就停住了。
“哦?”
“你父亲……当年是不是心脏不太好?”
他蹙了蹙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你先告诉我,是还是不是?”
“……是。”他顿了顿又问,“你怎么知道?”
她不知道,她只是猜测,她多么希望自己猜错了,然而似乎并没有。
她并不理他的提问,只是自顾自说:“我的所长秦风,叫我给你吃的那种药,严格来说并不是毒药,只是能害人性命而已。所以如果当时你吃了,就算药发身亡,尸检结果也看不出什么,至多检出你服用过抗幻觉的药,而你本就有妄想症,那样的结果简直太正常了。”
他的眉毛蹙得更深了,似乎意识到什么,又似乎完全不明白。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治疗精神病的药物,有的能够诱发心衰,如果患者本身就有心脏病,趁他劳累的时候给他吃上一两粒,很容易要人性命,神不知鬼不觉。”
他一下反手扶在身后的门上,紧接着整个人靠上去,发出一阵荒诞的大笑:“绕了这么大个弯,难道你是想说,我二叔十几年前就勾结了秦风,他们联起手来在我父亲的药上做文章,所以,我父亲其实是死于谋杀,而不是过劳猝死?”
“能推理得这么清楚,看来你也不是没这么想过。”
“我当然没这么想过,因为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朱力为了得到公司,现在能对你下手,当年为什么就不能对你父亲下手?你也说过,你爷爷一直想让你父亲做接班人。”
“那不一样!”他大声说着,似乎想找一个证明那不一样的理由,想来想去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他背靠在门上呼吸急促,整个人与这清幽的茶室极不协调。
她心里一半不忍,一半刺痛,可既然开始了,就回不了头。
“再想想你爷爷那份遗嘱,是什么样的理由,让他把所有股份都给了你,却一丁点都不留给你二叔?那样的遗嘱,真的合理吗?”
他冷笑:“难道你是说,我爷爷知道我二叔当年谋杀了我父亲,所以才不把遗产分给他,以示惩罚?”
“这很可能,不是吗?”
“不是!如果我爷爷早就知情,他为什么不报警?为什么还留他在公司里?他以为只是不分给他遗产,把股份都留给我,这样就够了吗?”
她并不回答,因为这并不是需要她来回答的问题。她有些悲悯地看着他,等着他自己慢慢平复。
“你告诉我,”他终于平复了一些,又问,“你今天所说的这些,证据在哪里?”
“我没有证据,”她如实说,“这些全都是我的猜测。”
他怔了一会儿,接着发出连续不断的低笑,像听了个天大的笑话。
“猜测?”
“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又或者,你可以回去好好想一想,再决定信还是不信。”
他终于止住了笑,眼中森寒冰冷,是她从未见过的眼神。
“罗开怀,梅长亭他们到底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如此煞费苦心地劝说我?”
“他们没有找过我,我并不是在帮他们。”
他没心情听她辩解,反手打开茶室的门。“今天真的够了,够了,你说得够了,我也听够了。”他一边说,一边倒退着出去,“就这样吧,罗开怀,我很后悔来见你,很后悔。”
伴随着关门声,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只剩一双眼睛,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一个人的茶室陡然安静,他用过的茶杯空置在桌上,杯旁一串水渍。他信了,她知道,此刻她却很后悔,正如此前她曾那样迫不及待。
他说他后悔来见我,很后悔。
我错了吗?一缕疑惑自心中滋生,宛若雨后滋生的藤蔓。我那样猜测真的对吗?又或者,即便是对的,又真的应该对他说吗?
3
余晖已暗,一日的喧嚣却远未结束。茶楼一侧是回家的小巷,另一侧商铺林立,仿佛一间一间排开去,永远都走不到头。罗开怀心神不定,下意识地朝回家的反方向走去。
火锅店里传出热气腾腾的欢笑,咖啡馆门口装饰着艳色鲜花,前行不远有一家汽车4S店,宽大的玻璃窗宛若一面水晶巨幕,里面是弧线流畅的最新车型。
罗开怀沿途默默走着,渐渐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错了。六百年物换星移,什么都变了,前世今生,那是多么荒唐的想法。前阵子诊所有位医生得了抑郁症,当时她想自己专业过硬,心灵强大,绝不会被患者拉下水,如今看来全不是那样,才治了个假精神病,反倒差点把自己弄得真神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