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把这段奇特的记忆给了我们,绝不应该只是为了告诉我们命运天定,我想再试一次,朱宣文,你愿意吗?”
1
华光璀璨,美酒飘香,酒杯叮当中映出一张张表情相似的脸,喜悦,喜悦,还是喜悦,罗开怀站在会厅入口,暗想从古至今为庆祝而办的酒会都是一个样的吧。
她为弄这身造型来晚了些,酒会已经开始,会厅人流如梭,可是找到他并不难,美女如云、众星捧月的那个地方就是了。她慢慢朝他走去,倒不是为了追求仪态万方深情款款的效果,实在是高跟鞋鞋跟太高,走快了怕摔着。
这身造型是Dave帮她弄的。当时在办公室,他只说让Dave陪她去换身造型,她还以为只是给她个司机外加拎包小助手,谁知一进商场,Dave立刻激动地化身时尚造型师,从腮红的颜色到礼服裙的款式一直到鞋跟的高度,没有他不精通和执着的。
“这支不适合你,你皮肤白,要用亮色,看,就像这一支,艳而不妖,相信我,它绝对是为你而生!”
“背带裙?怎么可以穿背带裙?妹妹请问你今年十几了?”
“对嘛,斜肩款才对,你的脖子这么长,肩又这么美,不秀出来多可惜!”
“别动!就这双……不高不高,没有八厘米怎么能叫高跟鞋?”
罗开怀一向对穿衣搭配还是有些自信的,可是经Dave这样一顿狂轰乱炸,终于被他弄得信心全无,她有些感慨地问Dave:“要是你没遇见你家少爷,是不是现在已经是国内顶尖的造型师了?”
谁知Dave一听眼圈就红了:“要是没遇上我家少爷,我现在还不知在哪里的街头卖艺,风餐露宿,遭人欺负,哪儿能当什么造型师?没有少爷就没有今天的我,呜呜呜……”
说着话就哭起来。罗开怀一下被弄得心里酸酸的,只好什么都顺着他:“好了好了,你别哭啊……那,就这双,就要八厘米的了。”
Dave一听,立即抹干眼泪。“这就对了嘛,相信我,八厘米它不只是一个鞋跟的高度,还是女神和女人的分水岭……”
所以现在,罗开怀就穿着这身香槟色斜肩礼服裙,踩着这双八厘米的高跟鞋,朝簇拥他的人群走去。算不算得上女神她不知道,只觉平生都没有享受过这么多目光。
一位男士注意到了她,惊艳地给她让了路;一个漂亮女孩离她最近,也退开几步上下打量着她。许是上午的股东大会她已一战成名,此刻似乎所有人都认得她,每个人见到她都让开几步。罗开怀站在这里,觉得自己就像手握了一颗避水神珠,所到之处百水退避,自动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于是他就这样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措手不及。她看着他同样怔怔无语的一张脸,暗想,自己也是吓了他一跳吧?原本畅谈的人群也一下安静下来,道道目光射来,让她觉得自己像被人群盯上的稀有动物。
她扯了扯唇角笑笑,抬手冲他招呼:“嘿——”
然后便发觉气氛变得更尴尬了,只好让笑容再深些,无视这无声飘荡的尴尬空气,迈步朝他走去。
Dave怎么说的来着?胸要挺,目光要温柔,脚步要慢,要走直线,一、二、三……
砰!左脚绊右脚,她膝盖一弯,直直地就朝大理石地面摔去。摔倒那一瞬她竟然忘了怕疼,只觉得这一路走来都平平安安,眼看到他眼前了,却还是要摔上一跤,真是功败垂成,有种行百里而败九十的感觉。如果注定要摔这一跤,为何不是一进门就摔,或者半路上摔,而偏偏要摔倒在他面前?难道这都是命吗?
脑中胡思乱想着,其实只是一瞬间,膝盖却并没有传来预想中的剧痛,一双手扶住了她,她仰脸,下巴卡在他腰带上,以一个跪拜没跪好的姿势,撞上他惊讶的一张脸。
人群里传来轻笑声,旁边一个女孩悄悄翻了个白眼,一副“这一招早就过时了好吗”的表情。罗开怀发誓,如果此时给她一个缝,一定毫不犹豫地钻进去。
“你的脚怎么样?疼吗?”他问。
她摇摇头,立刻又点点头。其实是没扭到,不过还有什么比逃离这些目光更要紧的呢?
他向旁边看了看。“我扶你到那边去坐坐,能走吗?”
她急忙又点点头,一边由他扶着,一边努力思索扭到脚应该是怎样一种走姿,慢慢朝休息区走去。
“把脚给我,我帮你看看。”他一坐下就说。吓得她连忙把脚缩回去,想了想,又笑嘻嘻地伸出一只去。“没事了,已经不疼了。”说罢为了证明所言不虚,还上下左右灵活地扭动起脚踝。
他盯着她那只灵活的脚,唇角就斜斜地似笑非笑起来:“你刚刚扭伤的,不是另一只脚吗?”
她一怔,又看看自己的脚,立刻意识到好像确实伸错了,不过思索一瞬还是决定硬撑着不认账:“哪里,一定是你记错了……哎哟,都怪那个Dave,非要我选这双八厘米的高跟鞋。”
他闻言看向她的高跟鞋,不由得也蹙了蹙眉:“可你为什么要听?”
“还不是他说的,说什么八厘米是女神和女人的分水岭。”
他一听,眼中就蓄了一点笑意,良久,含了点意味深长的意思说:“有没有人告诉过你,做女神,不能只靠一双高跟鞋?”
这个用你说?她气得朝他瞪眼睛。
“要靠命。”他接着说。
哦?
“遇上一个把你当女神的男人,不论你穿什么,做什么,怎样都是女神。”
他的声音有点与平常不同的低沉,一双眸子在酒会厅的灯光下有种醇酒一样的光芒,她明明还一杯都没有喝,此刻看着他的眸子,竟有了微醺的感觉。
“你这话,说出去不知要让多少女人伤心。”她笑着,尽量若无其事地说,“如果要靠男人才能成为女神,那如果遇不上那个男人,一辈子岂不是没指望了?”
“也不是这么说,”他低语,“有时候命运特别偏爱一个女人,就会帮她找到这个男人,然后,送到她面前来。”
这灯光,这眼神,这语气。
饶是罗开怀一向自认心理素质不错,此刻也没办法不脸红心跳地别过脸去。刚好身边经过一个服务生,她赶紧如见救命稻草似的叫过来,拿过两杯香槟,一杯递给他。
“说到命,我今晚还没有正式地祝贺你呢,”她笑着说,“祝贺你,战胜命运的大英雄!”
她暗指他战胜了朱力,就像战胜了上辈子的敌人,改写了今生的命运。
他也举起酒杯:“命运天定,也靠争取,这是你教给我的,我会铭记。”说罢叮的一声,两杯相撞,杯中液体击出美丽的小水花。
那杯香槟是罗开怀此生喝过的最特别的酒。她从前不明白,为什么庆祝的酒一定要是香槟,而喝过了那一杯,她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
“哎哟,罗小姐,你的伤好些了吗?”人随声至,一个笑容满面的男人举着酒杯走过来。
罗开怀觉得这人有点眼熟,稍一思索,想起他就是刚刚第一个给她让路的男人,记忆再往前推,她想起在上午的股东大会上,这男人就坐在朱力身边,看样子当时他还是朱力的人,几个小时的工夫,立场已经转变得如此干脆,她不由得想起“朝秦暮楚”这几个字,不过还是快速把这几个字赶出了大脑。思维影响语言,可不要不知不觉间言语得罪了人。
“不严重,已经好很多了。”她站起来说。
朱宣文也站起来,为她介绍:“这位是华东区总经理,程总。”
被叫作程总的男子举了举酒杯,浅笑着说:“朱董事长,我必须声明,我这杯酒可不是敬你的,而是专门敬我们罗小姐的。罗小姐和令尊今天在股东大会上的表现实在精彩,真是让我们大开眼界啊。”
这话听得罗开怀有些不自在:“程总,您千万别这么说,我和我爸爸今天破坏了大会秩序,其实也挺不好意思的。”
“哪里哪里,你们可是今天最大的功臣哪!要我说,董事长,今天的酒会就应该把罗小姐的爸爸也请来,不然不就少了一位大功臣嘛。”
罗开怀更不自在了。想到这位程总和朱宣文之间微妙的关系,她举着一杯酒,简直不知该不该喝。
朱宣文想了想,倒是点头说:“程总说得对,之前是我疏忽了,我们的确该请你爸爸过来。”
罗开怀忙说:“啊?这个……不要了吧,我爸爸他不会来的。”
“来不来是一回事,请不请是另外一回事,奖功罚罪,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之前我疏忽,已经是不对,现在程总既然提出来,我若是不请,落在别人眼里还以为我赏罚不明。”
程总干笑了两声。罗开怀也听明白了,自古降将降归降,大部分未必是真心服你,许多都是走投无路,能不能真正收服这些人,还要看你能不能镇住人家。所以请他爸爸,此刻已经不是请他爸爸本身那么简单,她也不该再阻拦。
“酒会已经开始了,现在才请很失礼,”朱宣文说着想了想,“要不这样,我亲自去请,你爸爸应该会原谅吧?”
罗开怀暗想,那也不用你亲自去吧?
程总讪笑着插言:“这样恐怕不好吧,董事长,您是今天的主角,酒会不能没有您。”
说话间又有几位来敬酒,待一一应对了,罗开怀说请她爸爸不用那么麻烦,打个电话,让爸爸自己来就好了。
程总似乎是为了挽回留给新主子的坏印象,积极地说:“要不这样,由我代表公司跑一趟,去罗小姐家里接罗先生过来?”
“那怎么行?”罗开怀说,人家好歹也是个经理,怎么好随便使唤人家,“其实还是我去最合适,就我回去一趟吧。”
程总想了想,笑着说:“那再好不过了,罗小姐当然比什么人都合适。”
道理上倒是这样。“可是……”朱宣文不知怎的,就有些犹豫。
“放心吧,董事长,”程总暧昧地笑着说,“我保证给罗小姐找个最快的司机,用不了多久,您就又能见到罗小姐了。”
朱宣文终于点了头,只是当罗开怀走出几步,他却又突然叫她回来,然后拒绝了程总派的车,让Dave亲自去送她。
对这个突然做出的小小改变,罗开怀当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猜想大概他和程总的关系一般,还是用Dave自在些。
2
罗开怀久久都没有回来,Dave也联系不上。
朱宣文再看一眼腕表,感觉那小小的指针仿佛心烦意乱似的,越走越快。Dave跟在他身边七年,手机关机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程总一脸轻松地走过来:“董事长,我查过了,相关路段并没有车祸发生,您放心,大概只是哪里堵车了。”
程总的话不无道理,可他就是坐不住。
“程总,我出去一趟。”
“不是吧,您现在出去?”程总说着也看一眼表,“都过去一个多小时了,您现在出去,万一他们一会儿就回来了呢?”
朱宣文顿了顿。“那你到时电话通知我。”说完,头也不回地径直朝厅外走去。
刚才那种直觉又上来了,不,其实是从未消失。他很后悔,为什么没有在最初那一刻阻止她。又或许是杞人忧天吧,他想,也许程总说得对,他们只是在哪里堵住了。可他就是坐不住,好像只有亲自出去看一看,才能确保她平安似的。至于出去了又能做什么,他也不知道,脑子在清晰与迷乱之间切换,所能想到的,只是开车在她的必经之路走一遍。
一路上霓虹绚烂,车流如梭,目之所及如往日一样繁华而普通。他的心便稍稍放了放,也许的确是太敏感了吧,城市这么大,稍稍在哪里堵一堵,这个时间回不来也很正常。
下意识地瞥了眼手机,那个电话打来,就是在这个时候。
“少……少爷……”是Dave的声音!
猛地一个急刹,差点撞上前面的车。朱宣文握住手机的手指节泛白,一瞬间有太多的话想问:Dave为什么用陌生号码打来?他的声音为什么这样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开口却只能拣最要紧的先问:“Dave,你在哪儿?罗开怀呢?”
Dave喘息了一会儿,像在确认位置:“……我也不知道这是哪儿,罗医生她没和我在一起。”
“没在一起?!那她在哪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Dave又喘了一会儿,声音透着惶恐:“我是真的不知道罗医生在哪儿。我们从酒店出来不久,就有几辆车跟着我们,后来我拐到另一条路上,那几辆车还是跟着,再后来,我被他们逼进一条小路,前面又撞过来一辆车,我躲啊躲,结果就……翻车了。”
“翻车了?!”
“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也是刚刚才醒过来,救我的人说,他们发现我的时候,车上就只有我自己。”Dave越说声音越弱,语气里还渐渐带了哭腔,“对不起,少爷,我没保护好罗医生。”
已经不能更清楚。Dave是当年爷爷特地找来给他做贴身保镖的,虽然人有点娘娘腔,但车技武艺都经过专门训练,能把他逼得翻车,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算上这一次,一共发生过两次。
身后传来排山倒海般的鸣笛声,朱宣文一醒,匆匆开动车子停到路边。
“这不是你的错,Dave,”他意外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仍保持镇定,“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的伤怎么样?”
Dave似乎对少爷这个时候还惦记着他很感动,哭得更凶了:“我只是一点皮外伤,就是罗医生……罗医生她……嘤嘤嘤。”
朱宣文深深地吸了口气:“罗医生的事,我会处理。”
挂上电话,他意外地发现自己现在反倒不害怕了。当最坏的担心变成事实,身体里仿佛突然生成一股极不寻常的力量。他几乎没经思考就拨通了那个号码。
电话立刻就被接起来了,仿佛那边也是在专门等待。
“宣文,有事吗?”朱力扬扬得意的笑声里透着阴冷,“你现在不是应该在开你的庆祝酒会吗?怎么有兴致打给我?”
“放了她,”他沉沉地说,“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朱力讶异地抬高语调:“放了谁?你说什么?”
“你现在放人,就还有机会谈条件,不要等到我失去耐心,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注意你在和谁说话,”朱力不悦地说,“宣文哪,虽然你现在做了董事长,但我好歹还是你的二叔,和长辈说话,应该是这样的语气吗?”
“你到底想要怎样?”他终于沉不住气了,低吼出来,“到底怎样,你才答应放了她?”
朱力发出阵阵笑声,仿佛一只逗弄老鼠开心了的猫。“我想怎样?哈哈,到现在你还问我这样的问题,看来你的智慧水平的确不适合领导TR。”
“你还想做董事长?”他哼笑,“恐怕现在就算我肯让位给你,股东们也不答应。”
“那就要看你了,事在人为,只要你真心想让,一定会想到办法。”
片刻的沉默。
“你想要我所有的股权?”
“本来今天之前,我也没这个想法,”朱力故意做出为难的语气,“可是你都看到了,你那个小宝贝在会上那么一闹,我再想做董事长,如果没有你的股份还真是有些难办。”
更长一些的沉默。
“舍不得了?”朱力等了一会儿,笑着说,“舍不得也没关系,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你若是能连这一关也过去,说明你够狠辣决绝,有大将之风,输给你这样的对手,我也算心服口服。”
“你不许伤害她!”
朱力哈哈大笑:“我比你更不想伤害她,可决定权在你手上。”
“……你在哪里?”
3
疼。
头、脖子、肩膀、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好像哪里都疼。罗开怀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只有几米外的门缝里透进一点微光。手脚被缚,身下是冰冷的水泥地,她借着微光四下观察,见这间屋子四壁皆空,旁边墙上的窗子被木板钉着,粗缝间透过夜的沉黑。
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儿?意识转动起来,昏迷前的记忆纷至沓来。酒会,程总,朱宣文临时改叫Dave送她,他们被跟踪,然后前面冲来一辆货车……
彻底醒了。绑架?!这两个字一入脑,毫无预兆地,股东大会上朱力那怨毒的一瞥突然跃入脑中,她突然打了个寒战,脊背像有冰刃划过。
朱力绑架了我?对,这几乎没有疑问。但他绑我做什么?有两个可能,一、杀了我泄愤,二、做人质。
一不大可能,他当然不怕杀人,但不会只为泄愤而杀人,杀了我他得不到什么,又徒增危险,他不至于这么鲁莽。
那么就是二了。他要用我威胁朱宣文?用来交换董事长之位?这想法一冒出来,她发觉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那可怎么办”,而是“他会答应吗”。脑子一下就乱了起来,下意识地把“他答应”和“他不答应”两种结果交替设想了许多遍,难过地发现哪一种都不是她想要的。
一阵夜风从窗缝吹进,带起一点灰尘的味道,她忽然又想此时此地,自己被绑架至此,脑子里想的不是怎样逃走,而是能否成为一名合格的人质,智商沦落至此,真是叫自己都无话可说。
想到逃走,她再次四下打量这房间,觉得这里像废弃的郊外民居。朱力绑架她,应该不会把她藏到太远的地方,因为路途遥远容易节外生枝,可也不会太近,还要人烟稀少,所以这里最有可能就是郊外村落。忽然想起近郊有个村子最近正拆迁,这里四壁皆空,感觉却并不荒芜,极像是住户刚刚搬走的样子。
心脏猛地激动一秒,可下一秒又沮丧起来。如果真是这里,那就说明远近住户都已搬走,她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她。
那就只有靠自己了。
窗板被钉得牢牢的,徒手一定打不开,就算能打开,也得先解开手上的绳子再说。她挣了挣,绑得还真结实。记忆中影视剧演到这里,镜头中都会出现个玻璃瓶、水果刀什么的,以供主角逃生之用,可她这儿却是干干净净,好像对手早料到她会生此念,事先特地打扫过。
门缝外的灯光一直在,却没什么动静。朱力为掩人耳目,定然不会派一个加强连来看守她,就安静程度来看,外面的人应该不多,少则一个,多则两个。
思绪到此便停了下来,好像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想不到怎么逃出去。大脑一停,疼痛便又乘虚而入,左肩后一处尤其火辣辣的,那是斜肩礼服裙露出来的地方,应该擦伤得很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