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嵩因修建显陵有功,还朝后晋升为礼部尚书,位列六卿。何为六卿?明朝把全国事务分为六大部:吏部、兵部、刑部、礼部、户部、工部。六部的尚书合称为六卿。六卿中有的是阁臣,有的不是阁臣。何为阁臣?就是人们常说的 “常委级人物”。严嵩在承天府修建显陵四年,对朝中的情况知之甚少,朝中也没有自己的知交。闲下来没事,妻子欧阳氏就把从儿子严世蕃那里听来的情况向他介绍了一番:
大礼仪之争后,嘉靖皇帝就把国家大事差不多都交给朝廷首辅处理,自己则专心致志的修道寻求长寿。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又有代天行事的权力,所以,他几乎就是 “二皇帝”。当时朝野上下都知道一句话:不见费宏,不知相尊;不见夏言,不知相大。夏言妄自尊大到什么地步呢?用一件事情就可以说明:朝廷明文规定,入直大臣到西苑斋宫只能乘马代步,乘肩舆出入者只能是皇帝。但夏言却硬是乘肩舆出入,而嘉靖皇帝还不闻不问。夏言之权势,由此可见一般。
夏言,江西贵溪人。他比严嵩小两岁,却比严嵩晚十年中进士。严嵩中进士后虽然选了庶吉士,结业后只授了一个翰林编修的官,有职无权,抄抄写写,谁也看不上眼。夏言则不同,他的岳父苏纲乃一代名士,家中豪富。所以,夏言中了进士,不费吹灰之力就弄了个知县的官。虽然都是七品,但知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并且这样的职务容易升官,日常生活中自己一手遮天,不用看别人的脸色,日子过得舒心。
当严嵩感觉自己干那个上压下挤的翰林侍讲没有任何出头之日时,他毅然弃官挂职,千里投奔兴王府,一跃成为应天府三品礼部尚书,这时的夏言还是一个七品小知县,跟严嵩拉开了相当大的距离。严嵩因不同意跟张璁、桂萼联名上书请求重新皇考而为嘉靖皇帝不喜,在应天府干了八年没有挪窝,而夏言却通过路子到朝中干事,在大礼仪中平步青云,扶摇直上,后来严嵩又到承天府监修显陵四年,一直是个二品礼部侍郎,夏言就追了上来,一跃成了当朝首辅。
夏言长得很潇洒,最难得的是他能够说一口纯正的京腔,没有一句晦暗难懂的方言,这是嘉靖皇帝喜欢他的一个重要方面。另外,他说话言简意赅,处理问题不拖泥带水,不管对错,不大喜欢与人商量,这跟嘉靖皇帝的脾气惊人的相似。试想,世界上的事情哪有什么绝对的对错,你今天要商量一下,明天要讨论一下,烦不烦啦?正是因为嘉靖皇帝对夏言这种个性的认同,才助长了夏言在朝中目空一切的邪气。
严嵩出生于一个贫穷之家,小时候他的志向再大,恐怕也只定位在一省总督的职位上。现在位列六卿,他又想,别人都是阁臣,自己不是阁臣多没面子啊!同时,凭他的想象,自己入阁乃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因为入阁只需要夏言上个奏折就行了,而自己跟夏言:一、都是江西老乡;二、论年龄自己是兄长,论资格自己是师长,论文化造诣,夏言根本不能跟自己相比;三、都是嘉靖皇帝的近臣。凭着这三条,加上自己对夏言再恭敬一些,夏言还能不给自己这个面子?
严嵩首先上门拜访夏言。门子进去了半晌,然后才慢慢腾腾地出来说:“严大人,相爷今天很忙,他说您的心情他领了,您请回吧。”
严嵩脸上有些尴尬,心里说:好个夏言,果然是一个目空一切的家伙。为了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他便讪讪地问:“相爷在家里也忙公务啊?”
门子说:“相爷日理万机,办起公来废寝忘食,哪分什么家里家外呀!”
严嵩虽然碰了一鼻子灰,但心里却很轻松。因为自己毕竟尽到了礼数,再往下,夏言总该给自己一个面子了吧!
严嵩决定宴请夏言,头一天他就让家人严忠去给夏言送请柬。严忠来到夏府,门子将请柬传了进去,一会儿出来说:“夏相爷说,明天尽量去。”
既然没有拒绝,严嵩当然就要作准备了。一为在朝中显示自己跟夏言的关系挺近,加重自己在朝中的份量;二为表示对夏言的恭敬,他就请了朝中几个重臣作陪。第二天,严嵩很早就打发严忠来邀夏言。门子进去通报,很长时间里面没有回音。看看已到午饭时间,再不回去肯定就要受责,不得已,严忠只好央求门子再进去问一问。门子进去了,良久才出来,说:“相爷处理公务太疲劳,刚刚休息。我已告诉里面,等相爷一醒来就讨个回音。你再等等看吧。”
严忠无奈,只好在大门外徘徊,眼巴巴地望着大门,心里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滋味。
严嵩以为,自己满怀诚意宴请夏言,夏言没有理由不来。可是看看午饭时间过去,作陪的大臣们都饿的肚子 “咕咕 ”直叫,不但夏言不见人影,就是派出去的严忠也没有一个回音。等吧,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等吧,倘若大家开饭了,夏言来了怎么办?主宾没到,陪客开了饭,那不是在戏弄人家吗?没办法,严嵩只好让大家先忍着,又派了一个小厮到夏府来看情况。
严忠站在夏府大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那里走来走去。每次去问,都说夏言还在睡觉,问到底去不去严府赴宴,又不给个准信,直到日落西山,严忠才知道夏言原本就是在戏弄严嵩,他根本就没有到严府去赴宴的意思。
夏言故意戏弄严嵩,让严嵩感到非常屈辱,遗憾的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既然洋相已经出了,那就看怎样收场才能捡回点脸面。如果说宴请了夏言一次,夏言没到就不再请第二次,一是必然会使大臣们彻底笑话自己,二是自己跟夏言的关系也会弄得很僵。那就一不做二不休,请了一次他不到,请他第二次,不相信他还不到。
严嵩决定第二次宴请夏言,这一次,他派了自己的独眼儿子严世蕃亲自来送请柬。严世蕃来到夏府,他毕竟是一个少爷,朝廷命官,所以,门子把他让到院里耳房坐下,然后才拿了请柬进去通报。
一会儿,门子出来了。严世蕃问:“相爷怎么说?”
门子回答:“相爷正在批阅公文,到底去不去,这要等一会儿看情况再说。” 严世蕃问:“你看相爷要批阅的公文还多不多?”
门子说:“不多,已经没有几个了。”
严世蕃听了,就回家如实告诉了严嵩。大家等呀等,一直等到太阳偏西了,仍不见夏言的影子。严嵩这才确定,夏言今天又不会来了。于是,大家草草地吃了一点,不欢而散。
夏言两次戏弄严嵩,让严嵩十分恼怒。过后他又想,凡事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反正自己的两次洋相已经出了,那就再请一次,夏言总不会把事情做太绝了吧!为了稳妥起见,头一天下朝的时候,严嵩就凑上去讨好地对夏言说:“相爷明天可有时间?不知能否到寒舍一坐?”
夏言说:“严大人客气,前两次盛情,本相均因故未到,实在抱歉。明天正想到贵府谢罪。”
严嵩心想,夏言当面答应了自己,这回绝对没问题了。便又找了许多大臣作陪,大摆宴席,第三次宴请夏言。
为了以防万一,第二天,严嵩让那些前来作陪的大臣们自己在家里少坐,自己亲自来邀夏言。到了夏府一问,说是夏言出去办事了,什么时间回来不好说。严嵩一听,浑身都凉透了。门子似乎很理解严嵩的心情,说:“相爷知道今天要到严大人家里做客,所以留下话来,让严大人稍等,中午以前尽量赶回来。”
严嵩听了,转忧为喜,就坐在夏言的客厅里等呀等,一直等到下午也没有等回夏言。严嵩情知上当,急忙赶回家里。那些大臣们见严嵩丢下自己一去不返,到了下午还没人影,都不高兴,一个个早都借故走了。
夏言跟严嵩素无交往,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严嵩呢?第一、严嵩跟嘉靖皇帝的特别关系和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使夏言把严嵩看成了是威胁自己相位的政敌,他必须在朝中打击严嵩,搞臭严嵩,才能巩固自己的地位和权力。第二、当时在朝中唯一不买他账的就是兴王府的几个人。比如骆安,他已官至锦衣卫右都督(副都督),由于锦衣卫的中下级军官都换成了安陆府的那班子弟,加上嘉靖皇帝对他的信任,他已完全架空了都督,加上夏言也管不了锦衣卫,所以,骆安等人便人前人后地诋毁夏言,让夏言恼怒而又无可奈何。尽管骆安不把严嵩当兴王府的旧人看,但在一般人的眼里,严嵩就是兴王府的人,而且陆炳替严世蕃出头就更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严嵩修建显陵还未返朝,夏言就已经把他列为自己的打击对象了。
严嵩被夏言几番调戏,十分气馁,便扭头向嘉靖皇帝学习,准备修道悟禅,清心寡欲的了此一生。嘉靖皇帝怕自己修道悟禅成为众矢之的,便希望有人能够学学他,从而一堵众人之口。因为这话他不好公开对大家说,他便让道士做了一个香叶冠戴在头上,甚至上朝也不换下。严嵩聪明过人,揣测到了嘉靖皇帝的这一心理,便也弄了顶香叶冠戴在头上,遇到邵元节设坛讲道,他还跑去听一听,无形之中,他和嘉靖皇帝又成了 “道友”。
大臣们见严嵩也头戴香叶冠,去听邵元节讲道,嘉靖皇帝不但没有降罪,而且还和严嵩成了 “道友”,便都纷纷仿效,你也戴顶香叶冠,他也戴顶香叶冠,遇到邵元节开坛讲道,大家就都跑去听,都想跟嘉靖皇帝成 “道友”。夏言不乐意了,他是一个不信鬼神的人,此前因为他反对,大臣们谁也不敢这样干,现在严嵩一开头,大家都跟着仿效,这无疑就是对自己权力的挑战。于是,他联络部分大臣,联名参了严嵩一本。
嘉靖皇帝为了修道长寿,十天半月不上一次朝,大小事情都交由夏言自己处理,见夏言与大臣们联名上了奏本,就说:“夏爱卿,朕龙体不适,朝廷大事让你代朕处理一下,你搞什么联名上书,是何居心?”
夏言说:“皇上,微臣能够处理的,当然不敢推诿。不能处理的,当然要奏明皇上才行。”
嘉靖皇帝:“什么事,说吧。”
夏言:“微臣要参劾礼部尚书严嵩。”
嘉靖皇帝惊讶地看着夏言:“夏爱卿,你要参劾严爱卿什么事?”
夏言:“臣等参劾严嵩荒废朝政,扰乱人心。”
嘉靖皇帝是何等的聪明,一听就知道夏言所参严嵩是什么事了。他的本意就是要堵住众人之口,免得背后议论他,并不是要大家跟自己一样都来修道悟禅。既然目的已经达到了,那就见好就收,为了防备两人口舌之争牵扯到自己,夏言的话音一落,他就说:“夏爱卿所言极是。众爱卿以后当各司本职,心不得二用,有违者,朕定不姑息。”
嘉靖皇帝虽然和稀泥将夏言的联名奏折不了了之了,但严嵩算是彻底看透了夏言。不过人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他只好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