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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刃上的明朝权臣——严嵩》第二回 新进士蛰伏阡陌间 欧阳氏情满钤山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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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庶吉士结业,被授于七品翰林院编修。这翰林院编修是个什么官呀?就是一个有行政级别的办事员,干的是一些抄抄写写的差事。这种差事不但没有任何实权,而且升官的比例非常小,这让踌躇满志的严嵩感到非常失望。

更让严嵩没有想到的是,当朝正德皇帝极为昏庸,竟让太监刘瑾当道,呼之为九千岁。堂堂朝廷命官,要想在事业上有尺寸之进,必须投靠阉党才行。首辅焦芳是河南人,德才平平,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非河南老乡而不委以重任。特别让人担忧的是各地藩王拥兵自重,国家已成分崩离析之势。江西宁王朱宸濠反叛之迹已露,而司礼监竟敢将一百多份奏折扣压不报,公然为其作内应。正德皇帝的屁股已经坐到了几个薄壳的鸡蛋上。

严嵩明白了,自己穿了这身七品官服,实际上是跳到了一个火炉上,如果不迅速离去,就会被烤成一个人肉干。就在他苦苦思索着怎样才能脱身时,忽然接到母亲病故的消息,这对他来说,有悲也有喜。悲的是母亲过世,令他这个在外的游子痛断肝肠,喜的是自己正好有了借口,可以抽身脱离这个火炉。于是,他急忙办理了辞朝手续,像兔子一样逃回了乡下老家。

严嵩回到了分宜县介桥村。朝廷惯例,在朝官员不分大小,有父母去世的一律回家守孝三年,称之为丁忧。丁忧期间,薪金照拿。欧阳氏听严嵩把朝中的情况一说,抚额称庆,“正是天助你也。”严嵩不解,追问其故。欧阳氏说:“当朝皇帝昏庸,说不定就有明主出世。你正好借丁忧之机在家里卧薪尝胆,埋头苦读。只要有了安邦定国平天下的本事,何愁大丈夫壮志难酬。”

严嵩一想太有道理了。自己高中进士,而且选了庶吉士,在当地已经很有影响,倘有明主出现,还怕他不三顾茅庐!目前要紧的倒是自己要静下心来钻研天文地理、军事政治,以待时机成熟,自己就一鹤冲天,去成就一番大业。

欧阳氏虽是小家妇女,但严家是书香门第,家里藏书很多。她既能识文断字,闲下来就免不了要在书海里遨游一番。她给严嵩布置了一个书房,取名钤山堂。严嵩自称钤山居士,安心在家苦读。欧阳氏忙时,两人就各干各的,闲时两人就在一起讨论文章,探索做人的道理。严嵩笑着说:“听说诸葛亮妙计百出,很多都来自他的夫人。我严嵩以后若有担当社稷大任的机会,一定离不开你这个夫人军师。”

严嵩在家守孝两年,没想到父亲又去世了,按照朝廷惯例,在三年的丁忧期内他又延期两年。五年丁忧时间,严嵩在妻子的激励下,遍读诸家百子,真正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但对治国方略领悟颇深,还书法文章日益精进,名噪一时,撰写的五部枟钤山堂集枠,篇篇才气横贯,流彩溢香。

一日,当时名士,江西庐陵县知县王守仁慕名来访严嵩,见欧阳氏亲自奉茶倒水,有些意外。他问严嵩:“怎么,家里没有雇佣么?”

严嵩回答:“没有。缝补浆洗是她所为,孩子启蒙是她授课。家中油盐酱醋茶所费,也由她纺织换取。”

王守仁感慨地说:“一个富家小姐,命官夫人,如此任劳任怨,世所稀也!”

严嵩丁忧期满,国家的形势更加动荡不定。地主劣绅大规模兼并土地,大量农民丧失土地,流离失所。荒唐的是不管是逃荒的还是流浪的,都必须按人头交税。老百姓实在活不下去了,一时各种暴动风起云涌,大明王朝已经处在风雨飘摇之中了。

丁忧期满,严嵩如不还朝复职,朝廷将会停薪。严嵩问计于欧阳氏。欧阳氏说:“姜太公七十尚在等待时机,你现在不过三十出头,逢此乱世,为什么要迫不及待出去当官呢?常言道,勤学如初起之苗,不见其长,日有所增。辍学如磨刀之石,不见其损,日有所亏。你以为自己学有所成可以出去施展自己的抱负了是不是?其实现今天下形势仍未明朗,天下诸王无不对皇位虎视眈眈。你还是在家里深居简出,看看再说吧。”

严嵩说:“丁忧期满,如果不还朝复职,我将失去薪金,一家人的生活怎么办?”

欧阳氏说:“我早就想好了。一是我平时节俭,已攒了一些银子在手。二是你今日的气象与过去有所不同,我出外告借,大家必不会难为我们。”

严嵩说:“好,既然你已经想得很周全,那我就听你的全权安排。”

严嵩丁忧期满后,托病不还朝。正德八年(1513),欧阳氏在生了两个女儿后又难产生了一个儿子。中年得子,这本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遗憾的是孩子生下来就是一只瞎眼,且脖子极短,一个大脑袋就像跺在肩膀上一样。一向胆识过人且性格开朗的欧阳氏,见自己三十多岁了,好容易生了一个儿子,却像一个怪物,那个难受劲呀,让她哭了个昏天黑地。

严嵩安慰欧阳氏说:“此子虽然五官不全,但骨骼清奇。历来奇人有奇貌,夫人何故为此伤心!”于是,给这个怪物儿子取名严世蕃,号东楼。

其时,江西宁王朱宸濠已经养精蓄锐准备起事谋反,他串通江西省各府州的官员,广罗人才,欲为他用。袁州知府闻听严嵩才名,欲将他网罗到自己手下听用,便以修枟袁州府志枠为名,派人携厚礼来请严嵩,欲结其心。

严嵩并不知道袁州府尹的深意,他与欧阳氏商量:“关在家里读死书,只会纸上谈兵。再则,呆在家里坐吃山空也不是办法。不如出去走走,既能透彻地了解国家形势,也能挣钱养家糊口,你看怎么样?”

欧阳氏不放心:“你托病在家,若去袁州府修枟袁州府志枠,朝廷知道了怎么办?”

严嵩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像我这样没有任何意义的翰林编修,谁在管呀!倒是县官不如现管,袁州知府以礼相邀,我不去倒会生出事来。”

欧阳氏以为然。

严嵩到了袁州府,会见了府尹。府尹说:“严大人才高八斗,然朝中宦官弄权,奸佞当道。一个一名不文的翰林编修,恐怕让严大人难以施展平生所学吧!”

严嵩的抱负当然不是想找一个抄抄写写的差事,他要 “脚踏云梯步步高”,更要 “七岁儿童未老先称阁老”。但面对府尹的恭维,他又不得不装腔作势地谦虚两句:“大人对晚生太过奖了,令晚生无地自容。”

府尹道:“严大人高才,本官闻名已久,这次名为邀来修枟袁州府志枠,实为与严大人为友。望严大人不弃为幸。”

严嵩对府尹的话感到疑惑不解,便静静地望着府尹,等待他的下文。

府尹问:“严大人对天下之势怎么看?对江西的形势怎么看?”

严嵩不是傻瓜,他一下明白府尹是什么意思了。记得前年王守仁到家里拜访自己,曾说起宁王朱宸濠在暗中网罗人才,欲拉王守仁入伙,而王守仁婉言拒绝了他。看来这个袁州府尹已经和朱宸濠坐到了一条船上,他是在打自己的主意呀!

处在观望中的严嵩模棱两可地敷衍了袁州府尹。皇帝轮流做,明天到我家。谁有本事做皇帝,他就效忠谁。但现在就投靠宁王,为时还太早了。于是,一本半年就能修好的枟袁州府志枠,他竟用了两年才修好,其意思就是想不即不离地游弋在袁州府尹周围,观看国家形势往下到底会怎么发展。

在后来的时间里,朝中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宦官刘瑾被诛,焦芳下台,朝廷由较为正直的杨廷和、梁储等人主持日常事务,尤其是他们对宁王加强了防备,宁王在朝中的内应也被斩杀。这就不得不迫使宁王朱宸濠暂时蛰伏起来。国家形势相对稳定了。

严嵩决定还朝了,这一年他三十八岁,在家里整整蛰伏了十年。十年的时间,他书法文章声誉鹊起,对治国方略和处世之道也领悟颇深,为他以后在官场上左右逢源、纵横捭阖打下了坚实的基础。十年里,他和欧阳氏磨合的已成一体,欧阳氏的胆识和勤劳,不但成为激励他去一往无前的力量,她在后面操持的那个小家,也将是他在筋疲力尽后一个赖以停靠的憩息港湾,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扬风鼓帆,去广阔的天地里施展自己的抱负。

大女儿已经出嫁了。欧阳氏打点行装,带着小女儿和儿子为丈夫送行。这是一个秋天里的故事:蓝天下,小村外,一个庄重朴素、风韵犹存的中年妇女,一手牵着一个几岁的儿子,一手牵着十岁出头的女儿,三人站在那里,三双眼睛深情地盯着前方。前方,一个中年男人带着简单的行李大步向前走着,那身影一闪一闪,如梦似幻,渐渐变成了一个黑点,终于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