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皇帝迫于无奈,只好派陆炳到应天府秘密搬取严嵩,到京城商议对策。严嵩听了陆炳的述说,心中暗想:皇考终于闹出塌天大祸来了!我严嵩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件事,想不到远在应天府,这把火还是烧到自己身上来了。陆炳见严嵩呆呆的不说话,就焦急地说:“严大人,你说话呀!太后和皇上现在是忧心如焚,你还是赶快收拾了我们一起走吧。”
严嵩是真的不想搅和到这件事里去,但这把火既然已经烧到了他的身上,再想回避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于是他说:“陆小将军请放心,也不用收拾,我们这就连夜出发,绝不让太后和皇上在京城过于悬望。”
严嵩化装成一个教书先生,和陆炳连夜向京城赶来。一路上他心事重重,沉默不语。陆炳估计他是在认真思考对策,也不打扰。当初,严嵩料定张璁、桂萼上表请求重新皇考必定会给朝廷带来一片血光之灾,但他却没料到不谙世事的嘉靖皇帝竟然在短短的四年之内就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击败了张太后,罢了杨廷和等人的官,他还后悔自己棋错一着,错过了升官发财的好机会呢!后来因迁陵事件,很多被嘉靖皇帝视为心腹的大臣都遭到了张太后的暗杀,他又得意起来。然而,他得意的笑声还没有落地,灾难就落到了他的身上。嘉靖皇帝与张太后已经似同水火,箭拔弩张。支持嘉靖皇帝吧,张太后及朝中重臣一定会把自己撕得粉碎;支持张太后吧,就像是伸着脖子等着嘉靖皇帝砍自己的脑袋。他该怎么办才能度过这一关呢?
严嵩和陆炳赶到京城的时候,是一个傍晚。放眼望去,满眼残垣断壁,废墟瓦砾。一群人披麻戴孝,哭哭啼啼,从一小巷抬出几具用席子裹着的尸体。严嵩看了,心里好生凄凉,他在心里暗暗地想:“想不到一场地震,把繁华的京城竟摧残成了这种样子,真是世事如浮云,人算不如天算哪!”
前面出现一家小客栈,严嵩对陆炳说:“陆小将军,现在天色已晚,为了不惊动太后,我今天就在这里暂住一夜,你先回去吧。”
陆炳回答:“严大人,孝皇张太后那个疯婆子现在是见人就杀,她要知道你进京了,必不肯放过。我奉太后之命,要寸步不离地保护你。你一人住在这里,我不放心。”
严嵩说:“你放心好了,倒是我进宫走漏了消息,那才多有不便呢!今晚我要一人静静地想一想,明天好去晋见太后和皇上。”陆炳不肯走,严嵩又说:“陆小将军,太后和皇上现在不定会在宫里怎么着急呢!要不你先进宫去通报一下,你看怎么样?”
陆炳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便说:“严大人,你在这里可不能露出半点痕迹呀!等我回禀了太后和皇上,马上就率锦衣卫来保护你。”然后扔下严嵩自己走了。
严嵩和陆炳分手后,来到客栈,店小二从里面迎了出来。这个店小二十分饶舌,一见面就滔滔不绝:“客官住店吗?小店的条件虽然有限,但在京城上下一片混乱的情况下,能像小店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严嵩随店小二进到客栈,一面放下自己的东西,一面随口跟店小二搭腔:“小二,你刚才说上下一片混乱,此话怎么讲?”
店小二:“听客官口音,外乡人吧?京城不但闹了地震,朝中群臣还在闹罢朝哪!皇上不但令御林军当场打死了十几人,还革职查办了一大溜哪。”摇摇头,叹了口气:“唉,本来他们爱怎么闹就怎么闹好了,反正也不关我们的事,可当官的一不坐堂,那些奸狡胥吏和地痞流氓就趁机兴妖作怪,坑害平民百姓。这不,商铺大多关门,许多人生活无着,只好到外地逃荒去了。”
严嵩笑了笑,未置可否。
店小二:“皇上也是,自己的老子本来就没有当过一天皇帝嘛,何必硬要往那皇陵园里挤,这下倒好,弄得天怒人怨,一塌糊涂……”
严嵩:“小二,此话可不能随便说呀,弄不好会招来杀身之祸。”
店小二:“客官有所不知,此事在京城不避忌讳,有一首歌谣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反正我也记不清了,那意思是说要想天地人和,皇上就必须停止他老子的陵墓工程。听说这歌谣还是宫里的太监编好传出来的哪!”
严嵩:“别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好了,反正我们不能乱说。小心无大错,你说是不是!”
店小二:“那是那是。”一边揩桌椅,一边却又絮絮叨叨:“其实那明成祖朱棣叔夺侄位,无脸去见地下的祖宗,在应天府站不住脚了,才跑到这里另建帝都。当今皇上是在正德皇帝绝嗣的情况下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的皇位,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要是换了我呀,我干脆把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建到太祖的身边去,免得在这里活着的人要怄气,死人还要在地下受欺。”
严嵩:“啊?”
店小二吓了一跳,直起身:“客官,你怎么了?”
严嵩一惊,猛然发现自己失态,急忙敷衍道:“啊,我有个头痛的毛病,现在有点不对劲了。”
店小二:“那我去给你请个大夫。”
严嵩:“不用,你出去帮我打两角好酒,弄几碟小菜来,我休息一下就会好的。这是十两银子,算是你的小费吧。”
店小二转身打酒去了。望着店小二远去的身影,严嵩心里十分得意:真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阴。天不灭严,人其奈何?我严嵩又要建立奇功了。
陆炳进宫将严嵩已经到达京城的消息告诉蒋太后和嘉靖皇帝后,迅速带着一队御林军赶到客栈将严嵩保护起来。第二天一早两人就进宫来见蒋太后和嘉靖皇帝。群臣之礼过后,蒋太后忧心忡忡地说:“严爱卿,想必陆炳一路上把朝中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吧?你一向足智多谋,不知现在可有良策化解这场危机?”
严嵩不慌不忙地说:“太后勿忧,这都是朝中群臣无知,以讹传讹才造成的恶果。”
嘉靖皇帝:“其实朕的心里也明白,他们都是受孝皇太后的暗中指使,身不由己。只是别的事情朕都可以迁就,唯有这迁陵的事情朕是忍无可忍,非要办到不可。”
严嵩说:“皇上差矣。微臣说朝中群臣以讹传讹,是指这次天灾人祸的原因不是地下诸帝震怒的结果,而是恭穆献皇帝在地下怒发冲冠所致啊!”
嘉靖皇帝听了,大为惊讶:“啊,严爱卿,我父皇为何在地下怒发冲冠?”
严嵩故弄玄虚:“臣不敢直说。”
蒋太后:“严爱卿有话尽管直说,我和皇上是不会怪罪你的。”
严嵩:“谢太后。太祖开疆立业,建都于应天府。成祖叔夺侄位,天怨人怒。虽然都是太祖的子孙,但换支移嗣有违太祖的遗训,给后代作了一个不好的榜样。他自己难以面对皇室宗庙,这才迁都顺天府,另择帝陵传七代而绝主支。皇上既是成祖的子孙,更是太祖的子孙,今天虽然以兄终弟及之义继承皇位,挽大明江山于狂澜,名正言顺,但换支移嗣勿庸置疑,那么先帝又安肯到皇陵与地下诸帝同陵,受那不应有的委屈呢?”
嘉靖皇帝厉声斥道:“严嵩,你好大狗胆,竟敢说我父皇无脸去见地下诸帝。”
严嵩急忙跪倒:“皇上,微臣的意思是说先帝在世时仁德之名扬于四海,皇上忠孝仁悌,又不肯以孝宗皇帝义子的名义立于皇室宗谱之上,那么为使先帝的这一支血脉皇位万代,子孙昌隆,就应该另选陵址,永保帝气才对。”
蒋太后一听:是啊,皇陵是成祖长子长孙们的陵园,王爷虽然也是皇室之胄,但系嫔妃所生庶子,按皇室宗谱记载,不过枝丫而已,他不愿意迁陵墓于皇陵,自有他天大的道理呀!只因此念一动,蒋太后的心情就大不一样了。她对严嵩说:“严爱卿请起。我说过,不管你说什么,我和皇上都不会怪罪你。”
严嵩:“微臣夜观天象,见中原上空群星荟萃,有北移之象,而一巨星璀灿,星座不动,紫气北扫。臣反复掐算,此巨星乃先帝也。自古道,得中原者得天下,先帝愿居中原,搜天下奇才为自己的子孙所用,以保皇位万代。皇上不知先帝所愿,执意要将陵墓北迁,这才使先帝怒发冲冠。”
嘉靖皇帝一向信鬼信神,这时被严嵩说得张口结舌:“这、这……”
蒋太后:“以严爱卿的意思,先帝的陵址当选在何处?”
严嵩:“微臣以为,安陆府地处中原,长寿之乡,地灵人杰。它既是先帝生前的封地,也是皇上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所以,先帝的陵址非选在安陆府不可。”
蒋太后频频点头:“嗯,有道理。我的娘家也在安陆府,那里有我的亲人,有我的乡亲,他们一定会拥戴王爷,支持王爷的。”又扭头对嘉靖皇帝,用决定了的口气说:“皇儿,就这么定了。你父皇的陵墓不再北迁,我百年之后也回故乡,到那里与你父皇团聚。”
解决了迁陵一事,蒋太后又问:“严爱卿,你看皇上与孝皇太后及朝中众臣闹成了这种样子,该当如何化解,君臣和好?”
严嵩:“太后放心,先帝已经托梦于微臣,让微臣告诉皇上该怎么做了。”
严嵩装神弄鬼,说是兴王托梦于他,要嘉靖皇帝向张太后认错。此时的嘉靖皇帝已经走投无路,严嵩借兴王之名要他向张太后认错,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他来到张太后宫,长跪不起,泪雨滂沱,一副无限懊悔地样子:“儿臣年少无知,有负太后对我的厚望,不是太后及时教训,险误了国家大事。儿臣决定恭穆献皇帝陵墓不再北迁,朝中大事恳求太后力挽狂澜,儿臣何去何从,任凭太后处置。”
张太后也已心力交瘁,见嘉靖皇帝主动认错,不由得老泪纵横。她把嘉靖皇帝从地上拉起,动情地说:“皇儿啊,你都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吗?金銮殿上流了多少大臣的鲜血,充军路上掩埋了多少忠臣的白骨,这都是你犯下的罪孽呀,你知不知道?好,只要你迷途知返,大明江山仍然有望,那些忠臣的鲜血就没有白流。你一定要好好抚恤他们,为他们平反昭雪,让他们的忠魂九泉之下有慰,让天下忠臣能够继续为大明朝廷尽忠。”
嘉靖皇帝按照张太后的意思,颁布了一道圣旨:“马理、张原等忠君爱君,强项直谏,功在社稷,不幸蒙受怨屈,含冤而亡。为旌其功绩,使之名垂青史,以为后来者戒,特为其平反昭雪,厚礼重葬。子孙中选一人赐进士出身,吏部实职录用。蒙冤在朝者,一律官复原职。告老还乡者,厚赏金银财帛,终其天年。钦此。”
随后嘉靖皇帝又写了一份罪己书:“朕登基以来,勤政爱民,任贤用能,自以为成绩斐然,功在社稷,从而忽视了自律,听谗言不纳忠语,导致民怨沸腾,大臣失望。今朕聆听太后教诲,自感罪孽深重,自囚一室,闭门思过三日,伏望诸位爱卿不记前嫌,君臣和好,为国家生民社稷,尽心竭力。”
从张璁、桂萼上表请求重新皇考开始,到迁陵事件以嘉靖皇帝向张太后认输告终,前后持续了六年。史称 “大礼仪之争”。在这场龙凤之争中,嘉靖皇帝打死马理、张原等大臣十六人,还有被罢黜、夺俸、降职、流放充军等达一百一十人之多,在这些人中,因悲愤、绝望等原因又死亡了二十多人。
龙凤斗尘埃落定后,蒋太后对严嵩再一次救自己母子于水火十分感激。她说:“严爱卿,朝廷大事幸有你运筹帷幄,才使朝野上下一片升平,若论功劳,实在不小。听说令郎二十出头了,尚是白身,可有此事?”
按照明朝的规定,五官不全的人影响统治者的尊严,不能参加科举进入官场。严嵩五十多岁了,就严世蕃这么一个儿子,他为严世蕃天生瞎了一只眼睛不能进入官场而深感悲哀。这时听了蒋太后的话,就伤感地说: “犬子严世藩相貌丑陋,五官不全,天生瞎了一只眼睛,不堪在公门中行走。故而未敢科举,一直白身在家。”
蒋太后说:“天下做父母的,谁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好啊?难道你就不希望他成为国家的栋梁吗?我欲让令郎到国子监就读,赐进士出身,学成后吏部在京城实职录用,你意下如何?”
蒋太后的话对严嵩来说,不啻一声惊雷,震得他傻了。一会儿他清醒过来,猛地跪倒,声泪俱下:“太后的大恩大德,微臣父子三生难报。”
嘉靖皇帝和蒋太后虽然打消了将恭穆献皇帝陵墓迁到皇陵园的念头,但在安陆府仍要按帝陵规制建陵。此时张太后已经精疲力竭,只要恭穆献皇帝不到皇陵园里来滥竽充数,嘉靖皇帝爱怎么干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严嵩是当时名士,对风水一道也很内行。选陵址的事情,理所当然就要由他来负责了。蒋太后对他说:“严爱卿,朝中已经太平了,但恭穆献皇帝的陵墓到底修在什么地方,目前尚未落实。我和皇上欲派你亲往安陆府勘察,为先太上皇选一块风水宝地。不知你意下如何?”
严嵩连忙说:“如果太后相信微臣,微臣愿往。”
蒋太后:“好,事不宜迟。严爱卿可克日启程,前往安陆府勘察陵址,及早动工,让九泉之下的先帝得以安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