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的生平轶事
韦启昌
阿图尔·叔本华,1788年2月22日诞生在但泽(今波兰格旦斯克)一个异常显赫的富商家庭。
但泽圣灵街114号,叔本华在此诞生
阿图尔·叔本华名字的拼写是Arthur,这名字不光在德国是常用名,在意大利、法国和英国也是常用名;拼写在以上国家的语言里一模一样,只是发音略有差别。从事国际贸易、谨守家族格言“没有自由就没有幸福”的叔本华父亲(海因里希·弗洛里斯·叔本华)给儿子起了这一多国通用的名字,极有可能有其寓意。虽然长大后叔本华没有作为巨商跨国贸易和赚钱——就像他父亲所希望的那样,但叔本华的思想遗产却跨国流传开来。这种结局绝对不是叔本华父亲当初所预料到的。
叔本华的父亲:海因里希·弗洛里斯·叔本华(1747—1805)
自叔本华以上的几代人在但泽一直因经商而家族显赫。彼得大帝及皇后在1716年访问但泽时,就在叔本华的曾祖父安德里亚斯·叔本华家里过夜。据闻,这位叔本华的曾祖父在客人到来之前巡视客房,当发现房间有点寒冷时,老叔本华就吩咐仆人把白兰地酒洒在地上燃烧,以温暖房间和让房间洋溢着美酒的芬芳气味。
叔本华的母亲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在很年轻的时候就嫁给了比她年长得多的巨商叔本华的父亲。根据当时人们的形容,叔本华的父亲“有着肌肉扎实的体形,四方宽阔的脸盘,嘴巴宽大,下巴则明显突出”。当初,这场婚姻是约翰·特罗西娜的亲友极力撮合,也招来“不少人的艳羡”(叔本华母亲语)。但这场婚姻对于约翰·特罗西娜本人似乎并不很幸福。不过,就像叔本华所说的:“幸福的婚姻是稀有的……在缔结婚姻时,要么我们的个体(如果我们考虑的只是爱情),要么种属后代的利益(如果我们只考虑金钱物质利益),这两者之一肯定会受到损害……因为优厚的物质条件和狂热的爱情结合一道是至为罕有的好运。”
叔本华的母亲很有文艺天赋。当时的不少德国文化名人,包括写作格林童话的格林兄弟、施莱格尔兄弟、歌德都是叔本华母亲举办的沙龙的座上宾。音乐家舒伯特还曾为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写的一首诗谱上曲子。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本人写作了不少浪漫的爱情小说。在她的大部分小说里,那些女主人公在年轻时都狂热地恋爱过,但却都不幸地有情人不成眷属。她们只得把对心上人的思念深埋在心里,一边服从理智的召唤,嫁给了理智上更合乎她们要求的男人。这些小说充满着哀怨的情绪。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当时享有一定的文名。甚至在叔本华写作了巨著《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以后的一段不短的时间里,人们提起叔本华时,也会不时地说“那是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的儿子”。
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在绘画,旁边是叔本华唯一的、也拥有一定文名的妹妹阿黛尔·叔本华
叔本华从小就与母亲不相投缘,他也感觉不到母亲对他怀有什么母爱。成年后,叔本华不止一次地回忆起很小的时候,在与父母散步时,父母远远地走在前面,而他则在后面步履蹒跚,“当时我的心中充满着绝望”。及至父亲自杀身亡以后,母亲得到了解脱,然后全副身心投进在魏玛的社交沙龙之中。叔本华对母亲交际花般的行为就更看不上眼了,而母亲对这位满脸严肃、不时指指点点发出尖锐批评的儿子也不买账。在母亲给叔本华的一封信中,约翰·特罗西娜·叔本华写下她对儿子的看法:“我并没有看不到你好的地方,让我畏惧你的,不是你的情感、你的内在,而是你的外在作风和行为,你的那些观点、那些评论意见……一句话,在外在世界方面,我跟你毫无共通之处。……你那严峻的模样,还有那些从你嘴里说出的、神谕一样不容反驳的怪诞论断,给我很大压力。……你所哀叹的世人的愚蠢和人生的痛苦也使我心情闷闷不乐,让我晚上噩梦连连。而我本来却是希望睡个好觉的。”
叔本华家族在但泽的庄园
叔本华与母亲之间还有过一段著名的对话。多年以后,叔本华把这段对话告诉了他的好朋友威廉·格温纳:
母亲:(捡起儿子的哲学著作《论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这肯定只是给药剂师作包装用。
儿子:甚至在破烂收藏室里也找不到一部你写的那些书时,仍然会有人读这些著作。
母亲:你的那些书,印出来以后也将堆放在仓库里。
母亲和儿子的预言事后都证实非常准确。
这样,叔本华在以后的著作里有很多听来并不让女性舒服的评论,虽然肯定不是狭隘地出于对母亲的看法,但这些评论还是让不少人马上联想起他和母亲的恶劣关系。哲学家早期生活的所见所闻,的确为他那些独到的观点提供了素材或者证明。下面的这些见解就经常让人想起哲学家早年的观察和感受:
就像动物的情形一样,人的原初母爱纯粹只是本能性的,所以,随着孩子无助状态的结束,母爱也就结束了。取而代之的,就是基于习惯和理性的爱;但这种爱经常不曾产生,尤其是当孩子的母亲从不曾爱过这孩子的父亲。
在女人的心里,女人认为男人的使命就是赚钱,而她们的任务就是挥霍这些钱,可能的话,她们在男人的生前就要这样做,而在男人死后这样做就更是不用说的了。
伪装因此对于女人来说是与生俱来的,这几乎就是女人的特性,无论她们是愚蠢还是聪明。一有机会她们就会运用伪装,这对于她们来说是最自然不过的,一如动物一旦受到攻击就会马上运用自身的武器一样。并且,她们这样做的时候,还在某种程度上认为自己在行使正当权利呢。基于同样的理由,女人特别能够识穿别人的伪装行为。所以,试图在女人面前运用伪装并不可取。
叔本华甚至说出了这样经典的一句话:
把身材矮小、肩膀狭窄、臀部宽大、两腿矮短的女性称为“美人”、“佳丽”,这也只有被性欲蒙蔽了头脑的男人才会说得出来。也就是说,女性的全部美丽全在于这种性欲之中。
叔本华很早就显现出无人能及的思想能力。25岁左右就完成哲学名篇《论充足根据律的四重根》,而为他奠定不朽哲学家地位的《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也是在29岁前完成的。有趣的是,尽管叔本华思想成熟得很早,他在著作中显现出来的博学也让人惊叹,但在叔本华19岁以前,除了在外语方面,严格来说,叔本华还没有仔细、全面地掌握某一门学科。
青年时代的叔本华
叔本华自小就跟随父母周游列国。在上大学之前,从15岁到17岁,他更专门游历了欧洲国家,在各种不同的语言、文化氛围中实地接受熏陶,而不是像其他的学者那样从一开始就只是接受书本知识。他对这段经验的体会是:
一般来说,在孩子们从生活原型中了解到生活之前,他们不应该从生活的复制件中认识生活的任何方面。因此,不要匆匆忙忙只是把书本放在孩子们的手中。……让他们永远直接从现实世界里提取概念。
而哲学家的眼睛则更是“应该永远注视着事物本身,让大自然、世事、人生,而不是书本成为他思考的素材”。
叔本华在哥廷根念大学的第一二年里,学习了物理学、矿物学、自然历史、植物学,也旁听生理学、天文学、气象学、人种学、法学的讲课。他所留下来的笔记本密密麻麻写满了对听课内容的肯定、否定、质疑、感想。广泛、深入的知识为他以后成为哲学家铺垫了必不可少的基础。当然,他还听从他的哲学指导教师舒尔茨的宝贵意见,认真、仔细、透彻地阅读柏拉图和康德的著作。在大学的这头两年里,叔本华就已经非常清楚自己将来注定要走的路了。他对年长的文学家魏兰(Wieland)说过:
人生真是糟糕透顶的事情,我已决定要花费这一生去琢磨和探究这一糟糕透顶的人生。
他对这种早年就有的使命感是这样描绘的:
生来就注定要成就一番伟大事业的人,从青年时代起就在内心秘密地感受到了这一事实。他就会像建筑蜂巢的工蜂那样去努力完成自己的使命。
在青年时代,一个精神素质出众的人就已经着手为他那独特、原初的观点和认识积累素材,也就是说,他为自己注定要给予这世界的奉献做搜集工夫。
1812年秋,叔本华进入柏林大学,听了当时著名的德国哲学教授费希特、施莱尔马赫的讲课,但深感失望。加上他后来在大学讲授哲学的经历,更加让叔本华认定:
对于绝大多数的学者来说,他们的知识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这解释了为什么这些人永远不会在他们的知识领域里取得非凡的成就,因为要有所建树的话,那他们所从事的知识或者学问就必须是他们的目的,而其他别的一切,甚至他们的存在本身,就只是手段而已。
能够获得新颖、伟大的基本观点的人,也只是那些把求知视为自己学习的直接目的,此外对别的目的无动于衷的人。
叔本华掌握了7种语言,拉丁语、希腊语、法语、英语、德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英国学者麦吉在参观完叔本华在法兰克福家中的图书室后,写下了这样的印象:
叔本华习惯在所阅读的书上作笔记,并且经常是写得密密麻麻。他所阅读的书是以何种语言写成,他就以何种语言写下笔记。……有时候,由于字写得太过有力,几乎都要透过纸背了。
在魏玛由母亲办的沙龙里,叔本华认识了许多文化名人。他与歌德也真正加深了了解。才二十出头的叔本华与六十多岁的歌德对色彩理论曾作过长时间的讨论。饱经世事的歌德对年轻的叔本华的评价是:
看着吧,这个人(叔本华)会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出色。
叔本华致歌德的一封信的手稿
1814年5月,叔本华与母亲彻底决裂,离开魏玛,迁往德累斯顿(1814—1818),他写作了巨著《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并在1819年出版。在叔本华的笔记本里,记载着这一巨著的诞生过程:
这一著作就像小孩在子宫里一样,逐渐和慢慢地成形。我不知道这在何时开始、何时结束。我看见出现了某一肢体,然后出现了某一血管。也就是说,我只把头脑里的东西写下来,而不会顾及写下的东西在整体上是否联贯,因为我知道这些东西都出自同一个源头。
这有机的整体就这样形成了……
《作为意欲和表象的世界》第一版封面
另外,在一份文字记录稿上,叔本华写下了他的哲学思想的酝酿和写作的过程:
我的这些哲学论点,之所以是真实的,并因此是不朽的,就在于这些东西并不是我所创作的,而是它们自己成形的。这些东西完全用不着我的帮助而生发;在这种时候,我身上的所有一切就好像睡着了似的……只有在这种完全摆脱了意欲的情况下,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东西,才通过我用笔记录下来,成为我的著作。我纯粹只是旁观者和证人。这一点保证了这些思想的真实性,并且让我在得不到同感和认可之时也不会怀疑自己。
也正因为这样,叔本华在紧张写作这部不朽著作时,晚上照样跟朋友聊天,上剧院观剧。
在这部字字珠玑、洞烛幽微的巨著问世17年以后,叔本华询问出版商这本书的销售时,出版商告诉他这部书几乎没有卖出多少本。叔本华对此的见解是:
所有真正的、优秀的作品无论在哪个时候、哪个地方都要与总是占据上风的荒唐、拙劣的东西进行没完没了的恶斗。
在这个世界上,卑劣和恶毒普遍占据着统治的地位,而愚蠢的嗓门叫喊得至为响亮。
大众的判断力是反常的,要创作出优秀的著作,并且避免写出低劣的作品,创作者就必须抵制和鄙视大众及其代言人的评判。
1820年1月,叔本华获得了柏林大学讲师的资格,他坚信自己思想的价值,他那高傲、坚韧的性格也导致他在对待真理的问题上,完全不可能有所妥协,虽然一定的灵活技巧会有利于传播自己的思想。在柏林大学开课讲授自己的哲学时,他想利用向学生讲授自己的哲学以扩大自己哲学的影响。但他一意孤行选择了与当时名声极响、吸引着大批学生的黑格尔相同的授课时间。他就是要和这个被他称为“只有哗啦哗啦的词语,但却没有丁点儿思想的江湖骗子”对着干。他就这样失去了不少他当时极为需要的听众。另外,叔本华开课时讲的第一句话就是:
在康德以后,很快就冒出了尽是玩弄字词的诡辩者。他们乱用莫测高深的字词,把他们同时期的有思考能力的人弄得烦腻和厌倦,然后就把这些人吓得从此远离哲学,不再信任这种学问。但现在,某一更具思想能力的人将会出现,使哲学重新恢复其荣誉。
1833年6月,45岁的叔本华在法兰克福安顿了下来,直到72岁去世为止。从叔本华留下来的一个笔记本里,我们看到了哲学家当时在选择曼海姆抑或法兰克福作为居住地时所作的考虑。在笔记本的封面上,哲学家用英文写下了两个城市各自拥有的、对自己而言的优势。一边是“更好的外文书店”、“更好的餐馆”,另一边则是法兰克福有着“更好的戏剧、歌剧、音乐会”和“更多英国人”、“牙医的水准更高”、“医生也没那么差劲”。最后,或许是法兰克福的“欢快气氛”定夺了此事。
叔本华的生活极有规律。早上7点到8点起床。洗完冷水澡以后喝上一杯咖啡。然后埋头一直写作到中午。这段时间他认为最可宝贵,只用于思考和写作。所以,他禁止任何人(包括佣人)在这段时间里说话和露面。
叔本华在柏林的住所(图的右面)
早上毫无例外适合人们从事任何精神上的或者体力上的工作。一切都是明亮、清新和轻松……我们不应该贪睡而缩短了早晨的时光,或者以没有价值的工作和闲聊浪费这段时间。
紧张的脑力工作以后,叔本华吹笛自娱半个小时,这一娱乐方式持续了一生。在这之后,叔本华穿上燕尾服,打上洁白的领结,出外午餐。他总是穿着同一样的、年轻时候式样的衣服,到达同一间名为“英国饭店”的餐馆用膳。午膳后,叔本华回到自己的房间进行阅读一直到4点钟。然后,不管天气如何,他都铁定出门快速散步,身边跟着的就是那条后来也随着主人而一齐出名的、被附近居民称为“小叔本华”的卷毛狗。
晚年的叔本华
叔本华快速散步时,与他迎面走来的路人如果不按规矩沿右边走,他就会以手杖击地,口中念念有词。叔本华就是这样对任何事情都可发表一番哲学议论。叔本华眼睛近视,而他又不喜欢戴眼镜(认为那有伤眼睛),走路时又不往两边看,嘴里只是不时地喃喃自语。所以,有些碰见叔本华的路人还以为叔本华在嘲笑他们呢。当叔本华得知这事以后,从此,叔本华散步途中一看见有人举起帽子,他也举起自己的帽子致意,也不管他是否认识他们。
约翰·爱林的木刻作品:《叔本华与他的卷毛狗》
傍晚6点钟,叔本华会准时到达图书馆。叔本华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阅读英国的《泰晤士日报》。叔本华颇为赞同他父亲的说法:
从《泰晤士报》,你可以知道一切你想要知道的东西。
晚上,叔本华会去剧院或者音乐会看戏或者听音乐。据叔本华认为,“不上剧院看戏就像穿衣打扮而不照镜子”。贝多芬的曲子是叔本华的至爱。如果贝多芬的交响乐演奏完毕,另一音乐家随即登场,叔本华就会马上离场。
罗斯市场(图的右面是门前总停着三辆马车的英国饭店)
散场后,叔本华就到“英国饭店”用晚餐。如果在一起用膳的客人有兴趣倾听,或者叔本华来了兴致,他就会滔滔不绝地谈论人生、艺术、哲学和时事话题,有时候也不管听者是否听得懂他所讲的内容。叔本华的朋友格温纳讲述了他第一次见到叔本华时的印象:
叔本华破坏了自己定下的原则,那就是不掺进个人的东西,因为叔本华谈得越深,就越变得个人化。我第一次听他说话时,还是很年轻。我坐在离他不远处吃饭,但那时并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是谁。当时,他正在演示逻辑的基本知识。我还能回想起当时的他给我留下的奇特印象:他讲述A=A时的情景,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一个人谈论着自己的恋人。
但无论叔本华讲得如何入神,他都留意着他的卷毛狗的动静。一旦小狗想出去或者别的什么,叔本华就会中断其抽象的话题,让其爱犬先满足了愿望,然后才恢复中断了的话题。
曾经有一段时间,叔本华每次在餐馆入座以后,就把一枚金币放在桌上,离开餐馆时就把金币放回到口袋里。有人问他这是何用意,叔本华回答说:
如果我在这里听到那些军官们除了谈论女人、马匹,还有其他更严肃的话题,那这金币我就用来救济穷人。
他一般在晚上9点到10点左右就回家。在床上阅读几页古印度的《吠陀》,因为他认为:
从《吠陀》的一页纸著作,我们所学到的就超过康德以后的整卷整卷的哲学著作。
然后,叔本华就沉沉睡去,一觉到天明。
在1848年的革命(或者像叔本华说的“暴乱”)中,造反者在叔本华屋子前面的街头修筑了工事,与政府军激战。叔本华吩咐把大门紧闭。这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最后,佣人进来小声告诉叔本华,敲门的是前来增援政府军的波希米亚士兵。“我马上开门给那些亲爱的朋友”,叔本华在一封信里描述当时的情形:
1845年的叔本华
二十个身穿蓝衣服的波希米亚士兵涌了进来,从窗口向下面的暴徒射击。但很快,他们就发现隔壁房间更利于射击。一个军官从二楼观察街上躲在工事后面的暴徒。我马上把我的观看歌剧的大望远镜借给了他们。
叔本华在法兰克福好景大街16号和17号的两栋房子
叔本华还把一大笔遗产留给了在镇压暴动中受伤的士兵和死亡士兵的家属。叔本华的观点很明确:
人们总是对政府、法律和公共机构深感不满,但这主要不过就是人们把本属于人生的可怜苦处归咎于政府、制度等。
国家不过就是一个为保护整体人民免于受到别的国家的攻击,或者为保护国家中的成员免于受到其他成员的攻击而设立。设立国家的必要性就在于人们已经承认:人与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公正可言的。
只需想一想:在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潜藏着无限膨胀的自我;要把这数以百万计的人控制在平和、秩序、法律的束缚之内,那是多么困难的一桩事情。而国家政府承担的就是这一困难的任务。事实上,看到世界上大部分的人还能够生活在秩序与平和之中,那真的是一件让人啧啧称奇的事情。
叔本华所住的屋子陈设极其简单。书房的主要装饰物就是书桌上一尊镀了厚厚一层金箔的佛像。这尊佛像是叔本华花重金托人从印度购回。然后,叔本华让人为佛像镀上金箔,“黄金要镀厚一点,不要为我省钱”,叔本华吩咐镀金匠。金佛像的旁边则是康德的半身塑像。沙发的上方悬挂着歌德的油画像。另外,还有莎士比亚、笛卡儿的画像,以及自己各个时期的照片、画像,和许多狗的雕刻。图书室里藏书并不多,这与叔本华在著作中的旁征博引有点不大相符。但叔本华早就说过了:
在挑选阅读物的时候,掌握识别什么不应该读的艺术就成了至为重要的事情。
读者大众的愚蠢和反常是令人难以置信的,因为他们把各个时代、各个民族保存下来的至为高贵和稀罕的各种思想作品放着不读,一门心思地偏要拿起每天都在涌现的、出自平庸头脑的胡编乱造,纯粹只是因为这些文字是今天才印刷的,油墨还没干透。
在完成了最后的著作《附录和补遗》以后,叔本华写道:
我将封笔了,剩下的就是静观其变了。
当这本著作在1851年出版以后,叔本华又写下了这样的话:
看到我最后的小孩的诞生,我是多么的高兴。随着这一部著作的完成,我在这一世上的使命也就终于完成了。我的确感到了如释重负,这一重负在这24年来,一直沉重地压在我的双肩。没有人可以想象出这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好景大街16号房子的前厅
叔本华在晚年终于和突然地名声大振以后,叔本华更加相信运气的作用了。他曾说过:
与明智、力量相比,我相信运气是更为重要的。我们的一生可比之于一条船的航程。运气——顺运或者逆运——扮演着风的角色,它可以迅速推进我们的航程,也可以把我们推回老远的距离;对此,我们的努力和奋斗都是徒劳无功的。我们的努力和挣扎只是发挥着桨橹的作用。我们竭尽全力挥舞桨橹数小时,终于向前走了一程。这时,突如其来的一阵强风一下子就能使我们倒退同样的距离。
叔本华的半身塑像雕塑家伊丽莎白·纳依叔本华成名后,1855年,他的油画肖像在法兰克福博览会上展出,并吸引了大批的人。人们还要他做模特,准备为他做半身塑像。但众多的画像和塑像都无法生动、传神地显现出叔本华的智慧神采。只有一尊由美国女雕塑家纳依小姐制作的叔本华大理石塑像被视为最好的。这尊塑像制作于叔本华71岁的时候,现保存在法兰克福图书馆。在制作的日子里,叔本华和纳依小姐谈话、开玩笑、共进咖啡。叔本华打趣说,在这段日子,他有了结婚和家的感觉。
1860年9月20日,叔本华起床时身体一阵抽搐,随即跌倒在地,并碰伤额头。但除此以外,叔本华感觉没有什么特别的不适。当晚他睡得很好。第二天,叔本华像往常一样地早早起来,用过早餐。他的管家打开窗子透进清新的空气以后,就按照叔本华平时的吩咐走出房间,不再打扰哲学家的工作。过了一会儿,当叔本华的医生进入房间时,叔本华已经与世长辞,身体就靠在房间沙发的一角。无痛苦而终一直是叔本华所渴求的:
谁要是像我那样孤独地过了一辈子,自然更懂得那种孤身上路是怎么一回事。
71岁的叔本华
一个牧师为叔本华举行了简短的仪式。然后,叔本华的密友、崇拜者格温纳致词:
现在这棺木中静静躺着的非比一般的人,已在人们的中间生活了整整一辈子,但他却是一直不为人知。现在到场的所有人当中,没有一个与他有着血缘的关系;他孤独地死去了,正如他之前孤独地活着。但此时此刻,在这个人的身边,某样东西告诉我们:他为此孤独获得了补偿。那种要了解永恒的热切渴望,伴随着这个人的一生;而这种渴望,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只是在死神临近之时,才罕有地、像梦一样地瞬间在脑海掠过。这个真诚热爱真理的人,从青少年起就厌恶表面现象,尽管这样做使他疏远了各种社会关系。这个深不可测的人,胸膛里跳动着的是一颗温暖的心。他终其一生对造作都深恶痛绝,始终忠实于自己。他孑然一身、受尽别人的误解。因为得到出身和教育的帮助,这个有着天才思想的人得以免受人生世事重负的羁绊。他对此伟大的馈赠心存感激。他唯一的愿望就是要对得起所获得的这一馈赠。为了肩负起崇高的使命,他不惜放弃了所有其他人都会开心享受的乐趣。他现在头上的月桂花环是在他到了生命的黄昏之时,才终于戴到了他的头上。尽管如此,他对于自己要完成的使命,却是怀着铁一样的信念。在那漫长的、不公正的默默无闻之中,他从不曾偏离其崇高的孤独路径半步。在自己选定的事业中,他真可称得上恒兀兀以穷年。
根据叔本华生前的意愿,叔本华的墓碑上除了刻着“阿图尔·叔本华”的名字以外,再也没有多余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