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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虚构的我》第10章:我的首任私家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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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11月16日

汽车是个加速器,一晃眼,我的车龄已有十三年。真的是一晃眼啊,仿佛这十几年是被汽车拽着跑的,时间的河流变得湍急汹涌。汽车以一种现代的、反传统的速度,一种高倍于步行和自行车的速度,把我加速送入中年,让我的青春成为了回忆,成为惊鸿一瞥。苏珊·桑塔格说,汽车是个捕食者,凶猛地扑向我们和几乎我们的肉眼能看见的一切事物:城市、乡村、森林、原野、江河绿洲、池塘小溪……把它们占为己有,沦为“轮下物”。虽然只是十几年,却是珍重、高能、低碳的十几年,我的黄金岁月。就是说,被汽车拽走,碾为“轮下物”的,是我最美好的年华。所以,说起汽车,也许是一件不爽的事。说到底,汽车就是个铁家伙,没心肝的,一点都不懂得体谅人。它哪里知道,我的年龄已经害怕被十几年十几年地来加增了。

这十三年里,我有过五辆汽车——换车的速度似乎也是汽车的速度。这是一个追求速度和更快的速度的年代,汽车作为速度的象征物,像橱窗里的时装一样,被频繁地更替,推陈出新,并不足为怪。我敢说,这年月,你十年换十辆车没人会觉得奇怪的,十年里你不换一辆车才叫人奇怪呢。我十三年换了五辆车,说明我就是个趋众的常人。常人有什么新鲜的故事呢?常人经历的事都是大众版的,像流水线上滚出的机器一样。不过,我和第一辆车的关系还是有些奇特的,不妨说说。

第一次总是铭心的。我记得清楚,我第一辆车买于1999年7月14日。什么车呢?红色的安驰。说是韩国货,安徽组装的。样子有点怪,倒楔形的轿子,有点像一顶朝鲜人民军的军帽。车价七万八千,全部办下来也要九万多。当时家里全部钱凑起来,甚至加上孩子的压岁钱,还不到九万。就是说,为了把这辆车开回家,我借了一些钱,虽然不多,但多少都是借。借钱置车,如此迫切,一定是生活必需。事实也是如此,孩子两岁半,眼看要上幼儿园了。望子成龙,从幼儿园抓起,不能随便就学。权衡再三,选的幼儿园离家四公里。置车就是为了接送孩子上幼儿园。九月份开园,七月份买车,留两个月学车技,打算得挺好的。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买了车的第二个礼拜,单位交下来任务,要我写《共和国同龄人》的解说词(那一年正好是共和国建国五十周年)。这下好了,哪有时间去学开车?电视台的活儿都是催命鬼,像这种时效性极强的片子更是如此,片子尚未做,播出时间已经排定。片子有十集,一个礼拜一集,加上改改修修,三个月过去,孩子早已经入园,曾经美好的计划——让孩子坐着避风遮雨的汽车去上学——付诸东流。

买车前,曾在朋友的三菱越野车上摸过两个下午的方向盘,虽然只是初识驾驶,但凭胆大,居然也敢开上街。转眼三个月过去,汽车又变成老虎,不敢摸了。其时,朋友在外地忙碌(他是建水电站的,像个吉普赛人,经常泡在外地),无人陪驾,又是新车,胆子怎么都斗不大,一天又一天,眼睁睁看着车子停在楼下,就是不敢去开。好多次我都上了车,点燃了引擎,双腿一阵哆嗦后又怏怏地熄灭了。朋友又在电话上危言耸听,说什么新车齿轮要磨合,像我这种三脚猫去折腾,开一公里相当于别人开一百公里。就是说,我这样折腾车,可惜了。其实,还有可怕。

就这样,车子一直待在楼下,像只病猫,毫无用处。我隔三差五去瞅瞅,至多也是上去摸摸方向盘,偶尔发动一下,听听发动机貌似奔驰的声音,图个假满足。虚荣心如身上的阑尾,是人都会有的。虽然不会开车,可那时我经常带着车钥匙出门,挂在裤腰上招摇,以示是个有车族。其实有车开不动,应该感到可耻,起码是可笑吧。

更可笑的是,另一个朋友知道我有车,来借用。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自己都还没有用过让你用,那个“处女里程”被你风光了,这叫什么事?可想,心里极不情愿。可不情愿也得借,否则,把台车当宝贝似的护着藏着,失脸面呢。于是,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一边蛮爽气地把钥匙潇洒地对朋友扔了个抛物线。毕竟是新车,朋友一眼看出来,再一眼,发现里程才17公里,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等着他知情后识相点,主动把钥匙还我,以解我心头痛。朋友却不亦乐乎地开走了,我只好望车兴叹。接下来,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朋友早点回来,物归原主。望眼欲穿啊!可朋友迟迟不露面,一天,两天,三天……终于顾不得情面,给朋友打去电话问缘故。朋友一顿嬉皮笑脸,夹带佯骂。

行了,不饶舌了。不是朋友不懂事,其实这是个阴谋,朋友看车的公里数,知道车子还是“处女身”,又知我奈何不了它,私下决定强买。朋友开一个小公司,车子的用途远比我大。这不是唯一理由,理由之二是朋友本来也决定要买一辆相似价位的车,理由之三:当时这部车在闲置三个多月后居然还涨价8000元。这在今天是不可理解的,但那时就这样,车子死贵,还经常莫名涨价。朋友铁心要买我车,既用行动又用言语来说服我卖,行动就是不还,不停地开来开去,公里数日夜加增,让我心如刀绞;言语呢,说的比唱的好听,什么我个子高这车太小,什么我是文化人开这车不相称,云云。反正就是往我身上抹麻油,想怎么抹就怎么抹。总之,一句话:这车再也没有回到我手上,回到我手上的是钱,比原价多了5000元。换言之,朋友“阴谋”一场,得了3000元的优惠。

次年春节,我用这笔钱又加十集《共和国同龄人》解说词的稿费,买了一辆钢青蓝的神龙富康,然后是凯悦,然后是领驭,然后是途锐。年纪越来越大,车子也越来越大,不知以后我还会买几辆车?不过迄今为止的五部车,让我念想最多的还是第一辆车——红色的安驰——你知道,我只是买了,却从没有开过它。感觉像一个不幸的新娘,被人娶了,新郎官却是个性无能,还没有等他把病治好,山上下来的土匪呼啦啦地把她劫走了,一去不回。这也是一种感觉,奇特的感觉:因为奇特,所以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