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世宗嘉靖皇帝受封建礼教束缚,不能亲自出来迎接自己的母亲,无奈之下,只好派礼部尚书毛澄出宫接驾,自己在皇宫外翘首以待。正等得焦急不堪时,忽见毛澄被人搀着,双腿一瘸一瘸,鼻青脸肿地走了过来,吃了一惊,连忙追问出了什么事。毛澄哭丧着脸,将事情的前后一说,嘉靖皇帝乐了,说:“毛爱卿,以礼教为由来制约人之大伦,这是必然的结果。朕身为一国之君,连出去迎接母亲的自由都没有,卿能怪她胡思乱想吗?人人都有父母,人人都有子女,诸位爱卿还是随朕一起出去迎驾吧。”
杨廷和连忙劝阻,说:“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天下王妃那么多,是不是每位王妃进京,皇上都必须迎接呢!这于理不合呀?”
嘉靖皇帝:“别的王妃我不管,可这一位是我的生身母亲。”
杨廷和固执地说:“目前的情况就是这样,蒋王妃和别的王妃一样,她只是你的皇叔母,与别的王妃并无什么不同。”
嘉靖皇帝近似恼怒:“真是不可事喻,朕不跟你说了。有愿意跟朕出去迎驾的就跟朕走,不愿意跟朕出去的就留在这儿吧,朕自己出去迎驾。”
杨廷和急的要去拽嘉靖皇帝的衣服:“皇上,大明的礼教不能破呀。微臣以为,毛大人当时就应该把话说清楚。王妃仁爱贤德,不会不顾大局。倘若她要知道了皇上的难处,一定不会为难皇上的。”
嘉靖皇帝站住,冷冷地说:“听杨卿的意思,朕的母亲是在故意为难朕了?一个母亲要见自己的儿子,这有什么错。你不愿意随朕出去迎驾就在这里呆着吧,朕自己去。”说完,转身向前走去。
张太后忽然从后面走了出来,声色俱厉地说:“我看谁敢动!”
嘉靖皇帝被惊呆了。女人温柔时,千媚百态,是生活的一道风景。女人恼怒时,面目狰狞,是一条人见人怕的毒蛇。张太后耍泼时连权臣江彬都被吓住了,何况十六岁的嘉靖皇帝!所以,嘉靖皇帝一时被吓住,他懵懵乎乎站在那里不敢动:“太后,你……”
张太后近似吼叫:“我看是一个人的事大,还是全天下老百姓的事大?是满足一个人的私欲为大,还是维护皇家的尊严为大。”
嘉靖皇帝被张太后吓得像老鼠见了猫:“太后,儿臣只是想出去把生身母亲接进宫来,并无危害国家之事,太后何以出言如此之重?”
张太后:“哀家这么说已经够轻了,你是朱家的子孙,朱家的列祖列宗都在看着你呢,难道你为了一个人而不惜背祖忘宗,搅乱朝廷的礼法吗?”
嘉靖皇帝很不服气,但却底气不足:“做儿子的出去迎接自己的母亲,并无错处。朱家的列祖列宗谁没有自己的母亲。”
张太后:“放肆!朱家的列祖列宗都有自己的母亲,但他们的母亲没有一个不懂礼教干扰朝政,甚至竟敢擅打朝廷大臣的。哀家若不看在宪宗先帝与兴王是手足兄弟的份上,仅她擅打朝廷大臣,哀家就要治她的罪。”
嘉靖皇帝被吓住了,为自己的生母辩解:“儿臣的母亲并不是不懂礼教干扰朝政,她只是出于一个做母亲的心情,担心自己的儿子出了什么事而已。”
张太后见嘉靖皇帝被自己镇住,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出了,真要把蒋王妃怎么样,也不利于往后的事情。停了停,便用缓和的口气说:“皇儿,杨爱卿乃当朝大学士、首辅,哀家让他出去迎接蒋王妃,这该给足她的脸面了吧!要知道天下那么多王妃,她们要进京,只须礼部差人迎接就行了,根本不会劳动朝廷大臣。”说到这里,她见嘉靖皇帝默不作声,便对杨廷和说:“杨爱卿,你出去把蒋王妃接进来吧,不得再有误。”
“臣遵懿旨。”
杨廷和带着迎驾队伍来到东校场,见了蒋王妃。蒋王妃不认识他,问他是什么人。杨廷和说:“我乃本朝大学士、首辅杨廷和。”
陆炳不知道大学士、首辅是个什么官,便问:“大学士、首辅是个什么官?”
杨廷和说:“就是人们常说的丞相或宰相。”
陆炳:“也就是说除了皇上以外,你就是天下最大的官了?”
杨廷和说:“你要这么认为也可以。”
蒋王妃对杨廷和的官到底有多大没有兴趣,她只关心一个问题:“杨大人,为何只有你一个人?我的王儿呢?”
杨廷和直截了当地说:“王妃,皇上根本不可能出来迎接,请王妃随下官进宫吧。”
蒋王妃有些惊愕:“为什么?”
杨廷和:“按照大明皇室规矩,皇上只能迎接太后,也就是说王妃还不够资格让皇上亲自出来迎接。”
蒋王妃更加惊愕,她死死地地盯着杨廷和:“杨大人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杨廷和:“也就是说皇上现在是太后的儿子,而不是王妃您的儿子,您现在只是皇上的臣子。”
蒋王妃脸上变色,嘴唇哆嗦,向后倒去。慌得众人又喊又叫,好半天才慢慢醒来。她一醒来,便歇斯底里地大骂:“明明是我的儿子,她却要当她的儿子呼来唤去。自己的儿子死了,硬要夺别人的儿子,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又骂嘉靖皇帝:“小畜牲,当了皇帝,连自己的亲妈都不要了。”对杨廷和:“你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他要不出来接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进宫。”随即大哭:“兴王爷在世时仁德之名扬于四海,没想到却生了这么一个忤逆不孝的畜牲。王爷呀,这可让我怎么向你交待呀。”哭了一阵,见杨廷和还站在原地没动,便说:“你为何还不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杨廷和一点也不为蒋王妃的情况所动,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毫无表情地说:“下官奉旨办事,不敢擅自回去,请王妃随下官进宫。”
蒋王妃说:“我已经说了,那个小畜牲不亲自出来接我,我就是死在这里,也不进宫。”
杨廷和说:“王妃,皇上的母亲是太后,请王妃不要难为皇上。”
蒋王妃似有所悟,她忿忿地说:“我想起来了,皇帝的妻子称皇后,王爷的妻子称王妃,而皇帝的母亲则称太后。你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立即给我正太后尊号,銮驾相迎,不然我就死在这里,看他还有什么面目去见地下的兴王爷!”
杨廷和:“王妃……”
蒋王妃怒道:“住口,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叫我王妃,我倒要看看那个小畜牲到底给我正不正太后尊号,出不出来迎接我这个亲妈!”
杨廷和不尴不尬地回击道:“王妃,下官请你深明大义,不要只顾自己,给皇上找难堪,也给自己找难堪。”
蒋王妃气极:“你、你,你要再敢叫我王妃,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杨廷和倒也很识时务,他委婉地劝说蒋王妃:“皇上刚登大宝,万千头绪急待理顺。而天下诸王均在观望,无不寻找朝廷破绽,伺机而动。做母亲的应该理解儿子的难处,何必为一点不应有的小事而弄得他方寸大乱呢!”
蒋王妃说:“杨大人的话,我不是不懂。我不懂的是治理天下大事,难道就一定要不认自己的亲妈吗?古往今来那么多的贤君明主,他们是不是都是这样做的呀!啊?”
杨廷和耐心地说:“天下事不能一概而论,皇上现在面临的就是一种特殊情况,稍有不慎,则会玉石俱焚啦!”
蒋王妃冷冷地说:“我不想再听你的诡辩了。我的王儿是我从小一手拉大的,没遮没掩,天下人皆知。我不明白他成了一国之君,为什么却成了别人的儿子?掩耳盗铃,人神共愤。你回去告诉那个小畜牲,他要认我这个妈,就给我正太后尊号。他若嫌我碍事,我自回兴王府,不影响他的鸿图大业。”
杨廷和:“王妃……”
蒋王妃火了:“住口!你说你走不走?不走是吧,来人啦,给我打。”
杨廷和可不是毛澄,他见陆炳欲上前殴打自己,大喝一声:“谁敢打我!我乃朝廷重臣,国家一品大员,奉旨办差,谁敢无礼,诛灭九族。”
蒋王妃咬牙切齿:“诛灭九族?好啊,我等你将兴王爷的九族诛灭干净!拿鞭子来。”从一个府兵手里接过鞭子,用尽全力向杨廷和抽去。
杨廷和乃文士,为了表示自己对朝廷的愚忠,面对蒋王妃一鞭又一鞭的抽打,他竟然站着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蒋王妃打累了,将鞭子扔给陆炳:“给我打。“陆炳此时只有十一岁,完全不谙世事。但这位未来的武状元却因自小习武,非同一般。他见杨廷和跟从小就像母亲一样对待自己的蒋王妃过不去,早就不高兴了,见蒋王妃要自己打杨廷和,何需用鞭,跳起来飞起一脚,就把杨廷和踢倒在地打了几个驴滚。杨廷和还想充硬气汉,高喊: “王妃,你就是打死下官,下官也不敢从命!”
蒋王妃已经丧失了理智,见杨廷和还称自己王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她对站在身边的黄承凡、范兵及陈干林说:“割掉他的舌头,看他还敢无礼不!”
陆炳一脚将杨廷踩牢,范兵和陈干林上前一人按住杨廷和的一只手,黄承凡拔出短刀就要割杨廷和的舌头。杨廷和真急了,他知道蒋王妃现在已经丧失了理智,这些从乡下来的毛头小子是什么事都会干出来的,自己真要有个三长两短,喊冤的地方都没有。于是他急忙喊饶服输,被蒋王妃灰溜溜地赶走了。
此时天色已晚,嘉靖皇帝率领众臣仍在皇宫焦急的等待。由于杨廷和逞能好强,结果被打的比毛澄更惨。他见了嘉靖皇帝,心酸不已,简单地述说了事情的经过,并强调说蒋王妃要太后尊号的事情,否则她誓不进宫。语气中表露出强烈的不满,让势孤力单的嘉靖皇帝好生惶恐,不知所措。
张太后一直高度关注着这件事情的发展,当杨廷和告诉她蒋王妃要太后尊号的事时,她怒目圆睁,样子十分狰狞:“什么,她要皇上给她正太后尊号?这个无耻的下贱女人,太不知天高地厚了,我若不看在皇上的面上,非把她凌尺处死不可。”
杨廷和浑身是伤,苦着脸说:“可是太后,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哪?微臣是没有办法了,看她把微臣打的。要不是微臣退让一步,她真就把微臣的舌头割了。”
张太后的胸部起伏,她的愤怒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这个不懂规矩的下贱女人,那么多皇侄皇孙,哀家选她的儿子继承皇位,收她的儿子作哀家的继子,乃是对她天大的抬举,没想到她不识抬举,竟然出言无状,辱骂哀家,真是岂有此理!不用再去接了,她爱不爱进宫,随她的便,惹火了哀家,不管她是谁,哀家照样把她撕得粉碎。”
张太后可以肆无忌惮的不讲方式方法的辱骂、对待蒋王妃,杨廷和却不敢去冒天下之大不韪,他是朝廷首辅,事情再难也不能甩手不管。他耷拉着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张太后,那样子是想张太后拿个主意,发道懿旨,那么他杨廷和就没有任何责任了。他说:“太后,蒋王妃毕竟是皇上的母亲,微臣想不管不顾也不成啊!然而,臣又实在无奈呀!”
张太后不看杨廷和,望着一边,忿忿地说:“皇上的母亲又怎么哪?哀家同意把她接进宫来已经很不错了,她还想怎么样!要太后尊号,哀家倒是愿意把这后宫之主的位置让给她,可就怕朱家的列祖列宗不同意。以下犯上,罪该万死!”
杨廷和不想听张太后那些没有实际意义的空话,他只想现在该怎么办,因为嘉靖皇帝也在等待着他对此事的处理结果:“太后,现在天色已晚,王妃不肯进宫,怎么办?”
张太后冷笑一声:“她爱在哪儿就在哪儿吧,你不要干涉她的自由!”
杨廷和:“可皇上……”
张太后:“皇上怎么啦,有我呢!他不敢把你怎么样。去,告诉皇上,就说是哀家说的,那个下贱的女人,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是夜,蒋王妃停在东校场,她思绪万千,心里很不平静。朱氏有一种遗传的怪病,女儿就因为这种遗传而七岁早殇,儿子也自幼体弱,动辄高烧不退,让蒋王妃伤透了心。随着儿子渐渐懂事,蒋王妃以身作则,教他做事,教他做人,要他好好学习,说:“皇家的人掌管着天下,倘若国家有事,皇家的男子汉个个都要能领兵打仗。”少年朱厚熜很不明白,他天真地问母亲:“母亲,人为什么总要打仗呢?”
蒋王妃亲切地教导儿子说:“因为这世上的人良莠不齐,有的人为了个人私欲,危害国家,危害百姓,是坏人。所以皇家的人就要组织好人去打坏人,把坏人打干净了,国家才会太平,百姓才会安居乐业,大家才能一家人团团圆圆地生活在一起。”
少年朱厚熜似懂非懂,但他仍然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等我长大了,哪里有坏人,我就组织好人去打,把坏人全都打完,让世上再也没有坏人。”
蒋王妃:“好孩子,你长大了,一定能把坏人全打干净,让世上全是好人。”
那一年,大雪纷飞,少年朱厚熜跑了进来,说:“母亲,我手好冷。”
蒋王妃撩起衣服:“快来,母亲帮你捂。”
少年朱厚熜问:“母亲,你的手为什么不冷?”
蒋王妃把年幼的儿子抱到自己的双腿上,一边帮他捂手,一边说:“母亲的手也冷,但是母亲先忍着,等你长大了,就该帮母亲捂手了。”
朱厚熜:“母亲,是不是别人的母亲都对他们的儿子好啊?”
蒋王妃:“是啊!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所有的母亲都爱自己的儿子,可有许多做儿子的却往往对自己的母亲不好……”
朱厚熜:“母亲,孩儿长大了一定对你好。”
蒋王妃慈爱地笑了:“我相信我的儿子一定会对我好的,因为我的儿子是人中之龙,一言一行都会成为世人的表率,你说是不是?”
朱厚熜:“是的,母亲,我长大了一定孝顺你,做个表率,让天下做儿子的都对自己的母亲好,都对自己的母亲孝顺。”
往事历历在目,让蒋王妃心里忍不住一阵阵刺痛。不过她又想:儿子不是那种忤逆不孝之人,十六岁的孩子,离开自己仅仅几个月,就是变也变不了这么快。也许他还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来到了京城,那些大臣们根本就没有告诉他。也许他真的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一时不能来接自己,明天就会来的。就这样七想八想,不觉已是天光大亮,新的一天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