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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笨人的成圣之道:曾国藩》第八章 草履虫时代的终止 3.惨胜天京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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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营垒被冲破,太平军纵队狂杀而入。曾国荃拼了老命,手提长刀,亲自督军立于营垒之外,一边与太平军展开拼死搏斗,火球火罐漫天狂舞,火枪之声震耳欲聋。后面的湘军士兵以飞快的速度展开土方作业,将炸开的缺口填补上。太平军不顾一切地疾扑而至,于缺口之前倒伏下一片又一片的尸体。后面的太平军踏着尸体,继续向前冲来。激战了将近半个白天,太平军为破营而死者超过几千人,最终竟未能突破曾国荃的防守阵线,眼看着湘军又把缺口填补上了。

李秀成并不泄气,一次不行,那就再来,务必要将湘军营垒攻破。

此后的战事,再无复白天黑夜,始终以二十四小时为周期反复无穷地展开。就这样,太平军终于一点点接近湘军营垒,并再次挖地道潜入。这时候,两军之间的距离最近不超过六十米,短兵相接,白刃交战就在眼前。

也不知打了多少天,天空终于下起了暴雨,深入湘军营垒之内的秘密地道就在这雨夜飞快地向前推进。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连天京城墙都为之摇晃,李秀成的部众在付出了不计其数的牺牲之后,突入了湘军营垒之中。

但是李秀成的微笑很快就凝止在脸上,他不无惊讶地发现,在湘军营垒之内,居然还有一道深壕,太平军的地道被深壕切断,而深壕之内还有一座更坚固的营垒。从地道中钻出来的太平军士兵,还没等看清楚四周,就遭到埋伏于深壕中的湘军斩杀。

这个曾国荃,他可真能搞。深壕里边是坚垒,坚垒里边是深壕。深壕里边再坚垒。在内层的坚垒里边,是不是还有一道深壕?是不是还有一座坚垒?这简直就像俄罗斯套娃,大娃娃里边是小娃娃,小娃娃里边是更小的娃娃。太平军只是攻克最外层的深壕,就已经拼尽血本了。攻克营垒,付出的是更惨烈的代价。如果每前进一步都需要付出同等规模的鲜血成本,恐怕再来八十万人马也未必够。

太平军挖入湘军营垒的七条地道,统统被湘军堵截。至此,李秀成终于气馁了。

“贼计始窘”——这仗,是真的打不下去了。

眨眼工夫,曾国荃已经坚守了四十六天。在没有援兵的情形下,谁也料不到他居然支撑下来了。

这是一场拼狠劲的消耗战,曾国荃的壕中垒,垒中壕,最终将李秀成的信心消耗殆尽。

不少于五万的李秀成精锐死于这场战役之中。曾国荃那边的折损率是李秀成的十分之一,伤亡五千人。此外,由于湘军饱受时疫折磨,再加上粮草不继,这场战事打下来,士兵已经个个形销骨立,皮肉几尽,不复人形。

眼见得李秀成已经无力再行组织进攻,曾国荃感觉差不多了,立即调兵遣将,率所有湘军出垒越壕,分四路反攻太平军。此时太平军早已打得心神恍惚,眼见僵尸般的湘军疯狂杀来,顿作鸟兽散。湘军连破十余道关卡,尽焚东路四垒,西南方的太平军彻底丧失斗志,弃垒疾逃。

天京城上,胆战心惊的守军看着下面不可思议的一幕。东路烈焰熊熊,火光冲天。西南方向是潮水般四散逃逸的太平军。从三汉河到周村,从牛首山到方山,直到秣陵关,李秀成所声称的八十万援军,竟尔沦为任由饿得皮包骨的湘军随意追逐宰杀的羔羊。

曾国藩的幕僚王定安撰《湘军记》以记此战,称:“军兴以来,从未有如此之苦战也。”

另一本《湘军志》是由对曾国荃充满怨气的大名士王闿运所作,仅以寥寥数笔,对曾国荃进行了尽其可能的贬斥:“国荃以三万人居围中,城寇与援寇相环伺,士卒伤死劳蔽,然罕搏战,率恃炮声相震骇。盖寇将骄佚,亦自重其死,又乌合大众,不知选将,比于初时起衰矣。”

在这里,王闿运认为曾国荃所谓血战,统统都是瞎掰。他声称,太平军与湘军,压根就没认认真真地交过手,所谓“然罕搏战”。两厢里只是拼老命地开枪放炮,就是为了听个响。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太平军的日子太幸福了,太过于爱惜自己的性命,不愿意与湘军苦拼,湘军当然是顺其自然。所以这其实是一场听起来惊天动地,实际波澜不惊的友谊赛事,没必要过于张扬。

王闿运的评判引起了曾国藩知交好友郭嵩焘的极度不满,他说:“李秀成以三十万众,困曾军三万人,搏战四十余日,用火药轰其营垒,破其地道无数,极古今之恶战。壬秋(王闿运)一意掩没其劳,以数语淡淡了之,真使人气沮。”

那么,王闿运又为何刻意压制这场战役,贬低曾国荃呢?

这是因为,这场战役太重要了,它实际上是双方实力转换的一个关键节点。这一仗,李秀成的精锐基本上已经拼光,短时间内很难恢复元气,双方攻守的态势彻底扭转。除了盘踞于天京城等有限几个城市,坐吃等死之外,太平军再无余力组织起有模有样的反攻。

同情洪秀全的史学家痛斥李秀成作战不力,贻误了大局——可是拜托诸位大哥,李秀成这边的生力军已经完全拼光了。你还要求他作战有力,这岂不是扯淡吗?

说到底,是洪秀全的愚讷,葬送了太平军最后的机会。李秀成初时的判断是无误的,号称八十万的太平军,实则三十万,但这三十万人之中,大多数是裹胁而来,与曾氏兄弟从家乡带出来的子弟兵根本无法相比。单说雨花台下双方十比一的伤亡率,就已经说明了问题的严重性。

天国日落,洪秀全的荣华富贵,也该到埋单的时候了。

太平军的覆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此时如王闿运等人,意识到曾国荃正要留名青史,立下不世功勋,所以这些最擅长扯皮的文人,立即流露出一副怪怪的嘴脸,开始声讨曾国荃的误国无能,试图把曾氏兄弟从人生的顶峰推落下来,摔个身残骨裂,这才堪合大家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