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企里浸润了一段时间,我终于明白,很多人在跨国公司里工作,首先想的就是明哲保身。人们彬彬有礼地在邮件里踢着皮球,用非常礼貌、文雅的英文相互推诿责任。在年终聚会上,大家做出一堆眼花缭乱的PPT来麻醉自己,整个团队都像是生活在《皇帝的新装》里,毫无地气可言。
在外企里,大家只要能够保住自己的位置,尽量少得罪人,就是一种成功。
雅虎的外企基因,决定了它在中国市场这种你死我活的氛围中前行很艰难。尤其是对一家互联网公司来说,品牌的优势微弱极了,在人们用脚投票的环境里,产品不好就意味着毁灭。
在这种环境里,我承认我感觉到有点孤独,但是,这毕竟是带兵杀敌的现场,我不能把它弄成是我一个人的战斗。我要提振士气,我也不能怕得罪人。
我在雅虎开策略讨论会,参会的都是雅虎的中高层干部,我发现每个人都拿着笔记本电脑,一边在噼里啪啦地打字,一边开会。每个人都不知道在干吗。也许这里并没有不尊重的意思,但是这可能是雅虎长期以来形成的氛围和习惯。当时并不是每个互联网公司都能够让每个员工拥有笔记本电脑,但是雅虎做到了,但这也成就了领导在上面讲话,员工在下面收电邮的习惯。
我很不能容忍,因为我完全看不出一种冲锋陷阵的气势。我不耐烦地对大家说:“雅虎公司确实很伟大,但那是在美国。大家都看到了,雅虎中国做得很烂。以后开会我们就是要非常有效率地讨论战略。你们能不能把笔记本合上,谁要是不想合上,我就把笔记本扔到窗子外面去。”
我的领导风格就是这样。虽然肯定不是最好的,但我希望是最有效的。员工纷纷把笔记本合上了,开始向前看。我们的会议开始真正地讨论事情了。
2004年年初,Google有意进入邮箱市场,这个传闻让雅虎总部夜不能寐。这倒不是说Google对所有接触的业务都有点石成金的能力,而是有传言说Google将推出1G的免费邮箱,让容量达到雅虎当时免费邮箱容量的100倍。按照克里斯·安德森的《免费》一书描述的——
如果Gmail邮箱真要提供1G的免费存储空间,那么雅虎想比肩的话,对公司而言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会议室的白板上画满了各种表格。他们计算了存储器的成本,还好这项成本在不断降低;他们还计算了对存储器的预期需求量,这显现出了一个经典的长尾曲线。
邮箱是兵家必争之地。面对着Google的新行动,我在中国率先跟进,迅速地推出了1G容量的雅虎邮箱。另外,我携多家网站推出“邮件联盟”,迅速引爆了中国邮箱的1G时代。这曾经给邮箱做得最好的网易相当大的压力。随着扩容战略的推出,雅虎邮箱很快抢占了中国邮箱市场第二的位置。另外,我想做的事情是将雅虎邮箱和雅虎的即时通信工具messenger打通,这样用户可以在看邮件时实时聊天。
但是,实现快速奔跑的愿望总是那么难。推进的每一件事,都是阻力重重,尤其是当我们面对总部的迟缓决策时。我在此过程中感觉到格格不入,还闹了不少笑话。这正是因为并没有一个人替我去战斗。
2005年,我带着几个网站的总编辑去硅谷参观。我想,去的话要和总部的人套套近乎,送一些礼物。我当时去高碑店买了不少仿制的明清木雕,一个一个地装好带上,算是送给美国人的见面礼。我当时有很多问题要和美国人去沟通,比如各个业务线怎么继续向前发展,来年的预算怎么办,王小丫的节目要不要投。
但是到了美国,我傻眼了。我一个一个部门地拜访他们,送木雕,做交流。每一个部门的人都对我特别客气,但是我提出要求,让别人拍板做决定的时候,却没有人为我出头。最糟糕的事情是,这种氛围是在表面很民主的氛围之下形成的。雅虎内部提倡民主,任何一个小的策略,一个资深工程师反对,这事就不能做。
塞缪尔就是一个典型的凡事不爱表态的CEO,我在总部的办公室见到了帮助雅虎购买Overture的塞缪尔,他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鸿祎,我看你太冲动了,不够成熟。你呀,凡事应该少发表意见,你要懂得让下面的人去做决策。”
我想到了我刚刚见过的COO的样子,那人的工作状态和骡子差不多。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从一睁眼就开始开会,每个人见他的时间都只有几分钟。时间一到,下一个人就风风火火赶到他面前汇报工作,而他呢,整个人面色憔悴,体能透支。我心想,让下面的人做决策——这不是坑人嘛。市场等不了,尤其是中国市场,更等不了。而CEO自己不做决策,在我看来,这简直是太疯狂了。我考察了一圈雅虎的风格,心里很发愁,每一件事情都需要极长的决策时间,但是轮到中国问题呢,却没有人做决策,大家都要问Jerry(杨致远)。剩下相关的人都在那里当和事佬。
我心里郁闷到极点了。看着办公室里的一团紫色祥云,我内心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家公司要完蛋了吧?”