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箱就在房间另一边,但我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想看里面的东西。箱子里都是乐高积木,他们说我小时候很爱玩这些。可我有足够的力量再去召唤幽灵男孩,看他干枯的四肢和空洞的眼睛出现在我眼前吗?这些天我看到他太多次了,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面对他。
我和乔安娜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去英国。除了日常所用,我们也在整理爸妈那么多年保留下来的箱子,我也了解到,过去发生在我身上的大多数事情都有让人沮丧的见证物品:旧的X光片和病历分别摞在那里,旁边是以前防止手指弯曲成爪状的夹板;轮椅的一块旧坐垫,一个个接口水的围嘴。每一样都让我重拾一段记忆,对乔安娜来说它们则生动地演绎了我的故事。她是在我身体好了许多之后才认识我的,但现在她可以看到我曾经的一切,也可以从超大手柄的勺子中看到爸妈的苦心,因为他们曾经以为我还能再学着拿勺子。
有时候我也会为看到的而感到震惊,因为我在生活中走得太快,几乎忘了曾经自己是多么孱弱。尽管这对乔安娜来说有困难,但我知道除了她,没人能和我一起做这件事。如果是别人的话,我会为让他们看到这些而羞愧,为在他们面前揪出这些痛苦的回忆而感到尴尬,但是同乔安娜一起,看着幽灵男孩重新回来,我只为他曾经活得如此痛苦而伤心。
昨天妈妈告诉我在车库还藏着另一堆箱子,但她和爸爸都不太想拿给我。我和乔安娜找到它们的时候才知道原因。戴维和金的箱子里都是青少年的东西——音乐磁带和学习资料,旧海报和衣服——而我的箱子在车库角落里堆着,旧得发黄,满是灰尘,里面只有儿童玩具。就好像一个男孩已经死了,他的生活突然终止了——然后我记起来,他真的死了。
“看这个!”乔安娜拿出里面的一些箱子,打开了其中一个。
她手里的是一只多彩的毛绒玩具。
“它叫波普。”妈妈静静地说。
我抬头看到她站在门口,好像不敢踏进这个房间看我们还没收拾好的东西。
“马丁最喜欢它了。”她说。
我看着它,淡黄绿色毛发,红色耳朵,紫色鼻子,蓝色爪子,橘黄色的可爱小狗,我想记起它曾经是我在世界上最最喜欢的东西。我好想记起来。我期望有别人那样的回忆,知道做一个孩子是什么感觉,怎么样对一件玩具爱不释手。但无论我怎么搜寻,内心的记忆里都找不到一丝痕迹。那里什么都没有——甚至是可以安慰我的一个景象都没有。
但对我来说,看到与过去的联系仍是非常宽慰,因为我以前有时会怀疑自己是否有过去,即使我知道这让父母痛苦地想起他们曾经失去的。乔安娜又打开几个箱子——GD为我做的一个木马,宣告我出生的一张电报和课本等——妈妈一直站在我旁边,我感受得到她的悲痛。后来乔安娜在箱子最下面找到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妈妈什么都没有说。上面是我八岁的时候给圣诞老人写的一封信,字体工整得几乎让人心痛。我慢慢地读着,想从很久之前我写的信里面听到自己的声音。
亲爱的圣诞老人:
感谢您去年送给我们的礼物。那正是我想要的。下面是我今年圣诞节想要的一些东西:速率计,滑板,装配玩具,乐高太空积木,自行车水壶,一块太阳能电池,遥控小汽车。
圣诞老人,我想让爸爸不要关掉圣诞树上的灯。圣诞老人,我在清单中提到了装配玩具,如果你决定送我的话,可以送给我电动装配玩具吗?
您忠实的礼物接受者:
马丁·皮斯托留斯
附: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在杯子里留些食物和饮料。我会问爸爸能不能开着圣诞树上的灯。我们会把袜子放在圣诞树上。
再附:还有一套对讲机。
看这封信的时候,我心中既难过又开心——难过是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是那么开心的小男孩,开心是因为我曾经那么快乐。然后我看向妈妈,发现她面部表情已经僵硬了。我们都没有再说话。乔安娜小心地把信放回箱子里,合上盖子。
她说:“我们今天到这里吧?”
现在我们又回到了放着箱子的房间,我看着装着我的乐高积木的那个箱子。乔安娜打开的时候,我看到好多块:有的小,有的大,有的坏了,还有的已满是灰尘。我的乐高太多了,这个箱子几乎装得满满的,而我知道至少还有两个像这样的箱子。
“这一直是你的最爱。”妈妈说,“你那么爱玩它,会花几个小时垒积木。乐高是你在世界上最喜爱的东西。那时候你是个很聪明的小男孩。”
她的声音里满是悲伤,几乎压抑不住眼泪。
“我不应该把这些给戴维的。”她说道,“他一遍遍地求我,我开始一直不同意,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他从不像你一样爱惜自己的玩具。”
她盯着箱子,我知道她看到了一个健康快乐的小男孩在开心地笑着堆砌五彩塑料积木。
“我给了你弟弟是因为我以为你再也不需要它们了。”妈妈静静地说,“我没想到你会再回到我身边。”
妈妈看着我,承认自己曾经放弃了希望,过去的伤痛在某种程度上对她仍像那时一样鲜活。这个喜爱乐高的孩子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对爸妈来说却再真实不过。他是爸妈曾经爱过而又失去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